齐安东没回头,但他听到了齐安东的笑声。
他们出了餐厅一路穿小巷。
“这是去哪儿啊?”单玉问,“狗仔不都甩掉了吗。”
“哪这么容易,你往后看,还跟着几个呢。都指望其他人被甩掉了,他们拿独家新闻。我给司机打了电话,我们现在去找他。”
“噢……”单玉倒觉得挺刺激的,他还没被这么追过。
他没话找话地跟齐安东说“东哥,你手机不丢了吗,买了个一样的?”
“没,掉酒店了,陈衍后来就给我送回来了。”
他也许是无心,也许是有意,说掉酒店了,没来由地让人想歪。好在单玉想了想时间,不就是上次庆功宴吗?心才放下来一些。
他勉强保持着开朗的语气,说“你们还有联系啊。”
“我们又没仇。”
他们还没找到车,就有个记者堵在前面了。
“两位好兴致,烛光晚餐啊。”这人染着半黄的头毛,嬉皮笑脸。
单玉看了看齐安东,一副以他为主的样子。
“我和单玉谈谈合作的事。”齐安东笑着说,心里却想合作个屁。
他盯着这个记者,脑子骨碌碌转,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家的。算了,他放弃了,反正横竖都是他找来的。
“真的?恭喜恭喜,那两位下一部作品有什么消息可以透露吗?”那记者有点惊讶,至少这也是一个有分量的新闻。
单玉听都没听说过有这事,他估计齐安东也是随口胡诌,跟着说“还没定下来,一切细节都在商讨之中。不过能跟东哥合作,简直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看来您挺崇拜东哥的。”黄毛又话里有话地说。
“是啊,梦里都说想跟我拍戏。”齐安东调侃。
单玉起初没觉得什么不对,那记者立马就问“梦里说话您都听见了?”
齐安东一愣“开玩笑的,开玩笑,修辞手法。”
记者被打发了,他们上了车,单玉却总觉得今天这事诡异,到底哪里诡异又说不出来。
陈衍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门铃又响了,他没心情理,谁知道迎进来的是什么腌臜玩意。
“师哥!开门,是我!”韩天纵啪啪啪锤着门。
陈衍挣扎着给他开了门,转身又躺回床上。
“师哥,你不能总这样吧。”韩天纵看看周围,眉头一皱,走到垃圾篓里,捡起几张碎纸片拼了拼。
“别碰,你都想不到垃圾堆里有什么。”陈衍有气无力地说。
“这些人脑子有病吧!”韩天纵破口大骂。
陈衍哼哼了两声,这两声只能表明他还活着。
“师哥,网上那些,你一点都不管?”
“怎么管?”
“你出面说两句,至少解释一下啊。”
“我是不敢说话了。”
韩天纵无奈“那要不……你找个公司帮帮忙?”
“什么公司?”陈衍过了会才明白,“你让我去找水军啊?”
“不是什么好办法,至少扼制一下偏激言论。”韩天纵说,“要不我帮你找,我这儿还有几个电话。”
“哦。”他不答应也不拒绝,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这件事的判断力。
“你说,”他问他师弟,“他们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齐安东粉这么多,总有几个是跟圈里有联系的,打听打听地址也不难。”
“是吗……果然有出息。”他笑。
“你别着急,我先跟他们商量。”韩天纵一边安慰他,一边看着手机上一搜陈衍名字就能看见的恶心图片——那些他在垃圾桶里捡到的图片,网上到处都是,带着陈衍的名字刷屏。
陈衍没说话,他的手远远搭在床外,似乎手上沾了什么病毒,碰即致命。
第61章 61
齐安东和单玉被人堵在餐厅的事迅速成了热点,把火力从陈衍身上分走了一些。
人人都怀疑他们确实有猫腻,齐安东竟说出听过单玉的梦话,难道他们睡过了?
洪子珍让陈衍去参加提前观影会,陈衍不想去,洪子珍说这不行,你是编剧,不能我一人伺候那些媒体。
他没把陈衍的绯闻当回事,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受人胁迫。陈衍没办法,他想胆子再大的人,也不会闹到电影院吧?于是他收拾收拾就去了,毕竟他也很想在大荧幕上看一看成品,这是他心里唯一一点火苗。
到了电影院,三三两两的影评人聚在一起,他们看陈衍的眼光虽然异样,却没有给他难堪,也没有多提那件事。
也对,只有毫无牵连的人才会放肆大胆地说最难听的话,真正有点联系的反而不动声色。
就像齐安东。
黑暗的放映厅里只有何见青是有颜色的,只有他有魂。他眉梢一挑,露出不屑。
“人家叫你一声老板,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老板。”何见青身后的人发出嗤笑,拈了他的一缕发丝,“嘴里叫老板,其实不过是个玩意儿。”
“好玩么,许老板?”何见青问他。
“不好玩,既不是杨玉环,又不是薛湘灵,倒是个潘金莲,实在不好玩。”
何见青把珠钗往桌上一放“还不是你们得不到虞姬也得不到王宝钏,才到台子上来寻?自个儿不忠不义,只好看人扮忠义两全过过眼瘾了。”
何见青渐渐老了。因为是电影,短短两个小时就能看到他从风华正茂到声嘶色衰。
来看他戏的都是没钱也不识字的车夫、工人,剧院生意寥落,不然也轮不到请他上台。
这一日门外来的人不同凡响,那女人雍容富丽,指若葱白。
何见青看着她,想对她笑,却不能。他唱的是《霸王别姬》,指到她身上“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和他同台的是个虚浮无力的项羽,转身背对着他“待孤看来——”
何见青的剑已贴着脖颈,单看这段颈子,他确实还没老。
剑磨了这么久终于开锋了,人等了这么久也等来了。可惜他不信不义,不能和师妹在一起,好在师妹有了归宿,并没有白白等他。
他软软地倒在地上,模糊的镜头里师妹一声惊叫,台下看客方才回过神,大乱。
何见青的独白响起“我从前唱得不好,因为听我戏的没有行家,所以没人骂我。今天这场唱出了当年的水准,却也没有人听懂。”
何见青死了,死得无声无息,报纸都只给他留了豆腐大的版面。戏院里从此少了一个人,那些贩夫走卒又去看别的把戏了。
片尾曲起的时候放映厅一片寂静,灯光打亮观众才齐齐站起来鼓掌。
戏里没人欣赏,戏外喝彩纷纷。
陈衍梦游似的接受了采访,又梦游似的走出去,他几乎要忘了自己的困境,只记得何见青。
街边一片横幅灯牌,他看到何见青的脸,伸手要去抓,被人一把打开,这才回过神——那是齐安东的照片,是齐安东的粉丝。
好些人带着憎恶和鄙夷看他,不明所以的也马上被身边的人告知,然后与她们同仇敌忾地看他。一个戴口罩的姑娘伸出手推了他一把“别碰!”
陈衍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四周又有好多只手伸过来推搡他。小腿上一阵痛,他一低头,还有脚在踹。
四面楚歌声,他连忙转身逃走,身后有人小声说话。
“长得就不像好人。”
“真恶心。”
“东哥怎么会被这种人缠上。”
齐安东觉得自己被看低了,他粉丝却只会更心疼他。
这个世界和他的《高楼见青》太不同了,急着撕开他的幻想,都不许他多在电影里梦几分钟。
议论他的声音中断了,变成一阵尖叫,他便知道是齐安东出来了。声浪一叠叠追上他,齐安东拍了拍他的肩,低声对他说“镇定。”
他带着陈衍转向记者,让他们拍照,觉得陈衍太僵,又说“你越躲,他们底气越足,假的也成真的了。”
他们拍完照准备走,又有个人冲过来在齐安东手里塞了个东西,不等他拒绝就跑走了。
齐安东无奈,陈衍看了看,是个信封,说“你粉丝还给你写情书啊。”
齐安东瞥了他一眼“你不用装没事人,装也装不像。我送你回去。”
陈衍想说自己走,一看四周,他要是落单可能现在就会被那些粉丝生吞活剥了,于是顺从地跟着齐安东上了车。
车外一阵喧哗,显然是看见他们同行而愤愤不平。
齐安东跟他并排坐在后座,车一开走就把信随手丢在一边。
“你不看?”陈衍问。
“没兴趣,都能猜到内容。”
他看陈衍眼里露出一丝不赞同,叹了口气,拿起那封信拆了。
看了两眼齐安东脸色就变了,他下意识地瞥了眼陈衍。
“怎么。”陈衍觉得不妙,伸手就去拿信。
“没什么,挺肉麻的。”齐安东说,把那封信放在远离陈衍的那边。
陈衍才不信,齐安东不让他看,他偏要看。齐安东手伸得远,陈衍整个人趴到他身上去抢,脸就要贴在齐安东眼前了。趁齐安东发愣,他逮着机会把咸菜一样的信夺了过来。
那是一份十来页的打印纸,开头字字泣血,声泪俱下,劝齐安东离陈衍远一点。
后面还有关于他人品低劣、见风使舵的“证据”,连小时候刊发的优秀作文都有,用来分析他打娘胎里就是个坏人。
他中学的事、本科的事、研究生的事;他同学的说法、老师的说法、室友的说法……偏偏半真半假,不全是虚构,陈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十恶不赦过。
最后附上了那些合成的图片,可能是为了恶心恶心齐安东。
要多少人力多少时间才能做出这么一份跟实验报告一样的东西?不知是他们对齐安东爱得深,还是对陈衍恨得真。
他放下那份资料,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