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有老管家在管,并不需要青青过问,青青也没心思搭理。此刻她最忧心的是陈则铭,城里头这样的情况,陈则铭心中该多难受呢,这时候这卫城的任务多艰难哪。
她没料到这天清晨一开门,她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居然就是让她牵挂得无法入眠的这个人。
陈则铭站在屋外,抬着手似乎正准备敲门,看到她出来,不禁有些讶色。他目光往下滑,此时青青腹部隆起的程度较先前已经更加明显。
陈则铭看了片刻,抬眼再看青青,微微笑了。
青青目瞪口呆,张口看着甲胄未除满面倦容的丈夫,半晌叫不出一个字。
眼见青青眼中已经要滑下泪来,陈则铭伸手将她拢入怀中。
青青将头靠在对方肩上,泪眼朦胧地看着本来站在不远处的顾伯突然局促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去。
陈则铭回家已经有一会了,与顾伯商谈了家中事务,才绕到后院来看青青。
待入了屋中,陈则铭又叮嘱了她几句,无非是要小心身体之类的话。青青小心翼翼地仔细来回看他,陈则铭笑道,你没见过丈夫戎装的样子吗
青青心跳不答。
两人谈笑了几句,陈则铭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叫她仔细收着。
青青接过,那笺上不过写着一行地址,字迹也很熟悉,就是陈则铭自己写的。
青青心中纳闷。
陈则铭收敛了笑容,道“这是陈家一脉保身立命之要物,你收好。将来我若是战死沙场,你便找个机会将此物呈给杨大人或者韦大人,再找机会离开京城,陈氏如今只我一个独子,总不能叫血脉断在我这里。”
听完这番话,青青怔怔看他,不禁焦急惊慌起来。
陈则铭微微叹息,合掌将她的手握住,道“只是以防万一。”
青青被他握了半晌,冰冷的手指才暖回来,看他面上笑容,心中痛楚又不忍多问,只能按捺心中的忐忑将那纸笺藏入自家的首饰盒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回帖,这章虽然少点,可到底推进了剧情,大家可别在意啊
我已经尽量的长话短说,可架不住没时间的困难,啊啊啊,为什么每当想填坑的时候就会没时间,或者难道是反过来说,每当没时间的时候,人们才想填坑
仔细想了一下,加了一段
第章
22、青青一直记挂他头痛之症,问询之下陈则铭道自己方才去已经寻了新药,叫她不要在意。
这么说了一阵,到了陈则铭再要离家时,青青黯然想这一别两人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终于忍不住道,老爷你要好生保重。
陈则铭回身笑一笑“将死战是种福气,可不是人人轮得到。”
青青知他是在说笑,只想凑趣挤个笑容,挤了半天却是满眼泪花。
陈则铭慌了手脚,连声道是自己说错了。
青青泪中含笑“老爷你就不能忌讳些吗”
陈则铭看她半晌,微微叹息了一声,又振作精神出言安抚她。
顾伯那里早将马牵了来,在门口候着。待青青平静些,陈则铭出门上马而去。
青青追到门前,只见街头那个纵马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转个弯不见了。青青心中难定,回屋拿出那纸笺细看,却还是看不出端倪。又见那字迹遒劲,铁画银钩隐有金戈之声,不禁将那贴子捂在胸前,半晌方能安心些。
几日过去,京中粮荒愈加严重,青青这日身子沉重,起身晚了些。正洗漱间听得院外喧嚣,连忙派丫鬟询问。
隔了一会,不见丫鬟回转,倒是顾伯慌张奔跑而来,一路叫嚷挥舞着手臂。青青惊讶,只听顾伯口不择言道“不好了不好了,乱民乱民在砸门。”
青青不禁惊骇。
这些日子,因为粮荒,京中纷乱异常。左右邻舍中也有家境雍实被饥民抢的,陈府因为陈则铭早年训了几名护院,身材壮硕,弓马强劲,还有些震慑力,一直无人敢上门,可如今也有人敢撩虎须了。
青青慌乱过后,定一定神,想来那乱事的也不过是饥饿难耐,并不是与人寻仇,连忙道“要不,就分些粮给他们”
顾伯顿足道“这时候哪里给得。一来是家中米粮也不多了,二来此刻若是给了一个,立刻闻声而至就会跟来上百个。人一多,场面更乱,区区几个护院和两扇大门怎么挡得住”
正说间,门外喧嚣叫骂声更盛。
顾伯失色“糟糕糟糕,这还没散粥,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听动静只怕是要硬抢。”话音还没落,外头一声轰响,却似乎大门被人用强行砸开了,鼎沸之声立刻传了进来。
青青吓得花容失色,顾伯此刻也顾不得男女避让之嫌了,扯着她袖子直往后院地窖处跑去。
正手忙脚乱惊慌失措间,突然远处一声惊雷,恍惚间大地震动,直教人站立不稳,众人都惊住,不明所以。再愣了片刻,巨响又起,这下便听得仔细些,那闷闷的声响似乎来自城外,地面应声而颤,一声接着一声,无止无尽。
强入陈府的诸人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这动静是什么,却也知道是大祸临头的征兆,顾不上口粮没到手,纷纷抢出门奔逃四散。
顾伯和青青呆了半晌,才觉察自己逃过一劫。其间,那巨响宛如闷雷,声声不绝,青青仔细辨了许久,心中猛跳,僵立原地不能动弹。
那一声声蹊跷的轰鸣,正是来自城头两军交战之处。
而此刻,城楼内本来鳞次栉比的街道早已经是一片废墟狼藉。
那残瓦破砾中嵌着一块块巨大的石头,这些巨石从天而降,入地深达七尺,所中之物无不摧陷,砸得殿前司诸军找不着北。
匈奴一夜间在城下架起了数百架巨型石砲,待天光大亮,便对着城内狂轰。丢的就是这数百斤一块的石块。这石砲从来没人见过,相似的抛石器天朝也是有的,可没法抛这种巨石,谁也不明白那些木架如何能承受这样沉重的石块而不垮塌。
前阵子的伤亡在这时候看起来已经算不上什么,在如雨般的落石下,军士的伤亡数量急剧上升。殿前司的士气一下子便散了。
这东西太吓人,发动起来声音震天动地,中者无人生还。
陈则铭突遇变故,惊骇之后,牙也要咬碎了,他总算明白了前阵子匈奴攻击不紧不慢的真正原因,原来律延是在等这个砲,可恨自己一心反击居然无知无觉。
是我偏执了
他的心肺都快被那股巨大的焦灼烫成灰,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失败,然而老天总是不帮他,他恨得眼中要冒出血来。援军,杨如钦,独孤航,你们在哪里
京城的城墙是用糯米煮的粥合着泥砌的,号称固若金汤。然而在这样大的冲击下,它们开始龟裂垮塌。陈则铭立刻派人去修,垮一处修一处。这样的石雨中,去一百个,运气好的能回来七八十人,运气差的只回得来一半,但他没办法了,只能派人送死。
所幸这样大型的石砲难以瞄准,否则匈奴只需要对着一个点持续攻击,想修都没得修。
这样的石雨砲击持续了几个时辰,城楼上毫无还手之力。
陈则铭几乎要绝望,这时候对方终于停手。战后粗粗清点,伤亡竟达千人。陈则铭赶紧巡营,每到一处,兵士们都是惊魂未定,呐呐不敢言。陈则铭心中直往下沉,如果这个时候没些刺激,这战是打不下去了。然而下一次石雨谁也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他吩咐众将赶紧找好隐蔽之处,以备下一轮攻击,另一方面只得破釜沉舟,大肆宣称自己已收到信息,援军正在途中,士气这才一振。
然而陈则铭心中的焦躁惊惧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他只念着这一个念头。
用火石砲的木架一点即燃,可石砲的射程远在弓箭之上,射不到。用床弩床弩的射程是够远,可缺点和石砲一样,因为过于巨大无法精确瞄准,很难射中。偷袭毁之律延必定防着这招,定然是重重陷阱。
陈则铭绞尽脑汁,终究无果。
他心中绝望,莫非老天非要为难他,所以不肯给他赎罪的机会。萧定都给了他,可天公不给,为什么难道他的敌人不是萧定,不是律延,是老天他恍惚起来,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这样多的人陪葬,他做了什么要担这祸国殃民的罪名愧入黄泉
不,不,那不是天意他又振奋了精神。
一切不到最后,天意如何谁也不知道。他甩开那些有的没的重的轻的瞎想的可能的揣测,他没时间想那些,他想做的也远远不止于此。
他看不清脚下的路,那便只有继续往前,直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到傍晚,对方砲击又起。兵士们在城楼上看到匈奴兵们一队一队拉着车,车后载的就是那一块块巨石。敌人们要弄来这些东西也要时间,所以中间得休息。
这次殿前司有了准备,井然有序地躲入城墙内侧各处已经腾空的瓮洞中,伤亡较之前就小了许多,然而城墙在一次次的重击下隐约摇晃,垮塌的城头还是需要人去修。一切同之前那次石击相比,改变并不大。
人们都屏息着,他们在等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陈则铭也在这洞里,他握着腰间的长剑,抬头倾听那一声声闷击。巨石落地的声音似乎就在他头顶上,只凭响动便已经能将人压扁,每一次震动都落下一层泥沙,撒在他身上。他动也不动,似乎毫无所觉。
时间在这样的煎熬中慢慢地过去,它如同仕女拖着长裙,与人们旖旎缠绵依依不舍。渐渐地,人们觉察到落石的频率开始减慢,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变少了。陈则铭命人上城查看,隔了一会,一名兵士跌跌撞撞冲了回来,“将军将军援兵援兵来了”
陈则铭不禁惊住。
众人都静了片刻,然后轰然一声欢呼起来。欢声在瓮洞洞壁上来回撞击,收势不住,猛地地冲出洞口,迸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终于把这段写完了,硬骨头啊硬骨头好难啃啊攻城这段是想像中最艰难的一个部分,但没这个部分引不出下面的情节,也没法解释萧陈后面的心理
今天终于告一段落,感觉真是如释重负啊
第章
23、而此刻陈则铭若是登上城楼看清楚来者的旗号的话,他会更惊讶。
那黑色旌旗上描着一个大大的“萧”字,这是国姓,足以令众人望而生畏。
来的是敬王。
而在萧定的计划中,敬王是不该动的,他只该呆在属地等待事态时局尘埃落定。
可变化从来比计划快,杨如钦在求援途中听闻了勤王前两路军纷纷覆灭的消息,立刻意识到此刻的援军需要一个真正能镇得众军的将领以便统领,之前萧定心目中的人选是陈则铭,但当时的陈则铭在守城,那么另一个在哪里。
思绪一旦清晰,杨如钦直奔敬王的属地余州而去。
余州离京城有数千里的路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陈则铭苦等的时候,援军始终迟迟不至。杨如钦去的地方比他和萧定想的都远。
然而此后的事态发展证明了杨如钦的想法非常正确。
在此之前,萧定多次下令,命敬王驻守原地不得擅动。于是面对钦差杨如钦的到来,敬王很是恭敬。但一旦出兵就涉及违抗圣旨,臣违君命,子违父命,所以对于这个问题,敬王显出了一丝犹豫。
可来的是杨如钦,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巧舌如簧,引经据典地能把死人说活。
杨如钦的讲法很简单,萧氏江山如今大难,你自己躲在后面,只靠别人为你卖命,挨刀别人去,享受自己来,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原话当然不是如此,但意思基本相同。
敬王深以为然,愤然出军。
果然,将士们见太子以尊贵之身身先士卒,军心大振,而以敬王的名义节制众将,众将无有不从。
如此一来,军队内部那些本来可能发生尚未发生的诸多矛盾便在来不及显现之前被消化在襁褓中了。接下里只需要万众一心,对付匈奴即可。
或者是历史运行到此,老天觉得对天朝的玩笑已经开够了,在陈则铭和萧定苦苦支撑到弹尽粮绝的同时,匈奴国内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时局大事匈奴大单于病逝了。
立刻有人将这个消息带给勤王军,敬王和杨如钦马上意识这正是解京都之围的最佳时机。
而在律延那里,这恰巧也是他心理上此次京都之战的最后一击,是他最后一次尝试。
见到勤王军至,律延只派人打探了下来将何人,便做出了撤军的决定。人家太子亲自出马,显然是要拼老底了,他不是拼不起,而是拼得太不是时候。
大单于病逝,意味着匈奴贵族内部要再一次争权,利益会再一次被重新分配,他不得不立刻赶回国去,否则万一政敌得势,将来被清洗的有可能就是他。没办法,自古就有名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放弃快到口的肥肉。
律延放弃攻城的速度相当快,快到勤王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已经跑了大半。
勤王众将本来都以为要打场硬仗,没想到刚一交手,对手就溜了,不禁大喜。呼喊吆喝着追了半晌,到底两条腿没四条腿跑得快,眼睁睁看着对方大军扬长而去,再兴高采烈地鸣金守军,清点战场。
陈则铭在城内集军呼应,冲出去的时候,也恰巧赶上敌军挽留不住的背影。
眼前到处都是欢呼声,陈则铭愣了片刻,拨马就奔敬王帅旗而去。
见了礼,陈则铭询问匈奴退兵缘由,这时,旁边一人过来,道“匈奴单于病逝,是以匈奴军无心恋战。”
陈则铭侧目一看,不禁吃惊,居然是曾在他府上多日,后又离去的门客韦寒绝。
敬王道“消息便是这位公子带来的。”
韦寒绝还是那副天真憨厚的样子,又夹着见到故人的惊喜,“是小人的一位朋友正巧在匈奴境内听说此事,飞马托人告知的。”
陈则铭心中惊讶,韦寒绝年纪虽然小,所交之人甚是不俗。这消息事关重大,能如此飞速传递回来,显然无论是传消息还是听消息的人都深知此事紧要,能有他们相助,实在是苍生有福。
然而眼下他也无心追问这些,一离开军营,立刻奔皇宫而去。
此刻的萧定正在宫中与政事堂的宰相们议事。
退敌的喜讯早有人来报过,他等的是陈则铭该差人送来的详细军情,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枢密副使本人。
陈则铭在殿外等待了片刻,众臣出来后,纷纷朝他道贺。显然这一轮封赏已经论定,陈则铭护主有奇功。陈则铭借口有事禀告,才拨开众人,入殿见到萧定。
一见面,陈则铭便开门见山说,此刻不该论功行赏,而该乘胜追击。
萧定本来满面喜色,听他一说也凝重下来。
陈则铭道“律延麾下主力未损,若是明秋再度南下,天朝该怎么应付”
萧定何尝没想过未来,可敌人以骑兵为主,速度远胜过天朝军队,天朝此刻边境已经无人防守,勤王军远道而来,其师已疲,想阻击追击均不可能,陈则铭此言又是何意呢。他不禁疑虑。
陈则铭道,此刻匈奴单于病死,王庭大乱,律延之所以赶着退兵,是因为急着回国争权,这正是这匹头狼难得一遇的软肋。这机会错过了,将来天朝处处被动,时时挨打,根本不可能有生养休息的时机。
萧定听得脸色大变,始终一言不发。
一定要追,陈则铭道,一举击溃匈奴主力,让匈奴没有短期出兵的实力。
怎么追
陈则铭道“兵贵选锋,可选精锐五千,日夜兼程,赶上匈奴大军,拖住他们的步伐,其余三军必须急行军,到达后前后应和。此战贵在速度,一定要尽快出兵。”
萧定紧紧皱眉,“这计划太险,五千人对十万,谁做得到。”律延攻城虽然也有损失,可到底不大,至今依然号称十万。
陈则铭跪下“臣愿为先锋,请万岁让敬王统帅三军接应,臣必定搅得律延如芒在背,过不得边界。”
萧定半晌不语,这计划听起来美好,可往深了想,实在是太险。
一来是失败的后果。实际上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律延被惹毛了,不顾自己前程,率军杀回来,事情会怎么发展就只有天知道了。
二来是成功的后果。目前能把这个计划从梦想变为现实的,看来也就只有一个人,就是陈则铭。这计划是他想的。从绝路中想出的生路,不是艺高人大胆的通常也走不过去。如果成功,陈则铭在军中的威望就肯定是起死回生,甚至更胜从前,形成另一个高峰,这不是萧定乐意看到的,这样的威望将来必定形成对他的威胁。
总而言之,这可以说是类似饮鸠止渴的方法,败了有外患之祸,胜了有内忧之害,萧定迟疑难定。
陈则铭见他不语,心中急切,反复追问。
萧定颇不耐烦,转头让人端出套黑色盔甲,送到陈则铭面前,笑道“此次守城,十数万百姓及京城安危得以保全,实乃爱卿之功。先前大家都论过了,除了那些封赏之外,这套甲胄是宫中工匠献给朕的,据说精铁所制,护身极佳。赐给爱卿,正是让它物尽其用。只是不知比那披风如何”
陈则铭一怔,急道“万岁,臣不要任何赏赐,只要这一战能痛快打完,社稷能安然无恙,臣心中才得安宁。”
萧定道“爱卿此议甚佳,那就拟个折子送去政事堂大家商议吧。”
陈则铭听这话愣了半晌。
他等了这样久,那样的绝望痛苦都熬了过来,等的就是今日,料不到事到临头萧定多疑之心不改,如此推脱。他哪里不知道萧定是在忌惮他,但又无法将话题提到明面上来辩解,自己就如同身陷泥塘般有力难使,有苦难言,不禁心灰意冷,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到底又不死心道“可兵贵神速啊”
他微微垂头想了想,咬牙跪下,“万岁,臣有一名侧室,如今身怀六甲。万岁也知道微臣至今未能有子嗣,那孩子如能出生,乃是陈家唯一一点血脉。臣如能出战,请万岁着人看管,以保她们妇孺的安全。”
萧定微震,转过头来看他,却见陈则铭双目直直看他,毫不避让。
萧定心中百味纷呈,仔细打量陈则铭半晌,沉思了一会,重新返回御座坐下。陈则铭大喜,“万岁”
萧定道“爱卿出战之心如此坚决,朕又如何能没有半点血性只是兹事体大,还是得请各位宰执前来商议”
陈则铭虽然理解这些套路,但想到时机流逝却难免露出失望的神情,只听萧定继续道“可任命你为先锋,朕却此刻就做得到。你且去准备,择选精锐,随时待命出发。”这话却是说萧定会摆平这一切,已经是全盘应允的意思。
陈则铭大喜,三呼万岁。
萧定走下御座,将他扶起,“你不顾一切要追击匈奴,想必那股斗气已如利剑即将出鞘,压也压它不住了,朕期待爱卿大胜而归。”
陈则铭称谢,萧定往他面上看了一阵,视线最终落在他的肩头上。
那上面有些灰尘,来自瓮洞。赶来的途中,陈则铭整衣敛容时遗落了它们。萧定默然看了一会,伸出手将那些落尘轻轻拍落。
陈则铭怔住,盯着君王莫名的一举一动。
萧定抬起视线,他们彼此身量相当,如此面对面站着,轻而易举便能看到对方眼底。萧定低声道“有句话叫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他似乎有些怜惜又有些感慨,陈则铭还不及躲闪,萧定的手便拂上了他的脸颊。那冰凉的手指在他眉间轻轻描画而过,陈则铭有些僵住,而萧定长久地注视着他,他的视线永远带着窥探和审视的意味。
陈则铭垂下了眼帘,那些轻微的触碰很温柔,却又冷得刺骨,这源于萧定的体温,他觉察到这点,忍不住抬起双眼。
萧定微怔,面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随即突然朝他探过身来。
将要相触的瞬间,这个人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臣子的唇上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是很想写快,但三天下来就写了这么点
第章
24、陈则铭最初毫无反应。
然而片刻后,他张开了口,开始回应这个吻。
萧定抬起眼,他觉得惊讶。两人相识至今十数年,他从没见过陈则铭如此柔顺的模样。
陈则铭固然不是个浑身锋芒的人,可从来外圆内方,柔中带刚。陈则铭的惯用方式是既不明显反抗也不积极配合。在萧定看来这简直是故作矜持,足以称得上是在消极抵抗了。而萧定以往最大的不屑便源于他以为这种暧昧的拒绝方式既缺乏原则性,又无实用价值,除了对外人彰显下立场外,毫无意义。
此刻的陈则铭却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他微微垂着眼帘,呼吸稍显急促,萧定感觉到对方的唇舌温暖柔软,他们彼此交缠彼此吸吮,这种触感让人心颤。
陈则铭没太多表情,他既不显得激动,也不显得痛苦,似乎只是单纯地沉醉其中。
萧定被他那股几乎称得上平静的专注扰乱了,本来只是轻触即可的一个吻突然间激烈起来,陈则铭觉察到这一点,抬起双眼,看到萧定始终注视他的眼神,有些惊讶。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陈则铭很快合上眼帘,那模样似乎是打算逆来顺受。萧定顿时有股要大笑的冲动,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腹间猛地燃起了一团火,随着他的笑意一同阴险地急窜了上来。他突然有了比笑或者吻更想做的事情,其实就如同这个人所想的那样,将他压倒在地,折辱他,进入他,占有他,侵 犯他,让他求饶让他喘息让他臣服,又有什么不好。
这一刻前,他从未想过这些。
那不过是单纯一个吻而已,谁知道燃起来就会有燎原之势。
此时,殿外奔进来一名司礼监的近侍,似乎是有急事,头还未抬便跪奏“启禀”
一抬首,被丹陛前正吻做一团的两人骇住,瞠目结舌之下立刻收声,躬身趋步而退。
殿中那两人旁若无人激情似火,门前这近侍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直到出殿门也没敢再弄出半点声响。
倒是最后关门时,那双殿门沉重老旧,闭合之声悠长低沉,宛如来自百年前的叹息,颇为败兴。
而在城外,敬王麾下打扫战场,也得了不少弓箭马匹,其中独孤航却无意于此。
独孤航自离开京城后,直奔陈州,那里的节度使曾是陈则铭的门生,名唤魏敬。独孤航与这人交往不深,但附近几郡节度使就只这个人与陈则铭渊源深些,从仅见过的几面来看,似乎也是个热血汉子。
魏敬见诏之后,对他倒不算轻慢,果然是立刻征兵起势,独孤航心中大喜,只道这任务能尽快完成,赶去京师救陈则铭,谁知道临到要发兵了,魏敬却以各种理由推脱,迟迟不肯出军。
独孤航催促了几次,均被此人含糊过去。后才得知其实也不止魏敬,此刻各地节度使多以观望为主。
这倒也不难理解。这次征兵,虽然说是以勤王的名义发动,可中央只下了纸头上的命令,粮草薪饷都是各地府郡自己的,换言之,下的是地方的血本,用的是地方的人,大家都知道第一个勤王是首功,可富贵是要有命才能享受的,而此刻匈奴正是势劲之时,谁也不愿意首当其冲做了炮灰,于是个个都巴望着有谁头脑简单又贪功的,能冲在前面做垫底。
独孤航琢磨出这个理,心中悲愤,苦笑不已,恨不能立即冲入堂中,一剑刺死这个小鸡肚肠满心盘算的所谓门生大人,可顾及这支部队中从上到下全是魏敬的人,纵然魏敬死了,那些人也不会跟自己去救急,只得忍气吞声,假装不知此事每日再三催促。
所幸很快敬王手令也到,魏敬无可推脱,很快出军会合。
独孤航从小跟在陈则铭身后,也是见过官场险恶的,但到这样的时候,才真正明白权势有时候是多要紧的东西。
最终京师之围以众人都没想到过的方式轻松立解。
至此,独孤航算是被杨如钦又上了一课,哪怕他心中再多愤恨,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请出敬王是自己没想到甚至哪怕想到也很难做到的一条捷径,他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之前在战场上看到陈则铭的背影,居然也没前去相见。
直到战后,敬王下令各路将领入账叙事,他才匆匆赶去,此刻敬王领来的军队已经在城外搭建了临时帐篷,这是京都历来的规矩,非禁军不得无诏入京。
走到敬王直属军的营盘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很熟悉,他心头猛震,渐渐停下脚步,却并不回身。
那个人很快赶了上来,追到他身后立住了,隔了一会,终于道“独孤”
之前独孤航一直避着这个人。勤王军有十万之众,各有各的辖区,一个人扔进去就如同水滴入了海,可到底还是有碰上的一天。他并不想直面这个人,在此刻,这个人的出现就如同讽刺,简直是在提醒他自己有多无能。
杨如钦看他迟迟没有反应,也踌躇起来,试探着道“我听说你在魏敬的军营,找了几次都没碰上在魏敬手下这么忙”
独孤航纹丝不动,背影僵如木石,杨如钦不禁生起些许希望,“独孤”
他在腹中仔细揣测用词,不觉有些犹犹豫豫,“那一夜,我其实”话音未落,眼前银光一闪,风声锐起,竟然逼得他呼吸猛窒。
待重新镇定下来,杨如钦发觉自己已到嘴边的话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无论是谁,喉间正点着一支利剑的时候,那满腹文章再如何锦绣动人,都是没法出口的。
独孤航已经转过身来,剑的另一端就握在他掌中。
他的双眼冷冷盯着他,目光憎恶,神情复杂。
独孤航的剑法杨如钦是见识过多次的,舞到急处只见一团光影不见人形,泼水难入,可称得上是人剑合一,而此刻的独孤航就如同那柄出了鞘的青锋,锐利冰冷满是锋芒,略碰一碰便能皮破流血。
杨如钦实在不甘心,正要再一张嘴,那剑又往前逼了一分,喉间一阵刺痛,他心中大骇,只得乖乖闭口。喉间那点寒意也随之消失。
杨如钦怔忪,抚着脖子流血处默然无言,独孤航慢慢收剑入鞘,背身离去。
从始至终,独孤航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亦不多望他一眼。
杨如钦怔立原地,直到有名卫士前来寻他,说是万岁使人急唤他入宫议事,杨如钦宛若未闻,往独孤航去的路上看了数眼,那卫士连声催促,杨如钦抬手擦去喉间血迹,终于同那卫士一起转身离开。
同一条道上,他们彼此背向,形同陌路。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出来了相信我,这个时候是没法有肉的
第章
25、陈则铭也听到了那近侍奔入退出的声音,不过他既然已经打算坦然承受,也就犯不着扭捏作态。可那殿门刚一闭合,舌尖上便猛地传来一阵剧痛,陈则铭忍不住吸了口气,身体立刻往后撤了撤,适时,胸前传来一股大力,却是萧定一把将他推开了。
陈则铭措不及防退了半步,惊讶抬头,萧定已经转身朝宝座走去,待回过头来又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君王。
他朝他望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过了一会,他笑了起来。
“下去吧。去挑选锐士,等候消息。”萧定和颜悦色,彷佛忘记了方才的事情,那些都不过是袖上的轻尘,一抬手便可以拂去。
陈则铭心中莫名,愣了片刻,见萧定已经不再看他,只得跪安。
待出了殿门,舌尖刺痛不已,伸手一擦,却是舌尖处被咬得出了血,陈则铭心中猛跳,回过头看了半晌,踌躇离去。
而宝座上那个人到了此刻才终于低声恨道“不识抬举”
陈则铭返回驻地,入门时候看到路从云正从旁门出来,不禁一怔。
路从云见大人回营,赶紧前来见礼。
陈则铭道“如今敬王就在城外,你怎么不去见他”
路从云微微笑一笑,回道“待这一战完结,小将才能去见殿下。这是殿下与小将约定好的。”
陈则铭倒没想到在路从云心中,这一战也不曾尘埃落定,不禁有些惊讶,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片刻。路从云恭敬依旧,并不因为靠山到来而有丝毫变化,陈则铭心中感慨,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这小子沉稳大气,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他又听说路从云曾是敬王的伴读,两人乃是挚友,如今路从云提到敬王的语气也果然亲昵,不知道怎么居然想起了当初的杨梁与萧定,一时间心中纷乱,禁不住愣了愣。
此刻,身后有人追赶而至,却是宫中派人送来萧定钦定的任命。
陈则铭跪接之后,展卷仔细看过,心中大石这才落定。
方才他看萧定情绪有异,回营途中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生恐萧定半路变了主意。此刻白纸黑字的文书到了面前,显然萧定正在实施他的承诺。陈则铭虽然不能明了萧定后来无端端的怒从何来,可知道了一切并没有因为那个莫名的吻而改变,心中大是宽慰。
他转头叫来路从云,命他立刻去各营中选拔勇士,随时待命出征。路从云领命而去。
回到房中,很快亲兵来报有人到访,陈则铭一看却是故人。
来的是韦寒绝。
陈则铭只当他是前来叙叙旧情,哪知道韦寒绝进了门,开门见山便说要跟随将军一同追击匈奴,陈则铭讶然看他,自己这计划还没请到旨呢,怎么就人尽皆知了。
韦寒绝一介文士,哪里经得起这样日夜兼程的辛苦,陈则铭婉言拒绝。
韦寒绝笑道,“将军太小看我,匈奴逃得哪条线,走的哪道河,将军此刻知道吗”这话意本来咄咄逼人,可韦寒绝面善,说起来居然也不惹人生气。
陈则铭一听,哦,这意思是我不知道你知道了。
战事之中,情报原本是最值钱的,谁的情报快准,谁的先机便大。
韦寒绝说的这些,他都可以叫探子去探,可韦寒绝的重点分明不在这两个问题上,而是暗示他自己手上便有条情报链。
陈则铭沉默下来。
韦寒绝道,我有位好友,经商多年,走的就是往匈奴去的这方的路,一路多有熟识,岂不比将军临时派人去探的强。
陈则铭心中大致能猜出他这位好友恐怕是非大盗即悍匪,才能有这样灵活快捷的情报传递速度。韦寒绝明明是官宦子弟,也不知道如何认识了这样的人,那匈奴单于去世的消息应该也来源于此,既然能出力解京师之围,显然对方并无恶意。
若换在平时,这些匪盗都是官兵缉拿的对象,可此刻,能有一人助力便多一份力,况且匪盗也是汉人,未尝就没有护国之心。
如此一想,陈则铭当下便应允,韦寒绝欢喜道,当初多亏将军救我一命,如今当报此恩。
陈则铭听这话,双唇微启,犹豫再三到底没能说出什么。眼睁睁看着韦寒绝掀帘出屋去了,心中只是道,我那不过是顺手之劳,哪里当得起你如此记挂。
接下来几个时辰,陈则铭坐立不安,萧定的圣旨迟迟不至。直到了华灯初上时,终于有官员前来宣旨。
那谕旨中果然一如陈则铭所想,命他为先锋,带五千精骑先行,敬王麾下各路人马歇息一夜,明日大举出兵。
陈则铭叩谢之后,那宣旨官员道,为这道旨意,政事堂的宰执们与萧定可是争执良久。众相两次否决,萧定两次打回重议,直到杨如钦入宫,才勉强说服了众臣,将出兵之事交与翰林学士拟旨。
陈则铭默然,随即又问,众宰执怎么说
那官又道,众相大都觉得敌军已经退了,何必再生事端。可杨大人说,匈奴亡我之心不死,律延得势之后必然卷土重来,弄不好就是入冬或者开春的事情。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今追击还有主动出击的便宜,那时候就只好被动挨打了。不少人觉得这话也有理,这才勉强争了个平手,而万岁偏战,最终还是下了令。
陈则铭久久不语。
他哪里想得到,事情到了图穷匕见之时,强力支持他的居然会是萧定和杨如钦,回想当初朝华门下,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也是这两个人,他不禁有些茫然。
那两人始终是对标准的贤君良臣,能有相遇真是天朝之福。他微微低首,片刻后喟然长叹。
两个时辰后,萧定登上宫中最高的门楼朝华门,远远望见城郊一线火把,连续不断绵延直至天边。
杨如钦道“那是陈将军出兵了。”
萧定不语,看了半晌后,方道“爱卿觉得胜算该有多少”
杨如钦想了一想“人事已尽,成事在天。”
萧定似乎想起什么,出神了良久,面上既有些恼恨,又有些怔忪。杨如钦好奇窥视,萧定觉察他的目光,冷冷瞥了他一眼,杨如钦讪讪收回视线。
萧定转头吩咐,“准备斋戒之物。”
杨如钦讶道“此刻”
萧定道“朕要祈求先祖显灵,保佑陈则铭此去旗开得胜。”
城外远处,陈则铭一身黑色甲胄停在道旁,马匹也是浑身漆黑无一根杂毛,整个人便如同要融入夜色中般不起眼,可真到了跟前,兵士们猛地觉察到这个人时,又会有种呼吸一窒的压迫感。那或者源于那匹黑马的高大。
骑兵队列整齐,一个紧跟着一个,疾驰而去,耳边只有马蹄声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至远。他身后的路从云道,“大人先走吧,小将随即赶来。”
陈则铭微微点头,恩了一声,提缰往前行了两步,突然勒住马侧过身来,回望京都。
那里一片漆黑,只分得出夜色下那座庞大的城郭隐约可见的轮廓,其他哪里还瞧得清什么。
陈则铭却对着这一幕看了许久。
半晌后才拨转马头,往队伍前方赶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很勤快啊,是吧是吧,掩面
这个是广播剧的博客,555,我好想告诉大家让我萌到翻滚的是h啊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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