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马场,春雨淅沥,雾气迷离,氤氲密布。
我骑着马,身体摇摇摆摆的,勉强跟在岚素所乘马后。 岚素回身看我“速度是不是太慢了?”
我喊“是!”
他猛地甩了一下鞭子,我也狠狠挥了鞭子,我们二人的速度仍然不相上下。
为了给他留面子,我我试探性地道“还可以再快些。”
没想到,他不怀好意忽然朗声“驾!”那马惊了,两只前蹄高高扬了起来,险些踹到身旁的我。我执着缰绳,尽全力想追上他,身子拼命前倾,不料那马的重心不稳,我身子一歪便滚下了马。我事后想,自己简直是个呆子,技艺不精跌下来还赖马。马一跑起来,有几时重心是稳的?
脸已经被草泥黏的花里胡哨的,左膝不慎撞到了一块顽石,右手被草根划出一道血红,又被雨浇洗一番,更是火辣辣的疼。
一直在监察我的成颜不慌不忙的踱着步子过来,用脚尖踢了踢我“爬起来。”
我用没受伤的左手用力撑起半个身子,沉下喘息的声音在雾雨中对视着他讽刺的脸。
身上落下一堆伤,又因为有了上回的经验,所以我这次骑马分外小心。再说岚素也是个滑头鬼,行事飘忽难料,上次堕马就因为这厮的乱指挥。我这一次一定咬死了追着马屁股不放,看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甩掉我。
只见他笑着摇摇头,恐怕是败给我了。
还是另有乾坤?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哨子,作势欲吹。那哨子——是从蛮夷传入中土的马哨!它可以使马心生烦躁之意,是会害死人的巫蛊之器。“停下,快住手!”我喊。成颜也没动,抱胸笑吟吟的望着我。
他们二人两面夹击,动作如此天衣无缝。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像上次一样,清霁还是用那个动作接住了我。
他伸出手探我,又中途停下来,放回去,只是眉头紧蹙。 我一时无语。
清霁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把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好害怕。”
“什么?”我刚刚耳朵堵了。
“我怕,”他有些磕巴“我怕师父容不下你,故、故意那么做疏远你,让他老人家别再针对你,可是我又忍不住保护你,我真的怕。”
我的怒气顿时烟消雾散。心里默念清霁。清霁?——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时那么嘴硬,现在却无辜的像个孩子。真是猜不透,他心里到底还装着多少心事?他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是因为他没有提及过,就全然不了解。 我自私的只让他一味的帮我,却不曾提过丝毫他的事情。
“终于把你引出来了,什么叫成人之美呀。”我缓过神来,听见成颜在一旁快活的拍拍手。
这他娘的就叫成人之美呀,把老子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我心底暗骂。
“你们两个要做好赴死的准备。”清霁狠狠地道。
“不必了,”我推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管我了。”
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兜那么多圈子,只让自己心中允许的人透视他的心。即使其他人都不明白也无所谓,只要他懂。
可能是因为我爹说过,最难还的莫过于人情债。
☆、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从上次西郊马场之后,清霁和我打起了冷战。
我自然顺理成章的不去理他,可还总是忍不住偷偷窥视几眼,做贼心虚似的。
师父夸奖我这两天学的勤,马术有了大长进,射箭嘛——没有脱靶伤到人就是了。
我们师兄弟几个混熟了气同连枝,虽然说不上肝胆相照,但也算共患难师父原来是个大懒人,衣服外袍从来不是自己洗,连袜子都要我们几个分担着洗。这使我有了不好的联想——师父当年混江湖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没人给他洗衣服而迫不得已归隐了?
还好洗衣这活我以前干过倒不是给我爹洗,而是给比我小一个时辰的表弟洗。说起来我们也并非穷困潦倒,他爹是个富庶商贾,家里还有一大堆丫鬟老妈子伺候着,洗衣服这事简直再简单不过。可他偏偏就是一倔性子,又是家中独子,他爹自然什么都依着他。总之,他就是能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炕头王。
加上这两天霪雨不断,天气湿冷的厉害,家书我也就迟迟没有动笔,这些日子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身在他乡,不过一无所知罢了。
到了晌午天还是阴着,我们围在一桌,谁也没有动筷。
平静的日子里,我们几乎都渴望发生一件不寻常的事。
“御——”屋外一阵勒马声。
我们五个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除清霁外。
“何人来扰?”大师兄提高了嗓音。
“蜀中,黎麦当。”
此话一出,我腿一阵绵软瘫在地上说曹操曹操到。
天底下是否还有同名同姓的二人?!
一定有!
糟了,这个腰缠万贯的大少爷怎么来了?他一来,他爹怎么办,他爹的银子怎么办?叫不叫他表弟?当不当他表哥?直到迈出屋子之前,我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我看见面前的人身着染着泥点子打着各色补丁的粗麻布衣,造型像归来的渔人一样全身上下都在滴着水。打扮极为褴褛狼狈。我见状吓了一跳“怎你被土匪劫道了?”
“非也,我可是主动请缨。”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可与清霁媲美的清纯精致的脸,稚气褪去许多。在我的记忆中,昨天还是个顽皮孩子,仿佛一夜之间窜高了,突然就有了男子特有的样貌和特性。
我咽回口水,违心道“ 快换件干衣服!”
他摆摆手,“不忙,我可是有要务在身”,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大师兄,“帮我转交给他老人家,劳烦了。”
“那不是家书么?你这是要给谁”
“是姨夫给你师父的书信。还有,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呢,不用惦念。”我爹路远迢迢送来的书信原来是给我师父的,他老人家连提笔给我写个字都不想。 “哈哈,”我干笑两声,“哪天让他们二位老友叙叙旧。”
“摘叶。”他声音忽然变了。
☆、别苑
他嗓音有些嘶哑“你不同我回去看看吗?”
我推说“堂堂男子汉出门在外不能老是往回跑——我有空会多回去看看的。”
只见一旁的清霁几步走到榆木小方桌前,兀自坐下,一撩袖子又要进食。倒是禾苏很懂事的捅了捅他“先别吃了。”
“为什么?!”清霁嘴里含着饭菜含混不清的回问,话中带刺。
我冷眼望他。
师父不一会又从里屋笑呵呵地走出来,笑得一派春光灿烂“既然是客,多住几日无妨。”
麦当拱手“多谢老人家。”我还以为他这就接受了呢,没想到他顿了顿又说“只是前几日我爹派人在山下搭了个简陋的棚屋,打发我在那里和表哥叙叙旧,就不多打扰您了。”
清霁停下了夹菜的动作,没能看得清表情。
园子里很清静,没有住人。虽然不像本家宅子那般豪奢但却很清雅别致,只修了两间住屋,前堂口种了两棵桃树,露出浅粉色的骨朵。麦当偏过头看我“喜欢么?”
我笑着摇摇头“数你鬼点子多。”
这段日子恐怕见不到清霁了,离开那喧闹的日子几天似乎都有点怀念。
当天夜里我们聊得很尽兴,喝了点酒又觉得飘飘然。于是就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抱负,一个比一个更慷慨激昂,好像又回到了总爱不着边际东拉西扯的孩提时代 。
我等了等,说“天色不早 ,明日接着聊吧。”
“烦我了?”他莫名其妙的说出这句话。
“啊?”我愣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你个小伙子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想得还真多。”
“是吗。”他叹了口气,我也没再敢说话。
我推开房门,还没等掌灯,就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发现——床上有东西。
我拿起了柜子上的鸡毛掸子,把床上那层被子挑了起来。
我忍住到嘴边的话,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从床上坐起来的禾苏,不知如何是好。
☆、乐此不疲
“我招我招,”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掩住嘴,“其实是清霁派我来的。”
“ 他?!”我端起胳膊,兴致勃勃地训起他来“你可是他的前辈,门中声望高他不知几等,他凭什么指使你?”
“你要知道”他把怀里的蛇拽了出来,让他们在我床上肆意攀爬,“师父那么看重你而清霁又是师父的得意子弟所以,我这个二师兄在夹缝中是不好生存的。”他抬头望着我,一副凄楚可怜的模样。
我摇摇头“那你也不能难为我,这毕竟不是在山上,不可以那么随便的。”
“不成啊,”他从床上蹦下来,“我这样回去交不了差,是要无家可归流浪街头的”
“哼,别想蒙我,就算你俩真的动起手他不也是你的手下败将么?”
“我只是轻功颇好而已,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了。”他讲得很认真,不像是在圆谎。
我摸着下巴,故作狐疑地问“有那么严重?”
“所以,”他吞了口口水,“收留我一晚吧。”
可是!清霁为何要派禾苏来?他为什么不亲自来?为什么总是遮遮掩掩的不把一切说出来?他是在占我便宜么?!我紧紧思索着,一时没有给他答复。
有人敲门!
我连忙按住和苏的肩膀“你快躲到床下去,快!”
禾苏摇摇头“那多不高明。”
“你先别管高明不高明,能躲起来才是真高明!”
果然是麦当,他旁若无人的推门进来,见我衣衫都还整齐着,很惊讶地问“怎么还没睡?哪里不舒服?”我呆望着麦当只披了一件薄荷蓝色的提花薄绡衣,除去了发髻的长发披在身上,竟然有几分不属于男子的妩媚。
“只是刚才喝得很畅快,回房又多生感慨,所以一直没睡着。诶?你怎么也没睡?”我借着这功夫又偷瞄了一眼床底,不禁心中一凉——床下没人!禾苏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子又上哪高明去了?
“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