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岳,是我的姓。”
“你教我这个干啥”
“废话,我是你的少爷,你怎么能连我的名字都不会写。”说完在纸上信笔添上斯铭两字。
“看到没这就是我的名字,岳,斯,铭,你必须要先会写这三个字,我才教你你的名字。”
孩子一张脸皱的跟没叠的被子似的,“你的名字怎么这么难啊妈呀好多划呀,这谁记得住啊。”
“你是猪啊,不过三个字而已,有什么记不住的,你看好,我再写一遍。”说完一笔一划的把那三个字又写了一遍。
孩子看的直摇头,“太难了太难了,比我的名字还难,你爹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么难写的名字”
岳斯铭真想抽他,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把笔塞到他手上,“写,一遍记不住写十遍,十遍记不住写百遍,直到记住为止”
孩子哭丧着脸,“少爷,我们玩儿游戏吧。”
“不玩儿,什么时候你记住了什么时候玩儿,你非得记住我的名字,快写啊。”
孩子无奈,只好攥着笔在纸上画符。
“你怎么连拿笔都不会”岳小少爷真是服气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笔,“看好,这样拿,手指要这样。”示范完了把笔重新塞到他手里,“拿好,对,这跟手指放这里,是这跟手指在使力,对,拿好。”岳斯铭费劲的给他掰着小手指头,一根根的挨着笔放好,那认真专注的神态就跟一幅画一样,把王二虎小朋友都看呆了。
“以后就这样拿笔,给我记住了,好了,写吧。”小少爷一转头,看孩子正愣呵呵的看着他,就来气,“你看我干什么看字啊,写啊”
孩子特二的笑了一下,含糊了半天,说,“岳少爷,你真好看。”
岳小少爷愣了一下,然后脸刷的一下红了,肉呼呼的脸蛋儿跟小苹果似的,煞是可爱。
孩子看他脸红的表情,自己也觉得脸颊烧的慌,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抓抓脑袋,“真的,真好看”
岳小少爷佯怒道,“你是猪啊说什么好看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呢,我天天看你,你这么好看,我天天看,就就”孩子就不出来了,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脑子里捣腾了半天,“就关我事啊,因为我看啊。”
岳小少爷喊道,“谁让你看,不准你看不准看”说着就拿小手一把遮住王二虎的眼睛,另一只手不自觉的去摸自己的脸,烫的厉害。
王二虎小朋友相当勇敢的把他的手扒拉掉,眨巴着眼睛特别真诚的说“岳少爷,你真好看,你做我的小媳妇儿吧。”
可怜岳小少爷这回连脖子都红透了,他感觉头顶都在冒热气,一时恼羞成怒,“你你是猪啊又脏又笨又难看,谁要做你的滚”
孩子当然没滚,反而露出一种解决了什么疑难杂症的顺畅表情,“岳少爷,真的,我说真的,我娘老说我太笨了,以后肯定说不上媳妇儿,我就不信,你当我的小媳妇儿吧,我给我娘说去,谁说我说不上媳妇儿了。”
岳小少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结果没拍稳,拍在了砚台上,沉重的砚台没怎么样,他自己拍的手生痛,嗷了一声,墨汁还溅了两人一身。
本来是想表现愤怒的,结果却出洋相了,岳小少爷悲愤交加,一边使劲甩手一边狠狠拿眼睛剜那虎孩子。
“岳少爷,你没事儿吧”孩子殷勤的握着小少爷的手,拿嘴使劲吹,“吹吹,吹吹不疼了。”
“谁用你吹你是猪啊谁要做你的小媳妇儿,你是什么东西你你你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孩子了然的点点头,“那我记住了呢我要记住了你就做我的小媳妇儿吗”
“谁说你记住了我就做你的我没说再说你那么笨,记得住才怪”
“那我努力呗,我娘说了,以后为了娶媳妇儿,我的自己努力包上至少二亩地,还得自己种庄稼,那可累了,每年开春或者秋收的时候,我看我哥累的腿肚子都直打颤,比起来,学写字要好多了,那我不如学写字。”
岳小少爷给他气的快冒烟儿了,撩起孩子的衣摆照他脸上一顿揉,那衣服上全是渐上的墨汁,孩子的脸立刻跟鬼画符似的。
岳小少爷揉完了就跳下椅子,一边喊一边激愤的往外走,“我要把你喂大狼狗你等着我要把你喂大狼狗”然后砰的推开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孩子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不愿意就算了呗,也不用把我喂大狼狗啊,娘说的对,娶媳妇儿真不容易”
第六章
孩子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惹着小少爷了。
在他看着几个方块字发呆犹豫到底要不要开练的时候,门被悄悄的从外边锁上了。
直到他肚子饿的直叫,他才反应过来是晚饭时间了,结果一推门,才发现出不去了。
孩子有点儿害怕了,那小少爷平时总吓唬他,把他喂大狼狗,这次该不会来真的吧,把他关屋子里,等着大狼狗开啃
孩子一边儿拍门一边儿喊,“谁在外边啊放我出去啊”
“我被关住了,放我出去啊谁在啊”
喊了半天都没人搭理,孩子越来越害怕了,而且又饿,心更慌。
他叫了半天,叫的嗓子都哑了,外边儿才算有了脚步声。
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岳斯铭。
“岳少爷,你干吗关我,你快放我出去。”
岳斯铭得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字练得怎么样了”
“呃”
“你没练”
“你也没说你给不给我做小媳妇儿啊,你要不做,那我不白练了”
小少爷狠狠踹了一脚门,“你在里边儿呆着吧,饿死你”
“哎,别走啊我练我练啊”
“真的真的。”孩子使劲点着头,也没想过外边儿的人根本看不见。
“那你现在把我的名字抄上十遍,给我看。”
“好,马上。”
孩子赶紧跑回桌子前,拿着笔学着小少爷教他的样子,照着那三个字就开描。描的很是认真,一笔一划都下足了力气再写。
就在岳斯铭在外边儿都等的不耐烦了的时候,终于王二虎小朋友捧着几张纸蹬蹬蹬跑到门前。
“岳少爷,我写好了。”
“从门缝塞过来。”
孩子把纸从门缝塞了出去。
外边一把扯过去,随即破口大骂,“你是猪啊这是什么东西蚯蚓爬的都比你写的好看”
孩子很是委屈,“这是我第一次写嘛。”然后小声嘟囔,“你别总骂我是猪啊我属小兔子的”
岳斯铭一把把手里的纸扯成两半儿,“重写”
孩子都想给他跪下了,“少爷,你先让我吃饭吧,我好饿啊。”
“你没写好,凭什么吃饭。”
“我不吃饭,我没有力气写的,少爷,求你了,让我吃饭吧。”
外边犹豫了一下,道,“吃完饭你要抄五十遍。”
“啊”
“那就别吃,现在抄”
“不不不,先吃,先吃。”
岳小少爷在门外,踮着脚尖把门锁打开。
孩子一重获自由,宛若新生,一扫刚才的丧气。
“噢噢噢噢,吃饭咯吃饭咯”边说边拉着小少爷就跑,“少爷吃饭吃饭”
“你饿死鬼投胎啊饭又不会长腿跑了,你这么急做什么”
“我饿嘛。”
孩子一阵旋风卷进饭厅,狼吞虎咽起来。
岳斯铭最近跟着他一起吃饭,饭量大增,大家都把功劳归结于王二虎小朋友,所以对他难看的吃相也就懒得管了。
等吃饱喝足了,孩子摸着圆肚皮,满足的打着饱嗝,血液都冲到胃里去消失了,小脑壳早忘了之前被关起来罚写字的倒霉事儿,看着岳斯铭斯斯文文的吃相,嘴又忍不住开始欠了。
“少爷啊,你看天都黑了,明天再练可以吗”
小少爷一抬眼,“不行,五十遍。”
孩子老不乐意了,平时吃完晚饭是最闲适的时候,在家的话,就磕磕瓜子,聊聊天,乘乘凉,打打蚊子,然后睡觉。在这里的话,平时也就玩儿一会儿,聊一会儿,晚了再吃个宵夜,然后睡觉,凭啥今天就非得学写他的名字啊。
但是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却有点儿不敢说,只是撅着个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小少爷撂下筷子,“走吧,正好消化消化。”
孩子就那么不情不愿的坐在了桌子前,重新捏着毛笔,费劲的在那儿画符。
画的岳小少爷直摇头,恨不得拿砚台砸死他。
有一个人把自己的名字写的太丑,及其以及特别的,丑。这貌似不该愤怒,可是还是多么让人愤怒啊。
看着那四分五裂的横平竖直,岳小少爷有点扭曲了。
偏偏孩子咬着嘴唇儿写完了十遍,还献宝一样推到他面前,摇着小尾巴一样特别期待的问,“岳少爷,你看,怎么样,我记得差不多了,你能做我的小媳妇儿了吗”
小少爷狠狠敲了下他脑袋,“你还敢提这个,我说你是猪就是猪,一点都不长记性”
孩子摸摸脑袋,“你想想呗”孩子还是想争取一下的,他虽然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但是眼下就他跟岳斯铭亲近,岳斯铭长这么好看,以后肯定有其他娶不上媳妇儿的要跟他抢,他应该趁早才对。
岳小少爷脸又渐红,白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你能记住我的名字,我我就想”
孩子眼前一亮,“好那我得老勤快了,真的”然后真就认认真真专注的在那描字。
岳斯铭看着他扑闪扑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一点都不想告诉他,娶媳妇儿要娶女的才行,他又不是女的为什么王二虎不是女的他如果来求他要嫁给他,他也不是那么嫌弃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流水账一样过着。
两个孩子虽然时常吵架,有时候还要动手,但是很快又会和好,黏糊到一块去。
岳小少爷自从王二虎来后,一次都没有发病过,身体看着越来越好,大人也就由着他们闹去。
所以俩孩子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着有吃有喝有玩儿的快活日子。
王二虎越来越肆无忌惮,有时候私下就叫岳小少爷小媳妇儿,鉴于孩子字写得有进步,岳小少爷也越来越懒得计较。
两人每天都变着法儿的琢磨新的好玩儿的事情,每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精力比大人都旺盛,从来都不觉得无聊。
天真的小孩子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一直一直这么过下去。
先出事的是王二虎家。
一天早晨,王二虎他爹行色匆匆的来府里要把孩子暂时接回去。
岳小少爷不乐意,但是岳老爷跟小少爷嘀咕了一阵后,岳小少爷也知道这种事,还是必须得回去的。
岳小少爷就拉着孩子的手,悄声说,“你要早点回来啊。”
“恩,我不知道出啥事儿了,等办完了我就立刻回来。”
小少爷是知道出什么事儿了的,有些难受的看着王二虎,“小虎,你要难受的时候就想我,想咱俩高兴的事儿。”
孩子不明所以,只能点点头,然后想什么,道,“少爷,我回家也会好好练字的,天天练,等我练好了,你就答应我呗。”
岳小少爷用力掐了把他的脸,“笨蛋。”
“行不行嘛行吧,你答应我吧。”
小少爷眼睛有点儿闪躲,“你要练好了,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好了。”
“真的少爷,你太好了太好了”孩子兴奋的一把抱住岳小少爷,高兴的手舞足蹈的。
岳小少爷难得没骂他,反而安慰似的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满是不舍。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次分开而已,就让他这么不安,好像以后都见不着了似的,这种感觉不陌生,他娘生病的时候,他每去看她一次,看着她愈见孱弱的样子,这感觉就一次比一次更浓烈,直到她过世。
他很害怕小虎也像她娘那样,说着不会走,一定留下来陪他,最后还是不管他,就那么走了。
小虎被带走之后,他就哭了,他心里难受的厉害,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虽然他爹拼命哄他,说小虎几天就回来了,他也知道小虎应该几天就回来了,可是那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让他喘不上气来,他没办法不伤心。
孩子就被带回去了,他不明所以,在路上一直问他爹什么事,什么时候可以回岳府。
他很舍不得岳小少爷,看不着他好没意思。
他爹在路上没敢跟他说,怕他哭闹。到了家才告诉他,他乡下的爷爷干活的时候摔了一跤,就这么走了。
老人家古稀之年,发生这种事也算不得奇闻,大人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是孩子们就不一样了,孩子们从小跟爷爷都很亲,隔三差五的都回去看看,一下子说不在就不在了,各个都接受不了。
王家三个孩子最大十一,最小三岁,都大哭不止,那声音听的人都心酸。
按乡下规矩,家人得守灵七天。
王二虎是跟爷爷最亲的,大概是受刺激太大,又或者四周阴气太重,守了两天就病倒了,持续发热。
有邻居就说这是爷爷想孩子了,想带走。
给他爹娘吓坏了,连忙找懂行的人又看又摸又做法的,折腾进去不少钱。
这前后一耽误,小半个月过去了,孩子才算好的能下地了。
大病一场后,对于失去亲人的悲痛终于散去了一些。
中间岳府派人来催了好几次,孩子没好,也不能回去。
现在好了,他就想回去了,他生病的时候也特别想岳斯铭,他还惦记着他答应了岳斯铭回来也一定练字,练好了回去给他看,结果都没机会。
于是他娘在旁边给他收拾东西,他就在桌子前端端正正的写字,想着至少写一份回去给小少爷看。
他练过太多遍,现在不需要描也能记住了,想到岳斯铭有可能会夸他,他就很期待。
写完后小心翼翼的塞到怀里,他娘也给他收拾好东西了,等他爹回来就送他去岳府。
可是左等右等人都不来。
过了好半天,他爹才跌跌撞撞的冲进屋子,一屁股坐在炕上,满脸大汗,神色慌张。
“他爹怎么了”孩子娘过去给他爹倒了杯水,不解道。
孩子爹结果水一口干掉,大喘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开口就冲孩子说,“别去了别去了,可不能去了,岳大将军出事了。”
孩子脑袋没跟上,愣愣的看着他爹。
“出什么事了”他娘紧张的问道。
“哎呀,这事邪乎啊,之前都好好的,什么都没听过,今天突然传开了,说岳大将军通敌叛国,证据怎么怎么凿了,现在官府带人去抄家抓人了,听说要杀头,还诛九族啊”
孩子脑袋嗡的一声,他什么都没明白,就听明白岳大将军要被杀头。
杀头那么高大的,强壮的,雄伟的像一座山一样的男人,也会被杀头
他是少爷的爹啊,少爷已经没有娘了,他爹也要被杀头那小少爷会怎么样
他娘吓得声儿都变了,“这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咱们会不会也被杀头啊二虎在他们府里呆了小半年呢”
“我怎么知道我也害怕呀当初孩子去的时候将军府的人说好了,不能声张,所以除了家里人谁都不知道,兴许官府的人也不能知道,就怕将军府的人把咱们说出去。”
“将军府的人说咱们干嘛呀,应该不会吧。”
“我上哪儿知道去,哎呀,这事这事牵扯进去就是死罪啊”
孩子对于大人的后面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就知道他现在得马上回去,他得回去找小少爷去。
趁俩人讨论不休的时候,孩子跳起来就冲出了门,把他爹娘的惊叫声远远抛在了脑后。
孩子常在田野间玩儿,跑起来是飞快,此时更是不要命的在跑,耳边的风都呼呼的。
少爷少爷少爷,我现在就回去了,你可等我啊,我就晚了几天,你别不等我啊。
他一口气憋着往岳府的方向跑,可远远快到市集的时候就跑不下去了。
这条平时就很热闹的街道此时简直是人山人海,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孩子眼睛好,大老远就看到了一辆一辆的囚车,那个山一样的男人更是异常醒目,在第一个囚车里,虽然神情颓然,但该有的威仪还在,直挺挺的站着,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孩子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岳大将军真的要被杀头,而且囚车里站的全是岳府的人,他认识好多,总管,侍卫,大丫鬟怎么办怎么办,少爷呢少爷呢会不会也被杀头
孩子一个一个囚车看过去,有的人站着,有的坐着,坐着的要么看不着,要么只能看着一点头发,孩子心里打鼓一样,小少爷会在里面吗
后面他爹气急败坏骂声传了过来,孩子扭头看了一眼,他爹正朝他跑过来。
他拔腿就往人群里冲,他身子小,七扭八拐的就没踪影。
他费力的在人群中拼命往前挤,大家看他是个小孩儿,也没在意。
他一边往前钻,周围的声音不断的灌进他耳朵里。
“这岳大将军不是大英雄吗,怎么会通敌叛国呢”
“谁知道啊,听说他当时辞官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大概是跟朝廷结仇了”
“听说岳大将军是被冤枉的,大将军人多好啊,在这一带名声顶顶的好,我就不信他真的叛国。”
“嘘,这话不能乱说啊,别给人听着。”
“岳大将军这回可完了,不仅满门抄斩,还要株连九族,八岁以下八十岁以上的才能免死罪,但要发配边疆啊。”
“那不就变着法子的整死人吗,那地方有几个老人小孩能挨得住的。”
“可不就是嘛。”
“哎呀,你看那么小的孩子,是大将军的儿子吧,长得多漂亮啊,可惜了可惜了。”
“是啊,岳大将军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呀,太可怜了。”
孩子咬着牙,终于穿过重重人群,钻到了最前面,他一眼就望见前面的囚车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子。
孩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撒腿往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叫,“少爷少爷”
人群声音太大,把他这点微弱的声音都淹没了。
他只能拼命的往前跑,拼命的叫。
终于跑到了岳斯铭的囚车旁边,小少爷小小的背影一颤,慢慢转过了头来。
“少爷少爷我回来了少爷”孩子满脸都是眼泪,一边追着囚车一边叫。
岳斯铭除了脸色惨白如纸,一切看上去还好,看到他先是一喜,又是一惊。他惊愕的看了看周围,然后怒道,“你是白痴啊这时候跑过来干什么还不赶紧滚”
孩子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像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一边跑一边哭,“他们要带你去哪里你爹为什么要叛国什么是叛国啊你不要走啊你别走啊他们要带你去哪里啊”
岳斯铭眼眶也红了,嘴里依然不依不饶的骂着,“我爹才没有叛国,你这个猪,快点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不滚”
孩子哭叫着,“少爷你不是说等我回来吗我生病了我不是故意不回去的我爷爷死了我爷爷死了你要去哪里啊你不要走啊”
岳斯铭强忍着泪水,“你这白痴,谁认识你啊赶紧滚”
“少爷你怎么不认识我我是小虎啊少爷我会写你的名字了真的我练好了我给你看”孩子小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长叠的平平整整四四方方的纸,摊开来给岳斯铭看。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岳斯铭”三个字。
“少爷你看我会写了我会写了你不是要给我做小媳妇吗你不要走啊你要给我做小媳妇啊我会写你的名字了你别走啊”
岳斯铭紧咬着嘴唇,看了一眼那张纸,然后赶紧转过了头去,他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不敢再回头看。
孩子却不依不饶的追着囚车哭喊,“少爷你别走你别走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吧你要做我的小媳妇的我会写你的名字了你说话算话啊算话啊少爷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少爷”
孩子突然一个跟头被绊到在了地上,蹭了一脸的灰土,膝盖手肘都被磨破了,再也没力气去追赶他的囚车。
只能拼命的冲着岳斯铭哭喊,嗓子都已经嘶哑了,“少爷少爷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少爷”
孩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岳斯铭突然转过了头来,眼泪爬满了满脸,哭的小脸都扭曲了,“小虎你不要忘了我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好害怕你不要忘了我千万不要忘了我等你长大了来找我,一定要找到我,你要是找到我,我就给你当小媳妇你不要忘了我啊”
孩子听不清岳斯铭说了什么,但见他转头了,而且哭的厉害,心里就难受的要命,就跟刚知道他爷爷去世时一样,难受的要喘不上气来。他边哭边挣扎的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就要继续追。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押运的官兵,一人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灰头土脸的孩子,喝道,“怎么回事”
孩子没看见似的,就要往前跑,那官兵一脚横在孩子胸前,“你这小孩哪儿来的怎么回事喊什么呢”
岳斯铭急的满脸是泪,拼命给他打着手势让他赶紧走。
孩子不肯,还是哭叫着少爷,拼命推着那官兵的腿,实在推不开,就抱着一口咬了下去。
那官兵惊叫了一声,一脚把孩子踢到在地,怒道,“这是谁家的疯孩子是不是不要命了”
岳斯铭嘶声喊道,“小虎”但他微弱的声音根本传不到这边。
孩子突然被轻轻松松的从地上抱了起来,身后的人香气怡人,声音温厚动听,“兵大爷,对不起,我父亲刚过世,孩子从小跟他爷爷亲,受刺激太大了,前些天发烧脑子烧糊涂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孩子拼命挣着胳膊腿,他不知道身后人是谁,也懒得管,他只想去追他的小少爷。
那兵大爷许是这辈子没见过长得这么美的人,还是个男人,一时愣住了。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靠近那官兵,塞进了他手里,“兵大爷,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多谢了。”
那官兵收了银子,也懒得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多看了那美人两眼,就走了。
岳斯铭的身影马上就要看不见了,他抓着囚车的栏杆,看着抱着小虎的人,瞠目欲裂,他嘶声喊道,“郁明镜不准你碰他我要杀了你郁明镜我要杀了你”
孩子眼泪糊住了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本能的要挣脱钳制,要去追小少爷。
他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声音,“真是傻孩子啊。”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七章
孩子不知道被谁送回了家,总之当二虎他爹找了半天没找着回到家一看,孩子已经躺在床上了。
本来病还没好利索,这么一番折腾,反而更严重了,连续几天高烧不退,皮肤都烫手,小脸烧的跟番茄一样,嘴唇都干裂开了,不断的梦呓和哭叫。
孩子这次受的打击太大,最疼他的爷爷刚刚去世,紧接着小伙伴儿又被带走了,爹妈看着烧的不省人事的孩子,都心疼的直掉眼泪。
乡里的大夫来了三个,都没能把体温降下去,大夫说再烧下去脑子要烧坏了。
钱打进去不少,却没什么起色。
没办法,孩子爹决定带孩子去城里看。
赶了近十个时辰的路,总算到了城里。
城里的大夫总算是厉害些,前后看了几天,终于是把热给退了下去,又给开了好几帖药,让回去慢慢吃,至于孩子能不能好利索,说不准。
他爷爷去世的时候置办丧事就花了不少钱,二虎这趟生病,里里外外又折腾进去不少积蓄,要不是有岳府给的那些钱,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就是现在,也是光景惨淡,孩子爹愁的每天长吁短叹。
最大的儿子要上学,二儿子卧床不起,小丫头走路还都晃悠,日子眼看就要过不下去了。
偏偏这仿佛还不是绝境。
自从岳将军被抄家后,大月镇百里之内大旱连天,已经个把月没下过一滴雨,井水将要干涸,庄稼眼看也都要枯死了。
王二虎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病总算是好了。
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些后遗症。
孩子变得呆了些,不像以前那么活泼好动了,生病以前发生的事,记忆很模糊,好像都烧的差不多了,记性也变的有些差,一件事要提醒好几遍。
但总算是圆圆整整的好了过来,除了有几分迟钝,也并没有变成傻子,比他们想的要好的多了。
这时候家里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不光是他们,十里八乡的,地里颗粒不收,官府也救济不来。
大家都开始谣传,说岳大将军是神人,被朝廷给害了,这是老天为岳大将军叫屈呢,他一走,这里的人也活不了了。
眼看着今年生计已经没有任何指望,街上乞讨的越来越多,周围开始有人病死饿死,入冬在即,到时候死的人肯定更多,有多少人能没有米粮的熬过冬日呢。
二虎他爹知道这是要到绝路了,继续呆下去,一家子都得活活饿死,于是决定举家去江南,投奔一个远房亲戚。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个冬天熬过去,来年兴许还能有活计可以维生。
那时候有能力走的人都打算走了,二虎家尚还有些微薄的积蓄,还好淮西离苏州近,也许能供一家人撑到那里。
于是他们就上了路。
这一走就走了月余,路上不断看到路边有人饿死病死,情景惨不忍睹。
走了大半月的时候盘缠也用完了,一家人只能边乞讨边赶路,还好越往苏州去,情况越好。
江南水乡,向来富庶,新皇登基更是免了三年赋税,家家只要有快地,都能维持不错的生计。
等到了苏州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形如乞丐,每个人都灰头土脸,骨瘦如柴,路人见他们带着三个孩子,也都有些怜悯之心,所幸没有饿死。
本以为到了苏州就有了盼头,却不想那亲戚早已经搬走,如今根本找不着人了。
一家人人生地不熟,眼下是毫无指望。
最小的丫头身子骨娇弱,吃不得苦,也生了病,大儿子懂事些,不跟弟弟妹妹抢吃的,饿的两腿都直打颤,大人更是好久都不识饱腹的滋味了。
“这不是天要亡我们王家吗”二虎他爹颓然的靠坐在墙边,有气无力的看着天。
王二虎怔愣的坐在旁边,他自从病好了之后脑袋就有些浑沌。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一直发烧烧了十多天,脑袋很容易烧坏了,没有变成傻子,他这样都能算谢天谢地了。
醒来后他也曾哭过闹过,叫着要小少爷。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有些记不得小少爷究竟是什么了。
有时候也能想起来,想起他们在一个老大的院子里,院子里有各种漂亮的花花草草,他们一边笑一边玩儿,很开心。
还有他反反复复的抄着“岳斯铭”三个字,奇怪,他明明不识字的,他有时候能记起这是小少爷的名字,小少爷走了,再也见不着了,然后就要哭上好久,可是往往一觉醒来,他又忘了为什么哭。
他的记忆就这样时好时坏,到最后连自己都弄不清楚那个他梦里面的小少爷,是真的还是假的。
而他也越来越没有办法去仔细分辨和回忆了,他每天跟着家人赶路,经常风餐露宿的,到了最后已经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种时候脑子里哪还余得下其他,只剩下饥饿的感觉充斥了一切。
现在他连为什么要赶这么久的路来到这里,都要想好半天才能想起来。
就在他抓着地上的泥巴发呆的时候,眼前一堆人急匆匆的跑过,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真的假的五十两银子”
“是啊财大气粗吧就是给他们少爷买个陪玩儿的小子。”
“真是有钱哼也不看看他那钱怎么来的不怕遭报应”
“就是金家太损阴德了,你听说了吗,前天刘老板的一个米铺,连夜被人砸了,谁都知道是那个土匪头子干的,可是,你看,有什么办法”
“哎,那能怎么办,朝廷哪有时间管这个,再说姓刘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真有人肯把孩子卖给他们家我就是穷的要饭,也绝对不把孩子送土匪窝里去。”
“那指不定,人穷到那份儿上,真不好说,五十两银子呢咱们就算不卖,去凑个热闹吗,我倒要看看有谁要把孩子卖给金家。”
二虎他爹娘看着几人从眼前跑过,一直到消失为止,然后俩人默然的对望。
二虎他爹难受的闭了闭眼睛,看了看几个饿的东倒西歪的孩子,沙哑着嗓子开口道,“他娘”
孩子娘看了眼怀里的小丫头,闺女才三岁,饿的哇哇哭,还不知道生了什么病,一直不停的咳嗽,看得她心都要碎了。
眼下就是这么个光景,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有能马上生钱的法子,如果真能卖一个孩子给金家,那就是唯一的路了。
于是她含着眼泪看了丈夫一眼,僵硬的点了点头。
大儿子懂事,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眼圈儿就红了,挪到他爹娘身边,“爹,娘,就卖我吧,弟弟小,不懂事”
他娘抱着他就闷声哭了起来。
当爹的抹了把眼泪,扶着自己的老婆站起来,“走,咱们去看看吧。”
一家人就相互搀扶着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眼见一个阔气的宅邸,门匾上嵌着“金府”两个烫金大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门口儿围了一堆人,基本都是看热闹的,金府的管事儿在中间吆喝着,“还有没有要四五六岁的,身体没毛病的,长得端正的,还有没有”
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酒气的男人拎着个小孩儿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粗声粗气的嘟囔着,“呸,就你这流氓家还挑老子的儿子有人卖给你都不错了呸不要拉倒”
一家人费力的挤进人群,当爹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看大户人家的下人,穿的戴的都挺高档的,就有些胆怯,不敢说话,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人家。
那管事儿在这儿站了一上午了,又累又燥,偏偏事儿没办成还不能收工。
这金家风评不好,其实是被妖魔化了,肯把孩子给他们的就少,过来卖孩子的不是乞丐就是混子,那些个孩子没几个能看的。
他又不能随便找个糊弄,要不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眼瞥见旁边站了个灰头土脸的男人,以为又是乞丐,就没想搭理。
孩子爹憋不住了,问了一句,“大爷,你看我这孩子行吗”
那管事儿的看了一眼他的大儿子,“不行,太大了,比我们少爷都大,要四五岁儿的。”刚要扭头,却突然看到了那大孩子旁边的小男孩儿。
五六岁的样子,虽然有点脏,而且瘦的有些病态,但那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长得挺可爱。
管事儿的眼珠子一转,“哎,这也是孩子”
“啊是”
“身体有毛病没”
“没有没有”
“那你这小儿子行啊。”
孩儿他爹娘和大儿子都愣住了。
王二虎瞪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周围的人也都看着他,让他有些害怕,他从来没被这么多人注视过,那眼光毒辣辣的跟太阳一样烤着他,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爹蹲下来,含着眼泪抱着他,“二虎”叫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三十多岁的汉子,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他娘也在一旁哭了起来。
对于那天的记忆,孩子一样很模糊,只记得他爹娘跟他说了很多话。
说他在金府呆着,能吃好的喝好的,他们也能吃好喝好,妹妹也能治病了,所以他得在金府好好呆着,要听话,要守规矩。
孩子懂事的点着头,觉得自己只要在金府呆着,大家都挺好的,那就挺好的。
后来他爹娘把他交给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带他去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他吃了一顿好久没吃过的饱饭。
饥饿有多么令人恐慌,实在是语言难以形容的,所以对于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来说,能吃上一顿饱饭在此时此刻比天塌下来了还重要,他暂时就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第八章
吃完饭孩子是不管不顾倒头就睡,睡着睡着就觉得身上好重,什么东西压的他快喘不上气来了。
勉强睁开眼睛,首先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然后发现眼前出现一张陌生的小脸蛋儿。
那张脸长得很是滑稽可爱,眼珠子圆滚滚的,脸盘儿圆嘟嘟的,皮肤很是白嫩,趁着红丹色的小嘴儿,很像过年过节时彩画上的小胖娃娃。
此时这个小胖墩正坐在他肚子上,手里拿着个毛笔,贼笑着看着他。
难怪这么重,孩子深吸了一口气,“沉你坐我身上干什么,重啊。”
那小胖娃娃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王二虎听着笑声这才发现不只他一个小孩,他一扭头,发现他旁边儿还站了一个,单眼皮,亮锃锃的额头,长得很机灵的样子,正手肘拄着炕上,眼巴巴的看着他,跟着那个小胖娃娃一起笑。
王二虎有些胆怯,“你们你们笑什么,赶紧从我身上下去,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