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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辈子绝不写仙侠 第12节

作者:翻云袖 字数:24015 更新:2021-12-31 21:43:09

    曾有望尽六界满目真实的魔瞳,如今已失。

    曾有美艳缠身风流缠绵的红粉,如今情断。

    曾有实力强大感情亲密的父母,如今反目。

    独这份历尽百年的残忍与强大,依旧牢牢缠缚他死气缠绵的躯壳。

    昔日我给了他一切,将他捧上了云端,细心呵护,无人能侵犯他的高贵与骄傲,伤痕不过是他的勋章;如今我夺走他的一切,将他推下神坛,不闻不问,任他一人孤零于尘世茫然,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直至力竭气绝。

    蕳清没有再说一句话,她很长很长的叹息了一声,徐岫转头看她时,女子眉梢眼角挂着极为浓重的疲惫与倦色。

    然后徐岫说“所以,从现在起,他是我的了。”

    第十五章

    之后数日,徐岫倒也没有刻意去寻过白将离,偶尔有见到,也仅限于远观。毕竟对于白将离而言,他如今不过是个陌生人,还是个奇诡神秘的窥道者。

    这一日暖风和煦,徐岫坐在亭中饮茶,心中想的却是一直跟在白将离身边的那个小女童。不过他早些时日已经从蕳清处得知她的来历,非但没有郁结于心,反而心情甚好,即便泛着浓郁茶香的茶汤入口满嘴涩然也丝毫抹不去他眼角眉梢的笑纹。

    他并不爱茶,但在这里呆久了,也不免染上一些主人的习气,更何况饮茶宁神定心,对身体有益无害。

    今日很凑巧又或说很幸运,折丹也在此处。

    大概是蕳清太过强势的缘由,许多时候徐岫总会误以为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高贵贞洁的鲛人祭司,而非上古风神的妻子。折丹并非不强悍,但他的强悍,更多在于他的随性,这世上没有人敢小瞧他,却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强横大概可以套一句老话,知道的大多数都死了,小多数都不愿意惹。

    但是那都是在折丹不在的时候,当折丹出现的那一刻,没有人能够忽略他,也无人会对他身为风神的威严做出挑衅或怀疑。

    尽管这位随性风流威严强大的风神阁下,正在做秋千。

    藤蔓在他指下扭动躯体,数十条互相交错,远远看去仿佛女子秀美可爱的发辫一般,绿芽冒出枯裂的表皮,绿油油的缠绕着枝条,用力缠紧相互的身躯,犹如玩乐一般顺着枝干来回数十圈后便渐渐浓郁生长,最后缠入本体,如此长死。悬挂下的藤蔓长索长出翠绿的青叶与鲜艳欲滴的花朵,底下交织成一张小小的座椅,绿藤为底,花藤做扶手,绿叶铺面。

    有点像艺术作品卧槽秋千原来还他妈能这么做难道是我做秋千的方式不对

    望天机先生端着茶碗站在亭中,满面赞叹,看得“目瞪口呆”。

    “拿来讨蕳清欢心倒难为你。”徐岫轻啜了一口茶汤,闲散的靠在柱子边上看折丹迅速折腾完一切。

    折丹听出他话中之音,头也未回,手指抚过一处绿芽,枝头竟迅速怒放出一朵美艳的牡丹花来“难为我的女人有本事,算是什么难为。”,他刚要直起身,两人便都听见了蛋蛋呼呼叫了一声。那声音极是兴奋可爱,然后徐岫就见着蛋蛋欢快雀跃的蹦了起来,正欲冲向椅子时被折丹临空捏住了小脖子。

    徐岫看得很有意思,见蛋蛋冲着折丹飞踢着小短腿,还不死心的一晃一晃往秋千那处去时更是乐不可支。折丹却也不理,只是直起身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尔后又玩世不恭的一笑,转过头来对徐岫说“原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徐岫端着茶汤的手微微一顿。

    “再过几年,我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世了。”折丹笑道,这一次他倒是笑得很开怀,半分没有虚假。只是他满面喜悦却叫脸色发白的徐岫泼了一盆冷水,便很快不悦的促起来眉来,“你这一副凡人见鬼的样子是做什么”他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一下徐岫,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的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神灵孕子本就较于凡人长出许多岁月,也尤为难得麻烦,没想到蕳清

    徐岫自觉失礼,便只好说“没什么,我只是惊讶时日这么近了,那蕳清该好好休息才是。”

    折丹听了这话才回暖了面上神色,手抚着花朵回道“嗯,阿清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事情繁琐,她答应待此间事了了,便与我一起好好休息到孩子出生。”或是见着徐岫神色有些诡异,折丹又是一笑,只说,“你也与那些人一样,觉着我与阿清一点感情也无半分也不关心她”

    “不,我只是觉得,你太关心她了。”徐岫叹了一声,“简直不像,我所认识的风神折丹。”

    “哦你认识的风神折丹该是怎样的,不羁,自由,随性,桀骜,嚣张不为任何人停留”折丹大笑起来,“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别人都觉得我对阿清关心不够,任意放纵,你却觉得我太关心她。”

    他顿了顿,便又说“阿清很强,也很聪明,又非常果决干脆。别人以为是她攀附于我,却不知道是我对她心生爱慕,这说起来还得感谢海底城那堆蠢鱼,以为阿清难比海底城,却不知千万个海底城,也比不上阿清一分珍贵。她网住风,也就将我牢牢抓住了。我爱的,正是她的强,她的冷,她的艳,她的狠若是为了孩子,我就以关心为名将她束缚,推去她所有的责任,那她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生动开心。”

    “我要得是璀璨美艳的阿清,不是被自私爱欲与关怀所束缚的普通女人。”

    “她不需要犹豫,也不需要担心。我的存在,就在于为她断去后顾之忧。”折丹抿了抿唇,邪气的笑容蔓上整张脸,“便是将天捅破了,只要她高兴,我也可以为她一力担下。我不是锁链,我是风,她飞的再远,再远,再危险,我都在她身边。”

    与折丹结束对话后没多久,徐岫就无意识的摔破了茶碗。

    他蹲下来捡茶碗的时候还觉得奇怪,直到拿起碎片时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茶碗破碎而凌厉的碎片轻轻托在他的手心上,大肚碗的半弧分外圆润,一点清褐色的茶汤映出了他犹带些许病态的苍白面容,衬着两行眼泪跟扭曲的神态,惶惶然如鬼一般可怖。

    “将离”他轻侧了手,碎片再度落地,磕去半边角后掉下阶梯,滚进了草地中。

    徐岫双手抱膝,泣不成声的将自己抱做一团,哽咽咽下那句话是我囚禁了你吗

    如果不是我贪婪,你是不是有更好的未来;如果不是我动心,你是不是不会弥足深陷;如果不是我太弱,你是不是不必承受失去的痛苦;如果我从来都不存在你的世界,是不是你就不需这般封闭自我至沦落到失去所有

    这种事情,连想都不敢想。

    往昔只觉矫情可笑的语句,一旦真有所念,便觉得尽数化作焚烧肺腑的烈焰与匕首,像是活生生剖开人心头化脓流血的疮疤,疼得几乎窒息,却无力挣扎。

    将离这百年,都无人来护,独自一人,孤寡一世。

    谢苍曾经说过“人这一辈子,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更甚至于,即使努力过了,也很可能不尽人如意。有些人无忧无虑一生,有些人却压着重责规矩再难舒眉悲欢离合,本来就是人生常态。自己想不开,放不下,便谁也不能怪,过往不再重来,回忆也不可追寻,要怎样的未来,全凭人意。”

    他是最豁达的好友,不会因你选择了不同的方向而责怪愤怒;但他也是最苛刻的朋友,当你为选择后悔推卸责任时,他会挖出你的伤口,叫你一遍遍的直视。

    你可以选择放弃,只要你承担得起放弃的下场。

    可是可是我却,承担不起。

    这时一双雪白的鞋子出现在徐岫面前,鞋子的主人遮去一片日光,将他挡入自己的阴影之中,然后轻声询问“望天机前辈”

    徐岫捂住上脸,眼泪渗透了指缝滴落在地,呜咽出声“我一无所知的睡了百年,百年对我不过大梦一场,却间接摧毁了他我说过,要陪他走一辈子,却什么都做不到,做不到”

    “前辈也有如此烦恼么”白将离轻声说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缘不必如此伤怀。我曾有一友人,为此伤怀劳神,后陷入沉眠,又能如何斯人已逝,复不来归,何必如此苛责自己,人世何其广袤,喜极生悲,哀极反乐,亦是常态,若皆觉是自身责任而伤痛欲绝,逝者亦不会开怀。”

    “你又放得”徐岫拭擦去泪痕,忽然站了起来,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面貌,却忽然一顿,“不你不是白将离。”他苦笑起来,仔细端详着对面这个人,忍不住觉得自己真是蠢笨不堪。

    白将离似乎有些诧异,但却并未否认,反而点了点头“果然瞒不过前辈双目。在下确非本主,乃是善尸。”

    其实白将离的善恶双尸除去脾性,几乎功法剑术甚至习惯都一模一样,善尸性恬淡冷漠,与白将离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徐岫本是认不出来的,他认出来的缘由不过是靠两者,但这两者却都叫他痛彻心扉,恨不能封闭五感,不知不识。

    “这百年来都是你”徐岫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巴掌叫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住嘴

    “没错。”善尸颔首相认。

    “你是何时出现的恶尸又去向何处”

    住口

    “本主知晓师兄死讯后的第二日。当在下出现时,恶尸早已脱离,不知所踪。”

    “你不难过”

    闭嘴闭嘴

    “我虽只是本主化出的善念,无名无姓,却也生有七情。伤心自是有的,只是不如本尊那般,师兄于我心中,更似美好画卷,神明石像,远观不可亵玩,可见不可近。纵我伤怀,却更是庆幸。”

    “庆幸”

    不要问了

    “若师兄还有一丝生之期望,我此刻定不能心居天下,说不准还会为夫人添上许多麻烦。若我无法为本尊带来丝毫方便,便本无存在之目的。”

    徐岫闭上眼睛摇头笑了笑,嘴中又蔓延上之前的苦涩“你现下如此干脆利落的告诉我答案,恐怕也沉闷许久了吧。以后若有心倾诉,倒也可以与我谈谈。只是我知道你是白将离,却并非因为窥探天道,而是因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睁眸说道“白将离曾经赠予他师兄一支凤凰箫配对,他已然一无所有,仅剩对故人最后的回忆,那对龙凤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在它处。而你说的那位友人,显然是真正的白将离。”

    之所以知道白将离会对遗物钟情,这实在是因为原著中林胜雪身陨在炼狱塔中,白将离寻觅重生之法时,随身带着林胜雪的佩剑,日日拭擦。

    “本尊曾言,纵然寻觅重生之法又能如何牵引魂魄,便又是他了吗逆天改命,最后得到的一定是好结果吗”善尸静静说道,“不再是往昔那个人,便毫无意义了。”

    徐岫无言相对,只是缓缓叹息了一声“他都成长如斯了。”

    原来,什么都在变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即是白将离,也是迥然不同于他的个体,他的许多责任,你不必承担。”徐岫暗笑一声,看着眼前善尸,却难免生出几分怜惜;这个人是白将离的善体,似乎只要这样想着,便觉得温暖。

    “好。”善尸冰冷的表面化开,露出了柔软似盈盈春水的浅笑来。

    “兴来今日尽君欢,山间万物为君欢君欢,愿你一生欢欣。”

    “嗯,日后我便是白君欢。”

    即使,只是在你面前。

    白君欢想若我看得见便好了,哪怕只有一眼。

    他定如本尊心中的师兄一般

    重要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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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刷太多,主要是我每周都忘记球长评刚刚发完就被基友嘲笑了智商虽然她没有说但是我从她那狡诈的23333脸中就看出了她在嘲笑我的智商

    难道不求就没有长评么每周都这么想着的我西斯空寂的来球长评了

    其实就是废话了,总之就是求长评

    为了愚蠢的我不要每周都忘记我决定就这样挂在这里以后就不用说了我真是太鸡汁了

    :3顺便因为那个颜文字老是被和谐所以我就不想用了嘤嘤你们有没有很失望

    反正我很失望

    就这样又跑题了

    每天更新作者有话说都有正文的一般长度tat我真是朵奇葩。

    第十六章

    这是一条黑暗而又漫长至永无止境的甬道。

    白将离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自己化在了这片黑暗之中,不停歇的走了下去,去哪里,为什么尽头有什么他一概不知。

    但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得令他几乎忘记了所有。他觉得很累了,四周又很冷,可双腿像是麻木了一般,依旧永不停歇的前进着。

    忽然

    “师兄,师兄,你们等等我嘛”少女清脆快活的笑声并着轻灵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空荡荡的叫人心慌。零碎的光点开始浮现于白将离身侧,他慌张的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大片模糊而清晰的光雾,离他很远很远,但却足以令他看得清楚明白雾散去了,树荫下依偎着的三个人。

    穿着鹅黄衣裳的少女睡得香甜,蜷在持书人身旁;握着竹简的书生笑得风轻云淡,与身旁的持剑人畅谈;持剑的人是自己。

    彼时他还很年轻,眉目中并无沉珂,面目尚有几分稚嫩童气,握着剑的手却依旧很稳。他似乎听得很欢快,浅浅的笑了起来,两人挨得极近,共看夜空下的天芒紫华。

    那个拿着书的人是谁呢那个少女又是

    脑海中突然显出了一名与少女模样相同的女子来,她挽上了妇人的发髻,面目已有沧桑,眉宇藏着哀恸,依旧精致美丽如画。白将离记得模糊,只记得那女子流着泪,跪在他面前求他,可求什么呢便就这么忘了,只依稀还曾记得,那女子怀里抱着个睡得分外安稳的孩子,她走去书生的棺木前,似是悲痛欲绝。

    然后留下了婴儿,很快就离去了。

    那书生呢书生又是谁呢,白将离看着那个微笑着的男人,忽就觉得眼眶发热我在哪里见过你,你是谁,我们认识吗告诉我

    可这个人只属于昔日的自己,他的双眸里只装得下那个稚气的白将离,再无这个奄奄一息的白将离。他既听不见这里的声音,也从不看向这里,他只留在那个时间,与那时的白将离在一起,不理会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

    白将离很快就转过身去,他不会留恋往昔的温暖,太炙热,也太伤人;因为那是他将永远无法再得到,再挽留的东西。他又往前走,似乎是要远离那片温暖似得,很快便跑了起来,黑色愈发浓郁的覆盖了过来。白将离最后转头看向那一处光明时,只看见了书生对往昔的自己温和的笑容,然后尽数被黑暗吞噬。

    从始至终,终未看他一眼。

    这让白将离很快安心下来,既然没有得到,就无谓失去,即便有些孤单,却也比痛彻心扉的绝望好。人是一种很贪婪的生物,一旦拥有了什么,不会想着满足,而会想要更多,想要更深,直到拥有了一切,也绝不停息,绝不罢休。

    白将离又走了许久许久,久到他觉得寂寞,才又听到一个声音,是一个非常非常陌生的声音,但对方的语调与说话的方式,却令人觉得莫名熟悉。

    “君欢,君欢”男音轻柔的呼唤着一个人,白将离迟疑了数息,很快便往声音处跑去。

    你是谁是谁

    黑暗仿佛渐渐消去,白将离停下脚步的时候,黑暗恰好退到他面前,宛如保护一般,将他吞噬殆尽。那个男人站在树荫下,分明是陌生的容颜,甚至看得很是模糊,只隐隐窥见了他那头长长的雪发,他似乎是笑着的,站在树下,落了满身雪白的梨花,披着一件宽大的羽裳,携着满袖清香,看起来高不可攀。

    白将离却觉得欣喜你是来见我的吗

    他的步子还没有迈出去,树后便出来了一个人,与他一模一样,再是熟悉不过了善尸。善尸近乎腼腆的站在男人身旁,沉默至极,男人便与他说“你不是想看看我吗”他捧起了善尸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握着手,一丝一毫的帮对方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巨细无遗“怎么样看得清楚吗”

    善尸轻轻应了一声“嗯,你生得很好看。”他的手掌留在了男人的脸颊上,覆着半张面孔,珍惜一般的轻轻摩挲着脸上的肌肤。

    男人脸庞上的迷雾也渐渐散去了,白将离藏在黑暗里远远的看着,轻轻的说“你的确生得很好看。”

    男人似有所察般的看了过来,白将离贪婪的看了几眼,便很快就转身走了。

    心脏在勃发着,渴望在萌芽,可是他再也经不起又一次的失去跟绝望了;奇怪的是,白将离走了没有两步,就全部想起来了,那个书生是他死去的师兄,那个少女与妇人是他那可爱精灵的小师妹,这世界上仅剩余的唯一的两个亲人,不是已经失去的最后两个亲人。

    于是白将离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看梨树下的那个人,正对上了眼,善尸不知去何处了,那个男人就那么孤零零的站着,伤心的看着他,眼神既眷恋又温柔。白将离几乎要将师兄吻他时那温润的脸庞与这个人重合起来。

    但是不一样,师兄的俊秀,是雅致是肃穆是清冷温柔的;而这个男人的好看,是隐藏是神秘是深不可测的,他的模样分明而深刻,锋利如剑,倒少去了师兄那般柔软的近乎江南一般的水润。

    师兄是竹,他便是枝头的竹花。

    不一样,但入骨的像。

    可他,是谁呢

    水波轻轻的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白将离看见了身旁的人安稳而平静的睡容,带着一种冰冷与死亡的气息,于是他伸出手去握着对方,疑问抛之脑后,静静的再度闭上了眼睛。

    师兄

    徐岫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殊明妙华坐在他的对面,捻动佛珠,神色分毫未动。

    大概足有半刻钟的时间,徐岫才真正的醒了过来,想起自己与殊明妙华正在谈话,不禁面生愧色“佛者”他愧疚的言语还未说出,便被殊明妙华的手势止住。佛者今日持了一柄杀器,却依旧圣洁慈悲,看着他的眼神,也如往常一般和煦。

    “是我之过错。”殊明妙华轻轻摇头,指作拈花轻弹,满屋檀香尽数散去,“你看见了什么”

    “毕生所爱。”徐岫轻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令殊明妙华诧异,但他的神色却隐隐有些沉重起来,很快便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当日,他也是这么说的。”

    徐岫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恐怕是幽厉了,他当初情节设的有点bug,不知道这个天道会怎么圆。

    然后殊明妙华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年血海一战,我也曾经去过。不过是在战后,仅为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罢了也是在那时,我遇见了幽厉,他那时还未曾有得姓名,形如婴童。我当日与圣者同行,我本当主杀,不知为何,那时却软了心肠,圣者最是慈悲,于是二人商议之后,便将他带回了天佛崖。”

    “幽厉天姿聪颖乖巧,虽对佛气略有不适,却也从不哭闹撒泼。圣者事务繁忙,崖中僧侣多数不喜幽厉,我便接手了他。他虽是血海出生,但对佛理的资质尚在我之上,我心生喜爱,那时又自视甚高,以为幽厉已与血海之人不同,便为他起名肃雍。”

    肃雍,这个名字是期望他拘束些性子,成为文雅大方、从容不迫的人

    “他得了名字,便很欢喜,那段时日也叫许多僧人慢慢接纳了他。但数年之后,他性情愈发暴戾起来,与我也时常无话可谈,论述佛理时也常剑走偏锋,与我诡辩。但若我生气,他也是会惧的。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心中隐有疑惑,便为他点了一根清心檀,愿他梦中看清自己所思所想,不再如此喜怒无常。”

    梦中看清自己所思所想那么孤独而寂寞的将离

    徐岫黯然的低下头,随即定了定神,便说“想必,他梦见的,便是他的毕生所爱。”

    殊明妙华点了点头“没错。”他的拇指忽然停了下来,压在那颗琉璃佛珠上,又说了下去,“我原以为他性情大变是因为有了喜欢的女子,便安下心来。但很快,他也告诉我,他梦见的人,是我。”

    “这时候如果说哟哟哟,徐岫代表异世界蓝色星球发来贺电会被杀吧。”徐岫想道,他看着面色如常的殊明妙华,觉得自己真是特么的弱爆了,这必须是佛跟人的区别。但再看看殊明妙华手上的杀器,又默默的闭紧了嘴巴。

    “我罚他摘抄加兰经百遍,他却不肯受罚,只是整日追问我,几乎惊动整个天佛崖。我严词拒绝后,他执念愈发深重,又开始筹谋叛逃之事,故意叫我发现,只为了激怒我,看我对他是不是也有感情。我当时虽有怒气,却更多的是失望,便将他筋骨折断,以佛力为锁,囚禁在后山密洞之中,不叫为祸世间。”殊明妙华过程说得简洁明了,徐岫听来却只觉得惊心动魄,没忍住连连侧目了殊明妙华。

    “当时我并不知他是血海之主,等我知晓之时,他已经被救走了。”殊明妙华摇了摇头,“这份因果羁绊已然欠下,我随后便要前往九十九天境去封锁远古魔族的往来通道,倘若不幸身陨,愿先生为天下出手。”

    “这世上,连蕳清夫人我都无法相信。”殊明妙华苦笑道,佛者圣洁慈悲的面容上终于多了几分人的气息,“先生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徐岫对视着殊明妙华透彻的眼瞳,终究没能摇头,只是轻声说道“好,我定不会让幽厉为祸苍生。”

    殊明妙华闻言才淡然一笑,眉宇郁气尽散,他上前了几步,又褪下腕上佛珠,才执起徐岫的右手,为他一圈一圈的套上,一千零八十颗佛珠,七宝紫金、白银、砗渠、琉璃、水晶、琥珀、玉髓所制,日夜加持

    “愿先生长寿安康。”

    殊明妙华温柔的抚摸过了那一串佛珠,轻然退开几步,似有些无奈,与徐岫告别后离开了。

    腕上沉甸甸的重,徐岫坐在椅子上,手搭在膝头,满脸复杂,佛珠环绕着他的虎口,璎珞轻扫。

    之前剧情的设置之中幽厉的确曾经与殊明妙华是有几分师徒之情,而且殊明妙华是当世唯一能够约束他的人。但之后因为自己对设定的遗忘而出现了一点些微的bug,那就是被白将离打成重伤的幽厉对殊明妙华的死亡无动于衷,而且因为想要他的一样事物而偷窃了尸身;如果是按原先的设定幽厉唯一畏惧尊敬的人,那就很难成立了。可如果是殊明妙华这样的情况一讲,那这个情况便是可以成立的。

    而且,殊明妙华这一去九十九天境,的确是有去无回,他以命为封,封印了九十九天外远古魔族的通道幽厉对殊明妙华的执念深重,这远古魔族的回归还有他的大半功劳在但是如今很多情节都已经改变,血海的势力风头一时无两,恐怕他得知殊明妙华死讯后,不是黯然隐居,而是要天地陪葬。

    可是为什么不能信任蕳清

    徐岫微微眯起了双眼。

    第十七章

    这场大雨来的有些快,夜又很沉,于这九十九天境的荒野之中更显得可怖。

    这般的疾风骤雨之下,却仍有人在这片荒野之中奔逃,慌不择路,煽动着那些稀疏的草木树丛,溅起一地泥泞。

    一抹寒光乍现,坠落的四点雨滴忽然身势一沉,竟猛身一跃,往前方黑影冲去。雨珠势猛劲急,黑影不敢硬拼,只弯身一躬,手上银芒乍现,刺破这四滴沉若泰山的雨水,两者相交之时,黑影竟无端闷哼一声,血腥味四散开来,他腕上袖剑片片碎落,落在地上断做五六截。

    乌云朦胧中忽现出一道雷电,轰隆隆碾压过天空,印得黑影一片雪白,现出个高高瘦瘦的魔族,他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不住的喘着气,眼神沉如夜色,十分阴毒。

    “嘻嘻嘻怎么,不逃了哎呀呀,难道说,这昔年的封渊尊者也想求饶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女音娇柔清亮,话中的嘲弄却如何也止不住,“现在才求饶,是不是太晚了些,莫不是你记不得那孽罗尊者,是如何在你面前,被我一刀又一刀的剐做一堆碎肉的”

    提及旧友孽罗的惨死,封渊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勉力克制住满心杀意后,才眯着双眼哑声道“我要与少主谈谈”

    这时只听得空中一声嘹亮凤鸣,却见一只黑凤凰冲下,唯有凤凰展翅之时翎羽间碎金辉能看出它的形体。凤凰凌空化作一绝色女子,一双雪白玉足轻悬,身披玄黑羽裳,眉间一点金坠,掩去印记,脖间还挂着一块月牙兽骨。旦见她神色妩媚,体态风流,无端叫人心生涟漪,无法不动容。

    “跟他谈谈”凤凰女展颜一笑,却是满面讥讽,声音既慵懒又轻慢,“你配么”

    凤凰女说完这句话,似也无意再谈,双指之间忽就现出一根黑金羽毛来,于黑暗之中也见其锋芒凌厉,叫封渊心中惊骇不已。

    “他要谈谈,我就跟他谈谈。”又有一人从黑暗中行来,拂过纷乱的树丛,正好堵住了封渊的生路。他双目处蒙着一块晕染了血色的白帕,神色清冷,手中持着一柄鲜红长剑,随着他的出现,荒野之中的血腥气也愈发浓郁了起来。

    “孽罗当日敢食那人的心,我便剐了他浑身的肉偿还,再公平没有。”持剑男子不温不火道,“可惜他挣扎死去,却换了你一线生机,我追杀了你三年,杀了九十九天境八百三十二个魔族,你身为魔族尊者,为了还他们一个公道来寻我,之后是生是死,应早做准备,何必再做此等无用功”

    煌光一声清吟,响彻天地,男子捏诀做引,剑气暴涨,夜空之下隐隐窥见天道运转,星河流散,剑影高高悬起。

    封渊一窥之下几乎肝胆俱裂,三月之前他与白将离曾交手一战,那时对方的剑意尚有破绽,岂知三月不足,他之境界竟然已经臻至圆满。不过想起对方这百年来近乎可怖的进步速度,封渊不免神色一沉,心中思虑一二,便退后两步道“若少主杀了我,恐怕魔尊大人那处过不去吧。”

    见男子似有顾忌般的一顿,封渊不由心喜万分,却不料一息眨眼瞬间,就觉心头剧痛,藏于心脏之内的魔核被击作粉碎,人也被剑带出数米,钉在了树木上。持剑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长眉微扬,上前几步拔出剑来,雨水洗去剑身上乌黑的血迹,封渊只听见他道“你道我会在意他们”

    “呵在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不是早就死在你们的手里了吗。”

    男子虽将他维持生命的魔核击的粉碎,却未废去他气海中的最后一丝魔气,是以封渊于神识昏沉之时,饱受死亡慢慢侵袭的折磨,他挣扎着仰头窥探着这逆天之子,既恐惧又无力。

    封渊觉得自己的胸腔像是破了洞的袋子,他粗喘着气挣扎死去时,脑中竟只剩一个念头我们究竟是放任了一个怎样的怪物成长如此啊

    待封渊于痛苦挣扎中彻底死去后,男子手心才燃起无焰之火,将那尸身烧个一干二净,那讥讽笑容也化为满面平静。

    “阿恶,你刚刚那样,再笑给我看看,好不好。”凤凰女婀娜的迈着步子走到恶尸身旁,她腰臀轻扭,眉目盈盈,双手搂着恶尸的胳膊,不依不饶的撒娇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还没见你笑过一次,平白笑给这个死人看做什么”

    恶尸只是冷冷将她推开“你若不想跟,大可以走。”手下纵是温香软玉,他似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只是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剑拭擦干净收回鞘中,然后便往前走了。

    凤凰女也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了,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跟委屈的模样,又扑上前去抱住恶尸的手臂“好嘛好嘛,不笑就不笑。对了,我与你说呀,那九十九天境的远古入口,叫一个大和尚给封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嘻嘻嘻,我看着那些蠢猪笨狗的在那头估计都要气疯了。不过这和尚敢落幽厉的面子,难道不怕满门小秃头都死的干干净净吗”

    阐提灭生,殊明妙华

    “那个和尚还在念经恐怕幽厉什么也不敢说。”恶尸难得理会了凤凰女一句,冷笑道。他臂上挂着凤凰女也好似无物,只是不停的往前走,这时风消雨散,月色出头,恶尸看了看浩瀚星空,忽然止步低声道“君欢呵,君欢一个两个,永远都是你们得到什么,而我只有失去与绝望”

    “白将离,白君欢”

    恶尸几乎要将这两个名字咬碎在唇齿之间“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两个人太好过”

    他的手流连于别在腰间的佩剑煌光,不由想起了那一日脱身时的剜眼之痛,满目鲜血淋漓,这世上红尘他未曾入得一眼,最后的光明竟还是师兄死去的容颜。

    这百年以来,时时刻刻,他都在恨,都在怨,恨给他如此锥心之痛的凶手,怨白将离这个蠢材的无能。

    若是他若是他

    百年追杀,于他这无穷无尽的生命不过是沧海一粟,却能叫那两个凶手日日心惊胆寒,终无善果。只可惜,这一百年而已,他远远觉得不够,不满足,应当叫他们再多受些苦,多受些罪,来偿还师兄死时之苦,此心之痛。

    白将离这个废物

    恶尸抑制不住的握住了煌光剑柄,他想起那一日他抢过师兄尸身夺门而出,却被白将离夺回,只好反身夺取煌光,却也因此被白将离打成重伤。

    明明是一个人却偏偏自相残杀,何其可笑

    更可恨的是,自己还不够强,不够强到能反噬本尊

    白将离,你明明有我梦寐以求的力量,却只敢陷入沉睡。不去寻其真凶,不为师兄讨还公道既然你什么也给不了他,那就让我来,罪孽也好,因果也罢

    我生本恶,往来无间,自在无常

    隔世初见

    临近年关,气候愈发寒冷起来,但如这般

    谢苍抬起头看着这片和煦日光,再看看头顶怒放的花架,身旁未解的棋局,一时竟不知道找什么话来解释一下自己现下的状况。他伸手摸了一把近在咫尺的棋子,冰冷的触感迅速从指尖传入心肺不是做梦。

    倾手将棋子倒回棋罐中,谢苍将盖在膝上的毯子拉了拉,他行动不大方便,加上这里的地形并不平坦,虽然不是太糟糕的处境,但也足以令他头疼一下,只盼早点来个人了解一下现状。

    在这点上,谢苍大概运气还不错,没过多久,他就遇上了一个熟人。

    的确是非常熟非常熟的人。

    徐岫刚看见谢苍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半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感,直到谢苍半带犹疑的喊了他一句“阿岫”后才走过去捏了人两把,方才恍然大悟,盯着谢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说道“你行啊我啥都干完了功成名就美人在抱了你给我来了我屮艸芔茻这何等不公平,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然后谢苍直起身体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把他按下来糊了一棋局,然后慢条斯理格外冷静的微微笑道“你说是不是在做梦。”

    之后徐岫就老实了,坐在石凳上驾着腿上上下下的打量谢苍“腿怎么了居然轮椅都坐上了”他这些年为了习惯这个世界脾性改了大半,故此便纵然是这样随意的动作,做来也有几分优雅。

    谢苍看他人模狗样的,只是笑笑,也不揭穿,更不觉得徐岫这是在揭自己伤疤,简单回道“车祸。”

    徐岫“哦”了一声,倒也没多想,只是贫嘴了句“你这样坐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以后泡人更方便了,肯定特能激起人家的爱怜。对了,那你饭吃了没,我这儿要过年了,最近存粮质量不错”

    “那必须的。”谢苍淡定回了嘴,“赶紧,我这个点正好饿了。对了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儿”

    徐岫哼哼了两声,站到谢苍身后去帮他推轮椅,没心没肺的开玩笑道“为了追美人染得。”

    “信你才怪”谢苍轻笑了一声。

    他们俩都是交心的朋友,很多事不必多问,也不必多说。往事坎坷磨难,日后困苦波折,说出来若求安慰未免矫情,若要同情对方也觉烦躁,倒不如平静接受,许多难事,只要自己不觉着痛苦,便可轻易跨越。

    今日日光微醺,甚是晴朗,徐岫干脆搬了桌椅出来,两人坐在树下,摆了一壶酒几样点心与瓜果蔬菜。徐岫给谢苍倒了一碗酒,酒液色泽清澈,香气馥郁,入口更是醇厚;这坛子本该与白将离分享,但既是难得一见的老友,偶尔大方一次倒也没什么所谓。见谢苍端起碗浅浅饮了一口,徐岫方才笑道“管菜不管饭,管酒不管汤,这一顿吃不吃。”

    “只要不叫我做行酒令,一切好说。”谢苍喝完了一碗酒,面上便浮起红晕来,徐岫看得分明,心里却暗暗腹诽谢苍是个大酒桶。谢苍喝酒很容易上脸,大概一杯酒就能脸红,但想要他喝醉,恐怕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酒过三巡,谢苍捏了块玫瑰膏塞进嘴里,被太阳晒得像是一只软化的猫,眯着眼睛道“你总算没辜负咱们俩这几年的感情。”他敲了敲自己的腿,微微叹了口气,显然是被烦得厉害。

    “看来你真是被烦的不行了。”徐岫闷笑了一声,“说真的,安慰你还不如安慰我自己。”

    “啧,什么话。”

    “人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便又满了酒碗,干了一杯。

    等那壶酒即将喝尽的时候,白将离也起身了,云隐鹤鸣四季如春,不知是否凡人日子过久了,他也日渐生出懈怠懒骨来,午后总要休憩一番,不过地点不定徐岫曾经在树上、后山甚至苗圃等地方里捕获熟睡的白将离x1

    所以徐岫看见不远处的桃树上缓缓垂下一片雪白云锦的布料时,非常的淡定,不过他很显然忘记了另外一个人。谢苍端着酒碗随着徐岫视线看去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含笑问道“你家桃树多大年纪了”

    徐岫也不理他的调侃,平静的收回目光说了句“我媳妇在上头午睡。”

    然后白将离就垂了一双腿下来,长袍遮掩,坐在桃枝上,撩开一树繁花看了过来。他身形轻盈,功法又高,境界已是圆满,有时候看着他便觉得已与四周融为一体,分外和谐。现下即便是桃花相依,他也毫无半分女气或娇柔模样,好似花只做陪衬,天地唯他一人。

    “介意拉个红线吗”谢苍看了一会,有些发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挑眉看着徐岫。

    “断腿了还想着断袖”徐岫面无表情的放下酒碗,“朋友妻不可戏,他就是我媳妇。没错,哥弯了,要笑就笑吧。”

    这句话其实要追溯到许多年前,谢苍是个gay,徐岫还是个直男的时候。那时候谢苍还调侃过要是哪天能定下来,两对一起结婚,新娘看着三个新郎估计都不知道得怎么办才好了。然后徐岫一块毛巾糊在他脸上哼哼了两句说“起码有个新娘”来表示自己宁折不弯的气节。

    这次谢苍倒没有嘲笑他,只是端起酒来啜饮了一口,浅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无论怎么样,你现在觉得幸福就好。咱们几个人里头你想的最广,考虑的最多,也最难坚持到最后。你能看到大局很好,但有时候自私一些未必不可;不过总归你现在是找到人管你了,不用我们几个再唠叨了,东阳大概也不会再气到想打你了。”

    徐岫仔仔细细看了看他这位数百年未曾相见的老友,虽有感动,却也难免觉得恍惚。

    很多时候即使再成长,却也很难比过某些人成熟;大概思想与觉悟的成熟与否,是与年纪无关的。

    谢苍穿着一套天蓝色的丝绸睡衣,膝上盖着一块黑白毛毯,头发理得一丝不苟,戴着眼镜,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活脱脱一个现代人。但他现在端着酒,手轻轻撑着桌子,慢条斯理的说着话,却无端透出了股风清骨峻,神态倒比几乎立根于此的自己更像是一个古人。

    不过这倒也很正常,从很久很久以前,谢苍就是这样的人。就好像现在,即便腿脚不便,可他坐在轮椅上却也比站直了背脊的人更加自信与冷静,仿佛这不是他的缺陷,而合该是他的长处一般。

    “阿苍啊,我在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你击垮。”徐岫夹了块绿豆糕看了谢苍一眼,对方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倒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似乎说了许多许多话,似乎还提及了亲人友人,笑了一场,伤了一场,不远的桃花落了一枝桠,淡淡的花香酿着酒液,醇厚的醉人无比。

    可徐岫最后看见的,只有白将离清俊的脸庞。

    再醒来,只是南柯一梦。

    唯酒壶空空。

    风萧萧。

    第十八章

    这是恶尸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个和尚,但对方的确如记忆中一般模样。

    殊明妙华坐在地上,九十九天境的远古通道口结成一张细密如网一般的结界,其边缘夸张膨胀似圆,丝丝缕缕,尽数系在殊明妙华身上。那柄沾染了血腥的圣器立在他的身侧,发出铮铮的低鸣,震慑着黑暗中的敌人。

    三月又四日,日日饱受魔族的冲击,强行开启通道的结界呵。

    殊明妙华活不了太久了。

    恶尸握着煌光,他要拿这个和尚的血来洗去煌光的魔气,心中却升不起半分杀意。这世上若有人值得他敬重的,当是毫无私欲、心怀苍生的殊明妙华。

    “即便你今日死在此处,也不会有一人记得你的功德,也许许多凡人,连这世上有没有过你,都不知晓。这样的苍生,救来,有何意义”恶尸不大明白殊明妙华的想法,但他现在却不想殊明妙华死,于是便静静站在原地,询问道。

    殊明妙华双掌相合,眼眸微垂,轻声回答“世人不过尘间沙,你如是,我如是。待时光荏苒,没有谁会记得谁。”

    “你是个傻子。”恶尸忽然就失去了交谈的兴趣,甚至觉得有些厌倦,他不大明白自己怎么会笨到去搭话,这世上他最敬重也最厌恶的便是殊明妙华这种人,“我要你的血来洗去煌光身上的戾气,作为报酬,我可以帮你毁了九十九天境的通道,或者若你喜欢,我可以让整个九十九天境为你陪葬。自然,你不必太早给我答案。”

    这句话让殊明妙华睁开了眼睛,他很缓慢的站了起来,一双黑玉般的双眸紧紧盯着煌光,然后忽而一笑,赞叹道“你有一柄好剑,若是能铸成它绝代风姿,贫僧纵身死也无憾。”他的样子已经有十分的憔悴了,显然这三月四日他撑得辛苦至极。

    可恶尸幸灾乐祸的想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将它毁掉吧。”殊明妙华很缓慢的站起来,伸手抚过那柄低鸣不止的圣器,圣器很快便安静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看恶尸,面上的微笑既温和又素雅,声音也极为柔和,叫人不由自主就听从。可恶尸面无表情的拔出剑隔着三指指着他,殊明妙华便又笑了笑,伸出双指来侧身一寸寸抚过剑身,说道“你这一生最大的痛苦,便在于你不肯放下,执意追寻错误的方向,所以你才如此寂寞。”

    恶尸瞬间变了脸色,剑身一颤,手腕轻抖,煌光已经抵在殊明妙华咽喉处,紧紧挨着,仿佛下一刻便会割裂那处一般。

    “你又懂什么”恶尸低声喝斥道。

    殊明妙华微微一笑,往前进了一步,恶尸忍不住退了一步,剑依旧紧抵着殊明妙华的咽喉,却滴血也未流,步子分毫,竟进退的恰到好处。“这个世界本便是叫人苦痛的,风未动,树未动,是你的心在动。你,悔改罢”殊明妙华轻轻叹了一口气,满面悲悯,却不知是对苍生还是对恶尸。

    “你又懂什么”恶尸忍不住冷笑起来,笑得几乎气竭,“赠剑人已然不在,纵使今后花再香人再美剑再利,他也无法看见了。可我又能如何,白将离毫无作为,善尸伪善度日,莫不成还不许我为自己的情人讨个公道既然他们不敢承担这份罪孽,那就让我来;既然他们无法直视这份真实,那就让我看。这百年来,我难道看得还不够清楚么”

    “是他们对不起师兄,我要悔改甚么”

    殊明妙华细细端详了他一阵,只苦笑道“你执念太深,我委实劝不动你,恐怕有负夫人所托了。”但他转而又是一笑,“不过你委实不必如此,缘到自然会再见。”

    “你是什么意思和尚,你”你给我说清楚。

    最后半句被恶尸咽了下去,殊明妙华已握着煌光,往胸膛一送,只听见“嗤”得一声轻响,剑刃入肉,直叫恶尸心惊肉跳,剑刃穿心而过,未曾溅出半滴。这并非是恶尸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后悔。

    恶尸抿着唇,退后两步,将煌光拔了出来,伸手去摸,只觉着煌光被鲜血浸透,剑身湿腻一片,但很快又化作月辉流光,恢复往昔模样,本来覆于剑身上的戾气也尽数消散了。

    这时殊明妙华却是一身白袍被血染尽了,身子一软便要倒下,恶尸伸手一接,便将他安安稳稳挽下。

    殊明妙华慢慢滑下来,跌到恶尸身上,他心头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也不理会,只轻声说道“还望施主信守承诺。”

    圣器哀鸣不已。

    这时恶尸也只能点头,他虽满心仇恨愤怒,但因极爱师兄也分去些许感情,此刻便不忍心叫殊明妙华失望,心中伤心的却是师兄当初孤独死去,恐怕要比这般叫人更加难过。殊明妙华便安心了许多,但隐隐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声音便渐渐低下去了“世上的人,总有不同的选择。若我不救,也有其他人。可也许,没了我,便再也没有人了,又也许,生灵涂炭,法则再度颠覆”

    他最后一个字,恶尸几乎听不清了,只觉得臂弯微微动了动,然后听见殊明妙华发出的气音“我已许久未见这般湛蓝的天了”

    话音刚落,恶尸就感觉到怀中的殊明妙华一软,全身都松散了下来,他将煌光放下,伸手去按了一下殊明妙华,一触到便了然对方已经生机尽断了。

    “阿恶,你若是再抱着他,我可就要吃醋了。”凤凰女的声音随之响起,她千娇百媚的走过来搭在恶尸肩头,看着殊明妙华,却是满面嘲笑,“一个傻子,你何必为他伤心难过呢,又不值得。”

    恶尸安静了一会,然后说“他走的可还安详”

    凤凰女看着殊明妙华微微蹙起的眉心跟唇边隐隐沁出的苦笑,只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死了反而笑着的。”

    之后恶尸便没有再说话。

    望天机房内

    佛珠断开散落一地的时候,幽厉反而比徐岫镇定,他跪在地上将那些琉璃紫金佛珠一颗颗捡起来,捧在手心里,还有些连在线上一长串的未曾断开。

    这个昔日凌厉癫狂的疯子今日却是安静的难以言喻。

    徐岫颤了颤唇,准备说些什么,却很快被幽厉止住了“那些废话你大可省了,他死了,早在我意料之中。”幽厉将那些佛珠紧紧握在手心之中,“这一千零八十颗佛珠,他未曾送给我,却送给你,大概也是为了保你一命。他在这些地方总是想得很周道,可惜他从来不愿意想想我。”

    这让徐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有点发寒。

    没有任何预兆与声明,一个时辰前幽厉忽然进了屋子,若是那时自己没有这串佛珠,便要再死一次了

    幽厉说完这句话后就带着那些佛珠要出门去了。

    “肃雍。”

    徐岫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忽然就叫住了幽厉,但人真的停下了,他却只剩下一句“这么执着,不苦吗”

    “他连这个名字都告诉你了,我倒真是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得灭你的口了。”

    见徐岫一僵,幽厉似是很得意的扬眉一笑,面上却透出一股子非常冷冽的戾气来“可你放心,他说话不算话,我却不是,殊明妙华不让我杀的人,我绝不会动。”

    他很快又甩袖转过身去“这六界何其广袤,可我眼里偏偏只能看见他;血海生灵何止千万,可他怎么就偏偏对我心慈手软呵,他给了我温暖,也赐予我绝望;他给了一切,却也夺走了我唯一想要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一笔还不完的烂债,他殊明妙华想要收手了,也要看我肯不肯。”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从血海挣脱那一日在殊明妙华怀中看见的天,是何等湛蓝。

    幽厉很快就出门去了,徐岫却觉得有点恍惚,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一段台词。

    ifihaveneverhadaaroftaste,aybeiinodifididnotfeetooseetove, iaybeoudnothaveaifihavenevernoteftyroo, ioudnotknoassuchaoney如果我从来没有品尝过温暖的感觉,也许我不会这样寒冷;如果我从没有感受过爱情的甜美,我也许就不会这样地痛苦。如果我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的房间,我就不会知道我原来是这样的孤独。出自剪刀手爱德华

    徐岫轻声说道“noiserfectornot,youcannotdisaearfroyord。”我的世界不允许你的消失,无论结局完美与否。

    殊明妙华与幽厉呵,又何尝不是下一个徐岫与白将离。

    第十九章

    凤清臣与徐岫在树上喝了一壶酒,只有一壶,是一壶烈酒。

    这壶酒烈到人一闻就觉得晕,再闻一闻便醉死过去了,可凤清臣满满饮了一壶,也没有醉。他从来就难醉,而今就更不可能醉了,一个人的心里要是装了事情,要是故意想喝醉,反而就更难醉些。等他喝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便朗声高笑着将酒壶摔下去,玉壶摔个粉碎,散落的玉片还粘缠着些许薄薄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冷光。

    凤清臣捂着嘴咳嗽的时候,徐岫刚醒过来。凤清臣见他枕着月辉,披着羽裳,在月下活像一只休憩的白鹤,待一展翅,便翱翔云际,再无拘束,可蕳清给了望天机一条绳索,而白将离则将绳索套上了他的脖子,飞得再高,翱翔得再远,这只白鹤不过也只如风筝一般,永远叫白将离掌控着。

    这便让凤清臣有点怜悯这个男人。

    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凤清臣想,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于是他又拿了一壶酒出来,徐岫看了他好一会,没想到他是从哪儿拿出来的,但这也是一样的,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凤清臣在月下喝酒,也只有一壶,是一壶好酒。它一点也不烈,醇厚芬芳,香甜缠绵,酒香能勾起所有人肚子里的酒虫,这两种酒混着喝,寻常人早就醉得不知所以。

    只闻着酒香也有几分醺然的徐岫不免抵住了额头。

    “我遇见师左辟是在一个冬天,那一年,是他这一生最得意放肆的时候,他为人疯疯癫癫,行事轻狂孟浪,只因家中钱财万贯权势滔天,出门前后,自是数不尽的狐朋狗友,美人相随。”凤清臣又喝了一口酒,忽又看了看徐岫,才说道,“我那时只在远处笑他,待他家破人亡,钱散权空,方去度他。他是大机缘的人,一个人若福分太盛了,其他便会衰竭,他生来便为登云踏月,九霄不过是他的梯子,要是留在人世间,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他死。”

    “那一年春天他披着貂裘束着玉冠,人模狗样。”凤清臣哼了一声,“可我冬天再见他,他却穿着破麻衣,长发只用杂草胡乱捆扎成一束,照旧人模狗样。你说说,谁能看出他是个疯子呢。”

    徐岫没有说话,可凤清臣也不需要他说话,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凤清臣却转了个话题,说道“殊明妙华死了,我恐怕也不远了。”

    徐岫心知肚明他的确会死,便还是不说话,只听他继续说。

    “左辟有了喜欢的女人,他这个人很是风流花心,但也最是衷情专一,他要是真正喜欢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如果他喜欢的女人很聪明,懂得情深不比相知,那他们大概都不会死;如果他喜欢上了一个笨女人”凤清臣顿了顿,忽然又说,“师左辟不会喜欢上笨女人的。”

    徐岫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因为他夺走了凤清臣这漫长的生命里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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