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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即兴表演 第11节

作者:过野 字数:19082 更新:2021-12-31 19:55:59

    “可我还是让洪子珍请我吃饭了。”

    “你都根本不想接你还吊着别人干什么。”

    “我要陈衍来求我啊。”他哼了两声,脸上挂着全然不在意的表情。

    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把别人耍着玩,也不在乎其他人因为他浪费的时间。

    倪正青叹了口气“洪子珍可能不会带陈衍去吃饭,他只是个新人编剧。”

    “那可说不定,他又不是不知道陈衍跟我什么关系。”

    倪正青说“你别把他逼太紧了。”

    “你说谁”

    “当然是陈衍。”

    “我逼他什么了”

    “他不像你,别人说的话只要不想听都能当屁放了。风言风语伤人,你小心真把他气走。”

    “想走就走啊,”齐安东无所谓地说,“只要不跟别人搞七搞八,他去哪里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倪正青忍不住了“你到底怎么看他的你又不许他跟别人一起,又说不在乎他,既然不在乎他,又因为他的戏要忽悠洪子珍请你吃饭”

    “谁知道呢,”齐安东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座椅,“我要一清二楚我就不能这么烦了。”

    “如果你喜欢他,你就跟他说清楚。”

    齐安东又笑了,笑得妖艳又恶毒“当然不。我凭什么喜欢他这种人”

    第39章

    陈衍在某次和洪子珍聊天时刻意提到了周航。

    他转了几道弯,终于问到点上“我上次和狄辉吃饭,周航也在,他们关系好像不错”

    洪子珍“啊”了一声,说“我不太清楚,不过他们有合作也正常。”

    “也是,他们好像是在聊新电影,说的都是账面数额,投资进账之类。”

    “可能周航也想做投资。”洪子珍这么讲,语气却不太确定,已经开始揣测周航和狄辉的关系。

    这就已经达到目的了,以洪子珍的身份,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洪有为,洪有为只要多一个心眼,在关键时候就能坑周航一把。

    这还是倪正青上次提醒他的,狄氏的死对头洪达的太子爷正在和自己合作,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可这罪名却还不够,还不够陈衍心里想着,在洪子珍觉得奇怪之前迅速转移话题,聊回电影。

    “对了,齐安东好像有意要接高楼见青,我准备下周请他吃顿饭,周五你有时间吗”

    陈衍停了几秒,说“我周五有点事。”

    “那周六”

    “和天纵他们约了一起出门。”

    “陈衍,”洪子珍笑道,“你是不是在躲着他”

    他不说话,洪子珍又说“其实真没多大事,只要你自己别放在心上。请他吃饭,你不来,这说不过去吧”

    他顿一会,补充道“要是你真跟韩天纵约了,我们可以再换时间,反正这边还没跟齐安东说。实在不行,让正青跟你师弟说说,换个时间。”

    陈衍怀疑这些人都是没心没肺的,洪子珍明知道倪正青和韩天纵刚吵了架,明知道韩天纵喜欢他的人,还能开口说这种话;可他的没心没肺和齐安东又不太一样,洪子珍是不在乎,齐安东是小心眼。

    他不想给倪正青添麻烦,洪子珍都这么说了,一定不会让他有机会避开这顿饭,他叹了口气,说“那还是周五吧,我把时间改改。”

    提心吊胆地捱到下周末,战战兢兢推开门,发现包间里只有洪子珍、倪正青、齐安东以及一个制片,陈衍才稍稍安心。

    这些人基本都是知道他们关系的,旧伤揭开虽痛,总好过再添新伤。

    齐安东在饭桌上并无收敛,像在家里一样自在,他指着桌上的虾,说他想吃。陈衍放了筷子帮他剥,透明的虾壳落在自己碟子里,晶莹的虾肉放到齐安东碗里。

    对面只有制片人感到奇怪,他看看陈衍,又看看齐安东,左右洪子珍和倪正青都没反应,他便乖觉地没有询问。

    洪子珍和齐安东在饭桌上聊陈衍的剧本聊得热火朝天,讲陈衍一字一句亲手写出来的台词,一点一滴亲自塑造的人物。陈衍本人却好似在局外,不言不语,只被问起时答一两句,不像编剧,倒像专程来伺候齐安东吃饭的助理。

    洪子珍估摸着谈得差不多了,又问齐安东是否有意。齐安东敲敲桌子,不说话,若有所思地扒碗里的虾仁。

    陈衍埋着头一点点啃豆芽菜呢,洪子珍忽然叫他“陈衍。”

    他一抬头,茫然地看着洪子珍。

    “来,我们一起敬东哥。”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跟着洪子珍举杯。洪子珍念叨了一些老套话,齐安东谢过他,举着杯子,不进不退,站在那里等陈衍来敬他。

    洪子珍咳嗽了两声,陈衍终于动了。

    齐安东想要他敬酒,他敬就是了,多没面子的事都做过,敬个酒算什么

    他把酒杯往前一推“这一杯,祝东哥,起高楼,迎宾客,富贵荣华,名利双全。”

    仰头干了,又给自己倒上“这一杯,祝您八面玲珑,金城汤池,永无破绽。”

    洪子珍皱眉。

    “第三杯,”陈衍恍然看着他,杯中酒面波纹滚滚,不得安宁,“谢东哥知遇之恩。”

    齐安东盯着他,弯起嘴角,气度雍容,杯子磕到他的杯沿,发出一声轻响“也祝你求仁得仁,平步青云。”

    他把酒喝了,亮出一个杯底。

    陈衍随他喝干最后一杯酒,不多不少,满满一盏。这是他们难得平等的时候,喝完这杯酒各自坐下,就又是两般人了。

    齐安东吃饱喝足,开始指使陈衍给他倒茶,不要旁边桌上的,偏要他拿着茶叶再去泡一壶。边上等候的服务员过来帮忙,齐安东手一移,避开了她。

    陈衍看着递到面前的茶叶,抬头去看齐安东,对方毫不动摇,目光钉在他身上。

    他放下筷子,拿着茶叶站起来走了出去,在走廊上逆流而行。

    迎面来的是许多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手里端着托盘,他们把菜放在桌台上,屋内的年轻女侍者接过去,一盘盘放上桌。

    陈衍和他们混在一起,走到一半忽然脑子一声嗡鸣,眼前世界忽然分了岔,叠出重影。

    这一刹那的幻觉让他抬起的脚找不准落点,一个不稳歪了一下。旁边的服务生扶了他一把,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他摇摇头,说只是没休息好。

    陈衍出去了,齐安东没了耐心,他喝了口刚才死活不碰的茶,婉言拒绝了洪子珍。

    洪子珍眼睛一瞪,露出怒容,又迅速收敛,平静无波地点头,十分遗憾“那没办法了,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跟东哥合作。”

    “一定一定,”齐安东假模假样地道歉,“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房里一时冷场。洪子珍虽然没发脾气,心里还是不舒服,齐安东不会去安抚他,倪正青事不关己,只有制片人想方设法找话头。

    过了一会,洪子珍忽然又说“其实真没关系,我们编剧也觉得您的形象不太合适。”

    制片人吓了一跳,对洪子珍使眼色,希望他赶紧闭嘴。

    洪子珍无视他,说“所以他今天本来是不太愿意过来的。”

    制片人扭头去看齐安东,看他波澜不惊,才放下心,开玩笑道“每个人对角色的理解都不相同,陈衍毕竟还是年轻,没经验。现在的孩子嘛,都喜欢长得漂亮年纪小的花美男,哪里有什么品位”

    他自己哈哈笑了两声,没人搭腔,洪子珍隐晦地笑了笑。制片人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导致再次冷场,干脆噤声了。

    陈衍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散了,他端着壶茶放下也不是,拿走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那里。倪正青把他手里东西接过来,说算了,东哥还有事。

    他跟着他们收拾东西走出去,回头看了一眼那壶茶,壶口已经没有热气了。

    倪正青送齐安东回去,洪子珍跟制片分别走了,陈衍一个人留在原地等车。洪子珍出于礼貌过来问他要不要人送,他摇头拒绝了,他也不想跟洪子珍待在一起。

    齐安东在车上盯着后视镜,镜子里陈衍站在寒风中。他忽然想起他邀请陈衍和他同居的那天晚上,恍恍惚惚,居然都两年了。

    他突然对倪正青说“我要演洪子珍那部戏。”

    倪正青瞥了他一眼“你刚拒绝。”

    “嗯。”

    “你没时间。”

    “挤一挤。”

    “挤不出来,”倪正青没好气,“我不能给你变出大好几个月。”

    “那就把不重要的推了。”齐安东说。

    “哪些是不重要的”他冷笑,“不重要的我会接”

    “不重要,我是说,推了也不会让我身价大跌的。”

    “那要不全推了算了。”

    他笑“那也行啊。”

    倪正青无奈“你又赌气,洪子珍激你呢,你还看不出来”

    “我不管。他不是说我不合适吗他不是不想让我演吗我偏要演。”

    陈衍没搭上车,在街上慢慢走,他也不急着回齐安东家。

    走到半途路过个客运站,深夜里还是人流如潮。大包小包在他身边穿梭,一辆客车出站,从他眼前驶过。

    车玻璃上贴着牌,写着他家乡的名字。陈衍停在那里,牵着孩子的女人和他擦肩,他突然转身走到窗口,买了张回家的车票。

    候车厅的地上全是红蓝色的编织袋,来往的人拖家带口,似乎只有他了无牵挂孑然一身。

    他走到检票的地方,能看见门外并排停放的客车,灰头土脸,准备启程开往不同的方向。

    他在候车厅坐了十来分钟。

    上学的时候有门课,让他们去街上观察人,写笔记,讲故事,他后来也养成了这种习惯,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看看身边的人。

    他对面是个满面沧桑的中年男人,包和衣服都很破,整个人包裹在陈旧的气息里,手上却拿着个崭新的平板电脑,小心翼翼地摸索。

    这东西才出了没多久,绝不是这个男人自己用的。一个出门在外的节俭的工人,会为谁买这样东西老婆孩子兄弟姐妹孩子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他左边是对情侣,两个人的包占了一地,相互依偎着,说话口音他听不懂,但从时不时的笑声和打闹中可以判断在调情。地上一个包里露出了一角零食袋子,大约是一起赚钱的夫妻,今天回家探亲。

    不远处柱子边有个人在地上睡觉,他带的东西不多,穿着劣质不合身的西装,应该是去外地工作。

    每个人怀着奔头,都有离家千里的理由。

    怎么能就这么回去他站起来,把手里的票撕了,扔进垃圾桶,朝出口走。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小衍”

    他回头,看见一个人从检票口另一边的客车停车场挤进来,兴奋地向他招手。

    那个人和陈衍记忆里相比更加憔悴和苍老了,他笑了笑“好巧啊,李叔。”

    第40章

    李叔以前是陈衍父亲的司机,陈衍没多大他就在他们家工作了,看着他长大的。后来陈家家道中落,到了要变卖家产的地步,李叔也帮衬着四处找过买家。

    “您怎么在这里”陈衍拉着他到长椅上坐下来,边上的姑娘不满地挪了挪包。

    “我儿子在北京工作嘛,反正我也没地方去,在哪都一样,就过来了,现在跑长途。”李叔端详着他,“你现在还好啊”

    “挺好的。”陈衍笑。

    “噢”李叔欲言又止,陈克庄当初让他瞒着陈衍,不知道这孩子如今对家里的情况了解几分。

    陈衍看出他的迟疑,说“李叔,我去年春节回过家了。”

    李叔如释重负“我当时就说该告诉你的,你爹啊,太把你当小孩。”

    他抓着陈衍的手左看右看,眼角弯起,皱纹细细地长出来“北京日子不好过,小少爷有没有吃什么苦”

    陈衍鼻子一酸,忽然想跟他诉苦,把这几年的难受和不能与人道的心思都说一说。

    他勉强忍住了,说“又叫我少爷,李叔,我们说好叫小衍的。”

    “是是是。”那双不清澈的眼睛慈祥地望着他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那我们小衍在北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能有谁欺负我,过得好着呢,有吃有住,前几天刚拿了奖金。李叔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和李文哥吃饭。”

    “好啊”李叔拍了拍他的背,“我就知道小衍比你李文哥厉害,你现在住哪里”

    他含糊说了一个地名。

    “那挺远啊你跑这来干什么哦,你要回家啊”

    “突然想起有点事,不回去了。”

    “哦,那你以后要回家跟我讲啊,我载你。这车上全是人,一股汗臭味,又脏又破,你受不了的。”李叔低声跟他说,还把他当以前那个小少爷。

    陈衍点点头,张开双臂抱了一下他。

    “哎哎,我这还没洗澡呢,你说你”

    李叔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轻轻地回抱他,小心翼翼,深怕他碎了。

    他们聊到李叔要发车的时候才道别,陈衍站在门外目送那辆车走远,李叔还在窗户里跟他挥手。

    他早不是原来的他了,又该用哪张脸面对故人

    过了段时间,洪子珍那边忽然说演员定的差不多了,发了份文件给他,主演赫然是齐安东。

    “他不是不接吗”陈衍问。

    “不知道哪根筋松了啊。”

    洪子珍笑得别有深意,他却懒得追究。

    陈衍挂了电话,手捂在脸上叹气。他现在跟齐安东是能少见一面就少见一面,在家以外更是能避十米绝不进九米内。齐安东现在要去演何见青,光想想以后的情形他都快喘不过气了。

    偏偏齐安东还就喜欢在外面毫无顾忌地说话,一点不藏着。

    他越想越头痛,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们就这样互相牵系,两人都感到厌倦,却谁也没说放手。大约一个比一个迟钝,都觉得貌合神离的日子并不难过。

    这么不温不火的,又过了一个冬天。

    春节齐安东去了国外,陈衍依然回家。段如锦的病情日渐稳定了,医生同意过年的时候搬回家住两天,陈衍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忍耐并非没有回报。

    家人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他也只挑些正常的、和韩天纵他们相处的趣事来讲。除夕夜三个人挤在小沙发上,围着一锅饺子。联欢晚会一年比一年难看,电视也就是循惯例开着,没谁认真看。

    陈衍守岁守到一半闲极无聊,打开手机刷微博。这两年微博已经很多人用了,这东西的全面流行也让娱乐影视业走到一个崭新的地步。

    他刷刷停停,突然看到齐安东的名字出现在眼前。

    “小衍,来吃饺子。”他妈舀了个饺子,把勺子递给他。

    他赶紧收起手机凑过去吃了,饺子是三鲜馅,速冻的,他妈不太会做菜。

    “好吃不”段如锦带着期盼问,脸色变得消沉,“唉,超市买的,能好吃吗。”

    “挺好吃的,妈,你尝尝。”他囫囵吞了饺子,喉咙烫得一哆嗦。

    电视里席琳迪翁在唱我心永恒,段如锦摆着勺子听得认真。一曲结束,她毫无征兆地问陈衍“小衍,你准备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啊”

    陈衍刚掏出来的手机又停在半路,看了看他爸,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也知道我这病”她说了一半,觉得不吉利,没再继续,“早点让我看到你结婚生孩子那天,我也能放心了。”

    “这还没影呢再说了,妈你一定能看到我头发变白的那天的”陈衍求助地望向他爹。

    陈克庄是知道他喜欢男人的,但他不想揽这个瓷器活。值此佳节,他装作没看见儿子投来的目光,给老婆盛了碗饺子。

    段如锦不依不饶“你别敷衍我,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烦这个,但结婚生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过完年你也27了,老大不小的,总一个人在外面成什么样子。”

    陈衍应和了几句,段如锦才被陈克庄吸引过去注意。

    他松了口气,打开手机继续看。

    微博上是几张模糊的照片,拍照的人说自己在瑞士,偶遇齐安东。下面一大片粉丝追着问她什么时候的事,人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博主评论里回答粉丝说就是今天,齐安东一个人在街上。

    微博是这样的,它一出现就迅速占领高地,变成了最快和最全面的传播渠道。同时也是最能发酵观点的平台,是一片最厚的雪地,能把任何小雪花滚成大雪球;是一针最强的激素,把野草催生成招风大树。

    过不了一晚,齐安东孤身在国外的消息就会变成新闻。

    城里禁燃烟花,但离陈衍现在的家不远的地方年年都组织烟火大会。不过客厅位置不好,从窗户看出去只能看见烟花的一只胳膊。

    陈克庄和段如锦都走到阳台去看烟火了,陈衍躺在沙发上,又点开那几张照片放大。

    齐安东真的是一个人,一个人挎着包在街上走,一个人喝茶。他忽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自己至少还有爸妈,他却要大年三十一个人逃到国外去。

    他笑了笑。

    这条微博是两小时之前的,现在齐安东的名字现在已经在搜索栏里了。陈衍一点进去,就有人分析他一定是跟女朋友在国外度假,还用小红圈圈出他身边的一个红色背影。

    接着又有人问发照片的姑娘是不是看错了,其实齐安东并不是一个人。那姑娘坚持说她没看错,问她的人却不信,和其他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陈衍一边看一边笑,齐安东哪里有什么女朋友,说男朋友还能信半分。

    窗外零星几点火光,陈衍盯着瞧了瞧,电视里快倒计时了。再低头齐安东还是孤零零地在照片里,站在一群外国人中间。

    远隔着重洋万里,都是无朋无伴,没法做一生一代一双人,也算两处销魂了。

    年过完到了四月,高楼见青才开机。

    陈衍到片场的时候齐安东已经套着白衫,脸上妆化了一半。他脸仰着,听见声音远远地侧头看过来。陈衍被他用眼尾一扫,脚下就迈不动步。

    倒不是说他有多像何见青,让陈衍害怕的是他还保留着一半的齐安东,跟他上床跟他吵架的那个。

    他默默走过去,问了声好,齐安东不说话,画好了的眼睛在他脸上勾来勾去,手指一抬,指着桌上的水。

    陈衍给他把水拿过来,看了看化妆师“怎么喝”

    齐安东轻微地摇摇头,捻了捻手指。他指尖沾了点颜料,一丁点艳红色。

    他要洗手。

    陈衍无语地把水扭开,细细倒在他手上。

    这一场戏在室内,戏楼里,何见青唱罢正卸妆,所以齐安东没戴头面,也没穿外头那件戏服。

    一个个花篮送上来,又跟着几盘迷人眼的金银珠宝,何见青身边的小徒弟一双眼睛直往珠钗上瞄。他不敢动这些,就去翻看花篮上的字条,嘴里念念有词。

    何见青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小徒弟,眼里带着笑意,却不说破。

    “师傅,我以后有钱了,也给你送花篮,我专捧你,给你做好多漂亮衣裳。”

    何见青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成了肃寒,他放下梳子站起来,镜头跟着他移动,疾步来到小徒弟面前,一把打在他的手上。

    小徒弟愣在那里,一个近景,手腕都见了红。

    齐安东冷着一张脸“有些事是不能想的,你这一辈子,下辈子,都入了贱籍,做不了座上客,捧不了别人,只有别人捧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小徒弟倔着一张脸,“我就是要坐在台下看戏谁唱得不好我就喝倒彩,我没入贱籍”

    “你”何见青高高扬起手,就要往下落,“我是不是说过,不许肖想你不该有的不许做梦,老老实实唱戏,不然赶你出去你明不明白”

    “就不明白都不明白我才不要跟你一样,每天被”

    “啪”的一声响,巴掌落在了小脸蛋儿上。

    导演喊了过,齐安东眼神往上一掠,还没出戏的目光直射向陈衍。

    你明不明白

    他揉了两把小演员的脑袋,走到边上休息,没再使唤陈衍给他端茶送水,大约是嫌他没助理机灵。

    陈衍在片场坐到半夜,偶尔会临时跟洪子珍和演员商量,改两个字,但他从不改齐安东的。

    晚上齐安东跟其他人一起,陈衍自己回去,到了小区门口突然看见一个很久都没见,也没想到会再见的人。

    宁致新含着眼泪从警卫室里出来“陈衍哥,你帮帮我吧。”

    第41章

    陈衍一看到宁致新就想起几个月前在会所那天,一想起来他就头皮发麻,不敢看宁致新的眼睛。

    无论是谁都不该受到这种冒犯,可他总忍不住去想那天晚上散场之后的黑夜里发生过什么。

    “陈衍哥”

    宁致新怯怯地去拉他的手,他看着还是少年模样。

    “你你找我干什么”

    四周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他也不想把他带到齐安东家里,于是他们坐到了小区的长廊上。

    春天蚊子还不多,但陈衍身后贴着棵树,让他坐立不安,总疑心有虫子往他身上爬。宁致新絮絮叨叨讲了半天,结果只是个金屋换了长门宫的老套故事。

    他讲到最后泪水从脸上滚滚而落,凄凄惨惨“狄辉他把我的角色都送给别人了,他还骂我不知好歹,我以后再不会有出路了陈衍哥,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把陈衍的手腕紧攥到发痛。

    “我也,也做不了什么”陈衍把手往回抽,“你先别担心,没有这部戏,还会有下部,总能有工作的。”

    “不能,不会有了”宁致新绝望地摇头,几乎要伏到他身上,“青春才有多久,错过了这一次,不可能有下一次了陈衍哥,你不懂,做演员的,只要你从观众眼前消失了,他们就会飞快地忘记你,还有你的粉丝,马上就会变成别人的粉丝。我还有几年年轻的时候我没有几年了”

    他的手打着哆嗦,脸色苍白,仿佛夺走了他的角色就夺走了他的世界一样,陈衍看他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他被宁致新吓到了。

    “我,我是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的我的养父母都是农民,养父十年前车祸断了腿,一直借钱生活,我出来演戏,也是只有一张脸还算过得去,为了养家才出来的。刚进圈子的时候,我被无数人背后指指点点,嘲笑过文盲。我,我为了今天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他喃喃无神地说,“你也见过了,陈衍哥,你见过的,那天晚上的事,不知道多少”

    陈衍打了个冷颤,初春的寒气让他裹紧了外套。

    “我以为我出名了,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可是啊,可是是我还不够出名吧。”他难看地笑了笑,“你真好,陈衍哥,要是东哥他”

    他又停下来,看了看陈衍,怕他生气。

    陈衍揪着衣襟茫然地看他,他笑“陈衍哥,我要是跟你一样就好了。”

    “可是我我也不能帮你,我只是个编剧。”他想不明白,宁致新为什么会找到他头上。

    “你可以的,”宁致新咬咬嘴唇,“你帮我去跟东哥说说,好不好”

    他一说出这句话,陈衍就一阵晕眩。在宁致新的语境里,他被当成了他的同类,并且是一个运气较好,还有价值的同类。他托庇于齐安东,他对其它人的全部价值也就在齐安东。

    像一个附属产品,手机的耳机,手表的表带,电脑的鼠标。他没有独立的用处,对他的价值判断全部基于他依赖的主体。

    他心底最不齿的事现在猛然被人揭露出来,对方还指望他自揭伤疤。

    “不如你自己去找他,”陈衍看着他,“你和他合作过,关系也不错,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不直接等他”

    “东哥他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我在这里等过他,他的车子过去了,我没追上,他也不停,”宁致新委屈地说,“他大概瞧不起我吧。”

    他抬头求陈衍“东哥对你这么好,你帮我说几句话行不行求你了,陈衍哥,你运气好,有东哥护着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就帮帮我”

    他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求陈衍帮他,他的眼神却让陈衍害怕。那个眼神里分明带着怨恨在问,凭什么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他看上你却看不上我凭什么你能一个人干干净净地活下去,我要滚在泥地里,还得被人抛弃,然后失去一切

    陈衍摇头“我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你把我看得太重要了,他他根本不会在乎我的话。”

    “怎么会”宁致新变得激动起来,“那天晚上,他为你得罪了好几个人,那些人是谁你一点也不知道吗如果你不重要,他为什么对他们摆脸色,还出尔反尔,帮你出气”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似乎在指责陈衍“你是不想帮我吧你怕什么你是怕和我联系在一起被东哥嫌弃还是觉得帮我说话是在浪费时间”

    他喘了一下,这声喘息让他意识到自己语调太过刻薄,再次放低了声音。

    “陈衍哥,我家的钱还没有还完,如果我不能赚钱了,我养父母的房子就要被拿走了。我求求你,他们养了我十几年,如果我失去工作了,是我对不起他们。我不该想着走捷径,不该攀权附贵,我太蠢了,你帮我一次,我以后老老实实拍戏赚钱,再也不会想其它的了”

    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也不会再纠缠东哥了,我会离他远远的”

    陈衍也想问他,你既然知道自己接近过齐安东,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可他还没养出那么硬的心肠,对一个哭得涕泪交加的年轻人说出这种话。

    他已经有点儿心软了,宁致新让他想到自己,上辈子也是这样四处求人,不要脸面,为了还清债务,给他妈妈治病。

    世界上走投无路的人太多太多,实在不少宁致新一个了。

    “陈衍哥,我只能想到东哥了其他人都不会帮我的,只有东哥,东哥还可能拉我一把。他和狄辉关系那么好,而且不像他们那样无情”

    “不对,”陈衍打断他,“你看错了人。他也清楚他和狄辉关系好,他早该知道你的处境,要是他真和你以为的一样,根本就不用你求他。那天你被带走,他说什么了他阻止了吗”

    宁致新愣愣地望着他,陈衍又说“齐安东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好人。我会替你告诉他,但是他帮不帮你就是他的事了。”

    看人不清,识人不明,有一点小聪明,却心比天高。宁致新今天不被狄辉坑一把,明天也会被李辉刘辉害惨了。

    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现在除了一点工作也不求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他欣喜若狂地晃着陈衍的胳膊。

    那天晚上他看出了陈衍的软弱和愧疚,今天又看出了他的动摇。他实在无路可走了,才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而陈衍真的没让他空手而归。

    他好不容易才把宁致新送走,对方站在楼下,期盼他带自己上去坐一坐,也许最好能碰见齐安东。陈衍坚持一步不挪,他也只能带着点遗憾和不甘离开了。

    电灯打开照彻一室空荡荡的布景,他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

    出于一时的感同身受和微妙的愧疚,他答应了宁致新。当那点情绪褪去,他才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和自己做的蠢事。

    他该怎么和齐安东开这个口因为心血来潮去求他帮个不相干的人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齐安东会怎么做,是会无视他,还是会嘲笑他,狠狠羞辱他一顿他陷在对自己的斥责和懊悔中,同时仍然觉得如果他是凭自己的力量,能帮一帮宁致新不是什么坏事。可齐安东没义务替他去行这个善举。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盯到眼睛发痛时看见齐安东挟着风尘进到家里。他的身影和头顶投下的灯光交缠在一起,外套上升起一阵屋子里很久不曾有过的烟火气息。

    他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喉咙一片苦涩。

    宁致新那么天真、可怜,又残忍,他怎么能在看到那天的一切之后,还认为他和齐安东如胶似漆、琴瑟和鸣

    他站起来直视着齐安东,对方脱了衣服,撞到他直白的目光,幽幽看了一会,突然笑着朝他走来。

    陈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嘴里稍微湿润了些,他盯着齐安东逐渐放大的脸,等待着不知什么举动。

    那张脸接近他,又掠过他。

    他们擦身的时候齐安东的手轻轻划过他的腰,他走到卧室门口,转身对陈衍勾勾手指。

    陈衍走进卧室,灯光依次灭了。

    他实在没法在这样的情境和态度下提起宁致新。

    明天,明天吧他想。

    第42章

    陈衍跟齐安东提起宁致新的事,把他今天跟自己讲的话说了一遍。不出所料,齐安东眉头一皱,显出凶相,就要拒绝。

    陈衍了然地等着他的回答,他早知他不会帮忙。

    既然答应了宁致新替他问一问,问过已经算尽了责任。宁致新也许会认为他没有尽心尽力,但他也无暇顾及。

    结果齐安东忽然眉心又一展,问他“你知道他和狄辉是怎么闹起来的吗”

    “狄辉喜欢上其他人了。”

    “那又怎么至于对他这么绝情”

    陈衍不明白,他以为狄辉本就是这么绝情的,用完就丢,难道他不是这样

    “他跟狄辉的小情人争风吃醋,没争过别人,还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乱出风头乱说话,这些他跟你说了吗”

    “没说,”陈衍摇头,“他不说我也能想到他是这个样子,他是做错了,可他不至于活该落到今天的地步。他家里家里还有父母要养,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害到绝路上”

    齐安东朝他走近一步,低头俯视他“你倒是很会为别人操心,怎么,觉得他可怜,怜悯他,要去充好人还是看他被弃如敝履,同病相怜”

    陈衍往后退了退“要是你不想帮他,就算了,我以后不接他的电话,就当没这回事。”

    “哪能当没这回事呢谁知道今天过了,你会不会又暗地骂我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你脑子里装的什么我是一点猜不着,说不定以后你一边跟我上床一边在心里骂我,我可受不了。”他阴阳怪气地说。

    “不会,你又没义务帮他,我还不至于这么这么”他结巴了半天。

    “行了,帮就帮,显得我多斤斤计较。”

    他惊讶地抬头,齐安东居然收起了那副嘴脸,变回平常模样。

    然后飞快的,他又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只要你记住今天你说的话,以后别后悔就成。”

    陈衍心里越发不安。齐安东反常得有些诡异,莫非内里还有不为人知的枝节

    受洪子珍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的邀请,陈衍在片场出现的非常频繁。

    他一到片场,就兼挑两担,既是编剧,又是齐安东的助理,每天给他跑腿捶背,还要满足他各种无理要求。

    一开始片场的工作人员都盯着这边,后来见怪不怪,也就不看了。每天对着这么多人伺候齐安东,陈衍心脏都练大了不少,场记姑娘偷偷跑过来问他和齐安东什么关系,他笑着说,熟人呗,还能是什么

    但后来他渐渐察觉旁人的眼神变质了,片场传过一段时间关于他和齐安东的风言风语,不知是被齐安东还是被洪子珍压了下去。也是,这么整日整日地待在一起,傻子才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儿还真有一个傻子,倪正红就是。他天天在陈衍眼前晃悠,一个月了还傻乎乎带点羡慕地跟陈衍说,你跟东哥关系真好啊。

    在跟洪子珍合作以前,陈衍很难想象片场会有这么畏首畏尾又不合群的人。倪正红在片场办砸了不少事,每次洪子珍眼看要发火大家都幸灾乐祸,可最后洪导又奇迹般地压了下来。有些事错过多少遍了,陈衍看到他缩手缩脚的样子都恨不得替他去做。

    起初看在他是倪正青弟弟的份上陈衍还特意照顾他一些,时间长了,耐心也被消磨光了。而齐安东从来不因为他是自己经纪人的弟弟就对他和颜悦色,他似乎很不喜欢倪正红,说不上为难,就是看到他只当空气。

    陈衍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才华,平时讨论戏,他也不太敢插话,一开口似乎跟别人全不在一个调上,人家拉着二泉映月呢,他忽然摇起拨浪鼓来。就说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讨论齐安东结尾的一场戏,说的好好的凄美悲怆,他横插一杠子说这时候把剑撂在地上是不是显得更加愤慨一些

    他似乎也知道他不受待见,慢慢地说话就更少了。

    那天酒桌上认识的姑娘,叫李盼的,也三天两头跑到片场来玩。她和洪子珍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时不时还会给他送饭。

    李盼对陈衍印象不错,喜欢找他玩儿,那天发生的事她似乎一点也没介意。

    齐安东演完了一场,擦着汗过来,李盼也不怕他,招呼他一起说话。他们聊了几句,齐安东忽然仰起脑袋,眼神向下扫,问陈衍“你说我演得好不好”

    李盼连说“好好好特别好,我在国外学戏剧的时候见了不少演员,都没你这么精。”

    他点点头,又用胳膊肘撞了下陈衍“你倒是说啊,我演得怎么样”

    “特别好。”陈衍放下饭盒,真诚地夸他。

    “那我像不像何见青”他又问。

    “像不像像啊”陈衍眨眨眼,“你演了那就是你了,怎么能不像”

    齐安东还是不太满意,这夸的太含蓄。他一拍陈衍的背“去,给我打饭。”

    过了会洪子珍走过来,坐看右看,陈衍和齐安东手里都是盒饭。他嘿嘿一笑,拿起李盼手里的饭盒,夸张地凑着鼻子在上面扫了一圈。

    “是不是特荣幸”李盼问他。

    “是,那当然了想想之前吃盒饭喝凉水的日子,那都是因为李大小姐没回来呀。有您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在,我就不用受那份罪了。”

    “呦,您今天嘴真甜,喝蜜了吧”

    “不是您酿的吗。”

    “谁稀罕你呀”

    “不稀罕我,就稀罕给我送饭了。”

    他们在那插科打诨,李盼白眼一翻,扯着陈衍说“陈老师,我以后送来的饭都给你吃了吧,免得喂畜生。”

    “陈编剧可不能吃你的饭,”洪子珍说,“他吃了你这口饭,以后就该顿顿吃人家灌的醋了。”

    陈衍脸上发红,坐立不安,四周的人却毫不介意地开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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