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乐对顾轻尘说,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天机谷的领路人可以很清楚地听到,立刻回头来陪笑道南宫公子请息怒,我天机谷少主大婚,诸事繁多,一时未能安排妥当,怠慢了各位,还请多多谅解。
南宫乐微微眯起眼睛,这时候还不忘话里带刺啊,真当我说的是瞎话是不是?
那人没料到他如此敏感,额头冒汗惶恐道不不不,小人失言了,还请公子恕罪。
哼!南宫乐也懒得和他计较,转头欲对顾轻尘说话,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落后两步,驻足回望看得专注。轻尘?怎么了?
他这一说,大家都停下来。
顾轻尘顿了顿,转头微笑道没什么,看到个人觉得有些眼熟。
南宫乐怪笑道莫不是像塞安吧?
顾轻尘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疾走两步追上众人的脚步。
入谷之后,便有管家来为他们安排住宿,思毓和秦霖生一个院落,南宫乐和上官云鹰一起,但顾轻尘却单独被安排到一角。不仅如此,他分到的房间也比南宫乐等人次等。
南宫乐不悦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不疾不徐地说南宫公子请息怒。老奴知道顾公子是您的好友,按说应该安排在一起。但杀手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活计,若是安排在一起,难免惹人非议。
又是下马威!
南宫乐刚要发作,却被拉住。
顾轻尘朝他微微摇头。
南宫乐气得跺脚,压低声音骂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你一直退让,会让那老太婆觉得你好欺负,你还想不想抢回离傲啊?!
顾轻尘却道这些事都无关紧要,无须在上头较劲。
拗不过他,南宫乐跺跺脚,恨恨地作罢。
尽管院落的规模、陈设比不上南宫乐他们住的,但也不差,放在外面,也是小康之家才住得起。顾轻尘并不在意这些外物,更何况这里是天机谷,如此安排的是天机谷的主母——离傲的母亲,难道他还要为这个和天机谷的人大吵大闹不成?即便吵赢又如何,不过是让离傲的母亲对他更加反感罢了。
顾轻尘安安静静地住下来,第二天一早,他才刚用过早膳,还没和南宫乐等人碰个头商量一下见离傲的事,便迎来一个既意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人——离傲的母亲。
说意料之中,他知道对方必会在婚礼前见他一面,说意料之外,是他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
谷主夫人好。
顾轻尘躬身为礼,本来按他轮回首领的身分,即使施抱拳礼也无不可。
离夫人嗯了一声,看也不多看一眼,径自走到主位坐下。丫鬟端上茶盏,她抿了一口,这才好像想起面前有个人似的,漫不经心地说坐吧。
顾轻尘淡淡一笑,在对方下首位子坐下。
离夫人并未马上说话,只是不疾不徐地喝着她的茶。
顾轻尘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从尚未见面就对他充满敌意的女人。
离傲母亲闺名徐若雪,但她的人看上去并不像名字那样柔弱,薄唇微抿,长眉飞扬,眼尾微吊,眼中毫无笑意,乌鬓如云,一头青丝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上穿着暗纹深衣,除了头上一支玉簪,腕间戴只玉镯,全身上下便再没有多余的配饰。
论长相,也称得上是美貌,虽已年过四十但并不显老,不过越是如此,越让人体察到她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严肃与凌厉之气。
对离夫人的性格、经历,顾轻尘并不是很清楚,但在她掌管天机谷的二十多年间,天机谷壮大许多,显见她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他在心中暗暗评估忖度,直到对方开口。
顾公子。离夫人放下茶盏,锐利的眼神盯着顾轻尘,口吻平静而冷漠地说你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是说得不好听,也请顾公子担待。
他笑了笑,道谷主夫人请说。
她冷冷开口,大永不禁男风,我个人也谈不上什么偏见,只是这事断然不可发生在傲儿身上!她加重了语气,掌权者独有的威压笼罩在小小的客厅里,沉重得令人窒息,你朋友南宫乐与殷盛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南宫公子敢爱敢恨,我也是敬佩的。但傲儿不同,他是离家独苗,天机谷唯一的传人,他肩负着传承血脉的重任!他若只是图个新鲜有趣养一、两个娈童,我也就随他去了,但若是想和一个男人厮守一辈子,我是万万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谷主夫人说的是。顾轻尘依旧是微笑着,神色中毫无异样。
离夫人顿了顿,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太好,她的脸色也有所缓和,始终冷着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温度,夸奖似的道顾公子,你是明理的人。
夫人谬赞了。
公子既然是明理的人,就请体谅我做为一个母亲的苦心。她注视着顾轻尘,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动。但想象中的犹豫或动摇却全都没有出现。
顾轻尘没说好或不好,只道夫人,若是方便的话,我想与离傲见上一面,一些话总要当面说清楚才好。
这话听上去想要分手了,但他如此轻易地妥协反倒令人生疑,离夫人目光深沉,良久没有表态。
顾轻尘面色坦然,口吻诚恳地说古人有云,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在下深以为然,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或许是他的坦诚取信了对方,离夫人终于微微颔首,柔中带硬地说也好,望公子与傲儿好好谈谈,莫要做出傻事。
多谢夫人。顾轻尘恭敬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来。
离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带人离去。她前脚刚走,南宫乐等人后脚就到。
南宫乐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嚷道小尘尘,那个老太婆有没有欺负你?
静立于窗前的男子缓缓回头,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恬静宜人。
没有,她已同意让我们见离傲。
南宫乐一愣,疑惑道怎么可能?那老太婆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倒未必是好说话,大概是自信我们不可能将人带走吧,也可能是……她也希望和平地、无声地解决这件事。
南宫乐眼前一亮,怎么说?
顾轻尘不答反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还没有,那老太婆在江湖上名声很响,不过很少露面,佟家是到我手上才开始强盛,至今不过十来年,在天机谷面前也就只是个后起之秀。能见到她的人都是各门派的老先辈,还轮不到我。你们呢?他将目光投向其他三人。
思毓面无表情地说我接掌焚天教不到十年,我教和天机谷从无往来。
秦霖生则是直接摇头。他和思毓在一起后才开始接触江湖,思毓都不认识,他更不会认识。
上官云鹰也是摇头。他的情况和思毓差不多。
顾轻尘这才道她见我时,虽然不动声色,但一身凌厉,如同刺猬。我以恭谦之礼对待,但她依旧呈现剑拔弩张之态。
南宫乐摸摸下巴,喃喃道刺猬啊……那的确有点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上官云鹰不解,她执掌天机谷,自然不可能像普通女人那样温和。
南宫乐却连连摆手,不不不,奇怪的不在于她很凶,而在于她一直很凶。
什么意思?上官云鹰想不通。
南宫乐却转向思毓问刚刚接掌焚天教时,你是不是动不动就要杀鸡儆猴以震慑教众?而现在,还需要吗?
思毓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上官云鹰若有所思。
南宫乐咂咂嘴,说那老太婆可是执掌天机谷二十多年,而且一直做得很好,怎么还需要像刺猬一样无时无刻不剑拔弩张呢?
上官云鹰陷入沉思。
顾轻尘则进一步解释,长时间掌握大权的人,自信心和威望都会被权力所带来的服从不断巩固、强化,进而形成不怒自威、不彰自显的姿态。
南宫乐打了记响指,对滴。古语有云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她在谷中的地位其实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稳固?上官云鹰猜测。
那倒不见得,顾轻尘摇头,目前看来,她在天机谷的地位并未受到影响,我觉得她像是有什么顾虑。
顾虑?她需要顾虑什么?难道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知道,应该和这场婚事或者是和……离傲本身有关。顾轻尘思索着说。只见一面,交谈的也不多,能得到的资讯实在少。而且天机谷的事很少外传,他们也没什么可从旁佐证的资讯。
思毓却是语出惊人,难道离傲不是离谷主的亲生儿子?
噗——
南宫乐一口茶水全喷在正对面的秦霖生脸上。
秦霖生默默地抹了把脸——和娃娃认识这么多年,这种事他早习惯了。
思毓,我第一次知道你也会开玩笑。南宫乐一边替老搭档擦脸,一边不忘调侃一下想象力丰富的魔教教主。
思毓没好气地瞪他,狠狠拧一把情人腰间软肉——你的朋友欺负我,我只好从你身上讨回来!
秦霖生挂着一脸茶水苦笑。好吧,情人的小任性是要纵容的。
顾轻尘失笑道不太可能,即使是真的,这么多年了,早该遮掩过去了。
离傲母亲的顾虑虽然是个很好的突破点,不过究竟是什么谁也猜不出来,想了半天没结果,南宫乐干脆手一挥,豪气道管他呢,把人抢过来再说。
顾轻尘苦笑摇头。这家伙,还是没忘记抢亲的事。
南宫乐不以为然,摇头干什么?我家小盛盛就是这么抢过来的,你看我们现在多恩爱。
不一样,你的对手是皇帝,而不是殷盛父母,少了这层顾忌,许多事都容易得多。
南宫乐想想也对,不甘心道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看看再说吧。顾轻尘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到了下午,离夫人果然守约,命人领顾轻尘等人去见离傲。
到了目的地,众人才知道离傲母亲的自信来自何处——原来离傲竟是住在内谷。
内外谷之间的奇门遁甲阵可谓是牢不可破,千百年来不乏闯关者,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南宫乐用英语对顾轻尘说现代一般认为这类阵法是透过障眼法来达到使人迷失的效果,若真是这样就容易了,但就怕没这么简单。刚才用指南针看一下,这里有强大磁场,指南针失灵。可惜没有热显象仪什么……看来唯一的机会就是婚礼当天,再怎么样,离傲总要到外谷去拜堂。
顾轻尘点头,但也说离傲母亲肯定已经留意这一手了,到时不会让离傲随意行动的。
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一行人才通过奇门遁甲阵,又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来到一座掩映在半山腰的木屋前。
一个青衣少年从屋中走出,嚷道干什么这么多人……啊,顾公子?!
目光落在顾轻尘身上时,小舒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屋中传来东西落地的动静,木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俊美的男人出现在门后,瞪圆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
轻、轻尘?离傲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他倒吸冷气,但也告诉他,这不是梦!轻尘,我想死你了!
男人嗷的一声扑了上来。
顾轻尘没有闪躲,被抱个正着,高大的男人像大型犬一样在他颈窝处胡乱磨蹭,散乱的发丝搔得他鼻子发痒。
南宫乐轻咳一声,离傲,要卿卿我我,是不是也等到了里面啊?
离傲嘿嘿一笑,改抱为搂,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说各位远道而来,快进来吧。
南宫乐往那简陋的木屋扫去一眼,揶揄道堂堂天机谷少主就住在这种地方,是不是也太特立独行了点?
南宫乐,你别一见面就损我。我为什么在这里你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