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顾轻尘?离云波上下打量他一番。
眼前人面容斯文清俊,说有多出众倒未必,起码不是一出现就能惊艳全场的那种,不过与之相对时,那双清澈的眼睛让人很有好感。离云波暗暗点头,这个儿媳倒是合他心意,当下朗声道顾公子请说,若能帮得上忙,定当不辞。
顾轻尘微笑道可否帮我抓住离傲,让他不得逃脱即可。
嗯?
有个疑问想要证实一下。
顾轻尘笑得自信而从容,令离云波挑挑眉,没有拒绝。
但离夫人却是微微变了脸色,厉声喝斥,婚礼之上岂容你胡闹!我们天机谷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来人啊,将他赶出去!
慢着!离云波大喝,声若狮吼,震得那些侍卫不敢上前。
他看着她冷笑道让顾公子一解心中疑惑又如何?还是说,你心虚了?
离夫人紧咬下唇,强硬道我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只是顾轻尘不过是个外人,若让他在此胡闹,我天机谷颜面何存?!
离云波嗤笑道堂堂天机谷连这点器量都没有,难道就很有脸面吗?看她还想争辩什么,他大手一挥,断然道你不必再说,天机谷是我离家的,今日本谷主在此,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置喙!
离夫人无法与之争辩,只能将目光投向在座的长老。然而平时支持她的长老却都默不作声,彼此交换了一记眼神。
那坐在主位上,显然地位最高的长老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若雪,这些年让你打理谷务的确是辛苦你了。云波虽然任性,但如今他既然回来了,愿意担起他的责任,那就是天机谷之主,他若想做什么,你顺着就是。
离夫人面色发白,整个人踉跄一步。
离云波狂笑三声,一把抓住正欲退后的儿子,将他押至顾轻尘面前,顾公子,人在此,你要如何做?
多谢谷主。顾轻尘微笑着摸上离傲的脸,像是抚摸情人一般温柔,轻声道一个人言谈举止与他的性格密切相关,如何伪装模仿,则是一门学问。离傲的骄傲、自信乃至于狂妄,都是他身为天机谷少主与生俱来的特质,不是不能模仿,但目前看来,这门学问……你们天机谷钻研得还不够。
他捏住对方耳根下方的皮肤狠力一揭,只听啊的一声痛叫,一张掩盖在破碎肉色面具下的陌生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新娘惊得花容失色,啊的一声尖叫,连连退后,扑到母亲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尹父愤然起身,指着离夫人骂道你这是对我们尹家的侮辱!我、我要向长老阁控诉你!
离云波松手,瞪着妻子道好,很好,徐若雪,你果然够大的胆子,当年我爹都不敢触犯的禁忌你也肆无忌惮,你怎么不将天机谷上下所有离家人都换成你徐家的人呢?
云波我不是——
闭嘴,待此事过后,我要请长老阁将你逐出天机谷!
此话一出,离夫人刷地白了脸,连胭脂都无法掩饰她退去血色的苍白。这个强势的女人连退几步,若不是海东及时上前扶住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只怕当场要跌坐在地。她像是被抽光力气,连灵魂都为之飘零。
顾轻尘也是诧异,没料到此事竟会如此严重。
如同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易容术对天机谷来说其实也是一把双刃剑,为防止有人图谋不轨,天机谷规定,弟子不可易容成谷内其他人,如有犯戒,轻则逐出谷,重则当场杖毙。
离云波对名存实亡的妻子也不算是绝情到底。
第八章
喜事变闹剧,离云波正欲向宾客道歉赔礼,一名弟子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只见他一身青衣带血,发髻凌乱,脸上更是狼狈不堪。
那弟子并未注意到离云波,进门后便直奔离夫人而去,近乎摔倒地跪在她面前,惊慌道主母,不好了,一群人攻破外谷的防御,已经进到谷里!
离夫人缓缓抬头,双目失神,似乎还没能理解他所说的话。
顾轻尘转头看去,南宫乐却是摇头,表示他不知情。
大堂之中议论纷纷,一些人对天机谷的恶意猜测落在离云波耳中,他气恼地瞪了离夫人一眼,回头问那弟子,来者何人?
那弟子却是迟疑,直到一个长老沉声道谷主问话,还不赶快回答!
那弟子吃惊地看了一眼离云波,对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传说中谷主感到陌生。长老又喝了一声放肆,他才回神,答道他们自称是南疆人。
离云波不解道南疆为什么要进攻天机谷?他将目光投向妻子,满是责难之意,在他想来,这种事自然是前主事者惹出来的。
离夫人却是瞥了眼顾轻尘,分明是将责任怪在他头上。
顾轻尘不想分辩。但南宫乐可没他这么好脾气,大步上前站到他旁边,朗声道看什么看?南疆是离傲自己要去的,没人逼他。
离夫人没好气道如果不是顾轻尘要去,傲儿怎会跟着去。
南宫乐笑了,你这话真奇怪,皇上请轻尘帮忙解决南疆,难道轻尘还得先征求你的同意吗?是不是皇上要做什么事也要征求你的同意?
你、你——你别挑拨离间!离夫人拍案大吼。
南宫乐却是漫不经心地吹吹指甲,凉凉地说女人啊,愤怒只会令你丑陋,让你狭小的心胸被一览无遗。
你!
离夫人气得全身发抖。这些年的她女性身分招来不少闲言碎语,她咬牙坚持下来,证明自己不比男子差,然而刚才丈夫一出现对她就是全然否定,话音还未散去,这个南宫乐又直戳她的痛处!
她一时怒火攻心,不顾身分要与对方争吵,却被丈夫喝止。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大敌当前,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应敌。
离夫人能将天机谷打理至今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丈夫这一番话如当头棒喝将她从挫败、绝望、愤怒中拉了出来,冷静一下,精神也集中到眼前的变故上。耳边听到宾客议论纷纷,当下朗声道夫君不必担心,我天机谷岂是鼠辈可以攻破的。她对宾客躬身施礼,诸位在此安坐片刻,待我天机谷将南蛮击退,再行婚礼。说罢,她转头又问那个来通报的弟子,来犯者有多少?
不、不知道,他们身着黑衣,看上去不过六、七十个人,可是……可是……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那弟子脸色发青,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可是什么?离夫人很是惊讶,这么少人如何能攻破我天机谷?
那弟子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颤声道我、我也不清楚。他们好像使用了巫蛊之术,一些弟子才碰到他们就倒下,还有一些弟子被他们碰过后则反过来对付我们!
在座之人听了脸色都有些难看。
离夫人定了定神,转而问心腹手下,眼下人在外谷的弟子共有多少?
海东抱拳回答,回主母,内谷弟子约三百人,外谷弟子约千人。
离夫人沉吟片刻,道让海风堂堂主率静字辈以下、舒字辈以上的内谷弟子前去迎敌。小心,在不明对手所用蛊毒的情况下,不可贸然近身。
是!
属下领命!
海东答应的同时,一名蓝袍男子也起身应诺。两人瞬间带走院中约四分之一的人,他们都是有一定品阶的内谷弟子,其他品阶较低的弟子未能进此院入席。
随着他们的离去,几个长老也起身,对离云波道有鼠辈登门入室来踢馆,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老夫等人去去就来,定让那些人不敢轻视我天机谷。
离云波拱手道有劳诸位长老。
长老们也走了一半,离夫人和离云波分别坐回主位,顾轻尘和南宫乐也坐回自己的位子。
眼看婚礼也进行不下去了,离夫人索性命人撤下宴席,换上茶水点心招待宾客,同时等待消息。
宾客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交织成压抑的嗡嗡声。
南疆的入侵让这些人对天机谷的防御产生怀疑。
素闻天机谷牢不可破,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有些和天机谷关系好的,纷纷表示会与之共进退,而关系一般的,则乐得看热闹,若是还能捞到什么好处,那是最好不过。
南宫乐偏向于后者,对他来说,离傲掌权的天机谷才是朋友,至于离夫人掌权的——充其量是有利益往来的对象而已。此刻他悠然喝着茶,倒是巴不得那些南疆人攻进来,让他拣个便宜。
顾轻尘则显得忧虑多了。
他用英语低声说记得进谷前我说好像看到一个熟人吗?
南宫乐挑眉,容肃?
嗯。他点头但又些迟疑,身形、举止很像,但当时只看到背影,不敢确定。
南宫乐看了眼秦霖生,不敢置信地低语,难道真的死而复活了?
也不是不可能,而且……
下文秦霖生没说,不过看他眉头紧皱,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如果容肃真的死而复活——老实说,这事带来的心理影响远比实质利益损害大得多!
要不要给他们提个醒?秦霖生朝主位上的那对夫妻努努嘴。
南宫乐不屑道不是我们小心眼,就怕某些人听不得我们的话。
轻尘也这么觉得?秦霖生意外地看着不作声的另一个同伴。
顾轻尘摇头,这事不宜说,这个大堂里坐着的都是高手,再小的声音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消息要是传开,之后来的要是容肃还好说,若不是,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来者是不是容肃对天机谷来说都没有差,不提也罢。
在众人各怀心思时,一道声音忽然插入——
轻尘!
沙哑而熟悉的嗓音令顾轻尘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男子自院外急急跑来,面容上满是慌张与担忧,即使隔有一段距离,依然能看到那双璀璨若星的瞳中此刻只装下一个人。
顾轻尘失态地站了起来,离傲!
离傲放松一笑,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情人面前,将他一把抱住,在他耳边不停地呼唤他名字。
顾轻尘愣了愣,漠然的面容上也展开笑容,伸手回抱住他。
能出来,太好了。
众宾客皆是目瞪口呆。虽然从离谷主刚才所说的话中已听出端倪,可真正见到又是另一番冲击。
离夫人气得面色铁青,双手紧抓着扶手,青筋暴起。
离云波却是笑咪咪的,在他想来,能够跟所爱之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是男是女反倒不是问题。
南宫乐轻咳一声,提醒道现在可不是秀恩爱的时候哦。
离傲脸皮奇厚无比,听了这样的揶揄也是不害臊,虽然松了手,但还是将情人搂在怀里,环视一圈,像要看看有谁不服气的。
见他如此神色,顾轻尘不由得会心一笑。是的,这才是离傲。
当离傲看到父亲时很是诧异,爹,你出关了?
离云波笑道我不想你重蹈我覆辙。当初没人替我撑腰,今天我替你撑腰。如今为父已将离天神功修炼至第九层,有爹在,没人可以勉强你做任何事。
离傲顿时有了底气,面对母亲朗声道娘,爹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安排的婚事你自己找人去结,我不干。
离夫人嘴唇颤抖,好几次想要发作,但最终只是灰败着脸,颓然靠上椅背。
看着这个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女人,顾轻尘生出些许恻隐之心,正琢磨着是否要劝上一劝,情人却已拉着他的手兴奋地问轻尘,我就知道你能看出那个人是假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他乖乖拜堂的时候吗?
顾轻尘摇头,不,他一进门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嗯?这个答案出乎离傲意料。那个假扮自己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天机谷的易容术本就独步江湖,更何况那人是他娘精挑细选出来的,就连自己见了都有瞬间恍惚,轻尘如何在一个照面下发现差异?
顾轻尘微笑道他进来时堂中的议论声虽然压低了却没有停止。如果是你,不会有声音的。傀儡就是傀儡,永远学不来上位者的威严。
这番话并未刻意压低,周遭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不由得打量起这神色淡然的男子,这样微小的差异都能被他捕捉并因此生疑,可不仅是对天机谷少主熟悉那么简单。自信也好,自负也罢,光这份敏锐就足以令人为之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