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存志发了话,刘芳娥也点了头,边远又劝了好一会儿,硬叫曹清宜扯到了床上,她自个儿蜷缩在靠墙的一边,只手上还不放。
“我们好好的大儿子,恁能干,就从外头捡个疯婆子回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老大自己个儿愿意就成,那姑娘也不是一直就疯傻的,才将你也看到了,好起来的时候可跟城里出来的姑娘一样。”边存志劝道。
边远就是再好,后头□□个弟弟要供着,怎么也没人肯嫁进来。
“这是没错。你是没看她那双手,洗干净了白白嫩嫩的,哪里像会干活的人。”
“是我没用,叫你跟着受苦,媳妇儿娶回来就是可不就是用来疼的,就是村里哪家嫁进来,咱还指望她挑什么大梁不成。老大都快三十了,只要人姑娘能让咱们快点儿抱上孙子就成。”
“你又说这劳什子干什么,只要咱们一大家子好好的,我吃了什么苦。你说的也是,老大都快三十了,总不能叫他打一辈子的光棍。”说着,刘芳娥就叹了一口气,“就是捡回来的,咱们也加紧给修一间新房出来,再请相熟的几家来吃回酒。老大吃的亏多,总还要给他做一分面子。”
两人又商量了好一会儿造屋的事儿才睡下。
从第二天开始,边存志和边远就开始加紧砌墙。想着家里小子一个个都在长大,将来家里肯定还要扩,边存志并没有向村里好些住不下的人家一样贪便宜靠着老墙搭,而是另下了脚,正经的起了墙,从山里挑了适合当大梁的树木早早地砍回来,修去枝条泡在水池里备用。
曹清宜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得空就拿着边俊他们留下来的初中课本安安静静的看,还能教边春晗和边长纪写作业,或者边远干活温温柔柔的在旁边打打下手,跟任何人说话都是又温和又礼貌,只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是发起疯来,叫着往外跑,拦都拦不住,往往叫一家子都好一顿找,找回来又回痴呆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
邻近的人家逮着边家人就打趣,连最小的两个都不放过。
“边博,你漂亮嫂子跟你大哥亲嘴了没?你瞧见了吗?”
“边兀啊,你们现在有大嫂了,等明年你们大嫂给你们生个小侄儿,你就上不成学了,得在家帮忙带侄子哩!”
……
如此,边家虽然还没对外派过喜糖,但曹清宜发疯的时候,边远当着人的面不知抱了多少回,早就说不清了。
“好兀儿,你跟七哥们一块儿听会书,哥哥去问问大姐姐数学问题,今儿老师讲的好些哥哥都没听明白,不然下回哥哥还是考得不好,你爹和大哥该打得我屁股开花了。”
边春晗一动,原本听书听得入迷的边兀手上就抓紧了。
边兀抿了抿嘴,就是不想叫边春晗去跟那个疯姑娘说话。
“是哪儿,我听过没?”
边兀于学习上头再机灵不过了,老师开学与他的课本和作业书,他一日赶一日的把上头的作业都给写满了。这时候就是镇上也没有复印机、打印机啥的,除了发的,平时也就老师在黑板上抄几个题目,或者抄一抄课文、生字啥的。卢林小学一个老师要管几个年纪,往往就是一个年级上一节课停一节课,边兀总是分钟把作业任务都完成了,就敢跟老师要求去高年级教室听课。
边春晗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把书翻给边兀看。
对于六年级的东西,边兀不一定都听懂了,但他能几乎一字不差的把他听过老师讲的复述下来,这样放慢速度来两遍,就是边春晗反应再慢也学会了。
这事儿,边远还特意当家里的稀奇事儿写信跟边浩说了。边浩在边春晗捡边兀回来之前就参了军,这六七年一次家都没回过,最小的边兀和边博他是见都没见过,只回信说外头这样天生奇才的孩子虽然少见但并不奇怪,叮嘱大家平常对待就好。
是边兀没听过的一个例题,当下不管收音机书说的多精彩,边兀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跟边春晗一道去了外头。
外头新屋子已经有了大致轮廓,边存志和边远站在简易的脚手架上忙活,曹清宜斜坐在院子里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捧着一本英语书在看。
她到了边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发疯的次数已经少了许多,不过还是不大爱说话,几乎从没有主动开过口。
边春晗有些别扭的轻手轻脚走过去。
“大姐姐,你给看看这个,我今儿没大听明白。”
边兀倏地就硬坐到两人中间,把书夺过来,自己递了过去。
“孩儿,别闹,等会儿天都该黑了。”边春晗把人搂过去哄着,又对曹清宜笑了一下,“大姐姐,你别见怪,孩儿还小不懂事。”
曹清宜怔了怔,看着大小两个紧紧搂在一下的孩子,尖叫一声,把手里的书扔的老远,胡乱在院子里横冲直撞,硬挤到了刺篱笆中,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被挂的乱七八糟。
边春晗反应过来就上去抱着人的腰往外拉。
原本在下头给爷儿俩打下手的刘芳娥听到声响,急忙追过来,跟边春晗两个都压不住,三个人都被刺篱笆挂了一身口子。
还是边远过来,把人拦腰硬抱起来,弄到了屋里,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边春晗就有些不安,怕大哥怪兀儿。
“孩儿,男子汉不兴这样战战兢兢,你都十四岁(虚岁)了,自己要会看会想,是你的错就认了错去担着,不是你的错,就把腰杆子挺直了。”边远道。
边春晗才将吃晚饭就时不时的偷瞄边远一眼,边远给曹清宜端饭进去的时候教了一句。
在过年前,一间亮亮敞敞的屋子已经修的齐整了,边存志把家里早就预备好的木材搬去村里老木匠那儿,打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套桌椅摆在里头。
刘芳娥扯了几匹大红的新布回来,新屋里床上、窗户上、门帘子、柜子上、桌上都缝了新的物什铺着。
等腊月二十七边俊也放假回来了,一家人把屋里屋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墙上糊上新的墙纸,门外头都贴上红双喜。
边明才高一,放假早,一个星期前就回来了。边虎去年陪边俊高考后就不在圆珠笔厂干了,现在原本在一家饭馆厨房做学徒,只这回他请假要回老家,老板硬不让,边虎跟老板闹了一通,把一点儿工资结清走人了。
“人家根本不是诚心要教你们手艺,不干就不干了,我看你也不喜欢当厨子,左右你还有两年,随你闹,只管想清楚你以后要做什么,满了十八可就不许再瞎捣鼓。”边存志给灶里添了一根柴说。
边虎手上、脸上、屁股上、膝盖上、脚上都是冻疮,尤其是露在外头的手和脸,冻疮破了又生,看都没法看。在厨房里说是当学徒,洗菜、切菜不说,洗碗刷盘也是他们的,大师傅还深怕叫他们真学了手艺去,大冬天的都把人赶到外头洗碗洗菜,可不就冻得不像样了。
“嘿嘿,咱爹最好了。”边虎举着一个鸡爪子抱了边存志一下。
鸡爪是进腊月就杀了家里两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挂在屋檐下,这会儿卤了准备过年用。刘芳额心疼边虎在外头吃了大亏,揪了一个鸡爪子给边虎,剩下的才分给了几个小的。
“三啊,是不是太辛苦了,怎么瘦成这样?快拿着吃一点儿。”刘芳娥用一根筷子在熬糖的锅里搅了一下,递给边俊。
边存志和刘芳娥正在自己熬糖稀攒米糖片,准备等一下用。
原本说还要烧几桌菜请村里相熟的几家来热闹热闹,边远拦了下来,只说留着自家人多吃两顿也一样高兴。
刘芳娥遂去镇上捡最便宜的水果味儿硬糖买了一大袋子回来,又把攒了一个多月的鸡蛋都煮了,加上自家做的糖片准备去分给这一片的大人小孩儿。
第18章 雪地
等中午,太阳最暖和的时候,边存志在自家门口点了一大挂鞭炮,“霹雳拍啦”炸完后,引得一大群皮小子在一地纸屑里头翻找没炸的鞭炮玩。
曹清宜穿着刘芳娥给她裁的一身红色新棉衣,她用边远买回来的头绳自己给自己挽了一个发髻,在红纸上抿了一下,把嘴巴染红,被边远牵着在这一片山坳走了一圈。
边俊和边明两兄弟在后头隔一会儿撒一把糖,惹得大人小孩都跟在后头闹哄哄的抢。
每经过一户人家,刘芳娥和边存志就进去送一包用买回来的红色塑料袋分好的糖果、鸡蛋等。
虽然没有亲戚上门,女方也没敲敲打打的抬嫁妆过来,连鞭炮也就放了两挂,但村子里还是热闹了起来。
快过年了,家家都闲着,大人小孩都跟着边远和曹清宜一路进了边家院子,去参观了边远的新房。
边春晗和边长纪负责给进门的人都倒一杯热糖水。
边虎手上冻疮生的手都快烂了,刘芳娥不许他插手做任何事情,这会儿正带着边博、边夏实和一帮七八岁的小子在前头水池那儿闹着用鞭炮炸鱼。
边兀照例是跟在边春晗后头进进出出。
“哟,边远,你行啊!啧啧,瞧瞧嫂子这模样,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跟边远差不多年龄的汉子围在新房门口放肆的打趣起来。
“你说什么,什么艳福?你跟老娘结婚没艳福是不是?”她婆娘从新房里出来,扯着他的耳朵叫了起来,引得大伙一起哄笑起来。
曹清宜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中间,红被子、红罩子、红棉衣印的人脸上也红通通的,一派喜庆。
刘芳娥又端了一大盘糖片出来招待了大家伙。
“新娘子,该叫爹、娘了,叫一声给我们大家伙听听呗。”有人起哄道。
别家闹新娘子洞房比这个都过分多了,不过大家都知道曹清宜有些不正常,没敢闹开来。
这个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也是必须走的流程,原本一般改在正式结婚之前就进行的。
边远有些紧张的看着曹清宜。
有好事的已经搬了两个高椅子进来,把边存志和刘芳娥都架了上去。
曹清宜从床边站起来,冲边远笑了笑,到刘芳娥两口子面前,深深的鞠了个躬。
“爹,娘。”
“好,好!”边存志就笑开了。
刘芳娥脸上笑着,眼睛却红了起来。
两人拿出早就准备着的红包给了曹清宜。
“你以后好好跟我们大远过日子,咱家虽然难,但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的。”刘芳娥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的说。
曹清宜轻轻“嗯”了一声。
屋里屋外就一片笑闹。
一直热闹到了天黑,大家伙才散去。
刘芳娥在厨房整治饭菜,边存志把小的都领出来,让边远跟曹清宜两个在屋里单独呆着。
“你、你放心,我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肯定会疼你一辈子的。”边远小声说道。
曹清宜点点头,“我信你才愿意的,不过要有结婚证才成。”
这时候,不光卢林村,就是镇上都有好些人家都没领证的意识。
边远楞了一下,“是该办得,等开了年,我就去找村里书记给你弄户口。”
在饭桌上,边春晗他们兄弟都改了口叫大嫂。
刘芳娥罕见的也喝了一杯酒,脸上酡红,边存志干脆就彻底喝醉了,被边俊扶到房里就睡死过去。
“这下好了。”边春晗咬着一片糖片含糊地说。
边兀疑惑的看了过来。
“我说咱大哥有了大嫂呢,真好。”边春晗解释道。这样爹、娘就不会天天忧心,大哥也不会被村里人嘲笑。
边兀想象将来有一天边春晗穿着新的棉衣牵着一个不知道相貌的红棉袄姑娘……
“怎么了,兀儿?你这样哥哥都快不能喘气了。”边春晗叫道。
边兀突然就怄起了气,八角章鱼一般用力缠到边春晗身上。
今年这个年因为这个喜事和比往年准备的更多的吃食而格外热闹。
边远空着就一直陪在曹清宜身边,跟她说说话儿,讲讲村里的情况,大嫂这一个年节都没发疯。
“等过完年,老三去上学的时候,你带清宜一道去一趟市里,找专家医生给清宜瞧一次,好歹知道些缘由。”刘芳娥把几件最小的边博也穿不下的旧毛衣拆了,准备用这些线勾几个厚坐垫,省的大人小孩都不论夏日冬日老直接往门槛或院子里石头上坐。
大嫂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她第一回拿针线,刘芳娥就知道她以前定时从没有捏过这些东西,趁着这会儿闲,只能一点一点的教,所幸曹清宜都愿意学。
大冷天,外头雪一停,边存志和边远就拎着筐子去菜园子准备挑些菠菜和蒜苗。每年从外头来的大卡车一直收到腊月二十六,年后初三就又来了,就是这两次要得东西最多。
“娘,我要出去玩。”边博嚷嚷起来。
现在边家好歹每个人都能有一身保暖的厚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