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三又握了握祁爱白的脉,悚然一惊。
祁爱白的内力消失了。
昨天替祁爱白擦药之前,乙三握过他的胳膊。虽然没有特意把脉,但他很确信,当时祁爱白的体内还是有内力的,只是很微弱,微弱得好像是一个刚刚开始习武的孩童,微弱到普通人甚至察觉不到,估计祁爱白自己也察觉不到。结合祁爱白习武十年却一无所成、天赋差得空前绝后的传闻,乙三原本以为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现在乙三知道了,这不正常。因为他体内那原本微弱的内力,已经一点儿也找寻不到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是药物吗?有人正在用药物化去祁爱白的内力?熟睡是这种药物发挥作用时所造成的影响?其目的又是什么?
乙三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他将祁爱白抱在怀里,打开了对方的嘴,伸入手指轻轻搅动片刻,又取出来轻嗅。他想要试着分辨出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味道,酒味却实在是太重了。于是他将身体俯得更低,再度伸入手指,轻轻夹住祁爱白的舌尖,仔细观察着。
祁爱白花费十年才修炼出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内力,究竟有什么必要,要被人特地化去?除非……
就在乙三认真思索时,下方之人忽然动了动。他将视线移上一点,顿时对上了一双眼眸。
祁爱白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盯着他看。
乙三愣了片刻,然后才猛地放开了祁爱白的舌尖,将手指从对方口腔中取出,脸颊一阵烧红。
“我、我只是……”他艰难地想要辩解,但祁爱白正被他抱在怀中,甚至手指上仍沾染着对方的唾液,搅得他心神不宁。之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么暧昧的时候还好,现在一旦意识到,他便觉得自己胸腔里都是一团火。
祁爱白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地笑了。
乙三被笑得一愣。然后他才发现,祁爱白虽然睁开了眼,却还很不清醒。也是,毕竟喝了那么多酒……
然而还不等乙三松下这口气,祁爱白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带起自己的身体,猛地撞到了他怀里,接着抬起下颚,覆住了他的唇舌。
乙三半晌没点反应。直到祁爱白险些带着他从这处房顶上摔下去,他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连忙稳住两人的身形。
祁爱白仍啃着他的嘴唇不放,一反常态,说不出地积极与主动。
乙三心乱如麻,手心中全是汗。他没有推开祁爱白,只是愣了许久,然后猛地开始回应起来。
他边感受着对方的急切,边在心中道这就对了,这样才对。
祁爱白已经将那种纯情的姿态在他面前维持了多久?乙三不相信祁爱白真那么单纯,一点也不信。分明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如此火热如此急切,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乙三将自己那颗慌乱的心沉静下来,尽情感受着这种悸动。
这样才对,他和祁爱白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才对。之前那种不尴不尬的情况究竟是什么回事?他认为那一切都是祁爱白做出的伪装,他厌烦那种伪装,他们之间只要这样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祁爱白终于餍足。他松开了乙三的脖颈,想要向后退去,乙三却抓住他的胳膊,再度将他狠狠摁在怀中。
“爱白……祁爱白……”乙三将手指插在祁爱白的发丝间,轻轻拂拭,轻声呢喃。
祁爱白依偎在他的怀里,痴痴地笑。
他念叨出一个名字“阿灵……”
乙三猛地顿住。
他狠狠将祁爱白从自己怀中拽了出来,咬着牙,盯着对方的脸看。
“阿灵……”祁爱白轻声地唤。
乙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渐渐变冷,仿佛体内流动的不是血,而是冰渣子。
在这一瞬间,他猛地明白了一些事情。
乙三的双手颤动了一下,却仍旧紧紧抓着祁爱白的双肩,充满希翼地看着对方,指望着或许下一刻就能从他口中听到其余的名字。
他宁愿相信祁爱白是个多情种子,现在所念的只是其中之一。
然而无论他等待多久,祁爱白始终只期期艾艾地唤着同一个人。
阿灵、阿灵、阿灵……
乙三什么都明白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蠢人,祁爱白在这种时候唤出这个名字,已经足以令他明白一切。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所产生的那些困惑,到两人相遇以来的总总不能理解之事,一切一切,他全都明白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祁爱白从未特意伪装过,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真是可笑……哈,真是可笑!
乙三宁愿从祁爱白口中听到任何名字,只要不是阿灵。
他知道阿灵是谁。肖灵,祁爱白的至交好友。自从两年前这两人结识以来,江湖上无论是谁提到他们,都只会有“至交好友”这四个字。若不是如此,乙三也不会在第一次试图接近祁爱白的时候,戴上仿照着肖灵而制成的面具。
面具……对,他终于明白了……当日祁爱白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因为那该死的面具!只有那张面具才是一切的根源!可怜自己始终自作多情!
祁爱白从来未对乙三动过情,从来没有!自己甚至连个替身都不是!
乙三猛地将祁爱白甩开。
祁爱白怔怔地看着他,整个人向着屋下跌去。
乙三又忽然伸手拽住了祁爱白。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摇着头苦笑片刻,而后重新将祁爱白搁在背上,向着之前落脚的客栈而去。
将祁爱白在房中安置好之后,乙三一个人来到客栈的井边。
他打了一桶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水浇灭了他的火,也令他觉得更冷了。
“阿灵……呵,阿灵!”乙三将水桶由井口狠狠掷下,十指狠狠扣在井沿。片刻之后,他像是终于卸去了满腹的怒气,整个人颓然地跌坐在地。
在这一刻,乙三只觉得世上不会有什么比“阿灵”二字更可恶。
为什么?只因为那是祁爱白的心上人?
乙三摇了摇头,不愿认同这个答案。无论祁爱白心中所爱的是谁,又和他乙三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不甘心,自作多情了这么久,不甘心罢了。一定仅仅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靠在井边,一直坐了许久,许久。
第二日。
祁爱白再度睡得神清气爽,揉着头发掀开被子,一抬头便看到乙三正坐在他对面的墙边。
“易、易衫?”祁爱白被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不禁更为诧异,“你怎么了?”
乙三对着他笑了一下。因着一夜未睡的缘故,看起来凄凉得很。
“怎么……”祁爱白又揉了揉头,总算想起自己睡着时还不在这客栈之内。难道是被人送回来了?乙三又怎么会在自己房里?
相比这种小事,对方的情况更令他担心。
“祁兄。”乙三总算开了口,“我昨天问你是否喜欢女人,你还没有回答。”
祁爱白脸色猛地一变。
“我知道答案。”乙三道,“你是个断袖,只喜欢男人。”
看到祁爱白忽然慌张起来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心中莫名欢畅了不少。
半晌后祁爱白才镇定下来,咬了咬牙,问道,“是又如何,这和我们的来往有关系吗?你……难道很在意这种事情?”
“你说呢?”乙三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明明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喜欢的女人,在老家。”
祁爱白愣了一会,然后总算会过意来,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你该不会觉得……我对你……”他忽然大喊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吗!”
“昨晚……”乙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吻过我。”
祁爱白顿时僵住。
乙三将嘴角勾出一个浅浅地笑,站起身走过来,挨着祁爱白坐在他的床沿,压低着声音问,“祁兄,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负责?”
☆、第14章 步步紧逼
负责?祁爱白整个脑袋都是木的,里面只回荡着这两个字。
乙三就坐在他的身边,很近,太近了。祁爱白甚至能感到有呼吸吹拂在自己的脖子上,令他本就仓皇的内心更加混乱。
仅仅在昨天,他还和身旁这人莫名其妙地争吵过,几近决裂,随后他一直在烦恼该如何和好。然后不过是一觉醒来,怎么就忽然这样了?祁爱白的脑子好半晌也没转动起来,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刚刚听到的事情,更别谈去思考如何回应。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对乙三的话生出一点怀疑。他昨晚做过一个梦,就算梦中的人并不是对方,也足以让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他确实轻薄过对方了。他……他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情!
从最开始和乙三结识,到后来的特意结交,祁爱白都只是一心想要交个朋友而已。他是真心想要交这个朋友的,没有半分杂念。为何竟然会变成这样?
“我……昨天……我……”不知过了多久,祁爱白才终于有些慌乱地出声解释道,“我喝了很多酒……我并不是故意……”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偷偷瞄向乙三,然后清晰地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痛楚与失望。这令他一下子就卡了壳,怎样也无法将自己的辩解继续说下去。
“祁兄。”乙三的声音平静,其中却仿佛压抑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情绪,“昨天那是我的……第一次。”
祁爱白的脑子顿时像是被木槌砸了一下,嗡嗡直响。在这一瞬间,他心中涌出了无数自责,甚至忍不住怨恨起自己。
自己真是太糟糕了!无论是有着什么缘由,无论当时有没有喝醉,总归是轻薄了对方,对对方所造成的伤害总归是个事实,又如何能推卸责任?
对方说昨夜只是一个吻……但是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祁爱白很难相信那真的只有一个吻。祁爱白忍不住想,或许自己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只是对方说不出口罢了。
“对、对不起,易……易衫,真的很对不起!”他越发慌乱起来,心乱如麻,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乙三静静看了他许久,而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说罢他微微垂下了眼,摇了摇头,站起身时身体还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边往房门处走,边传来略带苦涩的声音,“我不逼你。若你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等!”那话中的苦涩猛地敲进了祁爱白心里,令他豁地站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乙三身边,拽住对方的手臂止住了对方的步伐,“谁告诉你我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以为我会不认账吗!”
乙三回头,怔怔地看着他。
“我会负责的……我一定会负责的!”祁爱白咬着牙,像是在说给对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乙三在面色上透出一抹苍白,“如何负责?”
祁爱白又卡了壳。
“祁兄……”乙三伸出手,捧住祁爱白的脸,用手指在他下颚上轻轻摩擦。
他的身量比祁爱白稍高,此时相对而立,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令祁爱白感到了一股难言的压迫。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又是那样苍凉,苍凉到无法让祁爱白生出一点反抗之意,心中反而涌上无数的疼惜。
“你想要什么?”祁爱白边这么问着,边扪心自问我到底能够用什么来负这个责?
钱?若乙三开口要钱,这事情倒是简单了。然而从祁爱白自身出发,他又不能提出钱来侮辱对方。除了钱之外,他还能给出什么?
“若我开口,你就会给吗?”乙三问。
祁爱白狠狠点了点头,“只要你开口,只要我给得了。”
乙三忍不住笑了,然而在他细微地控制之下,这笑容里看不出一丝愉快,反而更显苦涩。
“这是你说的。”乙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