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担心地望着莫双白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阿青。”
耳边响起宋明曦严肃的呼唤。
卓青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应声转过脸,却一头撞在对方悄然靠近的双唇上。
“唔”
漫长火热的一吻后,宋明曦意犹未尽地放开他,手指点在他绯红的唇上,沉声命令道,
“以后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更不许关心别的男人”
“少爷”
卓青有些哭笑不得。
吃过早饭,宋明曦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卓青也回去他的院子整理小花圃。他后栽的长势慢一些玫瑰苗也差不多开满了花,更让他高兴的是,那些花较之前的更香也更大朵,用来做玫瑰花酱或者鲜花饼都是极好的。最近时常都在下雨,他怕已经盛开的花朵被大雨打落,便提了竹篮在花丛中剪花。明显长大一圈,皮毛越发柔软蓬松的小花擦着卓青的小腿在花丛中钻来钻去地扑落叶,滚了一身泥灰杂草。
“小花,快出去”
被严重妨碍到的卓青难得严肃地喝住它。
“咪呜”
小花才不怕他,懒懒地甩甩尾巴继续朝前走,前方的花枝上停着一只大蝴蝶,黑色的翅膀不停轻颤。
小花轻轻地咕噜一声,弓起身子作出进攻的自身。
啪嗒啪嗒
天空中忽然响起扑棱翅膀的声音,惊走了枝头的蝴蝶,也引得小花好奇地抬起头,它又圆又亮的澄黄色瞳孔里映出一只鸽子飞远的剪影。
它顿时来了兴趣,刺溜一下钻出花丛,追着鸽子跑了。
卓青忍不住摇头笑笑,真是只小笨猫
因为采了很多玫瑰花瓣,当天下午卓青就趁新鲜做了一些鲜花饼。
他自己尝了两个,给宋老夫人和宋明曦各送去一碟,还特意留了一大盘给莫双白。可他端去莫双白的房间时,往日里这个时辰都在床上休息的他竟然不在,只有巧兰守在门口的小火炉边煎药。
“巧兰,莫公子呢”
卓青把盘子放在桌上,回身问跟过来的巧兰。
巧兰摇摇头,
“公子午饭后说想去湖边走走,到现在都没回来,这都快到吃药的时辰了”
她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
卓青又想起莫双白黯然神伤的模样,觉得不大对劲,便对巧兰道,
“你先把药备着,我去寻他回来。”
“是,卓少爷。”
巧兰面带喜色地应承。
卓青在宋府后院的人工湖边找到莫双白的时候,他正斜倚在凉亭里对着湖面发呆。此时已入仲夏,湖中的荷叶长势极盛,无数张翠绿的叶片叠在一起,不时在缝隙中冒出粉嫩鹅黄将绽未绽的荷花。近岸的湖边还有一些没有展开的叶子,嫩绿的尖角上偶有蜻蜓驻足,岸边繁茂的垂柳随着一缕微风轻摆,恰似一大团绿色的烟雾来回招摇。
实在是一副宁静美妙的图画。
卓青不忍打扰,正欲转身离去,便听莫双白道,
“有事吗,卓青”
卓青很是惊讶,他的脸明明对着湖面,一直凝望前方的视线也未曾挪动半分,却能准确辨出来者。
“莫公子,你该吃药了。”
闻言,莫双白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直看得卓青心里发毛,他才勾起嘴角绽开一抹笑,
“卓青,你对我真好。”
明明知道他是说着玩的,可卓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这个人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
“要是我喜欢的人是你就好了。”
莫双白轻轻叹息一声,被斜阳镀了一层金光的侧脸看起来说不出的寂寞。
有那么一瞬,卓青甚至以为他会掉下泪来。
可再次转过脸的莫双白,仍旧带着他熟悉的没心没肺的浅笑,
“真可惜,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都吃不到你做的点心了。”
提起卓青做的点心,他倒毫不吝惜地表现出满满的不舍。
“马上”
卓青捕捉到最关键的字眼,不解道,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我也不想走的”
莫双白苦着一张俊脸,无奈道,
“可是仇家追来了,我不得不跑路。”
真的是仇家吗
卓青没有错过莫双白提到这两个字时满目快要溢出来的温柔宠溺,那怎么会是对仇人该有的态度
这次莫双白没有骗人。
他真的是说走就走了。
直到马车驶进银杏古巷,宋明曦撩开帘子远远看见通往司徒毓店铺的那条巷道,他才真的相信自己要把莫双白这个“瘟神”给送走了。
大概是应了择日不如撞日那句老话,这次他们运气很好,司徒毓的店门是开着的,虽然只开了半扇窄小的木门。
而司徒毓也在店里,准确地说,他在店铺后面的天井里作画,根本没有注意到店门被人推开了。直到莫双白唤他的声音传过来,他才念念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画笔走出来。
“你回来了。”
他淡淡地看莫双白一眼,一点都不惊讶,仿佛早知道他要来似的。不过当他看清楚对方脸上带着伤时,他又流露出一丝讶异,
“你居然受伤了谁这么厉害,能伤到你”
莫双白难得脸红一把,支吾道,
“不小心摔的”
司徒毓不厚道地笑出声,视线从他的脸移到身上,在扫过他的腹部时微妙地停顿了下,恍然道,
“难怪。”
“难怪什么”
莫双白不自在地遮住肚子。
司徒毓不留情面地指住他妄图遮掩的地方,难得用关怀地口吻问道,
“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上次见你我就觉得你的肚子大得有些古怪,这次竟然变得更大了”
莫双白涨红了脸不说话。
宋明曦看出他不想让对方知道实情,便“好心”替他解释,
“他没有生病,不过是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
“你怀孕了”
司徒毓的表情明显凝滞了一下。
这个记仇的混蛋少爷
莫双白狠狠瞪宋明曦一眼,他想抵赖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点头承认,
“是的,我怀孕了。”
“莫、双、白”
他刚刚说完,司徒毓身后的门帘就被人掀开了,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脸色如同他的声音一般阴沉。
莫双白倏地僵在原地,
“耀辰你、你怎么在这里”
苏耀辰不答,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莫双白有些慌了,藏在袖子里的手倏地往前一甩,瞬间射出数枚闪着寒光的银针。趁着苏耀辰侧身躲避的间隙,他转身拔腿就跑。
可他显然忘了自己腿上有伤,根本跑不快,还未跑出几步,就被追上来的苏耀辰一掌劈在后颈上。
、第59章 木宝
莫双白闷哼一声就往后软倒进苏耀辰的怀里,苏耀辰顺势将他打横抱起。虽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卓青却发现他的动作格外轻柔。
“司徒,我把他带走了。”
苏耀辰站在原地,回头对司徒毓道,显然不打算再进来。
司徒毓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苏耀辰的身影即刻走远了,很快就消失在小巷尽头,那里居然已经等着一辆马车了。
莫双白他不会有事吧
卓青隐隐有点担心,可看司徒毓一副淡然无事的神态,想来是自己多虑了。站在他身边的宋明曦还望着已经空落的巷口,忽然他神色一变,急道,
“糟了我的东西”
刚才他只顾着看莫双白和苏耀辰追赶了,竟然把此行最重要的目的给忘了。
等他想起要问莫双白讨时,哪里还找得到他的影子
“你就是宋明曦”
宋明曦正想追出去,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司徒毓忽然开口叫住他。
宋明曦本来是不想理会的,可眼角余光瞟过司徒毓手里的东西时,他脸上的焦虑瞬间被失而复得的狂喜所取代。
难怪他翻遍了莫双白的房间却一无所获,原来他早就偷偷把东西送到司徒毓手里了
这个混蛋
“是,我就是宋明曦。”
宋明曦按住满腔怒火回道,视线紧紧黏在司徒毓的右手上。
卓青跟着看过去,发现司徒毓手里拿的是一本藏青色缎面的书。
“这是我的东西。”
宋明曦似乎很紧张那本书,朝前跨出几步就要伸手去夺。
司徒毓竟然没有躲闪,反而直接将书还给他了。
“抱歉。”
他颇不好意思地看向宋明曦,苍白瘦削的脸上隐隐透出一点因为尴尬而生出的红晕,
“其实我让莫双白混进宋府偷东西的。”
“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明曦把书小心收进怀里,刚要出口的感谢化作厉声质问。
“司徒先生,你”
卓青也震惊不已,司徒毓与宋明曦素未谋面,按理说是不可能有恩怨纠葛的,他为什么要让莫双白偷少爷视作珍宝的东西
“唉”
司徒毓苦笑着摇头,
“一场误会罢了。不过要详细说来,可就有些话长。不如二位坐下来,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谈”
“也好。”
宋明曦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既然司徒毓都说是误会了,那他姑且先听一听再做定夺。
“请用茶。”
三人各自选定位子落座后,司徒毓将沏好的茶端给宋明曦和卓青。
幽幽茶香和着丝缕水雾一起从碗盖的缝隙里钻出来,略懂品茶的人一闻,便知不是俗品。
宋明曦本就爱茶,烦躁的心情被汤色澄碧的香茗抚平不少,板起的面孔也稍稍柔和了些。
“宋公子还记得顾滨这个人罢”
司徒毓的手指在茶碗盖边缘抹了几个圈,忽然开口道。
再次听到这个自己已经淡忘许久的名字,宋明曦显得有些意外,
“你为什么会提起他难道此事还与他有关”
“的确。”
司徒毓点头,垂下眼发出一声轻笑,听来带着讽刺,却不知是在嘲笑顾滨,还是在嘲笑自己,
“此事便是因他而起。”
司徒毓喝一口茶水,慢慢回忆道,
“我与顾滨相识并不算久,大概也就两年多一些。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银杏古巷一条专卖字画的小巷里。他占了个显眼的位置卖画,而我正好要买画。我是做字画生意的,虽然并不全靠此为生,却是真心喜爱。这间小铺里挂的,都是我多年四处寻来的倾心钟爱的画作,轻易不会出卖。当然,因为生性挑剔的缘故,能入得我眼的也十分少有。我虽然经常去那条巷子里找画,但其实没抱太大希望,只当做闲暇时的消遣而已。毕竟那里卖的都是些落魄书生为了糊口而画出的东西,连作品都算不上。
可顾滨的画却让着实让我吃惊,虽然只有数卷,却每一幅都堪称精品。那些画大多取材自生活中很常见的事物,比如一树紫藤,一枝残荷,一叶飘渺在浩瀚江河中的小舟,可画者功力匪浅,寥寥几笔就勾出生动意趣,画风亦不落俗套,颇有自己的风格。我当即就决定将画都买下了,还特意问了顾滨他认不认识画画的人。因为他之前就告诉我自己姓顾,可画上的落款却是木宝。木宝,我近几年很少遇见如此对胃口的画作了,当时高兴过了头,连这么简单的文字游戏都没看出来,所以顾滨说木宝就是他的笔名时,我一点都没怀疑,还立刻向他表达了想要结交的心思。
与他来往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彼此熟悉了很多,虽然他从不在我面前作画他说这是他的癖好,当着人的面没有灵感,画不出来。但他时常送过来请我品评的作品却是一次好过一次,其中几幅还被同好高价买去。我那时亦视他为好友,便把卖画所得尽数交给他。顾滨手里有了钱之后,与我的来往便没那么密切了,除了偶尔送幅画过来托我卖之外,他几乎不怎么踏足银杏古巷了。
我是偶然一次从外地回来经过城中有名的锦福楼时,看见他身边走着一个衣饰不俗的美貌女子,才知道他在为何冷淡我了。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自然是理解的,所以当他提出想请我为那名女子刻枚印章做礼物时,我也欣然应允了。
那名女子姓王,名雅娇。”
话到这里,司徒毓微妙地停顿了下,似乎在等宋明曦反应。
“王雅娇”
宋明曦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仔细想了想,忽然拍着桌子道,
“是王员外的独生女儿,王雅娇”
“正是。”
司徒毓颔首。
王员外算是京城里顶顶有钱的人,手里握着很多生意,名下的商铺更是不少,宋明晖与他一直有生意上的来往,还曾请过他们一家参加宋老夫人的寿宴。宋明曦远远见过他的独生女儿一次,虽然没什么印象了,但还是记得她的名字的。
王雅娇是与王员外共患难,却因病早逝的正妻留下的独女,也是他唯一的血脉。王员外曾不止一次对外宣称,他死后王府的一切都是他女儿的。
单凭这一点,自王雅娇及笄之年起,王府的门槛都要被媒婆塌烂了,更有甚者,不惜自降身价做上门女婿。
可王雅娇不是普普通通的娇养千金。
她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女子,对眼巴巴送上门来的都看不上。她喜欢有才华有学识又温文尔雅的谦虚书生。
暂不论才华与学识,就温文尔雅这一点,顾滨从外貌来说还是很符合的。
再加上手里那些画。
他很快就攻下美人的芳心,请司徒毓刻得印章便是他打算作为定情信物赠予王雅娇的。
“印章很快就刻好了,顾滨来取的时候还特意带了个精美的小匣子,我当时还打趣他是不是要请喝喜酒了,他笑着同我打哈哈,却也没有否认。”
司徒毓说着,抬眼看向宋明曦,淡漠的目光蓦地射出锐利的锋芒。
“可我最终还是没有喝到他的喜酒,我甚至连贺礼都备好了。因为在他离去几日之后,就传来他被捕入狱的消息。”
“同宋府二少爷的宠妾通奸不说,他们还合谋设计谋害大少爷的男宠,最后因为内讧阴谋败露,证据确凿之下,一点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司徒毓毫不避讳地揭开对宋明曦而言无异于污点的一段过去。
“少爷”
阻止不及地卓青伸手握住宋明曦的拳握的手,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他。
“阿青,我没事。”
宋明曦回他温柔一笑,转过脸示意司徒毓继续。
“他被流放漳州那日,我远远地送了他一段。”
司徒毓闭上双眼,显然又陷入了回忆。
“他的模样真的很凄惨,满头满脸带血的伤口不说,身上的囚衣也泅出鞭子抽出的血迹,虽然很不屑他的为人,但我实在是爱惜他的才华,再看到他握笔的右手被上了夹棍,骨节完全歪曲变形之后,我愤怒了”
“所以你找上了我”
宋明曦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却被司徒毓当成了报复的对象。
“真的很抱歉。”
司徒毓也很不好意思,他对着自己的脑袋狠狠戳了几下,才道,
“顾滨出事的那段时间,恰好我的心情十分糟糕,经常借酒消愁,脑袋里混混沌沌的,有天夜里我一边喝酒,一边看他以前的画作,越想越觉得他的绘画生涯不该就此终究,若不是你的话他应该能画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所以,我大概是疯了,才想要偷走你最重要的东西作为报复”
“既然如此,你现在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又为何要向我道歉”
宋明曦被他弄得有些糊涂了。
“因为”
司徒毓看向他的目光陡然亮起来,
“你才是真正的木宝。”
“对,是我。”
迎着卓青震惊的眼神,宋明曦稳稳地点下了头。
“木宝这个笔名的由来,源于我与顾滨打的一个赌。他第一次看见我的画时,不仅大加赞赏,还很肯定地说一定会有很多人抢着买。我当然不信,对我而言,那些都是闲暇时的信笔涂鸦而已,其中有许多我并不满意,所以连字都没题。可顾滨却提出了一个对当时的我而言很具有诱惑力的条件。”
、第60章 救命之恩
“是什么条件”
不止司徒毓,连卓青都满脸好奇地望向宋明曦。
宋明曦端起茶碗抿一口茶水,淡淡道,
“我忘了。”
那样愚蠢的条件,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更不想因为它,而伤害到他最重要的人。
可有些事情,却是宋明曦想忘都忘不掉的。
比如顾滨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宋明曦依旧清楚记得,那场意外发生在他十八岁行冠礼那一年的盛夏。因为天气太过酷热,他便带了画具去凤栖山中的寺庙避暑,宋老夫人不放心他独自一人,特意派卓青跟在他身边伺候。
其实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改善了许多,毕竟从十四岁起,宋明曦就与卓青有了肌肤之亲,卓青又是个温柔老实到有些木讷的男人,长相也算清俊,宋明曦甚至有点喜欢他陪在身边,屏息凝神地看自己作画的感觉。那双温润明亮的眼里,满满充溢着真实的崇敬和赞叹。被一个比自己年长四岁的人仰慕崇拜,多少满足了宋明曦的虚荣心。
所以在山间崎岖的小路行走时,宋明曦“勉强”同意了卓青牵着自己的手。
那一天他们天刚擦亮就坐着马车出门了,到凤栖山脚下的时候,也才九时。时候尚早,加上山中天气凉爽,宋明曦便决定步行上山,同行的除了卓青留下来陪伴他外,其余的人都挑着宋明曦的衣物书箱等先行一步。
宋明曦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起初他还能跟得上那些走惯了山路的家丁,可渐渐地,就有些吃力了,由于他之前下了命令,所以并没有停下来等他。不多时,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就只剩下他和卓青两个人。
“少爷,你累不累”
卓青看他满头满脸的汗,连忙摸出帕子给他擦。
宋明曦自己也挽起袖子抹了把汗,明明已经有些喘了,可看卓青一派轻松的样子,他只好梗着脖子硬撑道,
“我不累”
“可是我有点累了”
卓青小心地看他一眼,问道,
“少爷,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下好不好”
宋明曦发现他的耳垂慢慢泛起朝霞般的绯色,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好了。
这个连说谎都不利索的笨蛋
于是勉为其难地嗯一声。
卓青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扶他坐到草丛中一块光滑干净的石头上。自己则侧身立在一边,取下挂在腰上的水壶递给宋明曦。
“少爷,喝点水吧。”
宋明曦默默接过来,仰头灌了几大口,发现这个傻瓜还呆呆地站着,便往后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位置,
“你也坐,站着仰得我脖子疼。”
“是,少爷。”
卓青依言坐下来,尽可能地缩着手脚,以免挤着宋明曦。
可那块石头并不大,尽管卓青只占了一小块地方,可实际上他们还是紧紧地贴在一起。肩靠着肩,腿擦着腿,稍稍一动,就带起一片温暖的热度。
宋明曦甚至能感觉到卓青浑身都是僵硬的。
他居然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当清凉的山风拂面而过,吹着他轻薄的衣衫微微飘动时,他甚至觉得满心的焦躁都平复了。
而那阵山风,带来的并不止清凉快意,还挟了无数绯艳纷飞的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宋明曦心念一动,着魔似的跳下石头,循着花瓣吹来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直到眼前出现一片浩浩汤汤的桃花林,他才停下脚步,双眼因为惊奇而瞪得圆圆的。
每年春夏,他都会到凤栖山写景,却从未见过这一片绚烂到近乎妖冶的桃花林。目光所及之处,具是连绵盛放的桃花,如云霞,似烟雾,又像燃烧的火焰。而不时从桃林深吹来的清风,将即将开败的花朵从枝头扫落,无数花瓣如雨点一般洋洋飘洒,周围静得似乎能听见花瓣落地时柔软的回响。
“少爷这里,好漂亮”
紧跟在宋明曦身后的卓青不禁发出一声感叹,也只能发出这一声感叹。
就连宋明曦,面对如此罕见的瑰丽景色,能想到的,也不过人间仙境四字。
不,不对。
他还想起了一个故事。
他很早以前在一本记录民间奇闻怪事的书上读过的故事。
一个普通的渔夫,在一次外出打渔的途中,误入了一片桃花林,因着好奇心的驱使,他沿着桃林逐水而走,在尽头发现了一个洞口。而那个洞口,竟是通往一片遗落远古的村落的
宋明曦顿时玩心大起,也想效仿那名渔夫,穿过眼前的桃林,去确认下那里是不是也隐藏着一个神奇的洞口。
“少爷”
察觉他意图的卓青拉住他的手臂,摇头道,
“别再往里走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宋明曦哪里肯依他,抽出手臂一甩袖子,拧道,
“我偏要去你若害怕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少爷”
卓青的眼里带了哀求。
宋明曦不为所动,提起衣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满地厚厚的落花间往前走去。
卓青只得跟在他身后。
也许是这片桃林过于偏僻的缘故,他们走了许久都没有听见人声,只有枝头不时飞过一两只叽叽喳喳的山雀。而且落花下的路面坎坷不平,时不时会冒出一个大坑,若不是卓青眼明手快,宋明曦不知跌倒多少次了。
好在桃林并不是太大,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到头了。令宋明曦失望的是,桃林的尽头并没有山洞,而是一个小小的山坳,里面堆满了乱石,周围杂草丛生,看起来很是荒凉。
宋明曦兴致顿减,碍着面子背手略站了会,就忍不住转身往回走。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一声愤怒的嘶吼从乱石的后方传来,几乎震动整个山林。宋明曦认出那是虎啸,当即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卓青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拽了他调头死命地跑。两人一路狂奔,气都顾不上喘。跑到一半的时候,宋明曦脚下一绊往前扑去,头恰好撞在一棵桃树上。他的头被磕破了,温热的液体迅速流下来,把他的视线都染成了红色。在铺天盖地的血红中,他看见卓青回过头,焦急地望着他,而他的身后,传来重重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带着灼人热气的老虎的喘息似乎就喷洒在颈间
“少爷”
伴随卓青绝望的嘶喊,宋明曦只觉得身上一沉,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宋明曦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旧的小木屋里。屋子很简陋,除了他身下坚硬的木床,就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他头上的屋顶也是破的,漏着几个透光的窟窿。
宋明曦按着隐隐作痛,却透着药草的苦味,显然已经被包扎过伤口的额头坐起来,一手撑在床沿,习惯性地唤道,
“卓青卓青”
破败的木门发出垂死般枯朽的响声,进来的却是一名陌生男子。
“兄台,你醒了”
宋明曦细细看他一眼,眼前的男子和自己年龄相仿,应该不满二十,一身书生打扮,面孔斯文白净,笑容和善可亲。宋明曦生出些许好感,放松警惕道,
“阁下是”
男子朝他揖道,
“在下顾滨。”
宋明曦拱手回他回礼道,
“在下宋明曦。”
“原来是宋兄。”
顾滨笑着点点头,看出宋明曦眼底的疑问,他接着道,
“说来也是凑巧。今日我和相识的猎户在山中搜寻猎物,竟在一处密林里遇见一只成年不久的老虎。我们本来已经射伤了它,谁知一个不留神,竟让它从网里挣脱掉了。我们追着它跑来乱石坳,不想这畜生撞上了宋兄,要是再晚一点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宋兄,连累你受伤,在下真是对不住你。”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满含歉意。
宋明曦反倒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
“顾兄言重了,若不是你及时出手相救,我恐怕已做了那畜生爪下亡魂,该我向你道谢才是。”
顾滨连呼使不得,两人客气来客气去,最后停下来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了。
“对了,顾兄,不知你看没看到我的随从”
宋明曦忽然想起被他遗忘的卓青,他在生人面前一向是不愿承认卓青的身份的。
顾滨立刻回道,
“宋兄问的可是那个穿着靛青衣裳的小哥”
“正是。”今日卓青就是穿的一身靛青长衣。
顾滨忍笑道,
“他倒是毫发无伤,不过可能惊吓过度,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吓晕过去了。就晕在你不远处。我们抬你回来的途中他就醒了,现下上山去找人来帮忙了。”
“真是没用”
宋明曦不屑道,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结果胆子比他还小
对卓青充满鄙夷的同时,宋明曦对顾滨的好感又加深一层。
正是由于顾滨的救命之恩,宋明曦与他成了结义兄弟,也由于卓青的胆小无用,他们之间原本已经改善许多的关系,又再次降至冰点。
所以当他受邀去顾滨家做客,无意瞥见坐在邻家院落里看书的温婉秀美的许柔霜时,才会毫不迟疑地爱上她。
然后,他就答应与顾滨打赌,因为顾滨承诺,只要他输了,他就把许柔霜介绍给自己。
或许那个时候,自己的确存了一点报复卓青的心理吧。
报复他没有遵守承诺,保护好自己
、第61章 触发
“少爷,那个赌约的结果是什么”
虽然宋明曦不肯说明顾滨到底许了他什么承诺,但卓青还是很想知道结果。
宋明曦充满讽刺意味地笑道,
“结果么当然是顾滨输了。”
宋明曦还记得顾滨垂头丧气地抱着他的画回来,满脸歉疚又气愤的神情。
“宋贤弟,那些人真是没有半点眼光如此精彩的作品,竟没有一个人懂得欣赏”
宋明曦立刻就懂了顾滨的意思,他不过委婉地告诉自己,那些画一张都没有卖出去。
说不沮丧失望,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一想到顾滨赌输了,他必须依言将许柔霜介绍给自己,宋明曦心里的不快就烟消云散了,甚至很大方地把那些他精心挑选出来的,自己比较满意的画作,都尽数送给了顾滨。
当时顾滨欣喜的模样,还让宋明曦感动不已。
他以为对方是真的喜欢自己的画,却不知
“他就是个骗子”
司徒毓愤愤地将拳头砸在桌上,力气之大,把宋明曦和卓青面前的茶碗都震得轻晃。
“我第一次见到那些画的时候,就准备尽数买下的。可他一副痛心不舍的模样,几次接过我的银子又推回来,我便真当他是为了钱财所迫,才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心血。当时还很同情他怀才不遇,又不愿夺人所好,只给了他一些钱,算是交了这个朋友。没想到数日后,顾滨就带着那些画来拜访我了,并且慷慨地表示要将画都尽数赠予我。所以我从未想过,那些画竟不是他画的”
说到此处,司徒毓又觉得十分惭愧,歉意地朝宋明曦笑笑。
他的笑容浅且淡,配上瘦削苍白的面孔,有一股忧伤的味道。
或者说,司徒毓这个人一直就散发出忧伤的味道。
他不会爱上顾滨了吧
宋明曦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可能他自己也觉得太过荒唐,不由得抿嘴偷笑。
“那司徒先生是如何识破顾滨的谎言的”
宋明曦清清嗓子问道。
司徒毓满脸的歉疚里混进些许尴尬,
“说来惭愧,我是看了双百偷回来的宋公子的绘本,才知道自己一直被顾滨耍得团团转”
宋明曦其实已经猜到他看过书中的内容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