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到下辈子吧。”齐安东自然地说。
陈衍嗤之以鼻。
工作还是要继续,戏也还是要拍,但是全剧组都看出来了,最近他们主演和编剧的感情突飞猛进。
齐安东丝毫不避嫌的态度反而让他们的八卦无从谈起,只好当面说一句“东哥和陈老师感情真不错,让人羡慕。”
齐安东逮着机会就找陈衍聊天,陈衍避之不及,去和老师诉苦,卢开霁笑道“你只要不到片场来,他还能把剧组带你家去不成”
可是陈衍咬了咬牙,踌躇半天,还是放不下这里的事。
他已经不像其他编剧,满足于待在家里期待成品了。洪子珍当初死活拖着他去剧组的行为改变了他的习惯。
“你不觉得奇怪吗”陈衍直截了当地对齐安东说,“我们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无话可讲,现在你倒像跟我有说不完的话。”
齐安东表情诚恳“是啊,我都后悔一阵子了。那么好的机会我没把握,跟你聊天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好现在尽力弥补。”
他说“衍子,你现在不信,但是我对你好的时间长了,慢慢你也就信了。”
他没告诉陈衍的是,在陈衍头一回犯病的时候他就听到陈衍说过,要和他两清,重新开始。这句话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他知道陈衍也喜欢他,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只要有一个愿意放低姿态,就绝不会再次错过。
陈衍没告诉他的是,齐安东这么殷勤,反而让他不安。他知道细水长流的爱都是无声无息的,太炽烈的总是短暂又多变。
齐安东一开始是小心翼翼地问的,关于陈衍口中的“上辈子”,在陈衍毫无异色地回答以后他就不再拘谨了,因为他发现陈衍并不把那当作一个秘密,甚至不把它当作一个超出常识的怪异事件。
他问了许多细节,问得越多越是心惊,但他依然不能相信。他觉得陈衍对“正常”和“超常”界限的模糊就是他精神问题的最好证明。
可是即便那就是陈衍的臆想,他也得顺着这个臆想,不能表现出怀疑。
“那你看,”他字斟句酌地问,“要还的债我还完了吗我们能不能从头开始了”
陈衍诧异地看着他。
他又说“你说狄辉做那些事,我是相信的,周航那个人我也了解,还有李虎生。但是有一点是不对的,我绝不会害你。”
陈衍没说话。
“我再不是人,再无视别人的生死,我也不会把不相干的人推进火坑,这事我还做不出来,更别说那是你了。也许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这不是假话,他对自己有信心。齐安东就算死后进不了天堂,也不至于烂到下地狱。
“衍子,不管是你的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有些事会变,有些事却是不会变的,比如只要我还是我,我就一定会在见到你的时候喜欢上你。”
陈衍听他说话听得心烦意乱,静不下来,他胡乱回了几句,就往卢老那边走去。他走到卢开霁身边,装模作样地看监视器,好一会以后回过头来,齐安东却还在原地盯着他,好像一点也没移开过视线。
这天晚上陈衍终于想起上辈子临死前嘀嘀作响的手机,齐安东一个接一个的电话。
他转头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他真不知道要不要信他。
他不傻,看得出齐安东根本没相信重生的事。既然他不相信,也没印象,那他赌咒发誓还能当真吗
第二天陈衍是顶着黑眼圈去片场的。
今天的戏是郁高远开枪自杀。
他会举着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痴迷地看着镜子里化着浓妆的自己,那个人的皱纹渐渐消失,皮肤光滑如婴儿,瞳孔清澈,嘴唇柔嫩。
郁高远在镜子里看见的是年轻时的自己,他满足地按下扳机,从杀人和低劣的困境中解脱。然而子弹射入他脑袋的那一刻,镜中人变了,不再是盛年的郁高远,而是前不久被他杀死的林浩言。
他死在惊恐和不甘中,死于自己的成就全部被林浩言替代的恐惧那些他主演的影片上的演员名全部变成了林浩言,镜头里光华四射的人也都变成了林浩言,和虞向笛在一起二十年,亲密无间、四肢交缠的人也变成了林浩言。
死亡最终没有给他带来解脱。
陈衍照常去和摄像确认过今天的拍摄内容。卢开霁有意多教他一些东西,这样即便以后不写剧本了,他也能有立身的位置。
他从远处走回来的时候道具助理正在给齐安东看今天要使用的枪支,那个东西做得很精致,黑沉沉的,带着死亡的寒光。
齐安东笑着对他招手喊他过去,他假装没看到,背过身朝另一边走。
他走了没几步,就听见齐安东张口喊他的名字,于是更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砰”
忽然身后一声枪响,声音对着他的方向。
陈衍的血瞬间凝固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是谁有人受伤吗他几乎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身上是否有疼痛。
他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过身去。
好多人朝他身后的方向跑,还有好多人慌乱地离开。
他定睛一看,那些人簇拥在一起。
有人被击中了,不是他,是谁
他无知无觉地往人群里走,扒开围在一起的人墙挤进去,初时没看见人影,而后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裤子。
他低头,看见齐安东倒在地上,脸色白得吓人,眼睛亮得出奇,直愣愣地盯着他。
齐安东一手还捂着自己的侧腹,那里有一块血迹。
陈衍一阵晕眩。
他想起何见青的剑,想起刚才那把闪着黑光的枪,想起齐安东微笑着对他招手,然后是眼前不断滴落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我没计划番外,或者你们有什么特别想看的
之前有姑娘说要看剧本,但剧本是额外的故事,跟主线没什么关系,当成番外不太合适,还是算了吧
第98章
齐安东直到昏迷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那时正在和道具助理沟通,对方给他展示确认了即将用到的道具枪械。这个助理面生,他说自己是新来的,齐安东也没起疑,还夸这把枪做得实诚,拿在手里有真枪的感觉。
“扳机是不能扣的,以防万一。”自称助理的人说。
“哦”齐安东略微皱眉,这会削弱他的手感。
“因为是真枪改造的,怕伤到人。”那人解释。
他勉强接受了,手指抚摸了一下扳机,往下摁了摁,确实没法动。
现在想来应该只是被什么栓扣卡住了,想杀人的时候那把“道具枪”马上就能变成凶器。
齐安东倒下的瞬间不禁暗恨自己的大意,如果是少年时的他,看到不熟悉的面孔怎么也要提防好几天。他高枕无忧地过惯了,早失掉曾经野兽般的警觉。
他看枪看到一半陈衍朝这边走过来,齐安东挺高兴地对陈衍招了招手。陈衍从昨天晚上起就避着他,这没让他生气,反而让他欣喜。如果他真的心如死灰,怎么会对自己避如蛇蝎
于是他把枪塞给那个助理就朝陈衍追了过去。
最后一丝残留的敏锐让他听见背后异常的动静,他的大脑马上将这个声音和别人冲他背后开枪的画面联系到了一起。他浑身绷紧迅速回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越过他直指他身前。
他身前只有陈衍。
齐安东来不及多考虑,下意识地往右移了一步,用他的身体把那颗子弹挡了下来。这种情况下一击不中,开枪的人应该已经慌不择路地跑走了,不必担心有第二发子弹。
右侧腰腹一阵疼痛,他用手捂住。人群朝他围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耐烦地想挥开他们,却无力抬起手。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人也越来越困,意识还苦苦支撑着,直到看见陈衍从人群里走过来,安然无恙。
他用剩下的力气扯了扯陈衍的裤脚,然后晕了过去。
丧失神智以前他还想,这下完了,真他妈亏大了。
整个剧组一团乱麻,惊慌失措、镇定自若的都大有人在。有人在哭,有人在拿手机拍照摄像。救护车赶来把齐安东抬走以后还有不少人想跟着挤上去。
不管是不是面子功夫,齐安东平时和剧组的大多数人都处得很好,现在极力证明自己和他是好友、需要陪着他上救护车的人数远远超过了救护车可以承载的数量。
卢开霁要上车,这是没人有意见的,齐安东的助理要上去,也是没人有意见的,剩下两三个名额则让他们打破了头。
陈衍自从看到齐安东流着血倒在地上的一刻起就头昏脑涨。齐安东晕过去了,手也放松了,伤口处的血就汩汩流出来,像要流尽似的。
他蹲在地上颤巍巍地伸手去捂齐安东的伤口,想让血流得慢些,回到齐安东体内,可是那些血不听他的话,明明刚才齐安东醒着的时候它们还没那么汹涌地往外跑,现在却止也止不住。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全神贯注地堵那个口子,好像只要注意力一移开就要忍不住流下泪来。
其他人在救护车前争辩的时候他也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他伸手推他们,想上车去,这回却没人给他让路。
他知道齐安东的血还在流,每多一秒就多从他身体里流失一些,被阻拦的愤怒渐渐膨胀,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终于化成一声轰鸣般的怒吼。
“给我让开”
堵在车门外的人群愣了一下,他们从没见过陈衍发这么大的火。
趁他们发呆,陈衍把他们一把搡开,一步跨上了车。
他还想去捂那个枪伤,却被急救人员拉住。他知道这是为齐安东好,只能把手缩回去,茫然无措地在空中停滞了半秒,终于小心翼翼地拉住齐安东垂在两边的手。
无论是他,还是卢开霁,还是剧组任何人,此时此刻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唯一知道的人正躺在担架上,生死不明。
手续是助理去办的,钱是卢开霁交的,到了要家属签字的时候,他们互相看了看,还是卢开霁去签的。
陈衍多余地站在手术室外面,既没有资格也没有名分,显得一点价值也无。
前不久他才觉得自己的上辈子已经结束了,现在手术室的门一关,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这辈子也成了断崖深渊,不知道能不能再续。
陆陆续续赶来的人都在安慰卢开霁,他们离开以后卢开霁才得空来安慰陈衍。
全天下都知道卢开霁是齐安东的老师,亲如父子,关系密切;陈衍和齐安东的关系却上不得台面,没人会给他一句安慰。
如果齐安东今天就不在人世了,往后十年、百年、无数年里,陈衍和齐安东就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慢慢地再不会被同时提及。他们生生死死分分合合的头等大事也将无人知晓,他们将成为尘世间没有交集的两个个体。
最重要的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之间还是没有确切的定义,齐安东还是没有等到答案。
如果早早对他说就好了。陈衍站在走廊里,不肯坐下。要他现在说也可以啊说什么都行,抛下对未来的悲观想象和对齐安东的疑虑,把怕给人看的心里话都翻出来,一句句讲给他听。
他曾经对谁都无话不说,从不怯场,到如今战战兢兢,藏头掖尾。
他害怕齐安东知道他喜欢他,他怕他笑话他。齐安东曾经把他贬到泥里去,他骂过他的话他每一句都记得,这样还要说爱,岂不是最不要自尊的人都做不出来的事他恨不得别人都以为他对齐安东毫无情意,也不要显得自己纠缠不清,卑微乞怜。
他害怕到杯弓蛇影,宁愿不要齐安东来爱他,他的爱全凭一时之气,多变过流云。
可他终究不是个空心罐子,没说出口的事也不会就此消失。
这时陈衍才想明白,不,不如说是在无望的等待中妥协了。既然多过一分钟都是额外的恩赐,何必和他爱的人计较爱意多少,得到一分就算赢家。
他好不容易明白以后,就想冲进手术室去告诉他,想开了喇叭在每个角落公放,但是他不能。不止现在不能,以后也难说能不能。
可这个世界不能,另一个总可以吧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总能找到他,对他说没说完的话。
如果没有神灵,是谁让他到再次到这个世界来如果真有神灵
陈衍闭上眼,手指攥紧。
如果真有神灵,拿他多余又无用的余生换灯灭时手术室里的人心跳如常,又有何妨。
天色将晚,北京城还是那个北京城,齐安东受伤的消息被压了下来,但大概压不过明天早晨。
也许是他的祈祷成功了,也许和他并无关系,医生终于从手术室出来,对他们点了点头。
陈衍松了口气,浑身瘫软。
拿去吧,他想,拿去吧。
凌晨,多数人还在梦里。
聊八卦的大妈还没起床去菜市场,齐安东的粉丝还不知道他们放在心上的偶像有生命危险。
几个小时以后,所有人嘴里都会议论齐安东受伤,揣测原因;小报和营销号会不断写出越发夸张的稿子“还原事实真相”;自称圈内人士的不明人物会放出似是而非的消息让人咋舌一场饕餮盛宴又要拉开。
但这时一切都还平静,除了医院里响起的脚步和毫不收敛的尖锐嗓音。
陈衍在病房坐了一宿,脸色昏沉,头发蓬乱,被这个女声吵醒了。他瞪大眼看着来人,倪正青脸色不愉地介绍道“东哥的婶婶。”
陈衍忙站起来和她握手,她却看也不看陈衍,扑到床上去嚎哭起来。
陈衍被她吓了一跳,忙去拉她“您别这样,他要休息。”
那位婶婶大概带着地方的习俗,一定要用哭嚎表达自己的悲痛。
“我的强子诶我从小养大的孩子”
陈衍气得脸色发青,再也不管她是谁,伸手就把她拽了出门。
“你拉我干啥啊,你让我看看他啊”女人扯着陈衍的袖子。
倪正青面无表情地在边上看着,悄悄无奈地对陈衍摇了摇头。
通知家属是必须做的,齐安东唯一有联系的家属就是这个早年被他送去香港的婶婶。
女人似乎哭累了,觉得自己表态也表够了,抽抽噎噎地停下来,问“他咋样啊,活不活得了啊”
说到“活”这个字,她又要哭了。
“您放心,”陈衍忙安慰道,“东哥没事,不过要静养。”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女人却似乎没听出弦外之音,愣愣地说“哦,没事啊。”
陈衍这才觉得不对劲,他疑惑地看着倪正青,倪正青示意他先走。
陈衍找了个由头离开了,却没有下楼,就站在玻璃门边的墙后。他怎么能走呢齐安东还没睁眼呢。
他不是特意偷听,但早晨医院安静,难免会听见那个女人讲话。
“那是不是跟强子搞搞那个,的那个啊”
“您说哪个”倪正青的语气听不出波动。
“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嘛。”
“哦,我也不清楚。”
“哎呦,这真是做了孽了你说这种病是天生的还是怎么呀我们家好像没这种病的”
倪正青没做声,对方又哭哭啼啼地说“两个男人算什么啊不道德的,我们国家也不允许的,先生,您说是不是”
“您说结婚的话,确实是不能结。”
“是吧所以他们其实没什么关系的对吧没有结婚证,也没户口。”
陈衍听到这里才隐约听出她的意思。
他顿时怒上心头,觉得自己刚才拽她那一下都是轻的。齐安东还他妈喘气呢,就来算计遗产了。
他往医院墙上锤了几下,不甘地松开拳头。
人家没说错,他和齐安东就是没关系,对方却是齐安东唯一的亲属,还轮不到他来管。
第99章
陈衍靠在病房门口。
病房纯白,只放着一张床,床上斜靠着一个人,一个他仍然犹豫该以什么态度去对待的人。
真正开始写剧本的这几年里他写了许多戏,有的出名,有的没有。他常写病美人,也常见别人演病美人,面白如纸,弱柳扶风。今天看见齐安东,才知道人病了面黄肌瘦,发如枯草,一点儿也不美。像齐安东这么好看的人都好看不了。
齐安东放下手里的书,笑着对他招招手“进来啊。”
他一招手陈衍就想起他中枪那天,也是这么对自己招手,自己却没有过去。
他想得心口发痛,气息紊乱地朝病床走过去,一步也不敢停。
“走这么急干什么,后面有人吗”齐安东艰难地伸着脖子往他身后望,见没有人进来,才又安心地躺回去,指指地上堆成山的水果问,“你要不要吃”
他态度自然,既不为自己的病忧心,也不为如今憔悴的病容不安,好像就算他到了七八十岁,一开口还是风华绝代、年轻气盛。
就这一点来看,他绝不会变成郁高远。
陈衍没有动手,一直无知无觉地搓着自己的衣角,齐安东就俯身过去,拿了碗樱桃塞进他手里。
“啊”冰凉的瓷碗唤醒了陈衍,他回过神,语气吞吐,眼神却很坚定,“我有话跟你说。”
“好啊。”齐安东笑。
他一早就问过倪正青,倪正青说他昏迷的时候陈衍一直守在旁边。既然如此,还会有什么坏消息吗
外头已经炸了锅。
倪正青忙着给齐安东的粉丝一个交代,安抚人心,忙着和警察沟通,寻找凶手,忙得一团乱麻,甚至没有时间常常到病房去照顾齐安东。他完全把齐安东交给了陈衍。
卢开霁和投资人坐在谈判桌上,要等齐安东回来,投资人不同意,每拖一分钟损失的钱谁来补偿
“如果要换人我就不拍了。”卢开霁态度强硬,谁也奈何不了他。
他们还在僵持的时候有人把这件事捅上网,齐安东的粉丝以及其他自认公道的围观群众破口大骂,说资方没有人性,翻脸不认人,还说这件事他们也有责任,不但不想着怎么弥补,倒想把齐安东一脚踹开。本来一直发微博表示要等齐安东回归的剧组也被牵连,陷入口水战。
好事者之一大张旗鼓地开了网络投票,请大家说一说是愿意等齐安东伤复还是愿意换人,愿意等他的人得到了压倒性的胜利,并表示如果换人他们会抵制这部电影。
“给你添麻烦了吧,”齐安东对陈衍说,“如果他们坚持要换人,可能电影就不太乐观了。”
陈衍摇摇头,他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他们换掉你,我和老师都不会再管这片子了。”
齐安东一点儿没掩饰自己的高兴,他满脸喜笑颜开,陈衍忽然觉得耳朵根子发热,手忙脚乱地把樱桃塞回他手里“你要吃就自己拿着,我又不是桌子。”
“可我肚子疼。”齐安东迅速说。
陈衍又不得不把那碗樱桃端了过来。
有件事儿他没告诉陈衍,那就是如果不换人,他绝对等不到痊愈就得赶着上片场,这对他也算不小的负担。这些内情粉丝不知道,陈衍也不知道,他们一片好心,可惜两头为难。
但这不算什么,他自己并不把带病拍戏看得很严重,他没成名的时候甚至带着刀伤跑过龙套。忍着点累换陈衍一句真心话不亏,何况到那时候他脸色难看的,陈衍难道还能放着他不管
他慢条斯理地把绛红的樱桃一颗颗吃完,擦擦嘴,才问陈衍“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因为是期待的事,所以要调整好状态来听,以便以后回忆起来毫无瑕疵。
“我”陈衍说了一个字,又憋得脸色通红。
齐安东拍拍床沿,说“你坐过来,我听不清。”
陈衍坐到床沿上,还是扭扭捏捏说不出口,齐安东干脆一把把他拉到怀里。
“小心伤口你干嘛呢”陈衍用手撑着床,怒道。
“没事儿。”他的嘴唇在陈衍耳边,陈衍的呼吸也在他耳边,“你想说什么,说吧,悄悄地说,别人都听不着。”
陈衍眼里只有一片雪白的枕头,还有齐安东乱糟糟的头发,和平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他发笑。
于是他真的放松下来,觉得自己这时候说的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只在他们俩之间,成了一个秘密,不会被别人拿来编排,也不会被取笑。
他红着脸,小声问“你要跟我过一辈子,还算不算数”
齐安东的声音离他很近“啊我想想。”
他想了不知道多久,陈衍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他还没有回应,陈衍就想自己是不是又被耍了。他难堪地挣扎着要爬起来“要是你”
一只手轻易把他按回去,齐安东轻声笑道“我说的话,那当然是算数的。”
陈衍脑子里砰地炸了朵烟花,炸得脖子脸一片红。
齐安东这算是答应了吧他答应得也这么轻率,像在嘲笑自己把这事儿看得太重。
他把自己从齐安东身上挪开,坐回椅子里。
齐安东发出“啧”的一声,似乎很遗憾。
“你一点儿也不严肃。”陈衍不满地说,“我是认真问的。”
“我也是认真回的,”齐安东不笑了,他的眼睛直看进陈衍眼睛深处,“你现在才想好,我可是老早就想好了,我紧张的时候你都没看到。”
“是吗”陈衍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知道你是太迟钝还是脑子里弯弯绕绕太多,你总在想,总在想,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恐怕一辈子想不出结果了。”
他又笑起来,那副暗淡病容上云开雨霁,晨光乍破。
陈衍因此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认知,觉得病美人这个说法并不那么脱离实际了。齐安东对他一笑,他就想承认他说得都对。
“你是怎么想通的”齐安东再次拍了拍床沿,让他回来。
陈衍坚决不回去,他貌似轻松地说“因为我想明白了,你这个人看着花枝招展交际一大堆,其实在世界上无亲无故,朋友也没几个,还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没空理你,过得比我还惨。我要是不管你,以后你半路跌跤,拍戏摔伤,老年痴呆,都没人送你上医院,也没人看着你,你该怎么办呢”
齐安东听得发怔,半晌才愣愣地说“你说什么,你过来,我听不清。”
陈衍嗤了一声,不上他的当。
他不过去,齐安东刷的一下坐起身。陈衍慌忙站起来扶他“别乱动啊”
他一靠近齐安东就搂着他的腰不撒手,把脸埋到他腹间。
“你你”陈衍结结巴巴的,你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衍子,其实那天中枪的时候我特别绝望。”
“嗯”
“不是因为我受伤了,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我那么自私的人,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愿意为你死。结果直到我要死了我才知道,我又错了。”
“什么”陈衍推推他,“什么为我死你说清楚”
齐安东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我是后悔,早知道我多喜欢你我根本不会走这慢悠悠的路子,我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你跟着我了,哪能等到今天。”
陈衍心里泡着一坛醋,又酸又苦又透着酥软,但他来不及体味,非追着齐安东逼他把那天的事说清楚。
齐安东抹抹眼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打太极“警察来了我会跟他们说的。”
他表情变化之快仿佛刚才互诉衷肠都是在演戏。
他嘴闭得紧,陈衍又不能真把他怎样,只好各坐一边,老老实实给他端茶倒水。
“过几天把你妈妈接到北京来吧。”齐安东突然说。
陈衍一惊“怎么想起这个。”
“我不是说了吗,我很早就想好了。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想得远。”
“算了吧你。”陈衍笑骂。
“我跟你说我会照顾你母亲的时候就找好医生了,”齐安东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结果我一直没去找他,人还问我是不是不治了。”
“那你怎么说”
那时候他们吵得厉害,下定决心一辈子不再接近。
“我说过段时间再找他。虽然当时不打算和你过了,但是总有一天”他顿了一下,说,“你不是跟我说过,上辈子你妈妈生病去世了吗我想也许总有一天你会需要医生。”
齐安东永远无法确认陈衍口中的上辈子到底是真是假,但他宁愿承认它存在,然后小心地保护陈衍,让他不再受伤害;就像陈衍也永远不会知道齐安东上辈子到底有没有害过他,但他宁愿相信临死前齐安东打来的电话,相信救他出去的那个人和齐安东异常相像的背影。
很多事都没法说清楚,最难得的莫过于他们愿意给彼此一点信任,让这辈子不再重蹈覆辙。
“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来。”陈衍有点儿低落。
“我和你一起回去。你不知道啊我还有个第二个优点,就是伶牙俐齿。”
“你还有第三个优点你知不知道”
“暂时没发现。”
“就是脸皮厚,脸朝地肯定摔不死。”
网络上仍在争吵不停,门里悄无声息,门外沸反盈天。
陈衍出门给齐安东买饭的时候和隔壁病房的阿姨擦肩而过。
“来照顾家里人呀”阿姨和气地和他打招呼。
“照顾女朋友,女朋友病了,离不开人。”陈衍笑着说。
他推开门,齐安东躺在床上挤眉弄眼地大声抱怨“衍子,你男朋友要被你饿死了。”
阿姨被吓了一跳。
他猜齐安东还有第三个优点,听力绝佳,隔着门都能听见自己在挤兑他。
第100章 100
他俩窝在病房里,对外界风雨不闻不问,很舒心地过了一段时间。
医院是个最特殊的地方,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心上都挂着亲朋好友的生死大事,少有费心关注其他人的,又有护士保安帮忙挡下狗仔和粉丝,因此齐安东可以说是耳畔清静,再惬意不过。
资方和卢开霁吵到最后还是作出了妥协,没有继续要求换人,他们的亏损齐安东私人出了一部分,权作安抚。
倪正青每天来医院一回,因为他们在这里当甩手掌柜,自己承担了所有问责而颇有怨气。
警察最后抓获的嫌疑人是一个普通的街头混混,只说拿钱办事,受人之托,要来杀了陈衍。
陈衍这时才知道那发子弹是冲他打来的,最后却打入齐安东的血肉。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就最后两条腿能抖一抖了。”警察离开以后齐安东满不在乎地说,“回头让阿峰去清清场子,你看看他们还能玩什么花样。”
陈衍脸上没什么表示,动作也不见异样,只是齐安东睡着以后去阳台站了半宿。
这些天他早已忘了齐安东倒下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是刻意不要再想,但今天又被勾起痛意。他一阵阵后怕,清晰地意识到齐安东是否会从昏迷中醒来并不是确定事件,而只是一个概率。也曾有确实的可能,是他从此醒不过来,久别人世。
陈衍终于感到一丝后悔,他知道悔意来源于爱,因为没有爱的时候你没有牵挂,总是无所畏惧,知道爱以后才时时把爱和恨放在心里称量,看哪个更值得放弃。
如今如果告诉他齐安东有危险,让他放弃报仇,他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坚持下去。
落地窗大敞,厚重的窗帘在月光下高高扬起,像幕布拉上天空,进献珍宝一般悄无声息地为他献上睡在病床上的人。
他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十分愧疚的废话,齐安东也不会愿意听那些话,但他明白自己现在有了责任了。即便他把自己的人生只当个添头,他也没资格让齐安东的下半生也囫囵度过。
齐安东上半辈子得到了数不清的成就和热爱,几乎走到行业的顶峰,却甘心把下半辈子和他绑在一起,荣辱与共。他当然要让他过完一生以后回想起来仍能说一句心甘情愿,没后悔过。
他对熟睡的齐安东笑了笑,迈步走进室内。
齐安东养病这段时间的表现一反常态,他既不关注各种新闻和舆论,也不趁着这场病和其他圈内好友联络感情。
“这样行吗”陈衍问,“电话都不接,你出去以后要怎么和他们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都不是一路人。”齐安东很无所谓地说。
陈衍后来想起才明白齐安东这时已经做了决定。
齐安东不管那些八卦,陈衍也懒得开手机,他有自知之明他比齐安东容易跳脚得不是一点半点,干脆眼不见为净。所以等他们出院的时候两人都不知道现在外界是什么个情况。
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剧组报道。
剧组给齐安东弄了个欢迎晚会,大家吃好喝好。喝高了有个人嘴上忘了把门,问齐安东知不知道他和陈衍又上头条了。
其他人心里又是嗔怪又控制不住好奇心,眼神躲躲闪闪地期待齐安东给个回复。
“他们怎么说的”齐安东瞥了一眼陈衍,陈衍也一脸等他发话的表情。
“说你们患难之中见真情,时刻不离。”
“噢,那有点夸张了。”
“哪儿夸张啊东哥”
“没有时刻不离,病房就一个卫生间。”
助理呆在原地,开玩笑道“只有上厕所的时候那晚上睡觉难道也不离”
“是啊,病房也只有一张床。”
现场一阵诡异的沉默,好多人嘴里含着一口冰啤酒,想咽不敢咽。
后来齐安东和陈衍站一块儿就再没有人敢去凑热闹了。
“你不生气吧”齐安东问。
陈衍摇摇头“没,你既然敢这么说一定有把握把传言压下来,我还不知道你”
齐安东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出院的第二件事是把陈衍的母亲接过来。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陈衍和齐安东轮流和陈克庄通了话。通话时长共计一小时二十三分钟,手机热度刚好能烫出一个溏心蛋。
陈衍的中心思想是这边医生技术好,专家多,权威,对段如锦百利而无一害;齐安东的中心思想是他和陈衍是清清白白的精神关系和肉体关系,和网上说的什么钱啊利益啊毫不相干。
“我的事您和我妈聊过了吗”陈衍问。
陈克庄支吾了半天,一听这结结巴巴的语气陈衍就知道他爹仍然没有鼓起勇气面对他娘可能爆发的怒火和病状。
但是陈克庄最关心的无非是妻子的病情,所以最后归纳总结的时候,他们一致同意先把段如锦带过来看病,其它的以后再谈。
陈克庄带着老婆抵达北京时只看到陈衍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出站口,他当时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齐安东在电话里听着体贴得很,却连接都不来接一接,再丑的媳妇不也该见公婆的
段如锦看见陈衍,欢呼着就去拥抱他,让惴惴不安的陈衍愣了一下。
他看向他爹,陈克庄小声说“我昨天说来见小衍,你妈可高兴了,她好像把你那事儿给忘了。”
忘了好,忘了好,陈衍差点喜极而泣。
他带着爹妈上车,陈克庄进去了左右打量,怀疑地问“这不是你的车吧”
“嘿嘿。”陈衍只笑。
段如锦一巴掌拍到陈克庄腿上“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儿子不能有出息了”
“没没没,这真不是我的车,我找朋友借的。”陈衍说。
“哦。”陈克庄了然。
陈衍抬头看着后视镜,和戴着口罩开车的“朋友”相视一笑。
陈衍昨天把自己租的那套房子收拾干净了,他们到家的时候陈克庄还对驾驶座说“谢谢师傅啊。”
师傅对他挥挥手,笑眯眯地目送他上楼。
他们第二天就把段如锦安置在了医院,至于如何告诉段如锦她儿子喜欢男人,如何告诉她那个男人她还挺熟的,这就又是另一场漫长的战斗了。
陈衍还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和齐安东只在片场见面,时不时晚上一起吃个饭。齐安东对现状很不满意,他认为两人确定关系了,同居一室同床共枕简直天经地义,现在这样还不如在医院。
“我住在你家像什么样子。”
“哪儿不像样子了事实婚姻”
罪歌继续拍着,陈衍找个机会把他们在一起的事悄悄摸摸告诉了卢开霁。卢老乍一听怔了半晌,慢慢才消化了,后来见着齐安东就哇哇地叫“不知道谁当初说无父无母,结婚都要找我当证婚人的,现在倒好,背着我什么都干了,最后还是小衍心里记着我,不然我还得蒙在鼓里。”
又过几个月,杀青那天齐安东身体已大好,他显得尤为兴奋,谁都不知道他兴奋个什么劲,包括陈衍。只有卢开霁仿佛知晓什么秘密,笑着看他到处敬酒,一杯接着一杯。
“他怎么了这么开心”陈衍问。
“开心也许吧。即是开心、圆满,也是留恋、不舍。”卢老一点点啜着酒说。
“我看他以前杀青也没跟今天这样,猴子似的。”
“那是还不到时候。”卢老带着宠爱和笑意拍了拍陈衍的手背。
这天齐安东喝得酩酊大醉,陈衍把他送回家,他死活也没让陈衍走。
齐安东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找不到出口,在床上蹭来蹭去,咬得陈衍身上全是牙印。
他伸手捏住齐安东的鼻子“等你明天醒了,要是没个解释,我可是要讨回来的。人都说狗咬了人,你不能咬狗吧,可我就是这么记仇,我一定得咬回来。”
齐安东哼哧哼哧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安静睡了,陈衍才松了口气,跟着睡去。
第二天齐安东果真没给他解释,陈衍拉开领子给他看,说“你看,都是狗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