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逸新婚燕尔,我只打扰了两天就跟巫瑞离开了,凤先生要离开的更早一些,他离开之前还留了两贴药,又给巫瑞施过几次针,同在柳下人家一样,照旧忙得团团转。不过约莫是近日里来乐逸成亲是难得的喜事了,凤先生倒也尚算得开怀,甚至偶尔同我们说说趣话。
坐上回南青的马车之前,我们同乐逸告了别,他娶到顾月影后几乎是飘着走路的,脸上挂着傻得不行的笑容送我们离开,我真担心他下一刻就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巫瑞在马车上同我庆幸与抱怨“我敢肯定姬乐逸这几日跟疯了没什么两样,幸好我看不见他那蠢样。”他素来沉稳严肃,然而我同他在一起这许多时日,却愈发见他少年心性的厉害,有些时候简直像个刚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一般,便不作回答,只是笑了笑轻轻拍拍他的手。
我们俩性子都较为沉静些,有时候在马车之中便不怎么交谈,巫瑞约莫是担心我闷得厉害,便同我说起他看不见时的感觉与凤先生下针时的念头。
巫瑞告诉我瞧不见的时候,虽然有一些恐慌,然后久了反而习惯了黑暗,便擅长用听觉或是嗅觉去察觉一切,反倒发现了许多平日里明明白白见着但又轻而易举忽视掉的东西。我听了觉得既酸楚,然而又很稀奇,便笑着问他“你明明白白见着了却又说被你轻而易举忽视掉的是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我不告诉你,这是个秘密。”
我啼笑皆非,只道“好吧,那接下来便说说凤先生好了。”
一提到凤先生,巫瑞便有些紧张,他带着些许忐忑不安的问我道“凤先生施针的时候,我看起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有些莫名其妙,茫然问道。
“就是……是不是很像刺猬?”巫瑞犹豫了许久,才艰难的咬牙说出这句话来。他话音刚落,我就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直到他抓住了我的手恼羞成怒道,“别笑了,旁人看去就算了,但是……你会不会觉得那时候我很傻?”
我心中像是泛起一池柔软春水一般化了开来,捧着他的脸问道“我那时只心疼的要命,哪里记得看你傻不傻,好不好看,不过你问出这个问题,倒的确是蠢的可爱。”
“你这是……在调戏我吗?”巫瑞迟疑的问了问。
我只管放声大笑,再不理他如何恼怒。
回南青之后事情倒算不上多,但有件事倒是很值得一提,南青里巫瑞一脉有个算是他堂妹的夫人难产死了,她与丈夫是双生情蛊,情蛊一死,丈夫也没了活意,丢下一个五岁长子与尚在襁褓的幼儿,一同殉情了。
按照习俗,这两个孩子被过继到了巫瑞膝下……
但我却在想,人生经历惨痛何其之多,可那个男人不顾两个孩子也要追随亡妻而去,那情蛊在其中……又占了多大的分量,失去情蛊的巫瑞又曾经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正想的入神,巫羽——也便是那长子,抱着他的幼妹巫月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他今年不过五岁,自己还是个走不稳路的小娃娃,然而却将妹妹抱得紧紧的,一脸严肃的活似个小大人,他见了我,便点点头打了声招呼“谈家阿爹。”
他们兄妹俩过继道巫瑞膝下,族谱上随了他,我与巫瑞又是情人关系,他喊我一声阿爹倒也不算过分。
“阿羽累吗?”我引了他到我身边坐下,见他满头细汗,便将巫月抱了过去。
巫羽似乎有些羞耻,涨红着脸,略带逞强道“巫羽不累。”听巫瑞说他长相随他娘,生的颇为漂亮秀丽,还带着一点孩子的婴儿肥,肉嘟嘟的讨人喜爱的很。他凑过身又看了巫月两眼,巫月砸吧着小嘴,睡得香甜,嘴角隐隐约约有一点涎水,被巫羽很快擦掉了。
“你们从哪儿刚回来的?”我摸了摸巫羽的头,他歪着头看了看我,然后乖乖道,“从巫瑞阿爹那,他有了一个客人,叫我带着妹妹回来。”
“客人?”我思索道。
“嗯,叫墨朗。”巫羽点点头肯定道。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客人
、付出什么代价
墨朗来的蹊跷,去的也快,等我找了婢女照顾两个孩子再赶去主厅时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巫瑞坐在主厅上位沉思,等我走的足够近了,站在他的下方时,他才垂着头有了反应。不过他的这个反应,我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因为他很莫名的对我说“慕丹,无论做什么事,想得到什么,总是要付出应付的代价的,对吗?”
他忽然问我这句话,实在奇怪的很,我愣了愣,心中立刻便想到了墨朗,便张口就道“墨朗是不是同你讲了什么?”
气氛忽然凝滞了下来,沉默悄悄蔓延了开来,仿佛我们俩便要在此缄默终生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我站的都开始发乏了,巫瑞才淡淡对我说道“的确,你说的一字不差,他确实同我讲了很多话,也说了不少事。然后他告诉我,他可以治好我的眼睛,但需要我付出一些代价,付出一些我能够给他的,过分沉重的代价。”
“……你不想付?”我疑惑道,“他要的是比你的眼睛更重要的东西?”
巫瑞摸了摸座椅的把手,摇了摇头,淡淡道“他要的是比我的命都更重要的东西,只不过……罢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是我不能给他就是了。”他说的含含糊糊又神神秘秘的,我听的奇怪,但说到底我还是听懂了巫瑞不愿意付出墨朗想要的代价,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只是点完头我想起巫瑞是瞧不见的,又说道“那便算了,凤先生那说情况也有好转,不必央着他。少同他牵扯些关系也好,咱们日后总归是隐居在南青里头的,安生些也免了麻烦。墨朗所谋太深,所求又过多,总归同我们不是一道人。”
“我还以为你很欣赏他。”巫瑞有些发愣。
“他的确并非庸庸碌碌之辈,亦可谓是卓越不凡。”我点点头肯定道,“但是这样的人物,你与我难不成见得还少嘛?人生满百岁而活的长寿者何其稀少,许多人连咱们这个年纪都活不到,半生或是一生,我们都见过太多太多人了,我的确很欣赏他,他半生坎坷,然而他如今却也不是我们可以怜悯的对象。再说了,现在又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的?”
其实按我来想,我说这样的话应当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我与巫瑞已经是在一起了,然后便如夫妻一般同舟共济。于我一生之中,自然哪怕是玉丹再重要,也只能同巫瑞不分上下了,因为我同他将执手一生共偕老。
然而巫瑞却像是傻了一样呆了许久,然后才道“慕丹,你再说一说,好不好?”
“说什么?”我疑惑道。
“就是……最后那句。”巫瑞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再说一次,是我听错了吗?”
我忍住了笑意没说话,巫瑞却猛然站了起来,一步步飞快的走下阶梯,茫然无措的伸出手来触碰我,然后紧紧抓住了我的上臂“慕丹,再说一次,只要一次。”他看起来几乎有些惶恐不安,我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以示安抚,他却显得更为焦躁了。
“我是说,在我心中,你最重要。”我心平气和的对他说道,“巫瑞,你怎么了?”
巫瑞茫然的摇了摇头,然后才对我道“我不知道,慕丹,我不知道……只是我觉得,这大概只是一场梦罢了,等到某一天的天一亮,我便要醒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不该如此的,我本非如此患得患失、软弱可悲之人。”
我轻轻将巫瑞的手从我臂上拂去,转而握在掌心之中,淡淡同他道“我也并非言而无信,风流无耻之徒。我既然喜欢你,就一定是喜欢你,绝不是轻言儿戏。”
“我知道……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巫瑞摇摇头说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慕丹。大概是我十年美梦一朝成真有些傻眼了。”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我最终选择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便慢慢离开了。我走的有些慢,期望巫瑞能叫住我,但他始终一言不发,直至我彻底离开了主厅。
墨朗站在桑罗树下看我。
他没有走?
我疑惑的站在走廊上看他,他在赏花,指下桑罗花的花瓣微微蜷着,嫩红的蕊心却舒展了开来。这种花跟中原的花朵不大相同,芳香馥郁,浅红色悄悄蔓延上雪白的花瓣,有一点沁人心脾的美。
墨朗不大适合桑罗,桑罗沉静、柔美、又带着张扬而不可一世的香气,有点儿像巫瑞的性格——严谨沉稳之下带着傲慢与狂妄。墨朗更像是冰雪,满载寒意,拂去霜花之后又露出锐不可当的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