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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王爷心凉薄 第1节

作者:若花辞树 字数:30482 更新:2021-12-31 22:51:32

    书名穿越之王爷心凉薄

    作者若花辞树

    晋江1024日完结

    那日花开正好,华婉灵动俏丽的笑靥如她身后的海棠,灼伤了姜恪的眼眸,她的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华婉红着脸与她争辩的模样,华婉心虚窘迫的模样,华婉温婉可人的模样,华婉怯生生无助的模样,统统深深地印在了姜恪的心上,寥寥数面之缘,她却再忘不了她。

    华婉穿越到大穆朝遇见了豫王殿下,传说那人文采风流,权倾朝野,只有华婉知道,她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无赖。

    王爷心凉薄,此生只许你。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华婉,姜恪 ┃ 配角 ┃ 其它非卿不可,天作之合

    、1第一回

    日晖斜照入客房,在地砖上映下一团金光,光线中浮动着细细小小的纤尘,空气里带着浓浓的香烛气味,不觉难闻反倒静心醒神。华婉缓缓的睁开双眸,入眼便是古色古香的房屋,她凝滞的神经动了动,又眨了眨眼,迷茫与惊诧浮上脸,这里是哪

    华婉手肘撑床,欲要支起身子看看,刚一动,满心满肺的痛楚直击她的神经中枢,痛得她连连皱眉,喉间禁不住溢出一声呻、吟。

    “小姐醒了”一声惊喜的娇俏声音在床边响起,华婉才发现原来房里还有一个人。菲絮原本趴在床头闭眼休憩,一听着那细微的呻、吟声便马上醒来,探手在华婉的额头上试了试,舒了口气道“可好,烧退了,小姐您哪不舒服”

    华婉稍稍一动弹便是浑身的疼痛,她动了动唇,一出口便是沙哑虚弱的声音“这里,是哪”这一问,菲絮的泪水便掉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似喜似悲的神情在她脸上不断地变换着,好半天才平息下来道“这里是大相国寺的厢房。那日,小姐您被贼匪伤着昏了过去,幸亏一名过路的公子相助才撑到大相国寺的师父们来救,昏迷了有三日了,小姐您可觉哪里不适”

    华婉没了言语,似水的杏眸中饱含了迷惘,神色僵硬呆呆地看着床边挂着的青纹纱帐。菲絮心下一紧,自家小姐向来胆小,难不成这一劫没叫丧了命,却失了机灵神智这一想,菲絮慌了心神,忙握紧了华婉在被外的手,道“小姐,您说句话呀,别吓菲絮。”华婉乌黑的瞳仁艰难地动了动,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想在脑中逐渐形成,她看向菲絮,说“我心口,疼。”

    有反应就好,菲絮见她开口了,稍微放心了点,一拍自己的额头道“小姐醒来,奴婢欢喜得糊涂了,就去唤大夫来。”说罢,急忙就出去了。

    华婉又看了看这房间,家具陈设皆是古色古香的中国风,辉光浮动中更添简单大气,她侧头朝里,茫然不安具上心头,好半晌才嗫嚅道“可怜见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多久,菲絮便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了,男子身穿青衫长袍,下巴上留了一簇山羊胡,到华婉床前,先是做了个揖,然后才请脉,他时而蹙眉,时而舒展,菲絮在一旁看得焦急,好不容易等得大夫把完脉,忙问“程大夫,我家小姐伤势如何”

    程大夫捋了捋胡尖,道“小姐吉人天相,伤势稳定了。但仍不能马虎,胸口的伤口需得日日换药,前日开的汤药也不能停,等下菲絮姑娘遣个下人虽老夫去取药,静养些时日等伤口愈合长出新肉了,老夫再来走一趟。”这番话即是对菲絮说的,亦是嘱咐华婉的。

    原来是身上有伤口,难怪动一动就疼得肝胆具颤,华婉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菲絮送程大夫出去,顺便遣了个小厮随去医馆取药。

    回到房里,就见自家小姐闭上双眼,睡着了。伤口未愈,更是受了那大惊吓的,醒了这么一会儿,说了些话想是累了。菲絮又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吩咐守在门口的两名下人好生看护,不许人进去扰了小姐歇息,自己去寺中的厨房做些清粥小食,小姐醒来必定是腹饥的。

    华婉身子还弱,人都出去了,房间里一静下来,便抵不住困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个女子的半世繁华如梦而来。那女子名唤思川,小字华婉,生得杏目水眸,柳叶细眉,面若桃花,肌肤胜雪,乃是家中庶出四女,娘亲生她时难产而死。虽然是庶出的女儿,父亲因为娘亲的缘故,对她宠爱逾常,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着嫡出的来的,甚至超过了几个嫡出兄长姊妹。父亲滕敬先是先帝封赐的腾远侯,临安府中封邑七千户,兼任浙东节度使。思川年十六,刚及笄,为人纯善软弱,此次来大相国寺为父亲祈福,怎料途中遇贼匪劫道,纵使随行下人拼死相护,仍受了重创丢了性命。

    这应当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的记忆了,只是不知为何一场梦里都进入了华婉的脑子里。华婉醒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她的名与她的字对上了,命中注定的说法她是不信的,可如今也不得不说这巧合也太过凑巧了。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穿到这个思川身上能活下去好。

    暮光清浅的透过窗纸,房中已点起了灯盏,烛光摇曳中,华婉满心茫惑。

    菲絮见小姐醒了,端了清粥小菜到床边,温声道“小姐三天未进食了,醒了就吃点吧。”那粥熬得软软糯糯,透着诱人的清香带着腾腾热气,一看就让人有胃口。华婉在菲絮的搀扶下坐起一点,心口那依旧是痛得她直咬牙。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罢。

    既然命运指引了她到这里,一定是有缘由的。

    华婉吃了小半碗就推开瓷碗,摇了摇头,粥做得很好,只是这副身子还很虚弱,只这小半碗粥就费了华婉好大的力气才咽下。

    菲絮放下瓷碗,抽出系在腰间的手绢给她擦了擦嘴角,道“奴婢已派人去州府告知侯爷小姐遇袭的事了,既然大夫说您无大碍了,奴婢是否再派人去禀报侯爷,叫侯爷放心”说是询问,实则是做好了决定了。华婉暗想,这身子的前主子软弱无主,腾远侯也定是知道这点才指派了菲絮这样有主见的奴婢来服侍的。

    “嗯,爹爹一定急坏了。”华婉自然不会反对,眨了眨眼睛,看向菲絮,菲絮一直紧蹙的双眉方舒展了点,心疼着道“小姐遭了这遭,一定要多养些时候,奴婢明日便去下头的小镇子里寻两个厨艺好的,做点营养的膳食,给小姐好好补补。”大相国寺虽是佛门圣地,但由于朝佛之人众多,其中不乏权势显贵,为了照顾这些人的口腹,便在客房的别院里各置备了小厨房供使用。

    华婉虚弱的笑了笑,点头答应。

    通过那场梦,可知现在是中国历史上没有存在过的穆朝,元朝末年,农民起义,时为亲贵的穆太祖审时度势之下当机立断,奉旨镇压了农民起义后,背弃朝廷,招兵买马,将成吉思汗的子孙逐出中原,建立姜穆王朝,定都大都,并改名豫荆,一应礼制沿袭两宋。

    如今是雍唐四年,当今皇上是穆朝第三代皇帝。皇帝名讳自不是她闺中女子能知道的。华婉在脑子里提取了些有用信息。唐朝五代之时,民风开放,女子即便在街上纵马奔驰,只要别撞死人,就不会有人说你,但经过宋元两代,穆朝的礼制也十分森严,对女子的约束虽不及明清那般灭绝人寰惨无人道,却也颇严厉。华婉前世是一名大学古文老师,这一职业到了姜穆王朝能为她言语处世多点帮助,别的却是没了用武之地,她不禁担忧,今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

    、2第二回

    天下两寺扬佛法,南相国北定宸。江南的大相国寺与豫荆的定宸寺统领了天下佛法,引得天下人相继参拜,香火旺盛。原先的那思川此次选了大相国寺祈福也是出于从众心理,结果这一从,就从掉了一条命。

    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整个人都松散了,华婉磨着菲絮要出去走走,说了三天,菲絮总算同意她在别院里晒晒太阳。

    此时华婉正躺在院子里,一张羊绒小毯盖在身上,摇椅轻轻晃悠,一张病中煞白的小脸在明艳艳的阳光下瞧着红润了点,气色也提了不少。那四月里的暖阳晒得她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身体骨骼渐渐舒张开来,华婉动了动身子,起来在庭院中走了两圈,胸口的创伤虽然还没完全好透,已经长了新肉,有点痒,不碰它就不会疼。山中空气清新,院中花草松柏郁郁,别院北面是一大片竹林,竹叶婆娑,风过留声,前头大雄宝殿的传来朗朗的诵经声,不觉杂吵反是静心。

    这里真是个洗涤心灵静思冥想的好地方。

    华婉在庭院中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尽心尽力地守着自家小姐的菲絮就上前搀着她到藤椅上坐下,又新倒了杯茶,温温的不烫不冷刚刚好,端给华婉道“小姐喝口水歇息歇息。”

    这些日子下来,华婉知道了这姑娘比她大了一岁,自小服侍,情分亲厚自不消说,更是充当了姐姐的角色,将华婉照料的很好,华婉跟前服侍的丫鬟也只得她一人,旁的都只使唤着做些杂事粗活。

    喝了盏茶,歇了半晌,菲絮忽然道“晨起,奴婢在外头见到了姜公子,他也在寺里,”她见华婉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解释了一句“就是那日仗义出手相助的公子。既然见了,按着礼数小姐需遣人送上礼物,答谢一番才是。”

    菲絮不提,华婉早把这救命恩人忘到西伯利亚了,她摆摆手道“这事你去操办就是了。”听闻那姜公子救了人便带着侍从不声不响的走了,想来也不是个贪图回报的人,只是面子上的事还要过去,更何况,这是救命之恩,非比寻常,菲絮自然晓得。

    不几日,华婉亲眼见到了什么叫宠逾常。腾远侯自三月起便在辖区内巡视,踪迹不定,菲絮派去的人绕了好几圈儿才将信带到,腾远侯有公事在身脱不开,当即搜罗了诸多珍稀药材装满了一整车往大相国寺运来,又寻了三名誉满浙东的大夫一起过来照看病情,更一同增派了三十名护卫好在回程路上保护。

    华婉的伤都好得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菲絮拦着,她已经能到处去瞧瞧这山间寺中清幽的景致和雄伟的建筑了。大相国寺举世闻名,她在现代时便十分神往,奈何总没有机会。三个大夫隔着帘子在外间倒腾汤药把脉问诊得忙活着,华婉只得按捺着性子,心中直嘀咕古人就是麻烦,心口那处伤偏了数寸没伤着心肺,故不妨事,养好了也留不下什么病根。华婉也猜测过是不是仇家寻上来害命的。按理说,贼匪劫道倚在钱财,哪会伤人性命况且侯府小姐出行,那排场护卫必定是极扎眼的,哪家的贼匪如此不知好歹,非得选如此显要的人家劫可遍寻了思川的记忆,这姑娘心善,不以恶心夺人,因此看着身旁的人个个都是好人,一时找不出一星半点的线索,只得暂且作罢。

    又折腾了日,总算都消停了。华婉解脱后寻了个清静的早晨,走出别院。

    嫩叶带露,红花含羞,晨起的鸟儿寻虫吃。华婉沿着一条狭长的青石半路,一路往里走去,闷了好些日子,乍一闻这林中树间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一路看看停停的越走越远。

    当真是应了那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小径两旁多得是嶙峋怪石,香草散出幽香,鸟儿停在枝头睁着两滴溜溜的豆子眼时不时的叫唤两声;隔着绿树翠林可见几栋寺舍禅房,红墙青瓦,飞檐挑角。前一世都在都市中生活,小时忙学业大了忙工作,去旅游的地方多是国内外著名的观光景点,二十五年里从来没有去过这样原始自然的山林走走看看。华婉新奇的观赏景观,十分惬意

    走穿这条小道,是一道圆石拱门,门上行书明殊别院。透过拱门可见四面都是屋舍,花园中草木相间,看着也是有人搭理的样子。华婉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这里面会不会是住着什么人转念一想,这里是大相国寺,即便有人也是慕名来进香的客人,都是客,不用怕冲撞了谁。

    想罢,华婉放心大胆的走了进去。一进门便豁然开朗出一片花园,入眼就是一树海棠,既香且艳,娇媚在绿叶间。

    西府海棠大多长在北方,这南方极少见,按照这个时期的园艺技术,能培植出这么好的一树花姿明媚,楚楚动人的西府海棠,可真是不容易。

    华婉在心里赞叹一番,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捧起一簇花,轻嗅了嗅,低声赞叹道“真香,江南人杰地灵,连海棠花到这里都多了些仙气,也许过几年就能修炼成仙,变成娇滴滴的仙女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扑哧”一声的笑声。华婉想不到竟然有人在身后,吓了一跳,忙转身去看。但见七八步之外,一玉面公子望着这边轻笑,见她转过身来,唇边的笑意不敛,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吊起,眼中掠过惊讶,而后往前走了四步道“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华婉见他这样说,知道他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位姜公子了,这样一来,倒不好意思怪人家不声不响的到背后吓人了,一时不知古代女子见了陌生男子该如何见礼,只得抿了抿唇道“好了,多谢公子挂念。”

    姜恪见她嘴上客气,却连寻常的礼都不行一个,以为她是因为方才的话被自己听去,羞恼了,顿觉有趣,往前走了几步,到华婉的身边,看着满树海棠,半是思忖,半是笑意的问“姑娘看,这花儿,要几年才能飞升成仙呐”

    华婉见他嘲笑自己,碍着救命之恩不能反驳人家,又想着去看别处的风光,只好敷衍道“百年不定,看她们造化吧。”

    姜恪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华婉转头看他,他身形高挑颀长,比自己大约高出半个头,面如白玉,唇红鼻挺,一双桃花眼时时含情,剑眉细长上斜几乎入鬓,一身绛紫色云团暗花锦袍,头戴紫金白玉冠,手执折扇,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华婉看罢,转回头暗地里撇了撇嘴,生得好看有什么用尽会傻笑。

    姜恪收敛了笑声,笑意却不改道“你可真有趣。只是姑娘闯入我的别院,都不先拜会我这主人么”华婉一愣,大相国寺里的院子怎会真的有主人见他眼中笑意下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话中有她乱闯他人别院的问罪之意,华婉不服气道“来者是客,姜公子不招待,反而在我背后吓人,这就是公子的待客之道么”

    姜恪显然没想到这姑娘长得文气秀弱,一张小嘴如此能辨,不由兴致大起,一抬手就挑起华婉的下颔,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他的手指带着些凉意,触上自己的下颔,华婉不是古代女子,一见陌生男子就羞羞答答的脸红,但即便是在现代,只说了几句话的异性间也不会动手动脚,何况这几句话还不是很愉快。当即后退一大步脱开他的指尖,神色不满质问道“男女授受不亲,姜公子看着也是读书人,怎能如此轻佻”都说古时男女大防看得格外重,怎么今儿遇上的这个如此轻浮。

    姜恪挑眉,收回手撑开折扇,在身前轻摇,不紧不慢道“我救了你的性命,现下调戏调戏当是谢礼,有何不可”这简直就是无赖了,跟无赖对话肯定是说不过人家的。华婉暗暗咬牙,心想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再说下去肯定又是吃亏,于是不舍的看了看满园春景,对姜恪道“擅入公子别院是我的不是,这壁给公子赔罪,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等姜恪回答,转身走了。

    姜恪也不拦着,看她说的干脆,转身时却分明不舍的看了那树海棠一眼,心中好笑,手里摇着折扇目送她离去。等华婉走得没影了,一名蓝色长袍腰间挂剑的男子从侧边走了上来,拱手唤了声“殿下。”

    姜恪仍望着华婉离去的方向,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滕敬先自己为人古板,生出的女儿倒是有趣得紧呢。”

    蓝袍男子慎迟若有所思的低声道“奴才听闻腾远侯最疼爱这庶出的四女儿,她名唤思川,性子纯善不懂世故。今日见着,怎么与传闻的不一样呢”

    姜恪只笑了笑,回身在海棠树下站了片刻,进屋里去了。

    、3第三回

    华婉从明殊别院出来,看了看日头,时辰已经不早,再不回去,菲絮该派人来寻了,便沿着小径往回走去。一路走着,也没了再观赏路边景色的兴致,想着方才见到的那姜公子,他话语轻佻,那双招桃花的眼眸幽深邃邃,隐含着威仪,装饰佩戴都是上乘的物件,身上散出的贵气仿佛与生俱来般自然,定不是寻常身份的人。想了一圈也寻思不出究竟是什么来头,浙东这一带,最尊贵的就是她那未曾谋面的爹了,华婉回想他那双桃花眼与轻浮的动作话语,下了个结论,想必是富贵商贾人家的子弟吧,人模人样的渣男,只盼今后都别再见。

    回到小别院,菲絮果然等得急了,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伸着脖子张望着,一见到华婉进来,忙迎了上去,口中埋怨道“小姐,您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急坏奴婢了。”华婉一笑,走进屋里坐下,喝了口茶才道“佛门圣地出不了乱子。”

    菲絮在一旁站着伺候,听了她这话,嘟哝道“从前一步都不敢乱走的,如今给那贼匪一吓,小姐的胆子越发大了。”华婉心想两个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胆量了,这话她只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又提醒自己要小心,千万不能给人发现这身子已经换了个里子了,面上若无其事的转了话头问道“那姜公子的谢礼可送去了”

    菲絮不知道对这件事不上心的小姐怎么突然问起了,下意识的就答“早些时候就送去了。”正要取来礼单给自家小姐过目,华婉放下茶瓯,阻止道“不忙。”菲絮做事她自然是放心的。侯府的谢礼必然不会寒碜,那姜公子先得了礼物,今天又调戏她说是谢礼,真是无赖地痞,白长这么好看了,华婉愤愤的想。

    菲絮见她满是不忿的脸色,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么”华婉摇摇头,将姜恪从脑海里一脚踹出去不再去想,问起了正经事“祈福的事可安排好了”菲絮见她不讲,便也不敢问,回答道“都安排好了,慧云主持说五日后是个黄道吉日,万事皆宜,届时将在大雄宝殿行祈福大礼。此次小姐亲自来寺里为侯爷祈福,奴婢都吩咐准备了,不会出差错的。”

    “嗯。”华婉点头,这遭是来祈福的,先把思川的事了了吧。做完正事就该回府了,想到这儿,华婉有些迷惘,她就要代替思川生活在这大穆朝了么

    用了午膳,华婉歇了午觉,半下晌起来后在院子里坐着喝了会儿茶,用了些点心,别说,菲絮请来的厨子厨艺极好,寻常菜肴做得好不消说,连糕点都十分爽口,诱得华婉多食了好些。

    然后就在树荫下看书。她先找了唐诗宋词来看,大穆朝流通文字乃是繁体字,她凭着对唐诗宋词的熟悉和思安留下的记忆,边看边熟悉,几天下来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又将思川的记忆仔细的梳理了一遍,对大穆朝的风土人情,礼节仪制大概都了解了。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尽力过的最好。

    她在前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一人吃饱全家不愁,除了几个朋友,没有什么牵挂,所以可以安心的在这陌生的时空好好的活下去。

    在房里闷了两日,华婉带着菲絮出院子,四下里走走看看。菲絮比同龄女子成熟点,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看到好看的风景睁大了眼睛啧啧称赞。华婉浅笑着,一路走着,时而给菲絮说说一些花花草草的名称种类,也告诉她一些相关的典故,小丫头听得入迷,两人不一会就走到了一处大相国寺北面的小花园里。比起那日清晨一日独行,两个人又有不同的趣味。

    华婉带着菲絮走进花园南侧的延睿寺歇歇脚,亭边一株绿色的植物引起了她的注意,只此一株,看来是种子意外落到了这里生长出来的。菲絮看了那不起眼的植物一眼,纤细柔弱的样子怎么就让小姐这样细观了

    “小姐,这是什么”

    华婉弯下身子,答道“它还没长大。到了秋季结出果子来,你就知道了,这是红豆。”菲絮“啊”了一声,仔仔细细地瞧了两眼,红豆树嫩绿卵形的叶子,枝条细软,不禁道“这就是相思豆啊。”

    华婉点了点头,直起身来,脱口就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的红豆是千古绝唱,其中缠绵悱恻的情思最能打动人心。华婉穿着一身水蓝的罗裙,站在那株红豆树边,唇角些微勾起,眉目柔和,姜恪从亭边路过,不由止步多看了几眼,她这样婉约温柔的姿容和那日在海棠树下娇俏灵动的模样大不相同呢。

    慎迟见他停下,许久不见动静,出声问道“殿下可要过去”姜恪摇头道“与慧云大师约好了时辰,不可迟到。”说罢收回目光,抬脚走了。

    华婉带着菲絮坐进了亭子里,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人看了她很久后不声不响的走了。

    从慧云大师的禅房出来已是入暮时分,姜恪见天色不错,起了兴致,吩咐随从备了酒菜送去凌云峰上的松鹤亭里赏景独酌。凌云峰乃是大相国寺内的第一高峰,景致独到不说,到了天气晴朗的夜里更是别有风味。

    回别院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姜恪便直往凌云峰上去了。慎迟想着夜深露重,命随侍取了件白羽墨缎披风带着。自己跟在姜恪身后近身护卫,见他满脸兴味,忖度了片刻,问道“殿下出来有好些日子了。如今代太后娘娘进香论禅的差事已了,预备何时动身回京奴才也好早做准备。”

    “不急。”姜恪摆摆手,山间清风拂过他的面庞,清新凉滑,舒心的很,声音中不觉便添了几分松快道“江南风景好。本王要趁这趟好好赏玩赏玩,方不枉来了这一遭。”

    豫荆已不知堆了多少事等着殿下去处理,偏生出了那些个扰人闹心的麻烦事让殿下避之不及,好不容易借着为太后娘娘问佛的由头,向皇上请了旨微服出京,哪能不避过这一阵子再回去即便回去晚了皇上怪罪,至多不过下旨申饬几句就过去了。殿下的这点心思,从小伺候的慎迟还是能揣摩出一点的,只是

    姜恪瞥了他一眼,脚下不停,随口问道“出来时,母后吩咐话了”慎迟知道瞒不过自家主子,当即便小心地觑着王爷的脸色承认了“太后娘娘命奴才劝着殿下早些回京,旁的便没有了。”

    “嗯。”松鹤亭就在眼前,姜恪应了声,加紧了步子。慎迟松了口气,王爷既然不提了就是不怪罪了,只是给他提个醒儿让他下次留神。

    松鹤亭里的圆形石桌上已备下了几道精致的小菜与一壶陈年桂花酿,随侍四角候着垂手而立,近旁一个清丽的人儿,见他们来了,笑着迎上前福了一福,口道“殿下万安。”

    姜恪一抬手道“免了,在外头,别讲这虚礼。”径自走到桌边坐下了,芷黛走到他身边,给他满上酒,又不时地说上几句话。夜色中的凌云峰,四周云雾缭绕,升到中天的月亮散出一层一层连绵不觉的澹澹光华,让那絮白的云海涂上了一层莹光,这罕见的人间美景引得人如痴如醉,几个侍卫随从见了都不由露出惊叹之色。姜恪起身走到崖边背手而立,眼眸幽深,脸上淡淡的,仿佛眼前的景观不过是日日可见的寻常景色。

    、4第四回

    五日的时光,晃眼间就过去了。

    此时重檐斗拱、雕梁画栋的大雄宝殿内,华婉端跪在殿正中一尊金塑本师释迦摩尼的佛像前,双手合十,眼眸轻阖,神色虔诚庄重。她的身后是八八六十一的寺僧行阵,皆都盘腿而坐在草蒲团上,诵经敲击木鱼。慧云大师袈裟加身,在最前头领诵。

    朗朗的诵经声与笃笃的木鱼声在殿中经久不绝。华婉仗着自己闭着眼睛,没有人会发觉睡了一觉又一觉。祈福以心诚为要,自早间辰时起至傍晚酉时三刻,才算完,期间不得进食更不能起身离开。

    日色偏晚,终于,慧云大师唱了声法号“阿弥陀佛。”祈福大典正式终止。

    华婉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上了三柱香,在菲絮的搀扶上极为艰辛的站起身来,腿脚腰背都酸痛到麻木了,肚腹空空,简直变成饥累交迫的难民了。牙都要咬碎了,面子上还要端着大家闺秀的姿态,唇边带着深浅得宜的笑容,而眼底因为思川素来胆小的性格带着点不易觉察的瑟缩,倚在菲絮的身边。

    和慧云大师一起走到大雄宝殿外的青石栏杆边,华婉真诚地说“今次多谢慧云大师费心主持为家父与寒舍祈福。还有先前,思川为贼匪所伤,亦要感谢大师相救,容许思川在寺中多日叨扰。”这番话说得极为恳切,又不失冠冕得体,既不辱没侯府门第,又显出了感激之情,只是她软糯的声音里带着些细不可察的颤抖。

    就像是面对生人的胆怯。

    “阿弥陀佛。出家人行善举乃是本分之事,施主无须挂怀。”慧云大师是得道高僧,白须白眉,慈祥和蔼,他的手里挂了串佛珠,一颗一颗的拈着。腾远侯府上的四小姐胆小怕生,这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尽皆知,只是不知为何,他看四小姐的面相,较之两年前所见有了许多变化,大大的不同了。慧云端详华婉的面容,继而道“可否借滕施主的掌心一观”

    华婉一怔,大师这是要给她看手相了慧云大师佛根深修,从没有看差过,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此下他主动提出要看,自然是好事。华婉看了菲絮一眼,眼中的怯怯明显了点,徐徐的伸出右手。

    菲絮原还奇怪小姐这一劫后胆子怎么大了,现下一看,小姐仍旧是那个在陌生人面前紧张害怕的小姐。不禁怪自己疑神疑鬼的瞎想。

    慧云大师清越的双目在掌心上逡巡片刻,双眉倏然紧蹙,眼中迅速闪过不可思议。不知他看出了什么,华婉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捏着手绢。

    “思川施主身世不凡,来日必定会大富大贵。”过了好半晌,慧云松开华婉的手,平淡的笑着。

    华婉知道大师定是看出了什么,只是不肯言明罢了。她是侯府的四小姐,身世自然不凡,至于来日,她的便宜老爹封侯封爵,只要不出什么大岔子,大富大贵不在话下。

    “多谢大师吉言。思川便不打扰了。”华婉福了一礼道。

    “施主慢走。”

    慧云看着华婉走远了,方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位四小姐的命格奇殊,只盼她自己往后能多加小心才好。

    华婉在菲絮的搀扶下,走到没有人的拐角处,才倚到边上的石狮子上,道“让我歇歇。”菲絮弯下、身子,一面给她捶捶腿一面抬起头心疼道“小姐这一日下来一定是又饥又累了,奴婢晨间吩咐厨房做好饭菜等着,回去小姐就可以用膳了。”

    她是细心体贴的,华婉对着她笑了笑,正要拿话夸奖她,就听身后脚步声传来。华婉止了话,就着菲絮的力站直身子继续往前走去,那脚步声渐渐走近,不紧不慢的步调,不多久就到了她的身边。菲絮似乎很是惊喜,声音里颇为高兴,给华婉介绍道“姜公子。小姐,这便是救了咱们的姜公子。”华婉的眼角抽了抽,转过身,看了姜恪一眼,低头福了一礼道“姜公子吉祥。”

    姜恪一挑眉,唇角微悬着颇为玩味的笑意,道“不想在这遇上两位姑娘了。在下和滕小姐真是有缘啊。”

    见他没说出那日偶遇的事,华婉放下心来,若是让菲絮这丫头知道了她和陌生男子说话,指不定会怎么念叨呢。抬起头就见姜恪笑得不怀好意,便又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在心中腹诽道,倒霉催的,又遇到了,谁要跟你这个无赖有缘

    菲絮见华婉垂首不言,想到自家小姐怕生,加上,未出阁的姑娘和陌生男子不宜在一处久待,忙福了福身说“我家小姐还有事,不好久话,姜公子担待。”

    “两位姑娘自便就是。”姜恪侧开身子,彬彬有礼道。

    华婉巴不得离这个地痞无赖远点,听他这么说,忙就和菲絮一起走了。姜恪看着她显得略微急切的身形,唇角那点还算含蓄的笑意逐渐扩大扩大扩大,直到了最大的程度。

    当晚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腰酸背痛腿抽筋三样全占遍了,华婉让菲絮好好的捏了捏,休息了一日,到第三天按照计划,修整了行装,回府。

    来时路上遇上如此凶险的大劫,回程时,腾远侯派来的众多护卫紧紧的守着车驾,个个儿都手按冰刃,面容警惕,如临大敌。倒是华婉,一点也不担心的侧倚在软软的垫袱上,手中执了本书,喝茶看书,间或和菲絮小姑娘说说话,悠哉的很。

    菲絮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了一眼,官道上车马往来,见到侯府的车驾,都识趣的远远避让。她放下窗帘,回头道“小姐您也不怕,万一那伙贼人再来一次可怎么好”华婉将书本放到一边,笑道“不是有这些个护卫么”按照腾远侯思川这庶女的疼爱,派来的护卫恐怕都是平日里自己使的贴身精兵,电视里说,这种士兵的战斗力都是一个顶两的。何况,那伙人刺伤了侯爷千金,本地辖区的地方官正出动兵力捉拿呢,他们逃还来不及,哪能转个头又来“劫道儿”

    话是这样说不错,可菲絮一想起那次,小姐在姜公子的怀里满身是血的样子,便忍不住心惊后怕,小姐好了是福厚,若是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对得起小姐素日的疼爱,怎么回府见侯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菲絮是怕了,便又掀开门帘去吩咐好好的打起精神,等回了府,自有厚赏。

    华婉只笑不语,由得了她去,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行了一整日,总算是到了。

    腾远侯府坐落于临安府中心地段,府门高阔气派,门口两只大石狮子狰狞庄严,两侧四个侍卫一动不动的守卫。管家和两个小厮在门口等得有些心灼,一见到四小姐马车,忙迎上来。

    华婉下了马车,管家打千请安后,一面吩咐小厮把四小姐的物件都搬紧府里,一面躬身关心道“四小姐可回来了,夫人等得可心焦,一下午不知遣了几次人来门子这打探四小姐是不是回来了。奴才也着急,小姐身子可好了”

    华婉看了看府门口,只有四个侍卫坚定执守一动不动的站着。从思川的记忆来看,这林管家是个能干又慈祥对自己很好的下人,侯爷夫人作为嫡母,也对她很好,可现在来看,虽不能说全不详实,但肯定不是真如单纯的思川以为的这样。

    “好了,谢谢管家挂心。”华婉轻声慢语。

    林管家依旧是一副慈爱的面容,带着对主子的尊敬道“四小姐说的哪里话,折煞老奴咯。”接着一拍额头“瞧老奴糊涂的,四小姐舟车劳顿,快回房歇息才是正理。”说罢,忙不迭的命人抬软轿来,送小姐回院。

    华婉下了马车又上了软轿,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停了下来,菲絮掀开轿帘,说了声“小姐,到了。”伸手搀着华婉出来,抬轿的小厮忙压轿。

    思川住的是一个小院,名唤淼淼居,四面环水,拱桥相接,绿柳相依,木映花承,是个极清雅的地方,江南婉约的小桥流水雅致盎然。淼淼二字正应了景。一走进院门,就有四个丫鬟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

    早先快入城时,菲絮就先派人来先知会了小姐不时便到,这时,丫鬟们不慌不忙井然有序的上前服侍“热水已经被备下了,小姐是否先沐浴更衣洗尘解乏”

    “嗯。”华婉的脸色苍白憔悴,坐了一天的马车,她真有些乏了。

    、5第五回

    沐浴之后,华婉便先去睡了,等睡醒已过了亥时。白天在马车上晃得胃恶心,便没有吃东西,这会儿醒来,肚子倒是饿了。

    菲絮见她坐在床上,眼睛因为刚睡醒有些迷茫,柔荑却下意识的按在了肚子上,迷迷糊糊的模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身吩咐把一直热着的饭菜上来,又叫厨房多做了个清淡润胃的汤来。

    大相国寺里菲絮寻来的厨子自然好,但比起侯府的大厨,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华婉吃了七八分饱,虽然舍不得这美味佳肴,还是放下了碗碟,若是贪一时口腹之快,积了食就不好了。

    命人收拾了,起身走到中堂坐下,端着青花茶瓯缓缓地饮着香茶,坐了一会儿,方问菲絮道“我睡着时,可有人来过了”菲絮答“晚膳过后,二小姐来过了,见小姐睡得正熟,便没让叫醒,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华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会儿没有计划生育,子孙繁荫便是福气,她的侯爷爹爹共有三子五女,其中二儿子与大女儿,五女儿是侯府夫人陈氏嫡出,旁的都是庶出。封建古时,嫡庶分明,长幼有别,庶子断越不过嫡子去,像思川这样父亲看顾宠爱的普天之下也寻不出几个的。

    侯府里自然没有人敢欺负她。

    林管家见着自己,一张口不言其他就说陈氏多挂念她,可当真的,这么多兄弟姐妹没一个来迎接,二小姐是出嫁了的,都有心回娘家看看她,陈氏明知她受了重伤在寺里养了一个月,也没有来探望,连遣个人来敷衍面上的过场都没有。

    过往他们也都是嘴皮子上客气罢了,见着面的时候慈爱热络一点。华婉心里有了数,便叫菲絮一道,在自己的园子里走走消消食,也想想该如何应对。

    今夜的月儿明亮莹白,在西屋上头挂着。如今她身在侯府,天下虽大,她一个女子却无处可去,只能让自己在侯府过得好,自然就不能像思川那样只靠着父亲的爱宠,不理俗世,单纯不见事了。还有一件更愁的,思川年已十六,及笄一年了,寻常人家在及笄前便能说好亲事,等过一年,再行婚娶。侯爷舍不得她多留了一年,亲事一直缓着没有看好,但,不管多舍不得,总不能误了女儿,不出两年,必定是要嫁了的。

    作为一个在现代二十五岁还没嫁了的华婉,她颇为头疼的皱起了眉头,想想未来那不知是几只眼睛几只鼻孔的夫婿,看着这满园的清雅风致,也没了心情。

    第二天,到半上午,陈氏才带着幺女来了淼淼居。华婉自然是要起身迎接的。陈氏亲热熟稔的握住华婉的一双白皙嫩滑的小手,愁眉满面道“都是侯爷不好,怎么就答应华婉去那凶险的地方,此次是祖宗保佑,若是真的有了好歹,可叫我怎么办”华婉眼角抽了抽,恭顺的低头道“母亲莫担心了,华婉不是好好的在这了么”

    那五小姐芳龄十四,穿着一身玫瑰金镶玫红对角襦裙,鬓边簪着一支红宝石镶银梅花簪,眉眼明媚,脸色红润,神情间透着倨傲,在一旁冷眼旁观,待陈氏说到“那伤可医好了千万别落下了病根儿,你五妹妹日日都念叨着,说四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再不来便要上大相国寺去看望四姐姐了。”五小姐转眼就扯开一个温暖如阳春三月的江水般的笑,上前握住华婉的另一只手,关心道“正是呢,四姐姐可担心死妹妹了,还好人没事,否则,便是将整个浙东翻过来,父亲和二哥哥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拿住那伙贼人的。”

    幸好华婉前世是大学老师,不是高中老师初中老师小学老师,否则,职业病一犯,肯定要扯着五小姐的耳朵好好说教一通,小孩子说话要诚实,小小年纪就晓得惺惺作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大了怎么得了实在遭人嫌。以前她们就这么糊弄着思安,思安这孩子太没心眼儿,这对母女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都相信了。思安起的头不好,华婉也不能显得太有智慧,只好低着头软糯着嗓音,感激道“谢谢五妹妹关心。”

    母女两暗暗的对视一眼,五小姐到底年轻,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神色。三人又说了不少体己关怀的话,吃了杯茶,到午膳前才要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陈氏还拍了拍一直握在手里的华婉的小手,说“老爷三日后便要回府了,华婉啊,你可要好好养养,这瘦瘦弱弱的身子骨,不说老爷,就是母亲见着,也心疼啊。”

    华婉和顺的站在她身边,诺诺的应声“女儿省得。”

    等她们走了,菲絮一副忧心忡忡的跟在华婉身后,欲言又止的纠结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对她道“小姐,这话奴婢本不该说的,可是如今小姐也大了,沈姨娘去得早,无人提点,有些事小姐还是多留个心眼吧。”沈姨娘是思川的生母。她说得含蓄,华婉怎么会听不懂

    华婉微微一笑,温和的看了这一心为主子的丫头一眼,说“我心里明白。”

    菲絮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姐比之以前多了许多灵透。

    三日后,腾远侯风尘仆仆的回府了。陈氏领着三个儿子和在家的四小姐五小姐,还有一干妾室早早就在侯府门口等着,翘首以盼了。

    滕敬先早前不过一名小小的武将,武将想要升官只立威沙场一条路,那时,天下大定,只余一些流寇和余孽,这小打小闹的功劳,旁人都瞧不上眼,偏他英勇冲杀,足智多谋,引起了上峰的注意,官升三级。他不仅尚武,更有些文官的聪明,托了门路,上下打点,加上军功,十年间逐级提拔,成了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太祖皇帝嫡子早年战死,东宫储位便一直空缺无继。到了太祖晚年,几个皇子为了皇位争得厉害,滕敬先坚定不移忠心不二的选择了皇七子,后来证明他的眼光是非常好的,太祖皇帝驾崩后,皇七子登基为帝成了太宗爷,封赏有功之臣,滕敬先加官进爵,成了腾远侯。不过运气好只有一次,到了太宗皇帝病重,他一心拥立十三岁的皇二子恪,奈何皇二子虽聪慧睿智,太宗皇帝却更属意长子。直到当今皇上登基,他仍是心存不满,时不时的就来一句豫王殿下英明仁孝,肖似先帝,太祖皇帝亦喜之甚,赤、裸裸的就是在说今上不如豫王殿下。于是他就被贬出了京城,左迁至临安府。说起来,当今圣上也是爱贤之人,临安虽不能与豫荆相比,但也是个繁华的所在。

    滕敬先一身深绯色圆领窄袖袍,横眉短须,清朗精神。到了府门外,利落的翻身下马。陈氏迎了上去,深情款款的道“侯爷可回来了。”腾远侯看着她道了句“夫人操持家事辛苦了。”陈氏正要再温存几句,说“不辛苦,是妾身分内的事”之类的,腾远侯便一个侧身几步走到了在最后面的华婉跟前,仔细的端详她,良久方道“华婉,你身子可养好了父亲公务在身不能去看你,现下可还有哪里不适大夫们吩咐的药,你可都用了”

    腾远侯句句都是透露了浓浓的父爱,坚硬的脸庞满是温和慈爱,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华婉鼻子猛然一酸,她上一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渴望亲情却不敢真的奢求,现在面对这个把她真心当女儿疼爱的人,她竟一时怔住,说不出一句话来应对。

    陈氏见此,笑着走上来,嗔怪道“侯爷真是的,这一串儿的话,叫华婉先回哪一个华婉身子弱,这里风大,还是先进府吧。”

    腾远侯恍然道“瞧我糊涂的,先进去先进去。”

    一大群人便随着他走了进去,到了堂中,腾远侯严肃的对三个儿子吩咐道“你们先去书房候着。”滕府家教森严,腾远侯很重视对儿子的管教,这一次离家多日,当然要考究三个儿子有没有趁他不在偷懒。

    三个儿子恭恭敬敬的称了声是,退下了。

    转向华婉的时候,腾远侯又是极尽慈爱宠溺的面容,说道“身子定要好透了才行,明日就让你母亲寻几个大夫好好调理调理。”华婉想起那一碗碗黑黢黢,苦入心扉的汤药,小脸一垮,正要推辞,腾远侯便一脸早就料到的样子,不容拒绝的说“这事由不得你,”然后又软下语调“身子要紧,进些苦药暂且忍忍,等调理好了,父亲便带你去西子湖游玩,可好”

    西子湖湖光山色,水波潋滟,可思川是早就去厌了的,腾敬先公事忙碌倒没去过几次,便以为这是个能吸引女儿的好去处,慈父爱惜,华婉不忍推拒,乖巧的点头,小声道“好。”

    腾远侯看着华婉满意的笑。华婉低头,余光处可见五小姐脸色极为难看,也极为忍耐,陈氏却是一脸平静带着笑意,仿佛腾远侯如此溺爱华婉是再应当不过了。

    这时,林管家急手急脚的从外面进来,到腾远侯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递上一道名帖。腾远侯脸色大变,迅速的翻开名帖看了一眼,腾地起身,一面快步往外走去,一面对林管家语速极快的吩咐道“快快将二公子唤来,大开四门迎客”

    、6第六回

    腾远侯一走,厅堂就剩了陈氏、五小姐和华婉了。陈氏颇有点惊疑,透着精光的双眼望着门口,闪烁不定,这来人是谁,让侯爷这般惶急即便先些日子圣旨来了,侯爷也只是从容不迫的吩咐摆香案接旨,然后不慌不忙的踱出去。

    华婉只在一边坐着,低眉顺眼的微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好似不存在一样,五小姐转着眼珠,身子微微倾侧,看向母亲打着眼色问,可知来人是谁

    陈氏回了女儿一个不晓得的眼神,而后和煦的向华婉道“既然侯爷有正事,华婉你大病初愈不好多劳累,就先回淼淼居歇着罢。”说罢,又极带关怀的补了句“切记让厨房多做些补气的吃食,这伤口失血是最需补气的。”一派慈母关爱。

    华婉柔弱的小身子缓缓站起,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福礼,口中轻声道“多谢母亲关心,女儿记下了,女儿告退。”

    陈氏又叮嘱了几句,吩咐了丫鬟下人好好伺候,华婉才出来。不能怪思川觉得陈氏是掏心掏肺对她好的嫡母,不说她从小被保护宠溺着长大,不擅猜忌人心,便是华婉,若不是在现代活了二十五年,在孤儿院看尽了人间冷暖,只怕也要以为陈氏是个顶好顶好难得一见的后妈了。

    回了淼淼居,华婉便如在大相国寺里那般,坐在庭院的木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喝茶看书,好不惬意。院中几棵槐花树正值花期,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枝头,华婉坐在槐花树下,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书本里的内容是什么,华婉一点都没有看进去。她只越发觉得,这侯府并不是多好呆的地方,此次穿到思川身上是大大的幸运,她是学中国古文学的,自然知道一个女人要在封建男权社会生活有多不易,女子的地位有多低,那多少古代文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在那,若是穿到别的人家,哪有她现在的悠闲只是,现在有侯爷爹爹护着她,那到了夫家呢何况,她实在无法想象她以年仅十六的身子嫁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为他生儿育女,孝敬公婆。若是这男子是个良善的,忍耐忍耐许就过了,若是个心面不一,衷爱十八摸的伪君子,那她今后的日子便难看了。而在那之前,去大相国寺路上被截杀的事还没个着落,那在暗处的人没有杀成她,会否再来一次侯府能看顾她一时,不能看顾她一世,人生是她的,她需得自己筹谋一二。

    人生,可以借助外力,但总归要靠自己,旁人,谁都指不住。华婉的心内是茫然的,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做,这样一个时代,她不知自己区区弱女子,能去过怎样的日子;她亦是坚定的,她不能让命运摆布,既然死了一次没死成,她就要好好的活,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

    一片槐花旋转落下,如蝶如冠,芬芳郁郁,恰好飘落在华婉手中的书上,墨香与花香相融,说不出的好闻。透过头顶疏疏漏漏的枝叶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广阔而包容。华婉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眉间坦然明朗。

    不远处的小亭子里,两个丫鬟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菲絮正去给华婉端蜜盏,见此,便走过去,拿着大丫鬟的架子道“又在躲懒了小心我告诉尚妈妈,回头罚你们月钱”尚妈妈管着府上的丫鬟小厮,一个不对告到她那去,就要严惩的。

    穿绿衣的小丫鬟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菲絮姐姐,只这一次,别告诉尚妈妈了。”那着红衣的小丫鬟也是连连告饶。菲絮适时点头道“绝没有下一次。”

    侯府不是寻常人家,下人个个都经过精挑细选的,必须规规矩矩是第一条要令。绿衣丫鬟瞧着菲絮脸色还好,明白她不是真的要罚她们,便小声的把刚才在说的八卦和她分享,以期增加友情。

    “菲絮姐姐,我在外头听闻咱们府上来王爷了。”

    “嗯王爷王爷怎么来咱们府上了”菲絮扭头看她,面露疑问。红衣丫鬟见此,忙道“不晓得,听闻方才侯爷下令打开中门,与二公子跪迎呢。现下正在正厅说话,夫人亲自督看着收拾客房,外头的丫鬟小厮个个被支使得脚跟儿都不着地了。我还听说,王爷生得可俊。”说着,面上便泛起两团绯红,语中向往。

    菲絮比同龄女子多出许多伶俐与聪慧,又是个心思纯粹的,这会儿倒没去想府中如何盛景或王爷好不好看,她想的是,王爷此番来是为了什么,大穆朝亲王和郡王加起来有好些个王爷,那来的是哪个只是,这两个问题只浮于她的脑海表层,想不到答案。

    她一个正色道“府中的事少打听,少传说,专心手上的差事就是了。”

    绿衣和红衣两个丫鬟听她这么说,顿觉好没趣,却不敢驳话,应下去做事了。

    菲絮捧了蜜回来时,华婉窝在那墨貂皮毛上抿着小嘴,看似是认真的端着书本,那双清澈水泽的眼眸正无神的一眨不眨,魂儿不知飘哪儿去了。

    菲絮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的唤了声“小姐”,把华婉的魂儿赶紧找回来,华婉抬头,看到她手中的莲花白瓷碗,很自觉的伸手接过,笑眯眯的饮了口,赞道“不错,不错。菲絮越来越能干了。”

    菲絮回了句“谢小姐夸奖”,然后就说起方才两个丫鬟说的事。华婉想了想,她也不知道那王爷是来做什么的,但她隐隐的猜测,来的那位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弟弟,豫王殿下。父亲曾与思川无意间说起过四年前立嗣时的事,他是一心的支持豫王的,按着在厅堂里父亲的反应来看,能让他如此重视尊敬、诚惶诚恐的,只一个豫王。

    “来便来罢,又不碍咱们什么事。”王爷大驾总不会是来谈心说笑的,那朝廷政务是侯爷的工作范畴,能与她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小丫头有什么关联呢

    菲絮觉得小姐说得十分有礼,转念又低眉一笑道“听闻那王爷生得俊俏,豫荆王府中还差一个主母,又只比小姐长一岁”

    华婉正诧异这与她何干,一抬头就见菲絮掩着小嘴笑得促狭,当即明白过来,脸便一下子红了,口中说着“这死丫头,净想些鬼主意。”扑上去就要拧她,菲絮一面笑一面躲,口中还连连告饶。

    不过,此次华婉想偏了。第二日大早,夫人房里的葛妈妈来传话,请四小姐盛装打扮,到前头拜见豫王爷。华婉睡眼惺忪的坐在梳妆台前,心中纳闷儿,为何要她去拜见王爷

    菲絮眼眸中泛着晶光,给她好一通打扮。华婉从淼淼居出来时梳着小流云髻,插着一支流光溢彩的彩色琉璃蝴蝶钗,鬓边压一朵新鲜吐露的白玉兰花,身着浅碧色柳烟长裙。华婉本就生得秀丽,通身上下有一股自成的柔软温婉,如此一来,更是夺人眼目,舍不得移开眼了。

    本还担心这一身着装太过“盛装”了,等到了垂花门见了五小姐,她才松了口气,自己是低调了。五小姐一身富贵气派,单额前缀的一颗圆润透彻的东珠便可抵上她一身的光彩。不等她将心放下,便又高高的提起,初时不知为何拜见王爷,可见五小姐这满脸娇俏羞涩便都明了了。华婉顿感不安,满心惴惴。

    “四姐姐来了,我们一道去吧。”五小姐一见华婉便笑着迎上来,热络的挽上华婉的手臂,眼睛上下打量华婉的衣着,唇边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得意。华婉尽力自然的弯了弯嘴角,乖巧点头道“好。”

    再走过一个小园子,拐过一道拱门就到正厅,五小姐松开华婉,仔细的捋顺衣裳上一点的褶皱,转头对她道“进去吧,别叫王爷久等了。”华婉一路上已做了心理准备,五小姐冷艳娇媚,高傲端丽,身上那股高贵的气质浑然天成,更是侯府嫡女,王爷那样的身份自然是要这样的人来般配。想必叫她一道只是凑个数,无大干系的。

    这么一想,华婉把心放进肚子里,眉眼展开,点点头,与五小姐一起走了进去。

    踏入厅堂,华婉随在五小姐身后半臂处,迈着端庄的碎步,二人款款而至,一齐给腾远侯请安后,站在原地,等着侯爷发话。

    华婉小心的抬头,只看了一眼上首正座上的翩翩少年便如被雷劈了一般,瞳孔倏然扩大。那少年眼眉若画,一身白色的中衣外着一件水蓝比甲,袖口衣领上精绣瑞兽祥文,腰间灵犀腰带束身,周身矜贵谦和的气质环绕,端的是皇族天胄的气度,只是他狭长的眼角不怀好意的微微吊梢,唇边噙了意味深长的笑意,双眼用力盯了她一下。华婉没出息的一瑟缩,只片刻,那正座上的人便是笑意平和,眉眼端庄的看着她二人,仿佛刚才对着华婉那稍纵即逝的笑容不过是自己紧张生出的幻觉。

    他,他,他他他他他,这无赖怎么就变成王爷了

    、7第七回

    腾远侯显然心情大好,指着五小姐给姜恪介绍道“这是小女思宸,小字花庄,行五。”五小姐极有眼色,上前一小步,娇生生的福了一礼,口中娇柔道“思宸见过殿下,殿下万安。”姜恪不浓不淡的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不甚在意道“不必多礼。”

    下一个“这是小女思川,小字华婉,行四。”

    华婉头皮发麻,强自镇定的上前一步,学着五小姐福了一礼,垂首低声道“思川见过殿下,殿下万安。”她屈膝在地,等了好久都不见上头那人说话,只片刻的时间对她而言长得仿佛有一千年,那人清澈的嗓音道“华婉”

    下一刻,华婉便见身前多了一双粉底墨黑缎面的云靴,水蓝色的下摆底绣着一圈祥云底衬,头顶上一双炯炯的双目正看着她,耳边传来“这位妹妹,好生眼熟。”

    我,我跟你不熟,呵呵华婉颤颤的暗暗腹诽,人家王爷没有说起,她不能起,只好抬起头看去,只见姜恪抿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腾远侯高坐在次坐上,笑眯眯的望向这边,一副了然的模样,而身边的五小姐,她不去看就知道人家怨念颇深。

    看了一圈儿都没人说话,她知道,这次要靠孤军奋战了。华婉心内叹气,怎么平时挺疼她的侯爷爹爹关键时候不靠谱呢。暗自思忖着豫王会不会把大相国寺内相遇和半途搭救的事告诉侯爷了在脑海里极快的转了一圈,保险起见,还是只说那日祈福后意外遇见,若是豫王提起之前,她再做补充就是了。想罢,正要说话,就听姜恪笑语晏晏道“人有相似,想必是小王看走眼了,四小姐免礼请起。”

    这百转千回的情势急转只叫华婉憋着口不能言,她恭敬的道了声“谢王爷。”直起身退至一旁,站在五小姐的下首。

    五小姐善意的对她安抚一笑,若是她那双如冰天雪地的寒冬那般的双眼可以稍微温暖一些,华婉便相信了她的善意了。华婉回以一笑,忽然想起思川是个胆小羞怯的,忙低头不语,脸上腾起两团绯色。

    “小女养在深闺,不懂礼数,让王爷笑话了。”腾远侯眼里眉间都是笑意,先是对四女儿落落大方、周到得体十分满意,而四女儿怯弱了点,但胜在王爷喜欢嘛。姜恪始终噙着让人和煦舒适的笑意,就如那初春的日头,冬日料峭未销藏在春时的仁慈之下,似有似无的看了华婉一眼,笑道“腾远侯过谦,两位小姐品性温谦,端的是夫人教育有道。”

    腾远侯又谦逊了几句,二人转口说起浙东风貌,然后从风貌说到格局,再从格局说到豫荆诸王,最后以皇上圣体可好皇太后凤体安泰否收尾。华婉和五小姐在旁恭谨侍立,不得说一句话。五小姐羞羞答答的红着双颊,时不时偷眼看那姜恪一眼,然后又忙不迭的低头,过了一会再偷眼去看,如此循环不止。华婉则是觉着十分无聊,先是发呆,而后听他们说起朝政,便提炼出有用信息,加以概括打发时间。

    太宗皇帝育有二子一女。当今圣上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即位名正言顺,可为人稍显仁善,多得是妇人之仁腾远侯当初就是看不上他这点,认为为君者心不狠,过分仁弱,迟早出事,而娘胎里带的病端,龙体自幼不甚康健。眼前的豫王殿下是太宗皇帝的小儿子,与皇上同母所出,小时便甚得太祖爷喜爱。而太祖爷的子嗣就多了,什么端王、赵王、德王、北静王、陈留王华婉记得有些困难,腾远侯与豫王仿佛是顾忌着两位女儿家,说得颇为含糊。

    姜恪正对着华婉,抬眼便可见,他一面与腾远侯说话,一面留心那丫头,只见她先是呆呆愣愣的,而后竖着双小狐狸似的耳朵,偷听也不晓得收敛点,真是有趣得紧,全没有海棠树下的巧笑倩兮,也不见相思豆前的美目盼兮,暗自摇头,见她这无聊的样子,干脆对腾远侯道“本王幼时的剑术是腾远侯启蒙的,这些年在朝中行走,久不碰剑了,这会儿忽然心痒起来。”

    腾远侯了然,起身拱手道“犬子学了几天剑,只能耍个花式,若能得王爷指点一二,便是臣与犬子的体面。”

    然后就放华婉与五小姐走了。

    五小姐急着去和陈氏分享粉红色带泡泡的心事,强作耐心的和华婉客气了几句,就心急火燎的往她亲妈那去了。

    华婉瞧着天色还早,就在离淼淼居不远的园子里随处走走。这便要入夏了,天气日渐炎热,不多会儿,午间的日头拨出云层,照耀下来,纵使眼前景色怡人,也没的叫太阳公公晒蔫了,便回了淼淼居。

    到了晚暮,姜恪才回来,芷黛早着人备下了晚膳,见他一身风尘,又忙不迭的让人准备沐浴之物。

    伺候着用了晚膳,姜恪便去了浴房,芷黛抽出她冠上的玉簪,鸦羽般乌黑的长发松散披下,姜恪放松了身子,那原本清俊的容貌在摇曳的晚灯里,平白的多出几分慵懒的媚意,尤其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眼角微勾,倚在芷黛的身上,不言不语中透出些许魅惑。

    “听慎迟说,殿下又见到那四小姐了”芷黛拿了把象牙梳替她把头发梳直,然后除去她腰间的灵犀腰带,再解开衣上的扣子,脱下了外衣。姜恪在练武场与侯府二公子切磋比剑,委实累了,此下没了旁人,便是恹恹的开口道“见着了。依旧是有趣,本王从没见过一个女子,有这么多面,”顿了顿,加上一句“生动可爱。”

    芷黛直掩嘴笑道“殿下可记得彭老将军的嫡孙女儿那也是个很多面的。”姜恪如玉般的面容僵了僵,那个怎么能和华婉相提并论那个先是装得淑娴俏丽,然后原形毕露恶意打骂下人的将门虎女,不提也罢。

    豫荆高门贵族处处都是,豫王殿下奇货可居,各家各户的女儿都想送进豫王府,个个皆争奇斗艳,背地里见高踩低,当面一套身后一套的时,姜恪冷眼旁观,可见过不少。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连主子都敢打趣。”姜恪伸开双臂,由着芷黛除下中衣,不轻不重的骂了句。

    芷黛自幼在他身边服侍,倒不怕他,只嗔了他一眼,将外衣与中衣安置好了,轻轻福了一礼,道“奴婢告退。”

    姜恪一摆手,芷黛便起身恭敬退下。

    天禧画晨屏风后的香柏木精制而成的沐浴桶盛满了滚滚热水,散发出天然的香气,满室烟气腾绕,如临仙境。姜恪拉开贴身衣物的衣结,雪白的绸质杏花暗纹寝衣顺着白皙的肩头滑下,解下围住胸前的一圈白布,露出一具女子的娇躯。姜恪微微的舒了口气,踏入浴桶里。

    五小姐在屏退了下人,在陈氏的房里将豫王殿下的相貌人品好一通夸,然后缠着陈氏一叠声儿的要她去求腾远侯,一定要嫁过去。陈氏装着不豫,骂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求得以后休得再言。”五小姐嘟着小嘴,就着陈氏的胳膊一通摇,陈氏便松了口道“此事需得筹谋。听你说,豫王爷对滕思川那死丫头颇为另眼相看了”

    五小姐一想起在正厅里豫王爷对华婉多说了几句,就目含愤恨 ,高声说道“也不知那贱丫头使了什么狐媚招数了,累得王爷看了她好一会儿。”

    陈氏冷哼一声“不过是装得一副柔弱模样罢了,实质上和她娘一样只会勾引男人,是个做妾的贱命”五小姐厌恶鄙夷之色毫无掩饰的显露在脸上,母女两又恶言恶语的骂了华婉几句,陈氏心里舒爽了点,便允诺道“待我今晚向侯爷探探口风,你父亲最宠爱那贱丫头,嫡庶不分的事常做,这些年什么好都是那贱丫头头一份儿,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再得意你且别急,宽心等着消息便是。”

    “女儿不孝,多请母亲费心了。”五小姐小女儿之态毕露,依偎在陈氏身边,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坚决。

    当夜陈氏便向腾远侯探起口风来。两人过后,腾远侯眯着眼睛,正准备睡了,忽听陈氏幽幽道“侯爷真是越发不把妾身当枕边人了,今早这般大的事,都不与妾身说说是怎么一个结果。”

    腾远侯缓缓睁开眼,转头看了看她,想着这事无论成与不成都当知会当家主母知道,便道“王爷人品贵重,不是做臣子的能窥测的,成或不成都是恩典。今早来看,似乎华婉更得王爷的喜欢。”

    陈氏心中咯噔了一下,脸上不露分毫,思忖了下,带着忧虑道“华婉是个好孩子,人乖巧又孝顺,诗书聚通,样貌更是没得说的,只是,若是配起王爷来,总是在身份上差了一点。再者,知女莫若父,华婉那温良乖顺的秉性,侯爷是最了解的;王府天家,那后院里拈酸沾醋的事时常不断,王爷自是瞧在侯爷的面上,对华婉多些体贴照顾的,可王爷毕竟是做大事的,总不好日日顾着内宅的妇人醋事,到往后,华婉免不了吃亏。”

    华婉性弱他自然晓得,嫁到寻常人家,有他这做侯爷的爹爹看着,婆家也不敢慢待,可若是高嫁进王府里,他便轻易置喙不得,何况,天家无小事,若是华婉一个不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连累了母家,更是得不偿失。腾远侯想着,觉得陈氏所言极有道理,顿时颇为遗憾。

    陈氏见他神色松动,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劝说道“花庄虽不如华婉讨喜,可胜在高傲尊贵,王府正妃就是要这样的才能压得住下面的人。她也快及笄了,侯爷既然舍不得华婉,不如替花庄筹划一番,将来嫁进王府,也是咱们为父为母的体面。”

    腾远侯却道“容我想想。”说罢,闭了眼,示意陈氏不必多言。陈氏颇为不甘的瞪了他一眼,也闭了眼,熟熟睡去。

    、8第八回

    腾远侯那一连几天都没有风声,陈氏心知侯爷既应承了想想,必定是多有思虑的,便劝着女儿安心等等。五小姐是个没耐心的,等了日不得消息,她便暗自忖度着豫王殿下如今住在府中,此乃地利;自己家世顶好,父侯有力,即为人和。天时地利人和她占了两项,没道理就这么白白的放过,好歹也争取一把。何况若是不着紧着些,免不了叫华婉趁虚而入。

    打定了主意,可爱可敬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五小姐便时常有意无意的徘徊在豫王暂住的恒西苑附近。前几日都尉府上的老夫人大寿,请了临安府有名的伶人段老板唱了一场,演的正是那脍炙人口的西厢记。五小姐虽然对张生那样的落魄官二代嗤之以鼻,但那般在古代十分具有先进意义的自由恋爱还是让尊贵的五小姐很是心动的。

    于是,五小姐便想与豫王殿下来个偶遇,而后一见钟情。可惜,豫王不是张生,她也不是崔莺莺,自头次拜见之后,豫王便极少在府里露面。等了足足七日,好容易在那青青河边草旁遇到了多日未见的王爷,五小姐一阵脸红心跳,轻轻地咬着下唇,娇羞明媚,惹人心怜,两手紧张的绞着手绢儿,立在路边,双眼矜持羞涩的看着那规整的镶嵌了鹅卵石的小径,双颊通红,娇滴滴的只等王爷来垂询。

    谁料,王爷非但没有像张生那般,对她如花似玉的美貌赞一句“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误解人。”,目不斜视地从她身前走过,眉毛都没抬一下。

    五小姐垂首顿足,那个不甘心哟。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几日,五小姐这悲剧的失败邂逅便传得侯府上上下下人尽皆知了。腾远侯气得发抖,颤着胡须直言家门不幸,一面训斥五小姐,让她闭门思过,王爷离府前都不许出来,一面还暗暗庆幸,还好没与王爷提起结亲之事,否则,他这把老脸就要丢得满朝都是了

    等华婉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发展到五小姐在房里哭闹不止,侯爷束手无策,将人送去了她金陵外祖家,并严令府上之人,不许有一字泄露。这怪不得华婉信息闭塞,实在是那日在正厅受了惊吓,恐生意外,这十数日便一直在淼淼居内闭门不出,只盼着那摇身变成豫王殿下的姜公子,赶紧走人。

    又过了几日,侯府上下一派宁静安详。

    “小姐的字,愈加好了。”菲絮拍掌称赞,那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的澄心纸上隽永韵味的汉隶小楷行气自然,望之如莹圆珍珠成串,神采飞扬。华婉搁下笔,拨开镇纸,拿起纸笺细看,她在前世因着兴趣,练了一个春秋的隶书,堪堪拿得出手罢了,算不得成就。偏生思川生前使的是一手标准的蝇头正楷,好看是好看,可内里几无气韵,空留了个架子。她琢磨了好些日子,终于留其形而变其韵,逐渐有了眼前这还算精淳雅正的小楷。

    菲絮只以为小姐换了字体,不曾生出旁的疑惑。

    华婉笑了笑,将那纸字放到一边,对菲絮道“你就不能换句话来夸你家小姐么”每次都是这一句“愈加好了”,语气都不变。菲絮羞涩一笑“小姐听得明白就是了。”华婉嗔了她一眼,道“我可得给你找些诗书陶冶陶冶。”菲絮姑娘什么都做得得体周到,唯独对诗书字画不甚熟知。菲絮嘿嘿的讪笑,见她起身,便跟上去,问“小姐可要出去走走闷在房里好些日子了。”华婉心中无奈,她倒是想出去走走来着,可万一遇上豫怎么办她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她在明殊别院里的无礼。何况,她多少能感觉到他待自己和五妹妹间的差异。

    麻烦事,多一件不如少一件。躲躲就好,豫王殿下总不能在府上住一辈子吧。

    华婉寻了个由头道“再过些日子吧,府上有男客,若是遇上了,有碍名声。”说罢走出了房门,日头偏西留下些不那么热烈光晕,院角那几株高挺壮直的槐花树下斑斑驳驳的树影聚在一起,浅浅淡淡,并不那么明显。

    菲絮觉得小姐说得有理,便没有再提。

    古代女子的出嫁前的日常生活是,读书,刺绣,与家中女眷唠嗑,若是嫡女,还要跟在母亲身旁学习管家事务,以便将来到了夫家能帮着打理家事。华婉只觉得这日子过得虽是淡如白水,却也平和,若能真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前世一人打拼,读书工作,神经绷得紧紧的生怕走错一步,现在回想,竟连一分一秒的松懈都没有。

    如今的生活,她分外珍惜。

    华婉停下步子,对身后的菲絮道“你使人去问问,父亲何时有空。”菲絮先应了,顿了顿,问“小姐寻侯爷有事”华婉也不瞒她“我想问问父亲,那群劫道儿的,是否抓到了。”菲絮眼睛一亮,这顶重要的事竟给忘了,忙道“我这便遣人去前头问问。”

    华婉笑着道“也不急,这会子,父亲应当还没回府呢。”

    说罢,正要前行,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忽然就走不了了。华婉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约莫两三岁的样子,两手紧紧拽着她的衣衽,抬着大大的脑袋,一见华婉低头,便咧着嘴笑起来。菲絮惊叫一声“三少爷怎么在这儿妈妈呢”

    思冕依旧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两只短短胖胖的手臂伸起来,踮着脚,口里含糊不清的嚷嚷“抱抱四姐姐抱抱抱”华婉看他这可爱的小样子,心下一软,蹲下身子,把他拢进怀里,柔声问“三弟弟怎么来这的看顾你的妈妈去哪了”

    小胖子思冕滴溜溜的小眼球看着煞是活泼机灵,看了看院门,说“妈妈给夫人叫走了。”华婉一听,板起一张还透着十分稚气的小脸,装作生气的说“那你怎么乱跑呢跌了摔了怎么办”

    小胖子讨好的在华婉的怀里蹭啊蹭,还不忘拍马“四姐姐在,不怕。”脆生生的嗓音奶声奶气的,华婉一个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喜欢的摸摸他的小脑袋,转头对菲絮吩咐道“你去告诉三少爷的妈妈,说三少爷在我这,过会儿就送他回去。”

    菲絮好似也很喜欢这白白胖胖的三少爷,轻轻一福就忙去了。

    “思冕饿不饿四姐姐这里有好吃的。”华婉用指尖拨了拨他胖嘟嘟的小下巴,逗得小胖子咯咯直笑,连连点头道“饿。”华婉稍显吃力的抱起他,这小胖子,才二岁,就这么结实,五官硬挺,神采飞扬的,说不定将来能承袭父亲的衣钵,做个将门虎子呢。

    思冕的生母刘姨娘并不受宠,侯爷平日公务在身,也极少去看他们母子;他虽是腾远侯的老来子,可终究资质平凡了点,上头的两个哥哥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已能保得满门荣华,是以思冕在府里便多少受了些轻视。

    “慢些吃,若是喜欢,我时常让人给你送去,可好”华婉拍拍他的背,示意一旁伺候的丫鬟给三少爷满上茶。思冕两边的腮帮填得鼓鼓的,等好容易把糕点都咽下去了,再松了口茶,两眼放光的说“四姐姐不许抵赖。”

    这孩子气的话让华婉好笑的同时又颇觉心酸,温和地问“你院里没有这样的糕点么”思冕将一块奶酥豆沙卷塞进小嘴里,摇摇头,模糊不清的说“有,可是没有四姐姐房里的好吃。”

    华婉怜惜的摸了摸他乌黑的小脑袋,没再说话。

    到了晚膳前,华婉让小厨房多做了些各色糕点让思冕带走,遣了两个稳重的丫鬟送他回自己的院子。

    日薄西山,华婉站在淼淼居前的白石桥上,见思冕走远了,方要回去,一转身就见百米外河旁杨柳下,豫王锦罗白袍,不知何时站在那,一动未动的望向这边。

    华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是该上去见礼,还是应当当做没有看到。微霭帆犹移黛影,轻风水复滟金波。姜恪漫步至此,见到那桥上之人,不由便止了步伐,遥遥相望,心口处微微发烫。

    年华美好,如诗盛开。夕阳下的华婉,尤其的美。

    华婉抿了抿唇,此下是走不了了,可又实在不愿与她牵扯,便停在了原地,心中盼着王爷千万别过来。姜恪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偏不如她的愿,微微一笑,举步上前。

    、9第九回

    华婉总觉得这豫王爷诡异的很,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多有深意,心底的本能便是不欲过多纠缠。现下,见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明面上透着些笑意,暗底下隐隐透出的威严不容人说半个不字。华婉只得上前一步,福身一礼“思川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姜恪低头看她,笑道“四小姐好大的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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