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人命多,不差你一条。”盛凛抓着谢西槐肩上的行囊,把他往马上丢,谢西槐抓着马鞍踉跄上马。
盛凛也翻身跃了上来,胸膛紧紧贴着谢西槐的背。
这动作不代表亲呢,只代表禁锢,盛凛护送谢西槐进京,也是押解,他保谢西槐在路上不死,没别的了。
他们没有再对话了,沉默着在马上颠簸着往城里赶。
东方天空白了起来,谢西槐却要死了。
宁王早有反意,邯城无人不知,风声传进京城的当口,皇帝要他送一个儿子去,称作进京面圣,实则为质,在宁王作出选择时,谢西槐就已是一枚弃子。
谢西槐也不知自己有几分生机,若非要说一个数,他猜测是零。
宁王自小便疼爱谢西林多些,但谢西槐的娘亲是宁王正妃,在府中地位极高,宁王都怵她几分。商灵又对谢西槐溺爱过头,没让他受过半点委屈,谢西槐便也不会在意谢西林多分去了多少宁王的宠爱。
而今他被父王择了出来,才知道原来他与谢西林是差了这么多的。
马跑进城,穿过巷弄,谢西槐看见客栈那小门就在眼前,终究带着些不甘,转头问盛凛“谢西林这么好?你要为他杀人?”
“我只送你进京。”盛凛答非所问,他当然不是为了和谢西林下棋送谢西槐进京的,不过这没必要让谢西槐知道便是。
谢西槐十八岁,样子还不像是个稳重的青年,嫩生生的脸与尖削削的下巴,眼里有些莽撞的倔劲。
盛凛不为所动地拴好了马,往前走。
谢西槐跟着盛凛进了盛凛的厢房。
盛凛见谢西槐,就问他“进错房了?”
“我不敢一个人呆着。”谢西槐难受地说。
他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任性小少爷,哪怕快死了,一害怕也总想找个依靠,并没有什么原则可言。
盛凛看了他一会儿,才松口“想和我一间房,就安静点。”
3
谢西槐呆呆在盛凛房里坐着,等待天完全亮。
床帏拉了一半,盛凛正端坐在床上运功,他的问合心法正在破九重的时刻,若不是家人和师父用他最不耐的事情逼迫他,让他护送谢西槐进京,他这会儿定是在闭关修炼的。
“盛凛,”谢西槐也懒得再用尊称了,不客气地说,“我们明天能不能买一辆马车?我来付账。”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即便是要赴死,这赴死路上也不能太不讲究了,尤其是他这么娇嫩的小世子,实在受不了在马上奔波。
盛凛恰逢运气一周时,睁眼看谢西槐,当即否决了谢西槐的如意小算盘“不行,马车太慢。”
“我骑不了马了,”谢西槐气恼地走过去,坐在盛凛身边,想跟他好好讲讲道理,“我腿疼,屁股疼,哪里都疼,明天怎么骑马呀?摔下来死在半路上,你也不好交代。”
盛凛看了看满脸委屈的谢西槐,敷衍道“多骑几天便习惯了。”
谢西槐差点哭出来,抓着盛凛的手臂想抱着他哭“大侠,你就让我坐两天马车嘛!”
盛凛又闭眼运气了,谢西槐被他的护体罡气一震,手也麻了,悻悻地挪开了一点,瞪着盛凛的侧脸发呆,心想这个盛凛真是油盐不进,不是好东西。
取他项上人头都不够让谢西槐消气了,得先废了盛凛的武功,把他关押起来,饿他个十天半月,最后心甘情愿跪在地上叫他小世子。
——要是能活下来的话。
谢西槐想着想着心里便是一凉。
大抵甫知自己将死的将死之人都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会想着很远的事情,叫自己的时间过得快乐一些。
客栈大堂敲了几下小钟,隐约穿进楼上住客的耳中,预示早点要开餐。
盛凛将真气归于丹田之中,下了床,拿起剑,只见谢西槐又已经靠在桌子上打瞌睡,手撑着头一晃一晃的,眼睛快要闭上了,又密又长的睫毛搭住又分开,搭住又分开。
盛凛伸出手想推醒他,快要碰到谢西槐肩时,手又顿了顿,改道敲敲桌子。
谢西槐猛然跳了起来“怎么?”
“吃早点,吃完还要赶路。”盛凛说完,把剑背在身后走,推开了门,谢西槐只好跟着他走。
“早点有什么呢?”谢西槐别的特点没有,就是乐观话多,盛凛不跟他说话他也能自言自语,“不知有没有鲍翅粥,想来是没有的吧,哈哈。”
走到楼下,客栈大堂里摆着两个蒸屉,热气腾腾冒着烟,还有一桶粥。
小二给他们一人盛了一份,两人默默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谢西槐走过去问小二,哪儿能买到马车,小二想了半天,给他指了一个驿站,说是那儿或许会有。
一出客栈,谢西槐就要往驿站方向去,被盛凛捉住了“骑马。”
谢西槐捂着腰被他丢上马,大喊“别抽鞭子!”
盛凛按在马鞭上的手顿了顿,看向谢西槐,谢西槐痛苦地带上了黑纱帽,自觉地说“我自己骑。”
“你骑得太慢了。”盛凛道,言谈间又想抽鞭。
“我能骑快!”谢西槐都快哭了,“我能骑快!”
盛凛见着谢西槐那魂飞魄散的样子,也觉得有趣,故意拔起半截鞭子,问道“多快?”
谢西槐一甩缰绳,似箭般冲了出去,如同后面有鬼在追。
行至一片山岭时,谢西槐停下了马,想要强撑着跨下马,却还是摔了下去。
盛凛听见后头的动静,一拉缰绳,调转了方向,停在不远处看趴在地上动不了的谢西槐。
谢西槐撅着屁股在地上挪。草蹭在脸上,鼻尖都是土腥气,谢西槐都顾不上了,他挪到了一片草地上,躺着不动了,抬眼见到盛凛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自己,便没好气地道“干什么?屁股太疼了,下马歇一会儿。”
盛凛看了看日头,也下了马,将两匹马都拴在了树上,走到谢西槐身旁,看他扭着调试了一会儿姿势,才道“早知……我断不会答应送你赴京。”
谢西槐翻了个白眼“谁要你送本世子去,我要是待在护卫队里,现在必定是在享福的,起码屁股不疼。”
谢西槐虽是世子,却因为商灵宠得无法无天,在王府里随性惯了,一口一个屁股,也不燥的慌。
盛凛拿了些干粮,扔了块饼给谢西槐,道“待在护卫队,你活不过今晚。”
谢西槐抓着饼咬了一口,干得差点噎死,又撒泼打滚问盛凛要了水喝,吃了一个饼,把水壶丢给盛凛,隔了一阵问“早死晚死有何区别?”
盛凛靠在树边闭目养神,听了谢西槐的问句,思索一会儿,才道“是没区别。”
“你……”谢西槐给他气得头晕眼花,“你”了半天,坐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盛凛又开始运功,周身凝着一股杀气。
谢西槐滚远了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盛凛又睁眼时,谢西槐抓紧时间问“盛大侠,我们到京城还要多久?”
“二月有余。”盛凛道。
谢西槐眼前一黑,呆若木鸡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起不来,心里想着这可不行,然而不行又怎么办呢?
谢西槐吃完了干粮,手上都是那干饼的屑,抖了半天也都不掉,听身后有潺潺的溪水声,便站了起来,扶着树慢慢走。穿过树丛,谢西槐看见了一条清浅的小溪。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蹲在溪边的石头上洗手。
这是春末下午了,溪水偏凉,林子里的风带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与青草味,谢西槐在浅滩上划水撩鱼,洗手洗的很惬意,不由得多洗了一会儿。
要是在王府里,他一定呼朋引伴叫大家都来这里洗手。
正在谢西槐洗得酣畅时,他屁股突然一痒,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挤过去,谢西槐大惊,不由自主往前一冲,“扑通”一声就摔进了溪里。
小溪很浅,他摔进去吃了一嘴水,撑着抬起头来,水最多只到他小腿。
但他是整个人扑进去的,仍是全身都湿透了。
“你做什么?”身后传来了盛凛的声音。
谢西槐回头看,水顺着额角往下流进眼里,只能依稀看见个身影,但他光听盛凛的音调都能知道这个大冰块觉得他谢西槐是个傻子。
“好像有什么人摸我屁股!”谢西槐左顾右盼寻找刚才那个挤过去的东西,眼中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附近什么都没有,就是盛凛手里提了只大灰兔子,两脚一蹬一蹬的。
“方才在你身后抓的。”盛凛道。
“我看看!”谢西槐抓着衣服提起来,顾不得身上疼,冲到盛凛边上去,看那兔子。
他捏着兔子的一条腿,发现兔子脚掌上的毛湿着都沾在一起,当即宣判“就是它!”
盛凛没说什么,提着兔子往回走,谢西槐边走边说“我差点以为是你摸我屁股呢。”
盛凛停住了脚步,回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继续走。
谢西槐从盛凛的眼中读出了很侮辱人的意味,他冷静地记在了他的复仇小账本上,小账本最近三页写的全是盛凛。
从草丛走到泥地里,谢西槐一路拖出一长串水痕,他身上又湿又冷的很不好受,见行李不远了,边走边解腰带,脱掉外袍,还准备脱内衣。
盛凛抽出马鞍边藏着的匕首,把兔子按在地上,利落地开始处理,去完皮回过头去,谢西槐只剩一条亵裤,对着地上摊开的一大堆里的繁复花哨的袍子发呆。
“你在干什么?”盛凛问他。
谢西槐转头,见盛凛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也一愣,看到边上的皮毛才知道就是刚才那只兔子,他顿了顿,说“这衣裳我不会穿,往常是侍女帮我穿的。”
这衣服五六七八层,层层都要从不一样的地方穿过去,才能达到那样玉树临风羽化登仙的效果,谢西槐会穿才怪。
盛凛越过他,走过去架柴火,谢西槐看着他的烤架,搓着手问道“大侠,烤兔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