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隆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偷瞄了他好几眼,才认出这是之前帮自己擦手擦脸的人。
半杯水下去,项铎将杯子拿开,扶他躺好。
“念恩……我的外甥呢?”喉咙舒服了不少,都隆一能说话,便开始询问孩子。
项铎道“怕吵到你休息,主子在隔壁房间哄着他呢。你放心,他的烧今早已经退了,看上去精神不少。”
“我想见他。”都隆还是不能相信他们,不能听他说放心便真放下心来。他带着那孩子逃了两个多月,其间遇上危险无数,身体早就到了极限,之前是硬撑着一口气没倒下,如今一旦倒了下来,强压下的伤病便都反扑了回来,让他连坐都坐不起,否则根本不会对项铎开口,早就跑出去自己找了。
项铎还待再劝,门却被人推开了,南宫煊抱着换了新衣的小娃娃走了进来,轻声问道“人醒了么?”
项铎起身让出地方,颔首道“醒了,正在找他的外甥。原来这孩子叫念恩,听着像个和尚的法号一样。”
都隆“……”
南宫煊含笑摸了摸念恩的脸颊,将小娃娃放到都隆身边,“外头官兵查得紧,时间不充裕,既然醒了我们就来说说正事。”他在项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你叫都隆,是上一任北漠王的幼子对么?”
正拧着脖子查看念恩是否安好的都隆肩膀猛然一颤,而后不顾一身伤痛,挣扎着坐起,笨拙地将小念恩捞进怀里紧紧护着。
“哎我不是让你别……”项铎想过去帮他,手伸出一半又想起这会儿他大概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便又作罢了。
南宫煊接着道“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也不会将你们交给官兵,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都隆狐疑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曾是王室中人,应该不陌生一种叫‘三步杀’的毒吧?”南宫煊道,“实不相瞒,我大老远从承宁赶到这里,为的便是拿到三步杀的解药。只要你能给我解药,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一定尽力完成。”
都隆依旧将念恩严密地护在怀里,眼神却多少有了松动。他沉下脸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南宫煊,是承宁一个江湖门派的教主,你许没听说过,不过你应该知道承宁端亲王李云恪吧?”有求于人,南宫煊不想再隐瞒,“他被你们北漠的杀手暗算,身中三步杀之毒,至今未解。”
都隆探寻地看着他,戒备慢慢放下,听到怀中小娃娃不舒服地呜咽,忙小心放开了他。
项铎在旁提醒道“当心你自己的手,都冻坏了。”
都隆没理他,道“什么‘你们北漠’,如今这个北漠,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而且你说端亲王中了三步杀之毒正等着你拿解药回去?别开玩笑了,三步杀毒性猛烈,解药只在中毒前和初中毒时服下才有效,晚了半刻便没用了,他怎么可能等得了你?”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南宫煊简单地解释了一遍,“我没有骗你,我来北漠,只为求解药。”
都隆打量了他好半晌,身体才一点一点放松下来,“想不到端亲王还指使得动江湖人。”
南宫煊当然不会对他说明自己与李云恪的关系,便算是默认他的话了,道“就当是交易也好,你可以让我先为你做事,然后再把解药给我。”
都隆有些脱力地靠在硬邦邦的墙上,“你不怕我骗你么?如果我利用你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到头来却拿不出解药,你该怎么办?”
南宫煊皱眉,“那我会杀了你。”
都隆微觉意外,似是没想到他说话这般直接,可意外之余,反倒更安心了些。
“我说都隆王子,”项铎抱臂站在一边,道,“我们主子怎么说也是你和你外甥的救命恩人,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问你要点回报也应该吧?”
南宫煊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将人惹急了。
“你们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但别叫我王子。”都隆想摸摸念恩的头,这时却又觉得手臂抬不起来了。他闭了下眼,面现疲惫,“我没有解药。”
南宫煊不由握紧拳头。
项铎抿了抿唇,眼露失望。
“但我姐姐对北漠的毒物与解药都很了解,她手上虽然也没什么解药,不过对于解毒的方子,她倒是都了然于心。”都隆打算赌一把,道,“如果你们肯帮我和姐姐,事后我便让她将方子抄给你,如何?”
南宫煊喜形于色,站起身正要说话,张了张嘴,面色又沉静下来,“你若要我帮你重夺王位,这个怕……”
都隆苦笑,“都氏一族除了我们姐弟早都死干净了,亲信也被昌鲁斩杀得没剩几个,就算借端亲王之力夺回王位又能怎样?怕当不了几天王,又会被另一个昌鲁暗算斩杀。姐姐与我都不是贪恋王权的人,并不奢望能恢复往日荣光,就连报仇也是……也是不敢想的。”
他抬头看着南宫煊,眼中露出几丝诚挚,“逃亡了十几年,我们都太累了,只想要活下去。假如你们能带我们离开北漠逃往承宁,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不被打扰地生活,那我自会感激不尽,将解药方子双手奉上。”
南宫煊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那就这样说定了。”
“那今晚我便带你们去找我姐姐和姐夫,”都隆道,“昌鲁得到消息后定会派更多的人来,我们最好快些动身。”
项铎指着他身上的伤,“你这个样子恐怕也走不动,就把他们藏身的地方告诉我吧,我去将人接来——不过你先前不是说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么?”
都隆的脸难得地红了,支吾道“我……我总得防着点……”
“现在不防了?”项铎逗他。
“我愿意信你们,反正最惨不过一死,我本来也没力气再逃了。”都隆望着身前不知愁的小娃娃,叹道,“我本不想连累姐姐姐夫,可你们若是坏人,那我死了念恩也活不了;念恩要是出什么事,姐姐姐夫大概也没法活了。”
项铎探臂把小念恩往边上抱了抱,又扶都隆躺下,嘀咕道“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还分开逃,连个照应都没有,怎么想的?”
许是碰到了伤处,都隆低低抽了口气,过了会儿才道“姐姐生产时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诞下念恩,追兵又到了。她以为自己活不成,本想让姐夫和我带上念恩走,可姐夫说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便把念恩交给我,他们夫妻二人引开追兵,让我带着这小家伙逃走了。直到两个月前我才又见到他们,姐姐身体还是没见怎么好,姐夫也受了伤,彼此照顾都吃力,根本没法看顾孩子。我怕因为我的前去暴露了他们的所在,这次是主动带着念恩跑出来的,为了吸引住官兵的视线,让他们不去追查姐姐那边。”
“行了,别说了,等会儿让大夫再来给你上一次药,你就接着睡吧,醒了说不定就能看到你姐姐姐夫了。”项铎替他掖上辈子,“所以我要到哪里去找?”
等从都隆那里得知了都朵藏身之地,南宫煊抱着念恩,和项铎一起出了房间。
进了另一间房后,项铎低声道“南宫教主,我们冒这么大险,只得到一张方子,值么?小曦大夫医术那么高,他也写得出方子来吧?”
“小曦就算再厉害,该用什么药,每一样用多少剂量,他也要一点一点琢磨才行,那就不知要花去多少时间了。”南宫煊道,“有方子在就不一样了,可以直接照着方子配出药来——我相信凭小曦的能耐,定能分辨得出方子是真是假,所以也不怕他骗我。而且……”
项铎好奇,“而且什么?”
南宫煊笑了一下,“我不懂什么天下大事,不知道对于北漠这一块,云恪是怎么考虑的,不过我想,都隆都朵姐弟既是前朝王室遗孤,说不定有能被云恪用到的地方,那么费点力气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好。”
项铎怔了下,也跟着他笑了,“南宫教主还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嗯?”南宫煊一时没反应过来。
“属下也说不上来,反正……挺好的!”项铎抓了抓脑袋,“那属下先去跟辉哥和韩洛商量一下,等天黑了就去救人。”
等他出去了好半天,南宫煊才抱着念恩到床边坐下,握着小娃娃的手晃了晃,浅笑道“你说他们父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第129章 夜逃
不再无时无刻防备着别人,不再如惊弓之鸟一样活着,不再有许许多多糟糕的习惯;开始愿意为别人着想,开始努力为关心的人做一些事,开始……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南宫煊多少也能意识到项铎所说的改变,他并非是半点也不惧怕这种改变的,可这一次他不想退却,不管结果如何,都决定试一试。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雪地在月光下泛着幽白的光,静谧而美丽。
南宫煊站在门外,看着漫天的飘雪,忽然不可抑制地思念起李云恪和南宫信来,只想快点带着都隆等人离开北漠,拿到解药方子,早日回到他们父子二人身边。
项铎是和熟悉北漠情况的韩洛一起,带着都隆的亲笔信去接人的,不算慢也不算快,一去近二十日才回来。
期间官兵来了三四次,人明显多了,查得也更为仔细,客栈的生意都快没法做下去了。幸而南宫煊和康辉够机警,功夫又俊,带着都隆与念恩一大一小,在客栈各个空房间里悄无声息地窜来窜去,才没被发现。
半夜里到了客栈后院,都朵片刻也等不得地央求项铎和韩洛,让她先见见自己的儿子。
项铎感觉这女人随时都可能因为过于激动而昏死过去,只好无奈地敲开了南宫煊的房门。
南宫煊才开了门,都朵便推开他冲进了房里,也不管念恩是不是睡得正香,抱起来便亲个不停,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成串落下。
后头跟着个高个子的男人,相貌不错,只是有些偏瘦。他脸上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看到南宫煊后单膝跪倒,道“您便是救了都隆与念恩的恩公吧?漠人桑辙多谢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