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是,我们家小姐不喜欢见生人。”小丫鬟见宋琬很好说话,便冲她笑了一笑,才转身走了。
夏元璃醒来后,看上去还是不太好。荷香拿了引枕过来,扶着她靠在上面。
她脸色苍白,双目低垂,很是虚弱。夏冕看着她,心里犹如刀割一般。
“岚岚。”
“嗯?”夏元璃听到声音,这才抬头看向夏冕,叫了一声,“父亲。”
夏冕看她的模样,想起大夫刚刚说的话,心里又是一阵绞痛。他坐到床边,握住夏元璃的手道,“岚岚,你告诉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夏元璃望着夏冕,许久没有说话。她扭头看了看荷香,荷香会意,领了一众丫鬟婆子出去了。
“没有。”夏元璃摇了摇头,又看着地毡上的墨迹发起了呆。
“岚岚,你莫要瞒着父亲。”夏冕蹙眉,又轻声说,“自从去岁秋日你见了孟阶以来,便就不对劲了。你以为父亲察觉不出来吗?”
夏元璃听到‘孟阶’二字,敛着的眼眸微微闪了一下。夏冕盯着她,看的十分清楚。
他闭了闭眼睛,痛心的道,“傻孩子,你明知道他……”夏冕说到这里却哽住了,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出声。
许久,他又拍着夏元璃的手道,“岚岚,咱把他忘了好不好?熙之多好的一个人,你怎么不试着接受一下他呢?”
赵熙之喜欢夏元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从这孩子跟了他以后,就对夏元璃一直很好。他是十分满意的。
“熙之今年都二十八岁了,他等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你只见了孟阶一面,便就心仪于他,这不是胡闹嘛?!况且人家早就娶亲了,你难道要去做妾侍吗?”
夏冕难以置信的看着夏元璃,“岚岚,难道你真的有这个想法?”
夏元璃攥着衣袖,摇头否认,“父亲,我没有。”她喘了一口气,又低声说,“你让我想想好吗?”
夏冕看到夏元璃眼神里的冷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夏元璃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父亲,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夏元璃的眼底仿佛藏了一座冰山,夏冕看得触目惊心。他愣了一愣,又俯身掖了掖掀起的被角,“你好好休息,等会子父亲再来看你。”
他嘱咐完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到门口前还回头看了夏元璃两眼。夏元璃依旧在看地上的墨迹,直至夏冕走出房门,她都没抬一下头。
夏冕从院里回来后,精神看上去很不好,似乎很疲惫。孟阶和夏冕又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宋琬离开了。
宋渊盘下来的家宅靠近外城,马车出了胡同,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那里。
大门小小的,刷了红漆,上面挂着一个写了‘宋宅’的牌匾。崔锦书早就得了信,派了花悉和嬷嬷侯在门口。
三进的院子,除了厢房便是配房。崔锦书和宋珩住在三进院落里,花悉领着宋琬穿过游廊径直去了崔锦书时常歇息的西厢房里。
崔锦书如今已是五个多月的身孕了,小腹那个地方已经凸出了很多。她正在炕上做针线,一见宋琬来了,起身便要下来迎她。
宋琬快走了两步,扶住了她道,“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崔锦书笑了笑,拉着宋琬往炕上坐,“夏阁老见你做什么?”
“大概是看看自己的爱徒娶了个什么样的女子,他也好放心。”宋琬看到小炕几上摆着小点心,随手捏了一块填在嘴里。
崔锦书斟了一杯茶水递给宋琬,“那他如今定是放心了。”
宋琬想起夏冕回来时疲惫的神色,摇了摇头,“我看不是这样呢,这一趟倒让人家女儿犯了旧病,恐怕我们有罪过呢。”
崔锦书也听过夏元璃的名号,她蹙了蹙眉,诧异的道,“你又不曾和她见面,她又是旧病,哪里能怪到你们头上?你又多想,小心宝宝生出来没有头发。”
“那得问问孟阶同不同意。”宋琬抿着嘴儿一笑,又打趣崔锦书,“哟,探花夫人。如今说话就是不一样了,腰杆挺直了呀。”
“说的和真的似得。状元夫人,您腰杆就不直了呀。”
两人相互打趣,笑得泪水都出来了。孟阶和宋珩从书房那里过来,老远便听到了屋子里的笑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进来,就看到两个相互摸肚皮的女人。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好笑?”宋珩穿着月牙白的直裰,走到炕前捏了捏宋琬脸颊上的肉,笑着说,“又胖了不少。”
孟阶看了看那只捏在宋琬脸上的修长手指,有些不悦。他走到玫瑰椅上坐下,和宋珩道,“过来坐吧。”
宋琬伸手比划了一下,笑嘻嘻的和宋珩道,“哥哥,你好像又长高了。”
崔锦书也抬头看了看宋珩,和宋琬道,“你哪里看出他长高了?我怎么没觉着。”
宋琬吃了一口枣泥山药糕,看向崔锦书,却只笑不语。来京城之前,孟阶是和宋珩差不多高的,如今宋珩的肩膀却比孟阶略微高了一些。
孟阶看着她嘴角蹭上的碎屑,有些嫌弃,还是提醒道,“嘴角。”他见宋琬摸了许久都没有将碎屑弄下来,无奈起身上前,给她捏了下来。
崔锦书和宋珩对视了一眼,都不动声色的笑了起来。
用过午膳,宋琬便和崔锦书坐在炕上做针线。小小的虎头鞋,小肚兜,还有小小的棉衣棉裤,崔锦书已经做了不少了。花悉都抱了出来,宋琬拿着看了许久,又抬头和崔锦书说话,“嫂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崔锦书正在扎虎头鞋上的红缨,她闻言顿了一顿,又说,“男孩女孩都好,要是男孩子就更好一些了。”
她见宋琬瞅她,又解释说,“男孩总要护着女孩一些,有了哥哥再有妹妹,就像你和子钰一样。”
崔锦书说话的时候,好像全身都浴着光辉,她有些看呆了。
“那你呢?”崔锦书摸了摸肚子,又笑着问宋琬。
“我?”宋琬笑了笑,“都好。”她无比的期待着孩子的降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对她来说都是惊喜。
宋渊到了傍晚才从户部回来。他看到宋琬也在,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宋琬给他行了礼便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宋渊捻了捻衣袖,才问宋琬在宛平如何。
他问一句,宋琬便回一句,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宋渊看着她冷漠的神情,叹了口气,又说,“既然来了,不如在这里住上几天。你嫂子她一个人也怪闷的。”
宋琬便淡淡的道,“孟阶后日就要上任,回去得收拾东西。我们明儿一早就走。”
“也好。”宋渊脸色有些僵硬。他顿了顿,又问崔锦书,“厢房收拾出来了吗?”
他见崔锦书点头,又道,“那你们说话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他出去的时候,背有些佝偻。
宋琬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崔锦书看着宋渊走远,才拉着宋琬道,“我看你如今是愈发不想和他说话了,难受吗?”
“早都习惯了,什么难受不难受的。”宋渊一走,屋里便轻松了不少。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宋琬从炕上下来,和崔锦书说,“我回厢房了。探花夫人,早些歇息。”
崔锦书送她到门口,就被宋琬推了进去,“就这几步路,还怕我摸迷了不成?”
崔锦书只好和她挥了挥手,看着她进了厢房,才又回屋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夜里黑漆漆的, 两个书童在前面打着羊角明灯引路。宋渊一路上都在想今儿下午刘祯和他说的话, 前一阵子谢严遇刺, 是孟阶救的他。
刘祯虽是笑着说的,但他总觉着话里有话。
孟昶被杖毙的事刘祯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说让他把孟阶拉过来, 那便是天方夜谭。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孟阶怎么会和谢光站在同一战线?唯一的解释便是,孟阶救谢严的时候, 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可孟阶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极是诡秘, 谢严当时又带着随从,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宋渊蹙了蹙眉, 抬头看到书房就在前面, 他顿住脚步,吩咐那书童道,“去把姑爷请来,就说我在书房等着他。”
书童领命,连忙去了。
宋琬正坐在妆奁前卸妆, 只见外头的丫鬟进来通禀, “夫人, 老爷打发了身边的书童发儿来了。”
宋琬挑了一点玫瑰汁子做成的膏脂涂在手上,才将手腕上带着的翡翠绿的玉镯摘了下来,用了锦帕包了放在盒子里,才问小丫鬟, “他说什么事了吗?”
宋琬摘玉镯的时候,露出一截玉脂一般的胳臂,小丫鬟看直了眼。宋琬见那小丫鬟许久不回话,扭头瞅了她一眼。那小丫鬟红了脸,连忙回道,“说是老爷要见姑爷。”
孟阶正坐在炕上看书,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宋琬,“那我过去一趟,你先睡。”
宋琬点点头,将孟阶送到了门口。
宋渊迟迟不见孟阶过来,心里急得慌,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当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才又坐回桌案前。
孟阶推门进去,走到宋渊面前拱了拱手,淡淡的道,“岳父叫小婿来,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儿。”宋渊连忙说。
明明面前的男子是他的女婿,可不知为何,他在孟阶跟前,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坐吧。”宋渊提了一口气,故作镇定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孟阶微微颔首,“岳父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见琬儿胖了不少,可见这些日子你把她照顾的很好。”宋渊说到这里低了低头,声音有些低沉,“这孩子从小就没了母亲,我这个做父亲的又不称职,倒是苦了她了。如今也没什么可以弥补她的,所幸有你疼着,我也就放心了。”
孟阶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孟阶不接话,宋渊倒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望了望孟阶,欲言又止,许久才搓着手道,“你的制艺一直都很不错,被陛下钦点为状元,实在是实至名归。”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我听说你在会试回来那一日受了伤,现下可好了?”
“劳岳父牵挂,已经好多了。”孟阶抬头看向宋渊,眼底有些冰冷。
他救谢严的事很少有人知道,就是宋珩那里他都瞒的滴水不漏。虽说谢光那一日派了梁太医给他诊治,可那也是私底下进行的,目的是将消息透露给陆芮和李崇庸,查探他和陆芮是不是一个战线的。
宋渊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怎么会查探到他的消息?除非是有人特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
早在宋渊升任户部员外郎后,他心里就存了疑虑。如今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宋渊是谢光的人。
宋渊的顶头上司是刘祯,刘祯又是谢光的人。只怕今日宋渊回来这么晚,不是公事绊住了他,而是有人特意留下了他。
怪不得宋渊回到京城短短一年的时间,就从主事爬到了员外郎的位置。以他的能力,只怕还要再熬个几年。
如今沈谦上书死谏谢家父子,宋渊作为他以前的门生,又是妹婿,却做了谢家父子的爪牙,还要拉拢他。若是宋琬知道了,恐怕又要好一顿生气。
他不管宋渊如何,但他心疼宋琬。
“岳父大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沈舅父的事情。要动谢家父子,只怕难如登天,你该劝劝他的。”
孟阶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宋渊一时愣住了。他看着孟阶清冷的眼眸,心底不由得一紧。
沈谦的事他是知道的,谢光亲自把沈谦给他拟的罪名呈给了永隆帝。没想到永隆帝不仅没有责怪谢光,还大骂沈谦不知好歹。
永隆帝念着旧情,饶了沈谦一命,但已有意将他的官职革掉。众人都见沈谦灰溜溜的回去,还以为他不再与谢光作对了。
但他知道,沈谦这个人既然做了决定,就是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也不会轻易打消。他回去绝不是怕了,恐怕是要交代后事去了。
“舅父若是倒了,岳父你觉着你会平安无事吗?你到底做过他的门生,又有亲家这层关系,只怕波及到的不止一点半点。”孟阶的声音极是清冷。
宋渊听着,手脚冰凉。他双目怔愣,脸色也变得苍白。孟阶微微敛眸,起身又道,“岳父大人,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吧。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还用不到你来教。谢家虽好,那都是一群豺狼虎豹。岳父觉着,他会管你这一个小小的棋子是死是活吗?就以岳父的才学,该有自知之明的。”
孟阶说完,便走了出去。宋渊看着他的身影,艰难的伸出了手,“子升。”
孟阶微微驻足,回头看了一眼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