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东恨不得从镜子里钻过去掐住陈衍的脖子。
第31章
倪正青把他们送进屋,他站在电梯里,迟迟没按键,可直到电梯离开他也没听到屋里发出声音。
他有点儿担心陈衍,陈衍总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他脸皮薄。他更担心齐安东,齐安东是他老板,他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惦记谁。
他应该问问齐安东是不是喜欢陈衍,如果他真的喜欢他,也不是这么个做法。车开出小区时他还远远望了一眼齐安东的窗户。
齐安东走到屋里,陈衍还站在门口,像个木头人,痴痴呆呆的。
“你先进来。”齐安东说。
陈衍不理他。
他气又上来了“行,你就在门口站着,什么时候愿意进来了我们再谈。”
陈衍就一直站到他洗完澡,他在沙发上抽烟,窗户也不开,屋里云雾弥漫,呛得人咳嗽,陈衍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齐安东敲了敲烟盒,盒子空了,烟灰缸里堆着好些烟头。他烦躁地站起来去衣服口袋里翻烟,看见陈衍站在一边就心烦,掏烟的手停下来,先把他拽进客厅。
他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回头一看,陈衍腿已经麻了,身板还是直直的,整个人倾向前被他拖着。
“别他妈给我装死人,你想干什么”
“我”陈衍开了口,嗓子干哑,咳了两声,又说,“是你想干什么。”
他用手攥住齐安东的袖口“你为什么跟他们说说我们”
“说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可不就是住在一起吗,我哪里说错了”
“那他们都知道了”陈衍傻乎乎地看着他。
“你就这么怕别人知道”齐安东又把他推直了,贴到他身前,让他仰头才能看见自己,“知道了又怎样,妨碍你去招惹谁了”
“什么”
“是碍着你去找洪子珍了”他的手慢慢从陈衍腰上滑上来,到了他背后,又到了他颈项,“还是碍着你去找李启风了”
陈衍目光愣愣地越过齐安东,看他后面的挂钟,挂钟下面悬着个中国结,结中间那滴江水晃晃悠悠,像在催眠他。
“陈衍,你怎么就这么贱呢”齐安东把嘴巴贴在他耳边,“你说,你去找李启风是不是为了他爹”
他没法否认,他是为了报复才去接近李启风的,却不是齐安东想的那样。他能说什么说那些上辈子的事,然后被当成疯子
齐安东和他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他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骂他,像在骂一个婊子。
他不说话,齐安东就当他默认了,愤怒里忽然多了一些疲乏。今天太累了,他想。
“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还是从他那里你能更快达到目的”
陈衍推他,推不动。他笑了,在他怀里点点头“是。”
齐安东揪着他的头发让他看自己“你宁愿跟他去看电影,也不跟我去,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上的东西,你已经拿完了陈衍,你太傻了,真的,你这样的要是生在圈子里,现在骨头都不剩了。”
他看到陈衍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他,眼里再没有羞涩和闪躲,只有浓烈的恨意,刚消去的笑意又浮到脸上“你看,你现在都演不下去了。”
“我今天问倪正青你在哪里,他说你在跟洪子珍吃饭。你不听我的话了,你要跟他去酒吧,却不跟我回家。对了,我问问你,你是觉得他比李启风价值高,还是只是想两边都吊着”
陈衍忽然一口咬在他胸前,齐安东发出“嘶”的一声,手里却没放松,陈衍的头发都被他扯下来几根。
“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都没动你,你一个写字的,怎么先咬我了别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好歹也养了你这么久,你说你是不是无情无义”
他下手更狠,陈衍让他疼了,他自然要陈衍一般疼。
“还有你那个师弟,我原以为你喜欢他,现在才知道你只怕也不喜欢他,他在眼里和我没什么区别吧”
陈衍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韩天纵,他也不想知道,齐安东说的话他现在一句都不想听,他拿脚去踹他,想叫他把他放开。
“见到更好的就想攀更高的枝,你这种人我得见多了,连交朋友都不肯交没用的,一步步都在算计。可这种人一般没有好下场,因为套子下多了,总会套到自己。”
陈衍笑了,他也不再挣扎。
“我们这种人都怪到我们这种人头上你呢,狄辉呢,洪子珍呢,没有你们这样因为自己有钱有势力就想玩弄人的混账,会有这么多人算计到你们头上”他不知道是在骂齐安东,还是把上辈子的旧恨也骂了进去,“你们不止要自己贴上来的,还要强迫不愿意的,我要是不答应你,你就会放过我”
“放过你”齐安东咬着牙一声冷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宝贝,得不到还要一直追在你屁股后面跑你太高估自己了,就你这个资质,圈里没有一万也有一千,是你刚好撞到我眼里而已,你要是不答应,我眼里以后连你这个人都不会有,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算什么,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得太清楚了,苍蝇都不叮无缝的蛋,你说宁致新为什么死活赖着你,他怎么不去纠缠林啸,不去纠缠其他人你可别说整个剧组就你一个人值得他脸都不要来倒贴”
齐安东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我没装过啊,是不是我几时说自己是清教徒了我喜欢长得漂亮的,整个圈子都知道,我不喜欢宁致新,不过是因为他太放荡,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看着干净。”
他把陈衍一把推到地上,吼道“可我他妈不是看走眼了吗”
陈衍后脑勺砸在地上,痛得蜷成一团,他伸手摸了摸脑袋,还好有地毯,没出血。
天花板上的灯像镭射光一样闪出重影,他恍惚间又看到上辈子狄辉把他抓到仓库里,也是这样扔在地上。
他的胃再次痉挛起来,手指抓在地毯上柔软的长毛里。
他在地上翻了个身,脑海里又变成齐安东带着嘲讽的脸,说“宁致新这样的,送给我都不要”。
那张脸慢慢靠近他,嘲笑他,说送给我都不要。
他忍着腹部和脑袋的疼痛,拼尽全力也要挤出个笑容“你现在知道你看走眼,知道你不过是块踏脚石了,你怎么还不把我赶出去收东西的时候收全点,我没钱买新的,谢谢。”
“拿了我的好处就想走人你想得还挺美。”齐安东的声音忽远忽近,在他耳边环绕。
他又觉得腰上一痛,不知道是齐安东踹了他一脚还是拿东西砸了他。
“可惜了,你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就是算漏了一件事,”他脸上的头发被齐安东拨开,露出流着冷汗的脸,“我没放手的谁都不敢要,你记住。”
他站起来走远了,陈衍糊涂地倒在地上,一点点失去意识,他想早点睡过去,睡着就不会疼了。
可齐安东这都不让他如愿,又折回来拎他,把他砸到床上反反复复折腾。他一次次昏过去,齐安东一看他没反应就捏他的鼻子,让他张大嘴醒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的,但他睡着之前还给自己叫了声好,至少没在齐安东面前哭出来,一哭最后一点面子也要没了。
后来几天陈衍没出门,好些人给他打电话,他一个也没接,韩天纵给他发了个短信,问他怎么回事,他也解释不了。
“师哥,现在外面都传你和齐安东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把手机扔了,坐在床上,脑袋埋在膝盖里。
他总算知道齐安东要干什么了,他要在他身上烙上自己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就像他昨天说过的。
眼泪一点点渗进裤子里,膝盖湿透了他也不肯把头抬起来,太阳太扎眼。
好在这件事还没传得人尽皆知,只有和齐安东有联系的人听到了风言风语。
倪正青联系不上他,直接找到家里来,让他别太在意,说齐安东气过了就好。
“要不你服个软,退一步,说点好话,”倪正青揉着太阳穴,“他现在跟疯了一样,我也烦。他挺喜欢你的,你劝劝他,别闹了。”
“他不喜欢我,”陈衍摇摇头,“他只喜欢我喜欢他。现在他知道我不喜欢他了,没杀了我都算好。”
“他要是不喜欢你,也不会这么生气。”
陈衍还是摇头,倪正青说什么他都不信,他只信自己看到的。不会有人像齐安东那样喜欢人,那种喜欢只是小孩喜欢玩具,破了烂了丢到一边都不许别人拿走。
倪正青没办法了,他怎么就摊上了这摊破事。
陈衍每天待在家里,跟自己说话,他心里有两个小人,一问一答。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一直这么困在家里,他得往脸上糊几层脸皮,再坦然自若地走出去。
反正娱乐圈里大家都是娱乐家,只要姿态端的正,没谁管你背后是牛头还是马面。
他的勇气一次次崩溃又一次次积攒,齐安东喝醉了回来,把他推到床上他都不挣扎了,反正也挣不过。
齐安东盯着他,陈衍绝望地发现他并没有变得面目可憎,他还是那么英俊,披着令人心折的皮。
手指抓紧床单的刹那他听见齐安东的喘息,一声声灌到他耳里,和他的心跳一个频率。
第32章
陈衍做好了心理准备,再一次出门,为的还是见洪子珍。
他一路走进洪达,上电梯,心里都是虚的。其实周围根本没人看他,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大家顾自己都顾不过来。
前台让他上16层,还没找到洪子珍他先看见了周航。这下好了,上辈子坑过他人的全出场了。
周航是某著名银行的行长,上辈子不知道在哪里看上了陈衍,来找狄辉牵线,狄辉正好也有事求他,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就把陈衍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剖了。
周航身边的男人身材魁梧,虽然头发浓黑梳得一丝不苟,但从面相上可以看出年纪不小了。那男人的嘴唇很像洪子珍,看周围人低声下气的态度,陈衍也猜得到他就是洪子珍的父亲,洪达的董事长洪有为。
洪有为和周航带着一大群人走过来,刚好和陈衍迎面撞上,两边都是办公室,门窗紧闭,他也没处避让。
他退到一边侧身站着,周航和他擦肩时突然停下了谈笑,盯着他看起来。
狗改不了吃屎,看来周航就喜欢他这口。
他端详着陈衍,忽然跟洪有为说“洪总旗下的艺人资质真是不错。”
洪有为斜睨着陈衍,并不认识他,估计是谁手下的新人,于是招招手让他走近,对周航说“周行长眼神真不错,我都没注意过这孩子。”
他又转头微笑着问陈衍“你是谁手下的”
陈衍的眼睛从周航身上挪开,对洪有为笑,礼貌又尊敬“洪总好,我是洪导的朋友。”
洪有为愣了愣,眉头一皱,不悦地问身边的秘书“洪子珍最近在干什么他跟那个经纪人的事还没完呐,又来一个”
陈衍用脚猜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这些人脑回路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见“朋友”两个字脑袋里能自动换成“炮友”。
他说“洪导前两天看中了我的剧本,我们最近在谈。”
洪有为这才把眉心松开,扭头对周航笑“周行长,您看,这可不是我们公司的。”
周航点点头,又对陈衍露出个和蔼的笑容,看起来倒很像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
“我叫周航,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陈衍扯着脸皮笑了一个,把名字告诉他,他又问“在哪里高就”
“闲散人一个,平常没事写点东西养活自己。”
周航还有话说,洪子珍从后面找了出来,他看见陈衍就远远地喊他,然后过来跟他爹和周航打了招呼。
“这是陈衍,我下部戏的编剧,齐安东的朋友。”他给他爹介绍。
陈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齐安东的名字加上,一个演员难道还能入洪有为的法眼
没过一会他就明白了洪子珍的用意。洪有为脸上前两秒还没表情,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变得饶有兴趣,上下打量着他,然后话里有话地对周航说“周行长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上了。”
陈衍被他的眼神钉在墙上,他们走了很久之后才从僵直里松缓过来,周航最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他耳里嗡嗡响了很久,脸皮也麻着,难做表情。洪子珍笑了一下,把他拖进办公室里。
“你别担心,这种事天天有,都不算新闻了。”
陈衍捧着洪子珍给他倒的热茶,虽然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也没法把心里的羞耻压下去。这种日子他们过惯了,他却还没有,即便算上上辈子,他在名利场里也还是个新人,难免觉得闪光灯太刺眼睛。
他润了润嗓子,问洪子珍“为什么洪总也知道”
“我爹啊他八卦着呢,而且齐安东比你想得有名。”
陈衍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齐安东有名,大街小巷三姑六婆都听说过他,可什么叫“比他想得还有名”
洪子珍也没接着说,转了个话头,提醒他“刚才跟我爹在一起的那个是个行长,叫周航,家里有老婆有孩子,但是喜欢男的,尤其喜欢大学生,我看你就是他喜欢的那款,你小心点。”
“我知道,”陈衍点点头,“谢谢。他是洪总的朋友”
要是他还和洪子珍有牵扯,事情就变得更麻烦了,他总不能在圈子里遍地树敌吧。仇恨不是终点,他还是要在这里混下去的。
“算不上,有些业务上的往来,我们公司的大额交易都过的是他们银行。”洪子珍也不隐瞒什么,这不算秘密,而且他没把陈衍往这方面想,毕竟陈衍只是个编剧。
陈衍默默把这点记在心里,没有继续纠缠,开始和洪子珍聊剧本。
“你跟齐安东说了吗主演的事儿。”
“没,”陈衍沉默了一下,既然洪子珍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有些事就可以摊开来讲,“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不可能跟他说这个。”
“怎么就不能说了”洪子珍不解,“他那天心情好像不太好,但是不妨碍你们聊工作吧”
陈衍语塞,他不知道洪子珍跟他的男女朋友大小情人是怎么处的,难道他能把公事和私事分得一清二楚反正他做不到。
“我们根本聊不了工作。”陈衍摇摇头。
太难听的话也不好跟洪子珍说,他只说“他太自以为是了,我跟他讲话他听不进去的。”
洪子珍耸耸肩,显得很失望。
陈衍不知道该不该说,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跟正青哥不是认识吗,你怎么不让他去说”
“正青啊”洪子珍笑了一下,也不跟陈衍说什么,只是摆着脑袋,“不可能的。”
“正青哥是他经纪人,于情于理都是他去说比较合适而且他很看重正青哥。”他言下之意是让洪子珍知道齐安东并不重视他,也不会考虑他说的话。
“我知道,可是正青不会帮我。”
他看上去也有难言之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居然没有人再说话了。
“行了,就走正常程序吧,”洪子珍拍拍腿,“可能麻烦点,但是剧本挺好,他答应的可能性也不小。”
陈衍很想跟他说齐安东可能看到他的名字就把剧本扔一边了,但他不想打击洪子珍。洪子珍似乎很希望齐安东能参与,陈衍隐隐觉得这种希望太强烈,超出了寻常导演对好演员的渴望。
“要不,谈谈别的人吧”他试探着说,“也不一定非齐安东不可,他也不是特别合适。”
洪子珍依然是摇头。
他们聊了些杂七杂八关于高楼见青的事,本来这些事洪子珍没义务跟陈衍商量,但他偏偏专程把陈衍找到办公室来。说实在的,他甚至没必要这样频繁密切地跟陈衍接触,陈衍又不是卢开霁,值得被当成个人物。
这件事就和洪子珍对齐安东的态度一样,细究倒也正常,但有点微妙了。
陈衍从洪达的大楼里出来搭地铁,又转公交。
公交上突然接到李启风的电话,似乎喝了酒,有点语无伦次。陈衍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刚才在和狄辉齐安东吃饭。
上辈子是齐安东先认识李启风和李启风的父亲,然后介绍给狄辉的,而现在他们同时认识了李启风,已经开始和他接触了。这些转变里有陈衍的催化,不出意外他们第一次见到李启风就是陈衍他们一群编剧走出k的时候。
那时他们还不认识李启风,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他们了解了李启风的背景。
陈衍要知道齐安东是让倪正青跟着他的时候发现的,说不定又会感叹这把线绕来绕去绕回同一根棒槌上。
“你喝醉了吧,快回去睡觉。”陈衍笑他。
“没醉。”李启风在那边跟他犟嘴。
“好好好,没醉。你看看你周围有没有人,让他给你倒杯热水。”北京太堵了,车一站开了二十分钟,走走停停,陈衍觉得胃不太舒服。
“陈衍”李启风说话跟吐气一样,飘乎乎的,“你是不是真的跟齐安东睡了啊”
陈衍心倏地沉到底,方才只是有些颠簸的路变得像滔天巨浪。
“你听谁说的”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听上去却像从远处传来的。
“齐安东他自己说的,就刚才,桌上,狄总也不奇怪,他们怎么好像都知道陈衍,你说”
公交晃得不行,他跌跌撞撞地下来,蹲在路边。
“别听他们乱讲话,你喝醉了,先回去吧。”
李启风愣了好长时间,才说“我知道你有苦衷的,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或者有谁强迫你,你跟我说,我我可能会有办法。”
“行了,没事。男人最不可信的时候是在床上,其次就是酒桌上,喝酒扯淡哪能信,你也是男人,你不知道啊”他的头微微晃着,想让倒海翻波的脑袋停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可能脑子一下子抽筋,转不过弯,这明明是马上就能被拆穿的事。
李启风轻轻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陈衍拖拖沓沓地往回走,二十分钟的路走了四十分钟,终于走进家门。可这家门也不是他的,是姓齐的。
齐安东一进门就看见陈衍坐在沙发上,他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陈衍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
他皱眉“干嘛”
“我们谈谈吧。”陈衍没看他,盯着面前的茶几。
第33章
齐安东把他的手掰开,面无表情地进了房间。陈衍的胳膊尴尬地僵在那里,一点点缩回来,像不想让人看见它在退缩似的。
他又坐了十来分钟,齐安东换了身家居服出来了,坐到他对面。
“谈吧,你想谈什么。”
他手里拿着杯酒,四肢舒展,跷着腿,毫无顾忌。陈衍读过篇文章,说这种坐姿的人心理强势,以自我为中心。而陈衍规规矩矩并着腿坐在他对面,西装还没脱,坐直了都没齐安东高,未开口就落了下风。
“你能不能不要到处说我跟你的关系。”
齐安东像听到笑话一样“我说不说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我”
“如果我到处说我们的关系,你也会不高兴。”
“你当然不能说,只能我说,”他的双重标准一点儿也不遮掩,“从来只有包人的在外面炫耀自己的东西,被包的都是藏藏掖掖,你没见过啊”
陈衍揪了揪自己的裤子,又觉得那块褶皱太露怯,把手指松开了。
“你不能这样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很难做人”
他不知道他这么卑躬屈膝地在向齐安东祈求什么,齐安东根本不在乎他,怎么会管他的感受。
果然,齐安东敲了敲桌面“哪些事跟我有关系,哪些事跟我无关,你要弄清楚。我要考虑的事够多了,没工夫一个个人的心情都去照顾。”
他话锋一转“不如我们来谈谈另一件事。你去年中秋陪我去买表,你还记得吗”
陈衍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那表是你挑的,我问你哪块好看,你指了那块最贵的,对不对”
“嗯”
“买回来之后我戴了几回,有几个朋友夸过它好看,我当时挺得意的,因为确实好看,而且是限量版,他们也买不到了。后来我戴腻了,就扔在抽屉里没管,但一直有人给我发短信打电话,定期上门清理那块表,前几个月他们新出了款表带,还送了一份过来。”
陈衍有点儿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齐安东喝了口酒“买卖就是这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合同达成以后我就不用为那块表付出什么了,我只需要兴起的时候戴上它出去炫耀。相反,卖家还会一直做售后,让那块表保持完美,留住顾客。”
他又笑,慢吞吞地对陈衍说“陈衍,你比那块表贵多了,我买了你,还得帮你处理后续事宜,你有麻烦我都一手包办。就算我没主动跟你说,你难道就没有眼睛我做了那么多,现在拿出去炫耀一下都不行了”
陈衍低着头,声音有点儿颤抖,他被齐安东说得一无是处,不像个人了。
他哑着嗓子开口,说“可我不是东西。我也有朋友,也有父母,我不能像那块表,靠你过一辈子,喜欢就带出去,不喜欢就丢在柜子里。我还有我的生活和事业”
齐安东用一声嗤笑打断他“你确实不是东西。我什么时候阻止你过你自己的生活了我是用铁链子拴着你了还是用锁捆着你了还有你的事业,你的事业又是什么”
“我的事业不算什么,我没你那么厉害,那么出名。你如果不演戏了有一大堆人要从天台跳下来寻死,我不写戏了没谁为我伤心。可是难道被鲜花和掌声捧起来的才是事业,在出租屋里挣扎拼命的就不是了难道为千万人演是事业,为三两个人写就不是了我名不见经传,没人在乎,我的命、我做的事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么”
陈衍咽了口唾沫,他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别说一时失言,人嘴上说的都是心里想过的,你从心底里就觉得我是个只会胡思乱想的卖字的,你帮我是因为对我还有兴趣,但你从来没有看得起我。”
齐安东的手摸着他的酒杯,手指修长,在杯壁上绕着圈,勾人的心。
他笑“彼此彼此,你也不就觉得我是个戏子么。”
不是的,陈衍想反驳,他不是失言,他是故意那么说来气他的。他从来没有轻视过齐安东,他被他的作品感动了那么长时间,他选择做编剧的时候被师弟的文字鼓励过,也被他齐安东的角色鼓励过。
他第一次见到齐安东的时候连他擦玻璃的背影都能盯着看十分钟,还被卢开霁无声地嘲笑过。齐安东给他发短信,约他出去吃饭,就像梦想照进现实,那些角色和齐安东本人一点点重合在一起,甚至后来对齐安东的失望也没能让他心里那些梦碎掉,他只是把齐安东这个人和他做的梦分开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他清了清喉咙,挤出个难看的笑,对齐安东说“我考上好大学的时候,家里大宴宾客,虽然现在大学其实已经不值钱了,但老一辈的人还觉得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所以他们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你戴着你的表也是因为那块表好看,漂亮,别人得不到。”
“可是像你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宝贝,不是什么得不到手的东西”他声音里几乎带着恳求了,“我不值得你到处讲。你要是喜欢宁致新,或者喜欢别的人,我都不会烦你,也不会跟他们吵。你你不要再这样到处说,好不好”
这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让齐安东更生气。
“你说得都在理,但是你知道吗”他站起来,手撑在茶几上,脸凑近陈衍,燃着怒火盯他,“我才不管值不值得,我也不管你介不介意,我说和不说,都只因为我乐意。”
他抽身离开了。
陈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像自己给自己演了出戏,没人捧场。
齐安东倒在床上,觉得累,他从来没有和谁在一起这么累过。为了陈衍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不值得。
他恨不得就这样把陈衍丢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免得自己时时记挂,跟倪正青说的一样就像疯了。
可他又不甘心,要是现在放手那结局就是永远更改不了的败笔了,他不能让一切结束在这里。
手机里还有狄辉发的短信,他看了一眼,做了个决定。
过了段时间,倪正青突然给陈衍发短信说第二天齐安东要带他出去。
“去哪儿”
倪正青没回话,次日下午突然到家里来接他。
陈衍以为这次也是倪正青把他送到地方,和上次的宴会一样,一上车却发现齐安东也在车上,穿得像模像样,扭头看着窗外,就像没看见有人上车。
他不说话的时候真像幅画,藏着许多秘密,却不开口。
他们一路开到一个私人会所,这地方陈衍没来过,也不认识。门口笔直笔直地站着两个保安,围栏里满是绿树,把人的视线都遮完了。
车一路开向里面,在大花园里转了几圈,才到一座建筑物前面。眼前的房子造得跟紫禁城里面那个有些像,但是因为被树林子挡着,从马路上是看不见的。
有个穿着马褂的年轻男人走过来引他们泊车,停车位设得很巧妙,也在树荫底下,人在门口完全看不见,一转过来才发现边上停了一排车,都是豪车,简直像小车展。
又有几个穿着旗袍的姑娘领他们进门,门里也古色古香,绕过屏风后面木架上摆放着许多仿古物件。
里面很安静,走廊两边是一间间包厢,姑娘们把他们带到其中一间门口,轻轻扣了扣门,替他们把门打开,看着他们进去,就带上门离开了。
倪正青没来,进门的只有齐安东和陈衍,门里已经散乱坐着七八个人,一眼看去竟有大半是陈衍认得的。
狄辉抱着个小男孩儿坐在窗边的红木椅上,周航一个人在桌边品茶,还有一个陈衍认识的是狄氏的股东,他腿上是个长得颇有古意的女孩儿,黑色长直发,眉间一点砂,坐在这间屋子里倒是很相称。还有两人,一男一女,陈衍不认识,姑娘清纯可人,男人想来也是他没见过的大人物。
先看见他们的是周航,他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口,也只有他是独自一人,百无聊赖。他看到齐安东先是笑了一下,接着又看到陈衍,呆了一会,突然笑了,是老猫盯上耗子已经快抓到手的那种笑,笑得陈衍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接着狄辉也看到他们了,他拍拍怀里男孩的屁股,让他站起来。那男孩一转身,却是很久不见的宁致新。
陈衍和宁致新都愣住了,宁致新迅速反应过来,跟着狄辉向齐安东打招呼,还喊他一句“陈衍哥”。
陈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跟狄辉搞在一起,真应了齐安东说的,见一个攀一个。
他们虚情假意地互相问候,然后依次坐到了桌上。桌边的椅子算好了,一张大一张小地间错摆着。大的是酸枝木的,简洁大气,铺着真丝黄软垫;小一些的做得精巧,雕着花样,摆在大的边上像个玩具。
齐安东他们间隔坐到酸枝木椅上,宁致新和另两个女孩坐在小椅子上,周航身边的空着。陈衍站在后面没动,齐安东指着身侧的椅子让他过来坐。
他咬牙和齐安东对峙,齐安东估计也觉得掉份儿,脸色很难看,说了几句,他才终于拖着步子走过去。
一圈人坐在圆桌边神色各异,高高低低,这地方羞辱人都羞辱得这么彻底。陈衍冷眼看着他们,台子搭好了,就不知道齐安东要给他唱什么戏。
第34章
他们围坐的桌中间是个转盘,和酒店的饭桌模式一样,不过也是红木制的,转盘边缘摆着个小红木碗,固定在桌面,和转盘浑然一体。木碗雕得精致,碗上加盖,让人看不见碗里的东西。
除此以外每张大椅前面还摆着一套的红木方盘,盘上一双手套和纸笔。
那个小红木碗摆在齐安东面前,他把盖子揭开,陈衍看见里面是两个骰子,齐安东拿起骰子掷出个1加2,说了句“运气不好”,手撑在转盘上一用力,把红木碗转到了狄辉面前。
狄辉哈哈一笑,对齐安东挤眉弄眼“看来你的小编剧不旺你啊。”
他转头对宁致新说“来,宝贝儿,你给我丢一个。”
宁致新摇摇头,倚在狄辉身上撒娇“我怕我手生,坏了狄总的运气。”
“没事儿,不怪你。”狄辉手一挥,宁致新没办法,上手摇了个骰子。
两个骰子上加起来是11,狄辉咧嘴,把宁致新抱过来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真乖”
宁致新靠着他笑,偷偷抬头看了眼齐安东,见齐安东瞥都没往这边瞥,扁扁嘴又把头扭回去钻狄辉怀里了。
剩下的人也挨个掷了骰子,一圈下来还是齐安东数最小,狄辉数最大。
“那我就抛砖引玉了”
狄辉拿出个小盒子摆在面前的托盘上,先从身后架子上拿了块毛巾擦干净手,才小心地把盒子打开。
盖子一掀,黄绸上躺着个方方正正的小物件,陈衍还没看清是个什么玩意,就先被通透莹润的玉色迷了眼。
盒子里却不是玉,是块儿白石方章,雕着袒胸露乳的笑弥勒。白玉柔腻婉转,莹莹生光,弥勒惟妙惟肖,通体无暇。注
陈衍不懂金石,也能看出这块方章是难得的珍品。
他这才知道齐安东他们在做什么,这是几个熟人聚在一起交流藏品来了。
狄辉得意地一挑眉,指尖虚对着他的方章,说“寿山白荔枝冻石,林东雕的笑弥勒方章,怎么样”
宁致新讶异地睁大眼,紧盯着那方印章看了好久,胳膊微动想伸手触碰,却克制了下来。看来他之前也没见过这东西。
对面那位像仕女画一样的姑娘倾着身子看了一会,附到带她来的男人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那男人笑了笑,说“婉儿喜欢这个”
仕女点点头,掩着嘴笑“圆圆胖胖的,甚是可爱。”
“那婉儿觉得它值多少钱”
他俩又嘀咕了一会,那男人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折起来放进红木碗,盖上盖子,把碗旋到狄辉面前。
狄辉展开纸看一眼,翻了个白眼“老哥,你不能这么消遣我吧,这个价你去潘家园都拿不到块印章。”
他拿笔把纸上的数字划掉,给推了回去。
来回讲价两三次,狄辉终于露出犹豫之色,嘴里却还说着不划算。
“要不,老哥你上次戴的那个坠子我还挺喜欢的,搭给我呗,”他摸摸嘴唇,又对宁致新笑,“拿到了就送你,挂在你那小白脖子上。”
宁致新脸红通通的,挽着狄辉的胳膊不放“谢谢狄总。”
“那不行,”那男人笑,“你的小情儿喜欢,我的婉婉也喜欢啊,是不是”
他拍了拍身边那姑娘“去,请狄总体谅体谅,不然你那坠子明天就归别人了。”
叫婉儿的姑娘聘聘婷婷站起来,弱柳似的摆到狄辉身边,扶着他的胳膊,声音娇滴滴,像拧一把就能淌出蜜来,一波三折地喊“狄总呀,你做什么抢婉儿的东西”
狄辉胳膊一展,搂着婉儿姑娘的腰“我要知道是婉儿的东西肯定不张这个嘴啊。唉,亏点就亏点吧,谁让婉儿开口了呢”
婉儿抿着嘴笑,腰都快贴到狄辉脸上“狄总对婉儿真好。”
“那婉儿要拿什么报答我”狄辉的声音越发低沉起来,手也开始不规矩地在婉儿身上游移。
婉儿撩着头发,微微低头,在狄辉脸上亲了一口。她刚准备站起来,狄辉一把拉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嘴也不肯放开,跟人家亲的不亦乐乎。
“亲一下可不够。”
宁致新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看看狄辉,看看婉儿,又看看带着婉儿来的那位。那人无所谓地翘着脚,发现宁致新在看他,对他露出个暧昧的笑。
宁致新赶紧把眼睛转回自己脚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另一个莲花似的女孩儿眼里露出几分不屑,撇开头懒得看他们,专心给自己金主剥葡萄去了。
“那,那也,也得问问王总的意见。”婉儿姑娘不胜娇羞地喘息着,揪着狄辉的衣襟。
陈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跟在八大胡同逛窑子一样。
狄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王总,王总无谓地耸耸肩,他便得意地笑了一声。
婉儿姑娘今晚归了狄辉,弥勒就归了王总。王总满意地看了他的新收藏几眼,笑佛也挺着肚子笑容可掬地回望他,福大量大,眉慈目善。
下一个拿出藏品的人陈衍不认识,狄辉叫他沈老板。
沈老板拿出手的是对青花粉彩瓶,清乾隆时期的,这就是古物了,看来他们的交换不限于现代工艺品。
这对粉彩瓶让桌上其它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沈老板腕儿够大的,今天是想让哥们光着屁股回去了。”王总笑道。
沈老板不动声色,他身边那姑娘倒像与有荣焉,骄傲地挺了挺胸。
这对粉彩瓶让他们惊叹了很久,最后却没能转手,沈老板耸耸肩,又原样收了回去。
“我家庙小,供不起大佛。”周航笑道。
狄辉也附和“就是啊,哥几个今天都没准备,大件儿过段时间的交易会再拿来呗。”
陈衍一听周航说话浑身就不自在。这人自从上了桌,眼睛时不时就往他身上瞄,让他如坐针毡。
王总拿出来的是竹雕,刘海戏金蟾,沈老板看上了,出了价,桌子转了几轮下来王总仍不满意,沈老板把身边小姑娘一推,笑着问“王总要是看上我什么东西了就直说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姑娘似乎没想到沈老板也要把自己像婉儿一样送出去,瞪着双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他。
“看什么”沈老板捏捏她的脸,“你还不乐意”
“你真想把我送给他”她眼睛冒着火。
男人一皱眉“苏晴,我对你好是喜欢你这性格,你别蹬鼻子上脸。”
“你你王八蛋”姑娘手里葡萄一扔,就砸在男人脸上。
狄辉噗嗤一声笑,王总和周航也笑着看戏。陈衍心里拔凉,回头去看齐安东,齐安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出闹剧。
沈老板被他们看火了,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抬手就是一巴掌,小姑娘白生生的脸上就是一个红印。
婉儿姑娘忧郁地看着她,心有戚戚,出声劝了两句,就被狄辉拉了回来。
“你一说话老沈更生气了,赶紧闭嘴吧。”
王总出来圆场“没,我真没看上这位这位姑娘,你知道我喜欢乖巧的,对这类型没兴趣。”
沈老板手一甩,让苏晴滚出门了。
“扫兴了,兄弟们,不好意思,回去再收拾她,”他拱拱手,“今天的费用我包了。”
他们嘻嘻哈哈一阵,王总又转了话头,对狄辉说“我真不是给老沈解围,你说谁像他,偏要喜欢大学生我看她们就没劲,还不如你身边这个。”
他说的裸的,就是想要宁致新。
宁致新刚才见了那出戏,心里正害怕。他以为像婉儿那样是自愿的,却没想到不情愿也会被逼上去,今天桌面上交易的物件不止他们带来的玩物,还有各自身边坐着的小情人。
狄辉愣了一下,宁致新面带乞怜地看着他,狄辉不说话,他就像被告等着裁决。
“我可不欠王总什么东西。”狄辉说。
宁致新正在暗自庆幸,又听见他说“不过,以我和王总的交情,也不需要打欠条,哈哈哈哈哈。”
狄辉一手搂着婉儿,转头对宁致新说“王总叫你,你过去敬个酒。”
宁致新迟迟不愿站起来,狄辉皱着眉“你也要学那大学生怎么的”
他不敢违背狄辉,刚才没见么,苏晴跑了,回头还指不定要被沈老板怎么收拾。
他勉强笑着走到王总边上,倒了杯酒递过去“王总,喝酒。”
狄辉在旁边“啧”了一声“这酒可不是这么敬的。”
宁致新愣愣地回头,王总把他脑袋扭过来,拍了拍腿,示意他坐下。他颤抖着还没坐稳,一只手就伸到他衣服里,捏着他腹部的软肉。
“自己喝了,用嘴喂我。”王总说。
宁致新仰头把一杯酒灌进了嘴里,颤巍巍地低头哺给他,酒液从他们唇舌交缠的地方漏出来。
陈衍低着头,不愿再看。
他心里冷笑。有权有势的养男养女,贪钱贪利的卖命卖身,人不是人,价贱的不如死物,刚才那对儿花瓶都没人敢要呢。
这座古意盎然的建筑,身边忸怩作态的仕女,盘里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董,和金钱权势交织在一起,互相追逐到扭曲,高高在上地逼迫着底下的人,重重历史让这方天地都退回百年前。
谁说大清亡了大清可还没亡呐
齐安东胳膊肘不小心碰了陈衍一下,他惊得向后一缩,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害怕,怕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