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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流富贵门户:家族陪酒业 第7节

作者:木三观 字数:16728 更新:2021-12-31 23:53:51

    商华令见傅天略说话有主见,并非没头脑的人,一时也难哄,又请了祁侯到府上,将原委说明,求他的指教。祁侯一听他竟然爱上了傅天略,惊愕不已,又道“果真是傅天略?”商华令便道“果真是他!只是他那性子,着实刁钻,偶尔妆个柔顺样子,不过是看在他母亲在我手里罢了。可见他是个难缠之人。若我也折磨安氏,逼他就范,倒落了下乘了,又怕闹大,正想着有什么巧妙的法子让他甘愿随我去。”他却不知道,祁侯此刻却盘算着如何让他放弃傅天略。过了半日,祁侯一笑,说道“这也容易,你不愿折腾安氏,便只把安氏送走。他心里自然慌了,少不得矮着身子来求你。”商华令却道“这样还不折腾?且太后哪容得我把人送了又还、还了又送的。”祁侯却笑道“你不必真的送她回去,只送到我府上。我只替你瞒着,又替你三茶六饭的伺候着她,自然不折腾,你看如何?”

    祁侯又道“你只大张旗鼓的把那安夫人送走,他不知去向,便要来问的。到时你再和他谈着,待成了,你就说安夫人在我那儿好生养着,也不致遭罪。”商华令便点头答应了。故祁侯去后,商华令就问候安氏,又道“如今行馆不便住外人,已有差役来问了。还好京中故友祁侯乐意请夫人过府暂住,却深恐劳顿,不知夫人何意?”安氏闻言忙道“切莫怕劳顿了老身,只求不为您添麻烦就好。”故仍命人送了安氏到祁侯府上。安氏至县侯府,见祁侯俊秀儒雅、谈吐不俗,便点头暗道“看来儿子相交都是人品上流的。”

    那边厢,傅天略果然听见了商华令将安氏送走了,急得碗里药也险些摔了,忙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金山答道“我已早遵了主人吩咐,让那边街头小贩留意着,都说夫人乘了马车走了,却也不知去的哪里。”傅天略却道“不派人跟着?”金山却道“都说走的是径山方向,那些贩夫走卒哪敢过去?”傅天略听了“径山”二字,顿时魂不附体,又是惊出一身冷汗,又嗽了起来。银山边为傅天略顺背,边对金山啐道“你个没脑子的!见二爷病着,天大的事也该缓缓说来,火烧屁股一般的,以为是什么?”傅天略却道“不过嗽了两声,值什么?炖点冰糖燕窝,吃两日就好了。”银山却道“二爷有旧疾,不得恃着年轻就不当回事。总还是缓缓养着,免得首尾长。你看小侯爷素日那样殷勤,开口说两句,八个商丘令也打回去了,十斤参也送到来了。”傅天略却冷笑道“如今要他答应容易,以后还他人情就难了。我虽然读的书少,仍知道‘与狐谋皮’四个字。”

    主仆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却听见外头报道“玉郡王驾到!”傅天略闻言十分纳罕,忙揭下额上贴着的膏药,仍披了衣裳出去,见玉郡王已带着宏宝、天宝两个小厮到了门外。傅天略急忙下拜,只笑道“有失远迎!”玉郡王笑道“你我是兄弟一样的,不必这些虚礼。”傅天略笑着退让“不敢”,又请玉郡王屋内说话,边命看茶。玉郡王因天浪之故颇为尊重天略,竟坐在客座之上,傅天略又是知道玉郡王性子的,便不劝他,只是站着,笑道“玉郡王怎么来了?难道是来责怪我不去你的婚礼?我是怕自己身份卑微,弄不好看罢了。”玉郡王笑道“你休要贫嘴!我此次来是有事请教的。”傅天略又笑道“哪敢?郡王有什么吩咐,只说便是了,小人岂有不尊的?”玉郡王便道“我原想你们门楣颇须光耀,且你们二人年纪也到了,想着如何为你们谋一门体面的亲事才好呢!”听了这话,傅天略胸中顿生一股闷气,猛地嗽了起来。

    玉郡王见他如此,又看他双颊蜡黄,似有病气,便道“快快坐下,别拘着了!”一边又吩咐道“还不给你们主人看茶?”银山忙奉了蜂蜜水,傅天略只在一个杌子上坐下,缓了过来,呷了一口润口,心里只恨不得要踢打这个脑子有坑的郡王,却又到底不能如何,又缓缓笑道“哪来的念头?可告诉了哥哥没?”玉郡王说道“还未曾。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样,并不敢问他,想着你是很有主见的,先来问你。”傅天略暗道“还好,还好,这人还病得不重。”故天略平复了些,且笑道“你问我的话,到底还是先别为兄长想着这个好。你以为我不为他的婚事着急上火?只是他没这个想法的,说自己身子不好,总不好带累别人家女孩儿。你跟他说了,倒不讨好,反惹一身骚。”玉郡王点头道“也是,幸亏先问了你。那么你呢?你有娶妻之念否?”傅天略自然不想娶妻,更不想娶个世家小姐平白受气,但他转念一想,如今有商华令之困,若他承了贵人指婚,那商华令倒不好相逼了,只须把母亲救出来为是。

    傅天略却道“你要为我俩兄弟好,还是先把母亲迎出来罢。且我若要成婚,总得拜高堂罢,并没有母亲健在却不拜的道理。”玉郡王听了,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咱们王府总不能在太后跟前求,求了也不允的,反招不痛快。”傅天略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现在娘亲已被委派到商华令府上主持庵堂,你从太后那儿领人是难,在商华令那儿难道不好说话?”玉郡王闻言讶然道“我竟是个聋子,连令堂已然离了日度宫都不晓得!既然如此,我马上去办这事,你静候佳音则可!”傅天略听了,也不再恼了,欢喜不迭,忙起身拜谢玉郡王,又恭谨送他出门。玉郡王扭头笑道“你身上不安,我自己出去便可。”傅天略便不远送。

    傅天略知道玉郡王去办这事了,想着尊王府如今权势熏天,虽要看太后脸色,难道一个商华令还唬不住么,便放心不少,脸上愁容消散。银山这几天见天略寝食不安,其实也忧心不已,见他好了些,忙趁势递了几品小菜上来,为傅天略加餐。傅天略也有些胃口了,有见一样小菜颇为精致,更好的是那玉莲梨香羹,食之甘甜,止咳润肺,十分受用。傅天略心情大好,便笑道“厨娘们都越发会办事了,这是谁做的,要赏她才好。”银山笑道“你以为是谁?就是云娘。”傅天略听闻是她,心中一动。银山又说“如今她总打听二爷的信儿,听说二爷没胃口,每天变着法儿、还自掏腰包弄些时新小菜,我看着都喝彩。”傅天略回想一下,近日确实常有些时新小菜奉上,只是他没怎么理会,又问道“她女儿如今怎样了?”银山坐下说道“正要回的,她女儿已买了回来,正要给您相看,说怎么排好。”傅天略便道“我现在正有闲的,请她们母女来吧。”

    不过一时半刻,云娘便带着一个女子进来,却见那个女子娇怯柔软,肤如凝脂,十足一个西施模样,怪道连府新妇要撵走她,想必是嫉妒她的貌美。又想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必然知书识礼,又是个难得的苗子。傅天略只想着这样好的,原该去前头弹唱,不知能赚多少金银,如今却只罢了。云娘说道“这是闺女积云。”傅天略笑道“好整齐模样!竟不知如何安置才是。”云娘又道“咱们丫头资质粗陋,但还识得两个字,也会看人眼色,还能在公子身边点个灯、奉个茶、念几个字的。”傅天略又笑道“正是,咱们屋里正有个丫头的缺,寻常丫头我是看不上的,你女儿倒很好,我都不敢留了。”云娘又拜倒。银山又道“咱们这儿也不止缺一个丫头,原来是要补的,只是二爷说屋里伺候的月例高,不好的不要,如今二爷既然说开了,一并都添上罢。”傅天略便道“那让她们母女一并来了罢。”云娘、积云便拜了傅天略,此事算是成了。

    这日,傅天略料理完杂务,颇觉困倦,云娘已奉了蜂蜜雪梨茶,请天略吃了,又说“二爷切莫太劳累了,别顾着年轻就不顾身体,这几天才刚好些!”傅天略笑道“好啰嗦的大娘!”那银山却笑道“也是云娘和二爷有缘,旁人这么说话,早被二爷打出去了!”傅天略笑道“人家是体面的妈妈,倒像你这样的小厮也说嘴,怎么她说不得?”云娘笑道“二爷还是早睡罢。”傅天略笑道“这也太早了,我先去看看兄长方好。”

    这傅天略又带着云娘、银山往天浪阁楼去。天浪见了云娘,颇为吃惊,说道“怎么你在?”云娘只含泪谢他,又说了天略救她女儿于水火的事,不仅天浪,就是天浪屋里伺候的,听了都无不纳罕,只说怎么傅二爷突然那样慈悲起来。说了几句,一并下人都离了阁楼,在下头候着,屋里就是兄弟二人说闲话。傅天浪笑道“你这样做是很好的,我也是说不出来的高兴。”

    傅天略却道“我知道哥哥高兴,才带她来的。”傅天浪笑道“难道你是为我高兴才做的?”傅天略便摇头。傅天浪又道“那是为什么?”傅天略不觉苦笑,只道“我平日是多不积阴鸷,教你们看我做一回好事,像见了晚上的太阳一般!”傅天浪但笑道“不过问你一句,倒勾出这样的话来。”傅天略却叹道“这人活一百岁,再不济也能做一两件好事罢。”

    傅天浪听他语带伤怀,忙笑劝道“又是我不好,说话惹你。这些天,身子可好点没有?药也有好好吃么?”傅天略点头笑道“都有,我还要活一百岁呢!哪能不珍重保养?”傅天浪点头微笑,又道“我看你也年届弱冠了,要不先定一门亲事,教你收心养性也是不错的。”傅天略淡淡一笑,说道“怎么,你和那好郡王倒想到一块去了,可不是串通了罢?”傅天浪闻言颇为惊讶,道“怎么?郡王也和你提起这个来?”傅天略笑道“可不是,想是我年纪到了。他又说,我们自己找是找不到好的,非要他发话才行,正想着哪里给我一个名门闺秀。我一听这话好笑,就知道不是你的意思。”傅天浪苦笑道“名门闺秀咱们哪里配得上?但找个人品不错的,能够照顾你的就好。你平日也太小心辛苦了。内里多个人助益助益也是好的。”傅天略点头,说道“那怎么哥哥也不找个人照顾照顾?”傅天浪一怔,半晌笑道“你别趣我了,我这样的,怎么好祸害好好的女孩儿。”傅天略却道“兄长这话差错,你这样的还能祸害女孩儿,我这样的更不是祸害别人全家了?”傅天浪笑道“我不过闲话。你不喜欢,我就不提了。”傅天略站了起来,辞别了兄长,又慢慢下楼来了,银山、云娘忙来迎他,见他脸色不善,便都不敢多言语,只随他回去。

    出了院子,傅天略余光里见云娘悄然往东张望,知她心意,便道“咱们也好久没去隔世院了,且去略坐坐,闻闻药香。”三人便往隔世院去,敲了门,又是杏子来迎,杏子一见云娘,险些滴下泪来,到底忍住了,请了天略进院。天略自行入屋,留杏子与云娘母子说体己话。须知隔世院平日等闲是不让外人进的,这也难得,这对母子便挽着手,欲语泪先流。

    天略至屋内,仍见伏骄男在里头抄写经文。傅天略笑道“还真是个潜心修炼的道人。”伏骄男抬头见天略,皱起眉来,说道“这几天身上不好?”傅天略闻言一怔,只讪讪坐下,道“没什么,不过偶感风寒。”伏骄男却道“风寒不是小事,落下毛病可不是顽的。不如让我搭脉瞧瞧。”傅天略冷笑道“你这样的仙人,不是轻易不给人看症么?我也没这个福!”伏骄男无心与他斗嘴,两三步走到他身边,抓起他的手就要按脉,傅天略一把挣开,冷道“说话便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伏骄男恐他病中动怒伤肝,又观他精神爽利,想是没什么大碍,便罢了。傅天略见他一脸吃瘪的模样,才转怒为笑“不过你一个山贼,怎么做起神仙来了?又懂得这样多的医理,可不是骗人的罢?”伏骄男笑道“你总算问起来了。”傅天略便道“你爱说就说,还要等我问?”伏骄男道“我说了怕你不爱听,便要你问。”傅天略说道“你少打哑谜!”

    伏骄男便说起来,原来当日他在大火中未曾死去,被一新教庸道宗的圣宗所救。这圣人十八年前随师父就往东方取经去了,师父死在路上,将度牒转交与他,使他袭圣宗之位,如今方回到塞外边陲,见生了火灾,竟有生还者,焉有不救之理,竟把伏骄男从鬼门关带了回来。伏骄男见山寨被毁,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心灰意冷,便随圣宗修道。圣宗且喜伏骄男精通塞内外的文字,能助他翻译经文。圣宗又道“你这样的文墨,怎么落草了?”伏骄男苦叹,以身世告诉,圣宗听了,也颇为悲悯,说道“那么说来,你原来是天潢贵胄,却得了此劫,又是浴火重生,是非常人,能参非常道。”

    伏骄男也是天骄贵子,命运离散后也不自悲自伤,立山为王,当了塞外响马,平生桀骜不驯,一世至今竟对圣宗贴贴伏伏、钦佩敬爱,奉若神明,只在他身旁伺候笔墨。可惜这圣宗却是能医不自医,回中原的路上染了重症,眼看是救不回来了,便说“骄男,你原是入了鬼门的,像你这样的,我拉回来了不知多少,这原是有违天意的,故我要应劫去了,但我是无悔的,你也不必哭我。”伏骄男便答应了。那圣宗又取出度牒,说道“你我有缘,且你若此行回去,没有户籍,怕是浮水之萍,又得回去干杀人放火的行生,倒负了上天让你劫后重生的大恩,如今我看,度你此杀戮无数的恶男是我此生最后一难,别后自是天上人间。且把度牒予你,只求你不负天恩,又把我师徒十八年春秋求来的卷宗翻译,以圆此不世之功,也是你的结果。”末了,他便撒手人寰。伏骄男只看这圣宗气息全无,但脸旁、身躯仍如玉一般,并不灰白败坏。众人疑心他未气绝,不敢下葬,停灵数日,这尸身非但不腐败发臭,竟还流露出如兰似麝的香气来。众人方道“正是修成正果之兆。”方焚烧了尸体,那儿不日便开出满地莲花。伏骄男见过多少死人,从没有这样的,才暗服果然有“得道”一说。

    侍奉圣宗的大多留守此地修道,伏骄男并不强求,便带了两个总角童子回京,一路上也是潜心翻译经文,其中多有炼丹制药的章节,故原本就粗懂医理的伏骄男在药理上也越发精通起来。

    傅天略闻得伏骄男有这等奇遇,却是半信半疑,只道“你不说便不说,何必又编排故事来哄我?”伏骄男苦笑道“你以为径山寺为何肯天天给我送天水?难道他是闲得慌了?”说着,伏骄男又取出度牒,请天略过目。天略接了来看,见上面写着“庸道宗法号迦蓝之牒”。傅天略不禁信了七八分,又说“可是径山寺的老道也知道你是伏骄男了?”伏骄男却道“兹事体大,怎么敢叫他知道?我既冒认了迦蓝圣宗,自然就一认到底,反正是无可对证的。迦蓝圣宗随其师东游时方五岁,如今回来,谁能认出来他是?且看我言谈没破绽,又拿着度牒,便不疑心。”

    傅天略却笑道“咱们这个风月之地容不下你这么一个仙人!且你竟是个宗主,怎么不快去宗里,过把瘾呢?”伏骄男却道“我不要做什么圣宗,也受不起!我只要把这个译完了,召人传去了,也算是‘受人所托,终人之事’了。再没二话。”傅天略似想到了什么,却无话,脸上讪讪的去了。

    至回到屋里,那银山才问他“二爷,怎么脸上不自在?那仙人又得罪你了?”傅天略却摇头笑道“我只想,他真是个仙人就好了。”银山颇为不解,那傅天略又说“太后现醉心新教,若能教迦蓝圣宗去讲法,这话倒是好说、好办的,唯独是这迦蓝圣宗已经不在了,可惜可惜。”银山却道“那仙人不是说旁人都认他为迦蓝?既然如此,他作迦蓝之身去劝说太后,岂不妙哉?且这也总比传送男宠献媚要高明。”傅天略却摇头,道“太后喜怒无常,爱则加之膝,恨则坠之渊,伴她太凶险。且若让他以迦蓝之名会见太后,原就带着一层欺君之罪,且他原是什么身份,也是个死的,真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银山陪笑道“如今二爷心肠越发柔软了。”傅天略闻言,蹙眉冷道“我不过是怕连累自身罢了!若他出了事,咱们这些搭桥铺路的也是死罪!”银山方笑道“那是自然!小的不过是看主人家近日眉头皱的没平过,才想说些不要紧的话趣一下,若主人家觉得无趣,就当小的放了个屁罢了。”

    且说玉郡王府内,因前些天花被雨催残,传到了尊王府那儿,尊亲王及王妃都十分惶恐,又命人打听太后口风,又叫人送了些新花到玉郡王府,且又对玉郡王说“你们家乱糟糟的,我看了也不痛快,早该让个稳重人好好料理的,我看黄郡王妃就很稳妥。”玉郡王被这几盆花弄得满心不痛快,但又不得不找天晚饭时,说起了此事,只说让黄芩当家。这话一出,狄秋脸上已甚为不忿。黄芩淡淡一笑,说道“我没这个经验,也没这个精神。倒怕辜负了郡王错爱。”狄秋便笑道“我看也是,我本来精神就好,且作女儿时就时常帮着家姐料理家事,倒是可以帮着妹妹呢。”虽说黄芩年幼些,但狄秋对她满口称“妹妹”,却颇是挑衅之态,像是有意在言语间弹压。玉郡王没留意,黄芩也没在意,只是说“既如此,还是让狄姐姐当家罢。我也好躲懒的。”玉郡王便点头,只道“那就这样吧。不过若是大事,还是得两位夫人一起商议着做。”狄秋如意了,忙笑道“那是自然的。谢郡王厚爱。”

    狄秋当家后,也是风风火火、赫赫扬扬的,且她为人刚硬、性子辛辣,阖府莫不顺从,只是有时也难免被仆人议论、怨怼,只是她也毫不在意。平日虽然对黄芩面子上过得去,但也多借着手中一点小权下点小绊子,黄芩也不甚在意,只常在书房写字、画画,或看书,或替玉郡王整理书籍,调琴续弦,俨然半个书童,郡王看来却是红袖添香,颇有意趣。只是现在郡王也不如她常往书房走动,几乎已把当时十分宠爱的琴心给忘了。琴心当日因肖似少年时的天浪被拿来慰藉相思,得同食同卧之宠,如今则如寻常书童,刚看黄芩来时,唯恐她是问罪的,仔细看下来,黄芩却没这个意思,半天琴心又自嘲“如今我又是什么人?寻常奴仆罢了,她这高高在上的郡王妃哪只眼睛看得见我?”

    这倒好,琴心又原以为自己已心如死灰,却见一个玉郎身影来到眼前,那死灰一样的心又分外灼热地焚烧起来,且看玉郡王靠近时那俊美无双的颜色他几乎滴下泪来。玉郡王却是无心,但笑问“芩夫人在里头?”这“芩夫人”三字既轻且快的似利刃划过琴心的心房。守着滴血的心,琴心垂头答道“是的,今天饭后就来了。”

    玉郡王点头,笑着踏进了内室,果见黄芩在理着他那凌乱不堪的诗稿,雪片一样的稿子已整了一高一低的两沓。玉郡王笑道“你干什么?”且他又好奇,怎么分成了一边多一边小的,认真看来,原来黄芩竟将郡王的诗稿与傅天浪的诗稿分开了。然而,这傅天浪的诗稿中,大多却是玉郡王笔迹,是玉郡王抄录的,但虽如此,黄芩还是将它分了出来。玉郡王颇为讶异,半晌笑道“你在分什么?”黄芩笑道“分写得好的和写得差的。”玉郡王一听,指着自己所做的高高的那一沓,笑道“自然这沓是差的。”黄芩却笑道“好的写得比差的少,也是情理之中。”玉郡王听黄芩贬损自己所作的诗词,却并不恼,反而十分欢喜,说道“你果然是个大才女,颇有慧眼!”

    原来玉郡王最喜的是旁人称赞傅天浪,故被贬损了也不在意,又笑吟吟地看着美女分稿。

    黄芩笑了笑,取了一纸玉郡王的诗稿,放在了傅天浪的作品上。玉郡王笑道“这可分错了!”黄芩却笑道“我只以好坏分,不以作者分。郡王还是偶有佳作的。”玉郡王愕然道“你又知道是别人写的?”黄芩答道“诗词文章,本与琴音画作一般,是有气的,各人之作有各人之气。且郡王之气与那人之气迥然不同,这也没什么分不出的。”玉郡王点头不住。黄芩又低声问“当日皇后征集宴曲的下阕词,郡王的‘潇湘不够一杯’句夺魁,可是这个人的手作?”玉郡王十分吃惊,又道“这也是天浪照着我平日的手笔仿作的,你也认得?”黄芩听了“天浪”二字,才说“都说你与那个傅教习十分亲密,果然是他。”又淡淡叹了一口气,似有悲音。

    玉郡王摸着鼻子笑道“难道你吃醋?”黄芩缓缓沉下郁色,又肃然道“这阙词从今只能说是郡王写的。到底是奉上之句。这说轻了是代笔,说重了可是欺君。兹事体大,也不是我吃不吃醋的事,且妾从不拈酸吃醋,郡王也是知道的。”玉郡王也不在意,又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贤良淑德,使人佩服。我就是娶八个老婆你也不恼的。”黄芩却掩袖笑道“只怕这府里养不起。”玉郡王却道“你也忒把人看低!咱们好歹是个郡王府,多一百个姬妾也养得了。”黄芩却道“借问玉郡王一年俸禄多少?”玉郡王笑道“你还真问倒我了。”黄芩便笑道“一年五千两,大概此数。且问五千两够聘我的还是给狄姐姐的?”玉郡王一时愕然,竟说不上话来,半晌又道“我记得平日绉纱米银也是有的。”黄芩便道“寻常一般一年下来绫罗绸缎也领不过一百之数,莫说那八个大老婆,那一百个姬妾也是不够做袜子用呢!”玉郡王听了,不觉乍舌,又道“那以你所言,如今郡王府断不应有此奢侈气象,秋夫人怎么料理得来?”黄芩笑道“所以说狄姐姐是有本事的,妹妹万万办不成。”玉郡王又问“那亲王的俸银呢?”黄芩便道“大约一万两。”玉郡王愕然道“这么少?”黄芩掩嘴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多少庄稼人一辈子苦耕都赚不得这个数。”玉郡王听得是满腹疑惑,却道“那这些个王公侯爵的府里是怎么来这样的煊赫的?”黄芩却道“这必是要有持家有道的娘子方能料理好。妾担不起,便只好托郡王和狄姐姐的福偷懒了。”玉郡王也是好奇得很,又问持家的道理及生财的妙方,却见黄芩仍一问摇头三不知,全没她论起诗词曲赋来博学多才的模样。

    玉郡王又笑道“看来你我是一样的糊涂虫。我也不问你这个了,我原来找你是有事烦你的。”黄芩便问何事。玉郡王便道“你既说起了天浪,我又知你非善妒之辈,还是爱屋及乌的贤人,且烦你打听个事情。也不敢让你劳心,只要问两句傅母安氏的去向便是了。”黄芩微露忧色,道“这是什么由头?”玉郡王便道“傅天浪心里总牵挂其母安氏,因安氏在太后跟前做了姑子的,不能相见,十分煎熬。如今听闻商华令请了安氏出来,我便探问,然而商华令却说了没有这事。我觉得这是推诿之词,还得请你到太后跟前探探口风。”黄芩颇忖度了一下,到底还是答应了。

    玉郡王颇想了解府里理财之法,便去寻狄秋,到了院墙外就听见狄秋责骂下人了。玉郡王不觉皱起眉来,又听见狄秋骂人话里颇夹了些下三路的脏话,更是不悦,便转身就走,这事也就搁下不提了。过了几日,又有烦心事,玉郡王只道“难道当家了就要当恶人?我只记得当年傅天略虽然张扬,但也不失可爱,也是当了家后,才张牙舞爪起来。”但他转念一想“也是傅天略、狄秋是这样的性情,想天浪当家时也是一样温柔敦厚,教人心悦诚服的。”更觉天浪可爱可敬,便又命人备轿。且说着要去见天浪,今晚不要回来的话,却偏好瞅到黄芩遗在桌上的竹雕诗筒,心里蓦地来了主意,又携了一个诗筒去寻傅天浪。

    玉郡王至院楼下时,却见阁楼外斑竹森森,似是趁着春日又分株了好多,清风徐来,俱是竹叶清芳。又闻得有徐徐的曲音,隐在幽竹中,似蟠龙,似伏凤,颇具意趣。玉郡王伫立许久,听得曲音消停,才步近了来,果见美人倚修竹,弹琴复短叹。玉郡王但笑道“傅卿何愁?”傅天浪见了玉郡王,敛去愁容,只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玉郡王笑着挨着傅天浪坐下,又道“我如今才觉得,郡王府离这儿真是咫尺千里,恨不得缩地成寸,天天的近着你。”傅天浪听他又提这样的话,心里不悦,但仍淡笑道“只怕日日见着,就嫌腻了。”玉郡王便笑道“你嫌腻了也无妨,我只日日悄悄蹲在那墙角,看看你的竹子,听听你的琴音,也就如了我的意了。”傅天浪又听他这样的话,虽有些动容,却是自伤为多。玉郡王不欲见他伤怀,便笑着取出一个诗筒,又道“你看我近日所作的诗如何?”傅天浪看着诗筒是竹雕的,图案也不是什么繁复吉祥的,就是简简单单的竹,以竹雕竹,倒是有趣,却也不似玉郡王寻常华丽的用物。傅天浪便打开诗筒取纸稿,边说道“我记得你有个碧玉整块挖的十八罗汉诗筒,怎么不用了?”玉郡王笑道“你倒记得。”傅天浪摇摇头,展开诗稿,却见并非洒金纸的,是极素的雪白的宣纸,看了一下,又说“这字迹是谁?”玉郡王便道“我新请的清客。”傅天浪说道“这字倒不错,比你好多了。”玉郡王闻言一笑,傅天浪看了一下,问道“果真是你写的?”玉郡王摸着鼻子说“嗯,怎么不是?”傅天浪掩卷说道“既然如此,果然大有进益。”玉郡王便道“怎么一看就问是不是我写的,难道我竟没好句了?”傅天浪却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像罢了。”玉郡王却道“既然不像,你又不疑了。”傅天浪却道“不过一首玩意儿,郡王拿来骗我什么意思?所以不疑。”这话倒说得玉郡王有些惭愧,脸红耳赤起来。

    傅天浪观他形容,便问道“怎么?果真不是郡王所作?”玉郡王端坐起来,作揖说道“傅卿饶命,刚才小的撒谎,死罪死罪!”傅天浪不以为意,只道“这也没什么,只是无端骗我做什么?”玉郡王又道“不过玩玩儿。”傅天浪便不理论,只低头懒懒地拨案上琴弦,对此章节甚是无心。玉郡王又笑道“你也不好奇是谁写的?”傅天浪便道“不是贵府清客?”玉郡王便笑道“不是清客是娇客。”玉郡王原来拿旁人的诗作骗他,他是没什么想法的,只道玉郡王小孩心性,有个什么新玩意新想头总要闹他,如今听了竟是他的娇妻做的,拿来哄他,不禁微觉有气,但低头不说话。

    玉郡王见他不说话,又笑道“那你猜是谁?”傅天浪仍不语,玉郡王又笑道“难道这样也猜不出?想是我说错了,并非‘娇客’,因说是‘客’也不妥。你再猜?”傅天浪本欲隐忍不语,经郡王百般撩拨,也忍不住道“我自然知道不是娇客,是娇妻不是?”玉郡王抚掌笑道“可不是么!你只道是哪一个?”傅天浪便道“大约竟是大才女黄郡王妃了。太后母家的贵戚,身份贵重,才色双绝,如何不知道?”玉郡王听得傅天浪言谈,似有酸意,但又暗道“天浪岂是这样小气的人?”如此想了一番,玉郡王又笑道“她是个好的,我央她去日度宫问令堂的音讯,她深明其中关节,仍爽快答应了,而且说做就做,刚就去日度宫了。可见人腹中经卷多了,心胸也开阔。这是不分男女的。”

    傅天浪听了这话,不觉讶然,只道如今黄芩嫁了玉郡王,怕在太后面前仍应多表对母族忠诚之心才是,刚嫁了两日就问起傅家的事来,岂非惹太后疑心?但玉郡王又道这黄芩是知道其中关节的,仍然答应了。傅天浪方感激起来,又悔自己刚才为一个玩笑而恼怒,虽如此,他心里终是闷闷的,刚才的怒气沉入心湖,成了坠底的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傅天浪捂着心肝,却又恨自己忒小气了起来。以前他还给秋花做媒,主持多少教坊乐伎给小王爷游戏,也不见这样。原是以前明知得不到,远远看着,因他喜了自己也暗喜,故从不计较,反而豁达,如今却小气起来,傅天浪又道自己枉读圣贤书,倒成了个佞人,心里一时恨自己,一时又恨旁人,总不得安宁,又能和谁说,在金玉跟前,也不敢露出这样的颜色,唯恐轻贱了自己,便笑引玉郡王上楼,特意命人奉酒,好借酒气纾解。

    二人围着小炕桌,吃了半天酒菜,玉郡王又笑着和他说话,看着窗外斜阳西下,二人吃过酒饭,洗漱一番便上了床,自是恩爱逢迎不提。至晚,郡王呼呼入睡,倒是傅天浪靠着枕头听窗外风声。

    他又悄悄起来,推了门,凭阑独看,风自竹间吹来,颇有凉意,扑得他酒里余醉消散,只有满襟薄寒。他唯记起“伤春不在高楼上”之句,更为泪眼低垂。一夜至四更鸡鸣方睡下。翌晨,玉郡王醒来,见傅天浪沉沉睡着,便不打扰,只自己悄悄着了衣服离去。

    及至玉郡王回了府上,见黄芩已等着。那玉郡王方笑道“怎么这么早?吃过早饭么?”黄芩笑着道“还没。”二人便一同用饭。那玉郡王又道“你去日度宫问的如何了?”黄芩便道“我劝郡王竟别碰这个钉子。”玉郡王便问道“这是何故?”黄芩答道“太后能宽宥傅家,却不会放过安氏的。”玉郡王却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既如此,商华令为何还能接走安氏?”黄芩便道“太后跟前侍奉的人都道根本没有让安氏至商华主持庵堂的事。且以我见识,操持庵堂这样的圣职如何能派到安氏头上?我是亲耳听得太后亲口说‘安氏无德卑贱,罪孽无赦,只充作末奴,以洗彼过’,可见是你听岔了,商华令也没搪塞你。”玉郡王又皱眉道“那你怎么又说我去碰钉子?”黄芩便道“听太后口气是颇厌恶安氏的,你去求情,岂非是惹祸上身?故让你别去。”玉郡王却颇为犹豫,又道“可我已在傅家兄弟跟前……”话未说完,黄芩却截口道“你若因此见罪太后,才真正让傅家不安。如今郡王是他们唯一的靠山,反要珍重些才是。”

    玉郡王听了这个,觉得黄芩所言有理,但又仍想着难以与傅家兄弟交代,只先命人封了一封礼给傅天略,其中又夹着几个闺秀的名帖,供他挑选。且说这傅天略心里满以为颇有成算的,也不知道有这个关节。倒是一早醒来,收了礼,便坐着看着,不觉一会儿,却听见外头一叠声的“拜见侯爷”,傅天略脸上颇为嫌恶,只将桌上名帖随意放起,缓缓起身来迎,却见祁侯很是精神爽利的,手里也捧了个礼盒,笑盈盈地进屋,寒暄了两句,揭了礼盒,却见里头放着很精致的银鎏金嵌蓝玉发冠。祁侯笑道“你也快行弱冠礼了,故我以冠相赠,来贺你成人。”正说着,祁侯又瞅傅天略一头乌黑的秀发束成一股辫子。缀颗珍珠,十分秀丽,便又不禁肖想天略戴冠的风姿该是何等绰约。这傅天略被他瞅得浑身不自在的,只微微一笑,另取了一盒来,一边揭开一边笑道“也是可巧,玉郡王也给我送了一个。”打开一看,却见是一和田玉镶琉璃珠的冠,祁侯送的璀璨,玉郡王赠的雅致。祁侯便道“他送的十分雅致,倒适合傅爷,该不是送错了罢?我这顶金银嵌玉的,才合卿的富贵气象。”

    傅天略却笑道“我这身上珠光宝气也罢了,头上还顶金银珠宝,岂不是眼睛都要闪瞎了,且到底是玉郡王的心意,我焉能不领受?”祁侯笑道“那是自然,我也不承望你在弱冠礼上肯戴我送的这个,只望你闲时想起略戴一下,就不算辜负这能工巧匠的日夜辛劳了。”这话说的傅天略也没脾气了,只是笑笑,又道“说起来,玉郡王也是有心的,不但要赠我礼冠,还要给我说媒选妻。”言下之意,竟是说“小王爷已做主我的婚事礼事,望你千万不要烦我”。

    祁侯哪里是听不懂的,只是佯笑答道“那也是天缘,且我也听见了,说玉郡王在问商华令安氏的事。又说他这个傻子,不知哪里听来的,竟说安氏要入主商华庵堂,这怎么可能?想是被骗的。”傅天略闻言心里不觉打起鼓来,只强定心神问道“怎么就被骗了?”祁侯答道“太后以为安氏卑贱,决不肯以圣职相加,可见是扯谎。”傅天略听了,脑内也是搅成一团浆糊,只含笑说“以你所言,安氏依旧在日度宫服役了?”祁侯说道“那倒不是。原来有这样的流言,大约就是源于商华令拉了数十上百的大内服侍过的妇人走了,可能有人觉得里头有安氏罢。”傅天略却道“大内服侍过的人?他拉这些妇人去做什么?”祁侯便压低声音说道“商华境外总有虞邦游民滋扰,好容易宁静下来,那儿要取几个咱们大内服侍的宫女去献祭,商华令以此事相告,太后应允。”傅天略一张脸顿时似刷上灰一样白,嘴唇也颤了起来“那虞教献祭,我倒听说过,对祭品极度残酷,必先其邪教的四十四道酷刑折辱一番,说要折磨近死方能通灵,后切其经脉,令之热血流尽而死,方算功成。”祁侯点头道“且还得要体貌端正的妇人方可,许多妇人经不完四十四道酷刑就先死了,故不能够,便颇耗人力。故商华令作主拉了上百妇人,以求能够满足三女献祭之数。说起来,太后既厌恶安氏,若商华令所求的是让安氏献祭,说不定太后是首肯的。”

    原来,祁侯深知太后脾气,让商华令以献祭之名将安氏骗出,又以此来骗傅天浪。到了商华,商华令再偷龙转凤,将安氏与旁的妇人换掉,成全他们母子平安。商华令闻言也问“但如此的话,到了商华,他到底知道我并无为傅家及安氏求赦了?”祁侯却道“到时太后认为安氏惨死,自然不会再为难傅家了。你对傅天浪晓以大义,他到时母子俱在你手中,且若事情闹大,安氏还得送去献祭,他也少不得答应你。”本以为算无遗策,却不想枝节横生。

    听了这席话,傅天略心里顿成死灰,又恨极了商华令竟如此欺瞒,为求一个欢愉,置安氏于此险地。祁侯那俊脸露了柔色,以手轻按傅天略发颤的肩头,只道“我看也并非就是安氏去了。你少担心些。”傅天略喉咙干得发痛,半晌咳了两声,只淡淡道“多谢侯爷关心。”祁侯又道“我还能在日度宫走动走动,且又能和商华令说上几句的,不如我跟你去问罢。”傅天略虽不想承祁侯的情,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低头,只忍泪道“那就有劳了。”祁侯闻言,脸上浮现几不可见的得意。

    傅天略却哑着声音,似是自言自语“究竟我家是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祁侯眼中忽露悲色,只道“大约就怪令堂是熊贵妃教习罢。”傅天略心中忧伤惊惧,也顾不得说话分寸,只道“我记得令尊是熊贵妃的世交挚友?可见流言并非没根的?”祁侯闻言,极力维持平静,只缓缓坐下,低声说道“你以为我让你输送男宠是害你,对么?”傅天略皱起眉来,也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祁侯凑近了些,更压低了声,犹如哑了的琴“太后的信任是来自于人之不义。当年熊贵妃带着儿子逃出京师,被父亲截下,她跪着哭着求家父看在多年世交情分上放走他们母子。父亲不肯答应,她便绝望自杀,临终只有一句,稚子无辜,求父亲放她孩儿一条生路。他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父亲看着她死去,悲痛得吐血,却仍抱着孩子带到太后跟前,亲手将他绞杀,如此方得太后信任。比起这个,你送一两个男人进去,又算是什么?”傅天略闻言,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一时背脊都发凉了。

    祁侯这才挺起腰板来,朗声说道“这样的话我都与你说了,你应知道我的真心。要得太后青眼,寻常法子终是无用。富贵险中求,还是你自己决定吧!”说着,祁侯便拂袖而去,也不多话了。

    傅天略心思数转,且托人去问玉郡王,玉郡王也俱实以告,只道“太后果然憎恶安氏至此,自不会指她圣职,我已仔细打听过,断无此事。”傅天略暗道确实应了祁侯所言,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正伤心忧虑,却又听仆人报说“老爷饮酒吹风,感了风寒,现正躺着不醒。”傅天略忙带着银山急忙跑去了阁楼,见傅天浪躺在床上,一脸的病容,眼睛也睁不开,似醒不醒的,傅天略只问道“大夫呢?”云枕说道“那些大夫有什么用?已急忙着人请了道人。”傅天略才安心些,却见伏骄男已匆匆赶来,又遣散了众人,只道“人多反而忙乱嘈杂,于病人不利。”因此内间只留了云枕、银山及傅天略三人,伏骄男给这傅天浪看了一会子症,又施针救治,写了方子,命人按方抓药。

    傅天略因问道“我哥怎么了?”伏骄男便道“不过是风寒,你少担心,免得你也病倒,我一个人要分两个身子照顾,这就烦了。”傅天略只冷道“我死了也不要你顾。”伏骄男却道“不要就不要,何必平白咒自己。“傅天略心烦意乱,只离了内屋,凭栏叹息。过了半日,却见伏骄男也至栏杆旁边,边轻拍着栏杆,边对傅天略说道“你不必烦了,还是让我以圣宗之身进日度宫给太后讲经罢了。”傅天略闻言大惊,说道“你这哪来的疯话?”伏骄男便道“总得要求太后的,找个男宠去也不像,且也未必能成事,倒不如让我去碰碰运气。”傅天略却道“碰运气还是碰刀口?你脑子是多大个坑才埋得下这样荒唐的主意?”正骂着,傅天略余光扫到立在门边偷看的银山,一时明白过来,顿时气上心头,骂道“想必是银山这个王八羔子跟你混嚼舌根?这样的话也是说得的?也不看看自己脖子上多少个脑袋瓜儿?”银山吓得忙关门躲回屋子里。

    伏骄男便劝道“他是为了你,如同我为了你是一样的。何必没事磨牙?于事无补。”傅天略满脸怒色,说道“我也是平日愁没处磨牙,只要吸你的血,没想到你还这样慈悲,要以身饲虎,死了也不冤的!我的事不必你管,你且滚远些,好好看着我哥的身子要紧!”伏骄男便拉住他,又平和说道“你不必凶我,我是自己有主意的人。他的病也不是药可以救的。就是此时救了,那时还要生,不如趁势断了病根,才是正理。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他。我此时去了,死了不赖你的,活了,有我一刻便有你一刻。”傅天略咬了牙,半晌脸上飞上红云,全没刚才张牙舞爪的怒气,只是含情说“也不必满口死了活了的。我又不要你死。你好好活着的,译你的经文,炼你的丹,镇日无事便看看书,这不好么?”见傅天略忽然这个模样,伏骄男竟也忽而没了平日的好口齿,竟连话也不会说了,只看着傅天略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越看越不足。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屋檐滴下雨水来,伏骄男突张开了怀抱,猛地把傅天略纳入怀中,背对着外头风雨,立时背部道袍淋湿了大半,却只在傅天略耳边柔声说道“当心淋雨。”除却背上,道人的衣襟也缓缓洇开了水纹。

    傅天略虽然万般不愿,伏骄男却仍通过径山寺的关系,圣名为太后所知。故请他入日度宫讲经。傅天略在家里倒是如坐针毡,一边请人为兄长用药,一边叫人留神打听,看伏骄男可有见罪太后。过了半日,来的人都说日度宫是什么地方,如何能问得出好歹,怕要等伏骄男回来才知呢。傅天略一时怒极,竟骂道“等他回来还用得着问?遣你们去,就是要问他回不回的来!”下人俱屏息不敢言。傅天略越觉有气,怒掷茶盅,地上顿时溅开热茶瓷片,侍女忙取帚子来清扫,边清理边道“骂人、砸杯也无用,平白添气。这样不爱惜物件,也不爱惜自己,也没了局的。”傅天略原在气头上,哪听得这些话,一时以为冒犯,抬起一脚就踹过去了,却见那侍女摔倒地上,又委屈的含泪抬头。傅天略一看,却是云娘之女、杏子之妹积云。傅天略心中暗悔,云娘却已上前,拉过了女儿,又对傅天略道“这丫头愚蠢,该死该死,二爷不要计较。”傅天略有些歉意,却拉不下脸皮,心里又正烦闷,便叹了口气,道“都下去罢。”众人都松了口气,又要离开,却听见外头报说“祁侯来了。”

    傅天略平日总厌烦祁侯频频造访,如今倒觉欣喜,只望能打听出什么来。过了半晌,祁侯已满脸喜色的至外间进来,一边走一边笑道“你们院里原住了这么个世外高人,我竟是个聋子,都不知道一个声响的。”傅天略见祁侯这个说话态度,心里大石已放下大半,脸上也自然起来,方笑道“怎么不知道?你之前那幅什么画不就是借花献佛给了他么,你还怪我呢。”祁侯笑道“原来是给了这样的仙人,那自然是我的福气,也怪二爷不早说明了。我若知道,可不天天往府里孝敬?”傅天略却笑道“这话说得让人恶心,像谁还稀罕你这些什物一样。”说着,傅天略又略略转了话锋,道“你怎么又说起这个仙人来?”

    祁侯却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傅天略便道“你且说你的,我听了才知道我知不知道。”祁侯坐下,说道“近日那老国师从外地回来了,特地去日度宫要给太后说经,说是要度她向善。太后懒得与他争辩,却也不想听他啰嗦,幸好听径山寺那儿的住持说,知道了迦蓝仙人,特命了迦蓝也进日度宫。老国师知道迦蓝是新教的,竟当面斥新教为邪道,妖言惑众,是该下地狱的。”傅天略听了,冷笑道“这老秃驴,枉是念一辈子佛的,口吐这等恶言,才该下拔舌地狱。”祁侯听他这么说,笑道“倒是你驳得快言快语,该让你去与他辩经才是正理。”傅天略听了,冷笑道“我这样的人,那配上在太后面前饶舌?我原来就该是个生生世世拉皮条的。”祁侯叹道“我那样劝你,是为你好,若我知道有迦蓝,必不那样干。”傅天略无心口舌之争,一心挂着伏骄男,便平下心气来道“我也没提这个,你说什么?还是说迦蓝的事罢。”

    祁侯便扬起笑道“那迦蓝便道‘如是我闻,众生平等,众法也是平等的,修道一事本就是广开方便之门,如只尊一道为正,而斥他为旁门,这才是邪教的样子’。气得老国师无可无不可的。迦蓝又说起老国师门徒杀人及贪污犯戒等事,老国师脸上无光,恼羞成怒,又说新教的‘狱道宗’门徒是专杀人的。迦蓝便道‘岂止门徒,咱们地狱菩萨也有行血事的,不仅杀,还要刑罚,残酷得好似无情。人本有生死论,故病死是死,杀死也是死,若有横死之恩,便有横死之果,报应不爽,若杀了善人,是种恶果,杀了恶人,便种善果。倒是贵教不许杀生,门徒却行杀生劫虏事,可见此教条不正,才令教徒难从。’那老国师又说不出话来。迦蓝又批旧教不让女子成佛之事,那老国师又说‘女子当然可以成佛,修行功成,下辈子投胎成了男人,便能修仙成佛了’这话说完,迦蓝不说话,太后先冷笑起来,请老国师回居室休息了。”傅天略暗道“杀人可当菩萨,女子也成佛身,这倒是件件中了太后胸怀。且单凭他的声音长相,胡说八道也有人捧场的,更何况说这样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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