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尘猛然睁眼,瞬间睁到最大,充满血丝的眼睛似乎随时会爆出来,看得那护士惊得退了半步。
看惯这样的生死瞬间,秦霖生不慌不忙,丢了针管,再次进行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
顾轻尘张大了嘴,像是脱水的鱼,随着心脏和呼吸慢慢恢复,他终于缓缓闭上眼睛,双唇微张,略显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恢复正常。
秦霖生探了探脉搏,虽然有些微弱,但已没有那诡异的第二脉动。
他松了口气,抹去一头冷汗。
终于救活了。
后续的工作交给其他人,秦霖生先一步走出急救室,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就被离傲抓着问怎么样?
秦霖生因为刚刚脱离极度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绽开微笑,蛊已经解了。
离傲大大松了口气,心中疑问再也憋不住,刚才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轻尘要杀死容肃?
秦霖生擦了把手,一边回答,置之死地而后生。
离傲一怔,想到刚才秦霖生将人闷死的情形,顿时瞪大眼睛——
他让自己死一回来解蛊?!
秦霖生点头。
离傲脸色难看极了,不停地骂道该死的,该死的,顾轻尘你竟敢——等你醒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本来死一会再救活没什么难的……看来医疗仪器的发展还是太慢了……秦霖生小声道。
他本是自言自语,却不料被离傲听到。这个极度护短、不容许爱人有丝毫损伤的男人瞪大眼睛仿佛要将人生吞似的,恶狠狠眯眼道什么?
不,没什么。秦霖生转头避开这个话题。
离傲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他一直觉得轻尘、南宫乐、秦霖生和天河这四人之间关系特殊,他们说的陌生语言,使用的陌生东西、那种默契外人根本插不进去。
但眼下并不是追问这个的好时机,看到情人被推了出来,离傲便丢下秦霖生追了过去。
顾轻尘虽然被救活还解了蛊,但一路吐血下来,气血亏损,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害,饶是他体质强悍也禁不起如此折腾,出了急救室就一直昏迷不醒,好在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离傲守在情人病床前,每日为他喂食、擦身、按摩肌肉,不时与他说说话,看得护士们都好羡慕顾轻尘有个这么爱他的男人。
不过事实上,如果顾轻尘醒着听到男人在说什么,恐怕会被气死。
轻尘,你的腿真好看……
离傲揉捏着情人的大腿,粗糙的手掌自脚踝缓缓向上,感受这双腿的修长和笔直,一直探到大腿根部,这里的肌肤细腻嫩滑,令他爱不释手。
轻尘,你要早点醒来……
他俯身亲吻睡美人缺少血色的粉唇。轻尘毫无防备的躺在他面前,教他如何舍得放手。
敲门声惊醒离傲,唤了声进来,以为是护士,没想到进来的是几个熟人——
海东?
为首的是他母亲身边最倚重的心腹,他来……莫非有什么事?
黑衣男子带头恭敬地施礼,参见少主。
不必多礼。有事?离傲挑眉问。
主母身体抱恙多日,希望您能回去一趟。
什么?离傲拧起眉,眼中闪过担忧,但转念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个消息,戒备地问什么病?多久了?让人看了没?
男子答道开始只是感染风寒,但因谷务繁重,谷主不管事,少主又不在,主母只能强撑病体继续操持。如今病情加重,恐有肺金不降之险,在众长老的苦苦劝说下才肯卧床稍作休养,但谷中事务不可无人打理,望少主回谷主持大局。
离傲怀疑地看着他。知母莫若子,母亲把持天机谷大权多年始终不肯放手,而且素来身体健朗,怎么突然就病倒了,还要他回去主持谷务?联想之前江湖中谣传他要结婚的消息,说不定这是将他骗回去的伎俩。
但……万一母亲是真的病了?
离傲稍一迟疑,海东已扑通跪下,深沉内敛如他语带哽咽道少主,回去吧,主母已昏迷多日,偶尔清醒便是念叨着少主的名字,这次主母真的病得很重,若非如此,又怎会让属下专程跑这一趟请少主回谷!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话说到这个分上,离傲不再多想,回头替情人掖好被子,低语一句,轻尘,你好好休息,我回家一趟再来看你。说罢,温柔地抚摸过对方的发鬓,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便随下属匆匆离去。
第四章
好黑……
可是很温暖……
好累……
就这么睡吧……
顾轻尘迷茫地想着,他想蜷缩起身体,像回到最让人安心的母体。但就在他即将入睡时,有道熟悉的声音在遥远的彼端轻轻呼唤着他——
尘……尘……
塞安?
他缓缓抬头,努力地睁大眼睛,无尽的黑暗中有一抹光亮在闪烁。
他循着那光亮走去,光亮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加快步伐,当光亮像一头巨兽猛然将他吞没时,他本能地抬手遮眼,而那呼唤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在面前响起。
尘,我来看你了……
塞安?
强忍不适,他放手看去,便见那个熟悉的人立于面前,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悲戚。
塞安,为何你如此悲伤?强权如你,也有无法化解的忧愁吗?
他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像是没注意到眼前多了个人,塞安始终低着头,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瞳望着地上某处,良久。
顾轻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块墓碑静躺在脚边,青白色的石块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刻着 lifoved you dearly, death ithe sa(生时爱君情意笃,君逝我情真如昔)。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仅这样一句话。
顾轻尘轻轻念着,心脏宛如被人紧紧抓住,痛得他无法呼吸,眼眶里似有泪水在打转,滚烫而苦涩。脑中轰然作响,那一直被隐藏在迷雾后的蒙昧陡然显现自己死了,自己已经死了很久……现在的他不过是灵魂!
再抬头时,他忽然读懂了男人脸上的悲伤。
塞安凝视着墓碑上冰冷的文字,低沉的声音似已被泪水浸透,晦涩而干哑。尘,我替你报仇了……那个女人死了,可是你已经回不来了……
顾轻尘死死地咬着唇,缓缓抬手,苍白的手指却穿过男人的掌心,触碰不到。
他们已阴阳相隔。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静静地站了许久,忽然单膝跪地,俯身吻上那冰冷的墓碑,温柔得如同在亲吻情人的粉唇。
他就这样跪着、吻着,很久很久,直到嘴唇失去温度,直到身体发麻,直到泪水从眼角滚落,直到心沉到最黑暗的深渊。
他始终不肯起来,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在寂寞的夜里互相抚慰。他们之间不曾说过一辈子,却早将一辈子都放到对方心里。
顾轻尘也跪了下来,用虚无的手拥抱对方,心里的酸涩涌上鼻腔,化作泪水在眼中打转。
塞安,别难过,别为我难过。
顾轻尘喊着,但男人什么都听不到,也感觉不到那带走自己心的人就在身边。
男人跪伏在地,呢喃低语,尘,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贪图那一夜的欢愉,你就不会……尘,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尘,我爱你、我爱你……
他重复着,低低的,像是要将心里所有的爱都送入天堂,告知爱人。
顾轻尘摇着头,泪水在他不知道时滑了下来。
啪答。
泪水轻轻地落在墓碑上,化作一滴晨露。
塞安猛然抬头,死死盯住那颗水珠,瞳中绽放出比太阳还要炽烈的光芒。
尘?是你吗?尘!
他叫起来,锐利的目光四下梭巡,然而什么也看不到。
尘!
他像是疯了,大声地呼唤,但回应他的只有掠过树梢的微风。
尘,是你,一定是你!男人忽然变得笃定,眼中的光芒却变黯淡,面容上满是苦涩与哀伤。你不会回来了是吗?尘……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塞安,别为我难过。
顾轻尘无声地回答着,指尖抚摸过男人的面颊。过去他很少这么做,温柔会让男人像得到糖的孩子一样格外亢奋,但他总是想要逗他,不肯给他更多的温柔。而现在,当他想这样做时,对方却已感受不到。
塞安低低说尘,你们中国人有所谓的轮回,人死后会下地狱,但会在忘却一切后重新回到人间。尘,你会忘记我吗?
顾轻尘摇头。不,我不会……
但男人却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尘,忘记我好吗?
不!我不要!顾轻尘用力摇头。
他要告诉塞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忘记我,尘……塞安低沉而坚定地说忘记我,找一个能够陪你一辈子的人。那个人别像我,总受外物所扰……尘,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配不上你……尘……尘……
……
轻尘,你真好看……
轻尘,别离开我……
轻尘,你要早点醒来……
轻尘,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又是谁在叫我?
声音一直在耳边缭绕,却总是想不起是谁。
顾轻尘皱起眉,想要打断这个声音,好好睡去,却又觉得自己应该睁眼看看,这应该是个重要的人。
他犹豫着,或许是很长的光阴,也或许是很短的瞬间,他决定睁眼看看,是谁这样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