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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即兴表演 第22节

作者:过野 字数:19077 更新:2021-12-31 19:56:08

    树倒猢狲散,那是老式的讲法了。现在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条渠道,能获得不为众人所知的信息,所以狄氏还没倒,狄辉手下的人就散了两三成,还有一些见机的,虽然没有渠道,但看到别人跑得快,也跟着跑,于是狄氏瞬间就只剩了一半人。

    在这些人陆陆续续离开以后,张礼也来找陈衍,说罪歌他拍不了了。他是个好人,还提醒陈衍早作打算,不要吊死在狄氏一棵树上。

    陈衍说“我知道狄辉的事儿,但是我跟洪子珍关系不错,他很看好罪歌,准备接手这个项目,你先别急着说走,再看看吧”

    张礼“噢”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这项目到了洪达手里,我就更拍不了了。”

    “为什么你都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你”陈衍不明白,难道还有比张礼更合适的人

    “洪达也有自己要捧的导演,要捧的演员,班子一换,我现在做的这些筹备也就没有意义了。”他顿了顿,“再说,你也知道洪子珍看好这个项目,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自己上”

    陈衍愣了愣,不知说什么。

    张礼也不等他回答,站起来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我还不缺一口饭吃。洪子珍也是个好导演,他不会委屈罪歌的。”

    他和陈衍说了再见。

    “其实我就想安安稳稳拍个电影,但我一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多钱、那么多人投进去,难道真像他们说的,是凭我的口碑,是凭对我的信任”

    陈衍看着张礼离开的身影,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共同商议出的剧情、主题、走向、细节,全都作废了,他们那么多个小时的努力,甚至包括齐安东的努力,也全部付诸东流;他还知道从这一刻起,上辈子的罪歌彻底不存在了,它的皮肉骨血换了个遍。

    他和洪子珍说了那么多,找了他无数次,无非是想要罪歌波澜不惊地、顺利地完成。可他还是没有本事。

    那齐安东呢陈衍突然想到,他还会不会继续演罪歌他也要走吗

    他忽然很想见一见他,从这场风波开始他们就没有见过面,甚至没有说过话。他对齐安东知之甚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为狄氏的困难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就算波及到齐安东身上,那也是他活该。陈衍想。

    他还是忍不住要弄清楚他的状况,于是长久以来第一次,他去找了他。

    齐安东在工作室见到陈衍的时候风尘仆仆,开口就说“我好久不来了,你怎么不去家里找我,要不是他们给我打电话,你在这等到晚上也等不着人啊。”

    他没给陈衍说话的机会,几步踏上前去,把陈衍从椅子上拽起来。

    陈衍大吃一惊,以为他要打人,举起双手护在脑袋上。刚护好他就觉得背后一道大力,齐安东把他抱在怀里。

    他迟疑着把手放下来,鼻子还在贴在齐安东肩上,瓮声瓮气地问“你干什么”

    齐安东的头在他头顶,呼吸之间的热气窜进他发丝里,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叹息似的喊“衍子”

    齐安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叫他了,陈衍浑身一僵,齐安东有所察觉,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这些天到处跑,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仍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

    齐安东抱着陈衍不撒手,说“税务局在查狄辉,你早点跟他撇清关系。”

    前几天他还想过,见到陈衍的时候就跟他说,让他到自己工作室来,不要跟着狄辉,也不要跟着洪子珍,他们都是一般货色。

    齐安东见识了这一场风云变幻,知道无论多大的树,都是说倒就倒的,陈衍跟着谁都不一定能安稳。跟着他齐安东固然也不一定能安稳,可如果他哪天出事,陈衍一定是第一个被保全的。其它大大小小的工作室谁又能保证这一点

    只不过现在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了,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这么难,说不定他这回就要血本无归,那他凭什么让陈衍过来洪达再不可靠,至少从今往后几年间也是保准了的业界老大哥。

    “税务局在查狄辉”陈衍耳朵竖起来,“他怎么了”

    他推推齐安东,齐安东总算把他放了“他啊,什么坏事都干,偷税漏税洗黑钱。查到狄辉,说不定还会查到李虎生你跟李启风也离远点。”

    陈衍心里一动“怎么又扯上李启风了”

    “狄氏一开始就不是为电影来的,狄运武开个电影公司,本就是为了”他看看陈衍,还是说了下去,“洗钱。”

    陈衍眨眨眼睛,很震惊的样子。

    齐安东自嘲地笑“这不就是电影公司的好处之一么。电影,电影是最方便的。狄氏不止为自己服务,还为好多人服务。”

    “你是说李虎生”陈衍问。

    “不止,李虎生只是一道桥,他帮狄辉做账面上的手脚,狄辉也帮李虎生,还有李虎生的其他朋友做事,”齐安东温和地说,“你别再问了。”

    陈衍没有问了,他想起李虎生的卧室,卧室里的抽屉,抽屉里的账本,账本上一长串的名字。

    齐安东是为他好,不愿再说,却料不到陈衍看过什么。

    “对了,你来找我是做什么”

    “我”陈衍看得出齐安东很疲惫,满脑袋都是烦恼,犹豫着要不要问。

    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体贴一点,别拿那些次要的事找他

    可这件事对齐安东是次要的,对陈衍却是头等大事。

    “你还准备继续拍罪歌吗”他问。

    “不知道,”齐安东低着头,“看吧。”

    看什么

    “你为什么你和狄辉到底怎么回事”陈衍还是忍不住问。

    “现在说不好。”

    “啊”

    “我和狄辉现在是什么关系,下一秒可能就不是了,也可能还是。”

    陈衍一头雾水,齐安东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我和狄辉的关系,等我弄清楚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陈衍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打太极,看样子不像,可他说的话他一点都听不懂。

    他心里忽然忐忑起来,为了他们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为了他自己不明不白的心。他觉得他对一切都没有把握了,陷在一团乱麻里,难以挣脱。

    齐安东看他微微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

    他也没有把握。

    他什么都有的时候陈衍不肯回来如果他什么都没有了,陈衍还会回来吗

    第78章

    他们本来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多少话说,现在更是相对无言,气氛沉闷又压抑。陈衍终于坐不住了,对齐安东说“那我先”

    他开口的同时齐安东也开口“陈衍,如果我”

    两人的话撞到一起,谁也没听清对方在讲什么,又不约而同地停下,等另一个人先说。

    齐安东等了一会,笑着问“你和李启风关系很不错吧”

    “是。”陈衍一怔。

    他本就提心吊胆,现在更是怀疑齐安东发现了什么,心里忽上忽下。

    “如果有一天,”齐安东说,“我是说如果,我跟李启风成了仇人,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他心里暗含期待,又忐忑不安。陈衍既说过爱他,又说过恨他,也许现在陈衍自己都搞不清楚对他到底是爱是恨,还是爱恨交杂。

    “为什么问这个,你们又没仇”陈衍移开视线,避而不答。

    假使这是十天半个月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站在李启风那边”。这个答案一来能让齐安东不高兴,二来是一种自我宣誓和对自己的某种告诫警告他不要离齐安东太近,甚至把整颗心都偏过去了。

    可是现在他和李启风的友谊已经到了悬崖边,随时会摔得粉身碎骨。他置他们的友情于不顾,辜负了李启风的信任,哪里还能说出“我会站在他那一边”这样的话

    “万一有仇呢”齐安东不依不饶地问。

    在这场风波里他想独善其身,狄辉和李虎生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如果他和狄辉、李虎生站在对立面,甚至检举他们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他和李家以后就是永远的敌人了。

    这也许不关陈衍的事,但是陈衍的答案或多或少能让他揣摩出他的意思他们到底还有没有一丝缘分。

    “没等你们有仇,李启风就已经恨上我了。”陈衍低声说。

    “什么”齐安东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没什么,”陈衍忽然站起来,撞到了齐安东的鼻梁,“我先走了。”

    齐安东摸着自己的鼻子,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去送他。他站起身向外一望,陈衍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还是没有答案,什么时候才会有答案

    之后几天陈衍一直紧盯着新闻动向,等着看狄辉笑话,同时也在有条不紊地处理自己的事,比如给上一段职业生涯收尾。

    他说是狄辉手下的编剧,其实和狄氏并没有合同约束,所以想转投洪达也没有任何阻碍,联系何曼曼交接了最后一两项工作,就算和狄氏一刀两断了。

    他和何曼曼还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狄氏和狄辉,小心地把话题保持在不触及核心问题的位置。最后随口客套了几句光阴易逝,祝彼此一切顺利。

    挂上电话后陈衍恍惚想起自己刚重生的时候,那时他见到何曼曼,内心全是喜悦和感激,下决心这辈子不再和她越走越远。如今到了和上辈子同样的年份,他们终于还是疏远了。

    有些事就是只有一个结局,不走这一条走另一条,也是殊途同归。

    他知道狄辉总会倒下,或早或迟,所以他不惊慌也不心急。但他等待的几天里时不时感到焦虑,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编排许多意外,幻想着因为这些意外狄辉没有伏法,还是过得有滋有味,他依旧处在他的阴影下。

    这些意外非常异想天开,可能性几近于无,但他忍不住要去想,用最坏的可能来压制自己心里的躁动。

    冷静,又焦虑。

    终于有一天他清晨醒来听闻记者涌向狄氏。

    他匆忙洗漱,打了车也赶到狄氏门口。

    最好的位置已经被摄像机和话筒占据了,早锻炼的大妈大爷见缝插针挤在空隙里看热闹,来来往往的上班族眼睛盯着这里,脚步不停,也想留下来看这场好戏,却不得不继续往公司走。

    陈衍跟在一个穿白褂子的大爷后面,借着大爷开的路往前挤。

    阳光渐渐炽烈,狄氏一直没有动静,围观群众走了又来,人换了好几拨,让陈衍站到了第一排。他不在乎自己等了多久,也意识不到时间,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前面,专注得像在看什么精彩绝伦的表演。

    直到太阳全升起来了,狄氏的大门才打开。本来松散的人群呼啦一下围成铁桶,密度骤增。

    陈衍定海神针一样站在他的位置,人推人挤都不动。他旁边是某家娱乐频道的记者,两人本来在玩手机聊天,现在也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

    狄辉是被铐出来的,他身后跟着好些身板儿挺直的公安。

    大白天的没人打闪光灯,咔擦咔擦的相机声也被人群的议论淹没,狄辉深深低着头,自然没看到陈衍。

    陈衍冷笑,这种万众瞩目千夫所指的场面,原来他也受不了。

    他左边那俩记者在做现场直播,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然后又用播报娱乐新闻的腔调说“生死攸关的时刻,狄氏旗下大大小小的数百艺人,竟一个也没来,看来娱乐圈也是人情冷暖啊。”

    女记者估计觉得自己方向不对,又急忙找补“当然,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经此一役,狄氏大伤元气,艺人们应该也正忙着寻找新的出路吧”

    陈衍看她被挤得东倒西歪还要努力站稳,又听她说狄辉手下一个艺人也没有来,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人在失势的时候总是孤独的,他希望狄辉好好体会。

    等到狄辉被押上车,人群意犹未尽地散了,陈衍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回味刚才见到的一切。

    齐安东和其它所有此时没有工作的艺人一样在看电视里的直播。很多台都放着狄辉的脸,娱乐的、经济的、法制的,他任挑了一个平时常看的娱乐频道。

    他本来一边在看新闻,一边在心中思忖着下一步怎么走,却突然看见画面上有一张熟悉的脸。

    刚开始他不能确定,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侧脸,因此他一直盯着,连现场记者的声音也不听了,只顾看那个背景里的人。

    过了一会那人侧过头他才肯定就是陈衍。

    陈衍没有早起的习惯,大多编剧都没有,他怎么大清早出现在狄氏门口齐安东看着陈衍,发现他脸上有笑意,不禁站起来朝电视走近了几步。

    这下看的更清楚了,他真的在笑,笑容轻蔑又满是恨意,让齐安东打了个冷颤。

    他恨狄辉,原来是真的,恨到狄辉要进局子的时候他都要亲眼去看一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跌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闵如峰给他打电话。

    “东子”闵如峰声音里有喜悦,“咱不用冒险了”

    “啊”他愣愣地说。

    “有人给我递信儿,说李虎生被匿名举报了,嗨看来不用我们动手就有人整他,估计是得罪的人太多。”

    齐安东慢慢清醒过来,把陈衍的事抛在一边,问“匿名举报管用”

    “不是一般匿名举报,说证据确凿,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他们准备对李虎生动手了消息才漏出来反正是好事儿呗”

    “对,是好事。”齐安东也笑了。

    李虎生牵扯极大,他没把握和他对上还能全身而退,如今有人先出手,那再好不过。他的出路也更加明晰了,对未来有了更确凿的把握。

    他心情好起来便想到陈衍,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如今又可以说了,于是踌躇满志地去找他,也不在乎十几分钟前还在为陈衍的恨震惊。

    齐安东没有去陈衍家里,他自己开了车往狄氏走。记者还围在狄氏门口,他就在边上开着车慢慢晃悠,终于从人群里把陈衍扒拉了出来。

    他按了两下喇叭,陈衍看见了他的车,走过来。

    “我在新闻里看到你了。”齐安东戴着墨镜把脑袋探出来。

    “啊”陈衍吓了一跳。

    “别怕,”齐安东说,“你旁边站着个记者,镜头带到你了。”

    “哦”

    齐安东觉得陈衍心不在焉,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余韵中,似乎在享受刚刚过去的时刻,他心里一沉,却还是笑着说“你来菜市场看斩首啊”

    “啊嗯”陈衍甩甩头,“是啊,我来看看狄辉的下场。”

    “说起来,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哪儿得罪你了,”齐安东说,“你就不能给我讲讲”

    陈衍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值不值得对他讲,齐安东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

    “算了,我说了你也不信。”

    “难道是什么超自然的事,我还能不信”

    “对啊。”陈衍说。

    齐安东只当他不愿意说,也不追问“上车吧,我有话跟你说。”

    陈衍上了车,他们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开到一条高档小区附近充满树荫的安静道路上,齐安东才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洪子珍让我去洪达,我已经答应了。”

    “别去了吧,”齐安东说,“到我这儿来,我缺编剧。”

    “你缺编剧”陈衍诧异地看着他,“你还招编剧”

    “嗯,”齐安东面不改色,“准备拓展一下业务。”

    “那祝你顺利。”

    “你来吗”

    “不来,我都答应洪子珍了。”

    “口头答应算什么答应。”

    陈衍不同意,他们僵持了很久,齐安东有点儿急了,说“洪有为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你的新闻就是他放的,你知不知道”

    陈衍愣了一下,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又浮现在脑海,却在他刚开始感受到寒意的时候潮水般褪去,仿佛是前世的过往。

    他说“好吧,现在我知道了。”

    齐安东看他还没有转变心意的意思,觉得大出意料,陈衍竟好像不在乎那些事了。

    “洪有为洪有为就是个商人”他又说,“那些对你来说是致命的,对资本和利益却是,他为了票房和宣传能卖你一次,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卖你第二次”

    陈衍默不作声。

    “当然,传播我和你的绯闻除了宣传高楼见青之外,还另有目的。当时单玉借我炒作,洪有为心里很不高兴。单玉虽然是他们公司的,却很不安分,也不听话,没有跟经纪人商量就擅作主张,所以洪有为想打击他。他对付艺人的办法有很多,但他选择炒作新的绯闻和单玉唱对台戏。这个办法不至于让单玉尸骨全无,在他需要的时候,单玉还是能借助这场互相造势的新闻炒作爬起来,为他赚钱,而且会变得更容易控制。”

    他抿抿唇,继续说“你看,是不是一石二鸟的好主意唯一的不好只是会牺牲你,但他不在乎。这样的人,你还去为他做事,算不算与虎谋皮”

    “是吗,”陈衍说,“可他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齐安东一时没有听明白。

    陈衍转头“你看,他能拿我们炒作,是因为他有这个机会,我和你之间,蛛丝马迹总能找到一些,炒得起来。可是以后我既不会接近不该接近的人,也不会和谁在一起,他们从哪里开始炒呢”

    齐安东连方向盘都忘了打,仓促地停在路边。

    绿树浓荫间的光斑投在陈衍脸上,有一片正好在他嘴角,看不出是他在笑还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我一个小编剧,往我身上找戏不如往演员歌手身上找来得实惠,何况也没有第二个人像你这么厉害,和幕后人员都能炒起一串水花。”他顿了顿,对齐安东笑,“我要安心过日子,最重要的不是在谁手下做事,而是离你远一点。”

    第79章

    狄辉的新闻还没退热,李虎生被捕的消息就替上了,这短短几天,看戏的人看得足够过瘾。

    陈衍一个人悄悄去了李家的宅子,大门口已经贴着封条,他望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和李虎生的仇从来不是当面结下的,他也没有意愿亲眼看看李虎生的惨状,只要知道他过得不好就算安心。

    而李启风,自从那次生日聚会以后他们就没见过。就算身为邻居,打开门就是对方的大门,在陈衍的刻意回避之下他们也没有碰过一次面。

    陈衍回到家里,本该开心却坐立不安,踌躇许久终于给韩天纵打了电话,婉转问他李启风怎样了。

    “师哥,你没跟他联系”韩天纵有点惊讶。

    “没有最近狄氏出了事,我也焦头烂额的,今天刚听说他父亲的事情。他好像不在家,我也不好直接给他打电话怕不太方便。”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脸,看脸上是不是盖着一张虚伪的假面。

    “哦,也是。”韩天纵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和他妈妈现在住在酒店,听说本来准备投奔亲戚,可没人愿意让他们留下来。”

    “他租的房子呢我对面那个,不能住吗”

    “已经没租了。”韩天纵叹息一声,没有多说,其中多少难处,陈衍自然能听懂。

    “师哥,我们改天去看看他吧。”

    “好。”只是不知道等到哪一天他才能鼓起勇气去看看他,不至于一见到他就目光闪躲,被看出端倪。

    李启风现在一定十分心寒,他们相交几年,落难时自己却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不,说不定他压根没有空想到自己。家庭破裂、流离失所、亲戚朋友的恶言恶语密密匝匝的冷箭把他包得严实,哪里还有工夫惦记一个无用的朋友

    这天晚上潮湿又闷热,同一片天空下,许多人都辗转难眠。

    李虎生睡不着,高床软枕一朝变成冷硬的囚房,任谁都不可能安然入眠;李启风和他的母亲睡不着,父亲和丈夫安危不知,四周充斥着酒店廉价的清洁剂的味道;陈衍也睡不着,他的眼睛闭了又睁,迷迷糊糊失去意识的时候就会看到李启风怨恨的眼睛,然后再一次惊醒,睡意全无。

    既睡不着,也无心做其它事,他干脆从床上翻身起来,呆坐在餐桌前,从黑暗坐到黎明,等待阳光能照清人面,然后急匆匆出门往韩天纵家走。

    他一定要去见见李启风,是刀还是剑,掉下来砍在身上也好过总悬在头顶。

    因为精神不振加上心事繁杂,陈衍走出楼道时并没有在意身边的动静。他的余光看到身边停着一辆白色的车,这么大早上的,车里似乎还有人,但他也没去管。

    一步比一步紧张,一步比一步犹疑。就在他即将走出小区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连续不断的低哑轰鸣。

    他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就从伸缩门的倒影里看见那辆白色的车已经发动,速度丝毫不减地朝他直冲过来,响动越来越近,分明就是要压过他

    陈衍脑子转弯之前身体就本能地扑到了一边,那车来不及打方向盘,一下子冲出了门外。

    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四处张望,准备找个合适的方向逃离,那车却没有掉头回来,一击不中便直直地开走了。

    他这时才想起看车牌,但车已转过街角。

    陈衍的心脏从未跳得这么猛烈,他揪住衣襟缓慢而费力地坐在路边花坛上,急促地呼吸了几分钟才平复下心率。

    到底是谁

    就在不久以前他还以为他的上辈子已经彻底结束了,该报复的人已经全部进了监狱,从此以后他可以开始不曾享受过的生活,好好照顾父母、安度余生。

    为什么还有人想要他的命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藏在暗处,他甚至不知道是谁,那

    他浑身发着抖,因恐惧冒出冷汗。

    不,不不,也许只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跟他没有关系。

    是疯子吗几率会不会太小还是有人要对付他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更高

    他的思路忽左忽右,想了好多种解释却没法求证。他本想转身回家,又觉得在这个陌生而且安保措施接近于无的小区里,他的家更加危险。于是收敛心神,加快脚步,按原计划打车去了韩天纵家。

    第一眼看到韩天纵时陈衍有一股冲动,想把刚才那件事说出来,可是他坐下喝了两口茶后又犹豫起来。

    他什么都不清楚,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蓄意的,也想不起自己得罪了谁,告诉他又怎么样,除了让他担心也没有别的用处。

    还是先放一放。

    陈衍压下心里的惊慌,一口喝干杯里的茶,说“我们去看看启风吧。”

    “现在”韩天纵眨眨眼。

    “我有点担心他。”

    “那好,师哥你先坐一会,我换套衣服,等个人,然后就走。”

    陈衍点点头,继续窝在沙发上喝茶。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他安心了许多。在这种安详和谐的氛围里他不禁觉得早上那件事太过戏剧化,兴许真的是他想得太多。

    可能就是个刚学车的小孩子不小心冲自己开过来了。

    过了一会门铃响起,陈衍去开了门,看见倪正红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

    “是你”陈衍惊讶道,他想起倪正红现在是韩天纵的助理,“你找天纵啊他在卧室,先进来吧。”

    “好,好。”倪正红有点局促地点点头,进了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好不容易才挑了一块地方坐。

    他那个谨慎的样子,就好像韩天纵是老虎,随时会吃了他。

    倪正红放下手里的袋子,陈衍估计他是给韩天纵送东西来的。果然韩天纵出来以后也没跟倪正红打招呼,看都不看他,直接拎起那个袋子,拿出了里面的盒子。

    那是个定焦镜头,韩天纵看了两眼就放在一边,说“行了,你回去吧。”

    倪正红点头哈腰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忐忑地问“韩导,明天片场我要去吗”

    “不用了,”韩天纵漫不经心地说,“没你什么事。”

    “可”倪正红想说什么又不敢,结结巴巴了几下,见韩天纵不理他,灰溜溜地走了。

    陈衍皱皱眉又松开,笑道“你今天又不拍戏,还让人家专程跑一趟给你送东西。”

    “就是给他找点儿事做,”韩天纵不以为意,“免得他总抱怨我让他闲着不给他活儿干。”

    陈衍不知道他们什么状况,但他知道倪正红想做的只怕不是跑腿这样的事。于是说“那你又不让他跟着你去拍戏,他能学到什么”

    “他这么蠢,学什么学。”韩天纵脸色难看,似乎对倪正红充满厌烦和不耐。

    陈衍之前看见他们在一起时内心的那阵不安又浮现出来。

    “你准备什么都不教他吗”陈衍问。

    “我最讨厌蠢货。”韩天纵却笑了一下,一点没有耽误人家前途的自觉。

    “那你干嘛把他从洪子珍那里要过来”

    韩天纵没有回答。

    直到他们上了车往李启风暂住的酒店开去,韩天纵才面无表情地说“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自觉,一辈子当个废物,不是挺好的。”

    陈衍反应了两秒才体味到这句话里暗藏的含义,觉得心渐渐浸入寒冰,浑身发冷。

    他从来只以为他师弟有几分偏执,今天却见到他从未展现的另一面。韩天纵脸上分明没有表情,说的话却字字透着阴冷。

    他懂,他师弟这是要废了倪正红。

    “师哥”韩天纵疑惑地喊他,样子还是正常无异,似乎说出刚才那句话的不是他。

    陈衍的手不由自主抓住了坐垫。

    他知道他师弟是为了什么。他想起韩天纵在倪正青的办公室里,挂了彩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恨他。”

    他不敢恨倪正青,也不愿恨倪正青,就把恨全加在了倪正红这个软弱可欺、一无是处的人身上。

    因为他和倪正青那点纠葛,韩天纵要毁掉倪正红四年的付出,要毁掉他的梦想。全然不记得倪正红无论怎么废物,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用倪正青的整个人生换来的。

    也许正是因为倪正红拖累了他哥哥一辈子却依然不堪造就,韩天纵才会这么恨他。

    可是,陈衍不禁想问问他师弟,费尽心思毁掉正青哥一生的心血,你真的会开心吗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他一直沉默着。

    他们见到李启风的时候李启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苍白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李启风的母亲据说出门去找人寻关系了,现在酒店只有李启风一个人,陈衍小心翼翼地问到李虎生的事。

    李启风摇摇头“做错事受惩罚是应该的,就是”

    他虽然还笑着,却低下头去,形容落寞“他毕竟是我爹啊。”

    韩天纵赶紧转移话题,讲了一些其它的闲事。陈衍问李启风以后打算怎么办,李启风耸耸肩“努力工作,养我妈呗。”

    他天性乐观,时至今日还觉得事情一定有转机。就算他父亲真的进了监狱,他也会在外面照顾好他妈妈,等李虎生出狱。

    可是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韩天纵和陈衍对视一眼,各自都有担忧。

    李家不是那个李家了,李启风还能像以前一样,不说呼风唤雨,至少工作无忧地过下去吗

    就连韩天纵和陈衍,当初和他交朋友也没一个是单纯的目的。

    但在这种关头他们说不出打击他的话,陈衍只好拉了拉他的手,说“以后要是有事就来找我,我还住那里,你知道的。”

    “知道,”李启风回拉住他,笑得傻呵呵的,“我不会客气的。”

    灾难确实能磨练一个人,但改变需要时间,他们来得太早,还没有看到李启风被生活打磨过后的样子。此刻他仍然没有变,天真又单纯。

    或许李启风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陈衍突然生出这样的幻想,他们也许会一直和和气气地做朋友。他愿意倾尽全力去照顾李启风,甚至他的母亲。

    这个念头刚一萌芽,陈衍就忍不住要伸出手要打自己一巴掌了。

    第80章

    他们和李启风道别,李启风三番两次让他们不要担心。

    “我啊,可能最大的问题是睡得不太好。”他笑道。

    陈衍和韩天纵心里压着担子,彼此话不多,陈衍喃喃问“他现在是拿侥幸捂着,等侥幸被戳破的那一天,他会不会更恨”

    “恨谁恨他父亲吗”

    陈衍摇头。

    “那还能恨谁”

    “没错,”他低低地说,“这是自作孽,本来就该受惩罚的,是他自己犯下的错,不怪别人。不怪别人”

    “师哥,你今天怎么了好像不太正常啊。”韩天纵说。

    陈衍抬起头,当然不正常,不正常就对了。

    他开始频繁出入李启风入住的酒店,给他送点生活必需品,请他们母子吃顿饭之类。李母说风儿交了个好朋友,然后一声叹息,说朋友尚且如此,那些亲戚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陈衍无话可说,只能无力地安慰几句。

    他有时候走到酒店门口,就会在那里停下,生出一种转身离去的冲动。

    他无颜面对李启风,更无法当面向他说出真相,他本该避得远远的,可是不联系、不见面,看着他们母子辛苦奔走,他也做不到。

    他不断告诉自己李虎生是李虎生,李启风是李启风,自己仍该以朋友的姿态照顾他,这是本分。可是他一天天再看李启风,竟觉得他眉眼和李虎生越来越相似,是货真价实的父子。只要一见到李启风的脸,他就想到自己的尴尬处境。

    日子渐渐过去,李虎生的案子似乎成了定局。陈衍不必去关注新闻也知道他最近势头不佳,他眼看着李启风和李母从星级酒店搬到连锁酒店,又搬到小旅馆,生活愈发拮据,门也出得越来越少。

    路已经一条条堵死了,希望一点点断绝了,他们不必再经常去找人。

    陈衍亲眼见到了李启风的乐观从眼里逝去,脸色一日比一日惨淡,嘴里再说不出故作坚强的话。

    他们母子新搬去的小旅馆房间不算小,只是很简陋,而且地处偏僻,所以这天陈衍请他们吃过饭以后再回家已经接近深夜。

    从那里到他租的房子没有地铁,他只能转了公交,从公交站再走回家。

    这是条小路,狭窄逼仄,行人不多,店铺早早就关了,两边路灯坏得只剩下几盏,让道路一块明一块暗。

    他心里想着李启风今晚狼吞虎咽的样子,丝毫没注意身后阴影里悄悄跟着的人。

    等他听见那串和自己几乎重叠的脚步声时,他才紧张起来,加快脚步。身后的人却也随着他走快,一步不落。

    这时他完全确认对方是在跟着他了,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后头的声音上。他望望前方,离走出这条路只剩两百来米,于是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他一跑,后面的人也跑,那人比他跑得快,两人渐渐接近。陈衍下意识就要回头,刚一转过去,什么都还没看见,就被人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拦着胳膊控制起来。

    他剩下还能活动的两条腿拼命往后踢蹬,那个人比他高,比他壮,把他扑在地上,一个手刀砍在他后颈。

    这一击很痛,却没有让他完全丧失意识。虽然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他还是拼命挥动着全身能动的肢体企图打中身上的人。

    短暂的过程不过十几秒,那人见他依然醒着,高高扬起手。

    这一下打下来,陈衍就会彻底晕过去了。

    可是在手起落的瞬间,陈衍忽然觉得身上一松。他来不及观察情况,先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脚下打着滑就要逃走。

    跑了几步他才回头看上一眼,这一眼让他愣愣地停下脚步。

    身后两个高大的男人正在互相搏斗,有一个明显落入下风。

    他分不清刚才捉住他的是哪一个,也不知道该帮谁,那个占了上风的瞥他一眼,忙说“陈先生,我是东哥的保镖,你先等等,我收拾了他再送你回去。”

    另一个人也看了他一眼,凶恶又跋扈。他不再与那个号称是保镖的人搏斗,竟然撤开身子跑了。

    剩下那人犹豫片刻,在追去和留下之间选择了留下。

    他朝陈衍走近,嘴里说“真是,要不是就我一个人,才不会放他溜走。”

    陈衍警觉地后退了几步,转身急匆匆地往外走。他后脑还有些麻痛,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他也得先去人多的地方。

    “诶,你跑什么我又没骗你”

    陈衍本来就在他之前,现在猝不及防地走快,他便追不上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这条窄路到了大道上,灯火通明,不远处还有个小夜市。陈衍这才慢下脚步等他过来,但也小心地不让他靠得太近。

    “你说你是齐安东的保镖”陈衍站在一个便利店门口问。

    “是啊。”

    到了光亮地方他看清了那个人。身型很健壮,却长着张娃娃脸,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你为什么会跟着我”

    “好早以前就跟着你了,东哥让跟的。”保镖摸摸头,笑得憨憨的,不像在说谎。

    陈衍本来是很不高兴的,齐安东没事派人跟在他后面做什么可这个人刚救了他,他只好撇撇嘴,进便利店去给他买了瓶水。

    “他知道我有危险刚才那个人是谁”陈衍问。

    保镖仰头把水喝了大半瓶,咽下去后说“不是,他老早就让我们照看你,那时候只是觉得可能有粉丝啊,什么的。你知道,有些粉丝很极端的。可我们跟了这么久也没见出什么事,就放松警惕了,谁想到今天会”

    “你们”

    “好几个人呢,一起的。我们平常轮岗,跟着东哥。被调过来以后,你身边没那么危险,我们就一岗两个人,但是跟我一班的今天有点事,我就自己来了。”

    他说到这里显出局促“这事儿没跟东哥请假,因为我们都觉着不会出事,对不起啊。刚才我也、也有点走神了。”

    陈衍摇摇头“没关系,谢谢你。你一天都跟着我”

    “嗯。”

    “你吃饭了吗”

    “吃了,你吃饭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吃盒饭。”

    陈衍带着他去夜市上,请他吃了炒粉,问“所以你也不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您难道不知道吗”

    “我哪知道,上次”陈衍忽然想起他都快忘了的那一次,“上次拿车撞我的估计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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