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严极讨厌有人打扰,因此陌凤阁周围,小厮侍从守卫一个也没有。
眼前这个男人看来就是吴秋严,也是他小叔了。
吴秋严被刚才凌漠寒一句话说的很想转身就走,然而他见到修习月西江的人,免不了有几分好奇,权衡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转身拂袖而去。不过他实在嫌苏聿走到太慢,往前跃了一步,伸手搭上了苏聿的脉门。
苏聿身体一僵,而后慢慢放松。
一股锐利的气息钻入体内,虽然只是老老实实的混杂在自身运行的真气中,但其本身的存在就让苏聿觉得不舒服。
“已经修习到了第4层”吴秋严讶然,“1层1坎,你修习了多久”
苏聿想了想,回道,“有许久了。”
虽然真正开始修习仅有几月,但他作为吴道华时却是早琢磨了许多遍的。
吴秋严点了点头,忽而一笑,“你虽修习此心法,但却并不懂得运用。”
苏聿一愣,还没说话,忽觉刚刚那一道顺着自己体内气息运行的内力猛然脱离了道路,横冲直撞的冲入经脉。苏聿只觉体内仿若刀割,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然而吴秋严的真气并未收敛,反而愈发狂野,搅得他胸口气血翻涌,鲜血冲口而出喷出。
凌漠寒发觉不对,一步便已到了吴秋严面前,指节剑气凝结如实抵住对方的喉咙,快速说,“放开他。”
声音冰冷至极。
吴秋严冷笑一声,放开苏聿的手腕。苏聿整个人虚脱一般倒了下来,正被凌漠寒接在怀里。
吴秋严看着他哈哈大笑,嘲道,“关心则乱,果不其然。”
说着,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凌漠寒根本没想去追,他低头看去,只见苏聿呼吸急促,整个人仿若已经喘不过来气一般,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凌漠寒心中一紧。
吴秋严虽然放了手,但那道注入的真气却并未收回,反而还在新开拓的道路中环绕冲撞,狂暴之极,只引得他原本的真气随之而动,原本细窄的道路越来越宽。
这一过程疼痛非常,并似永无止境一般,生不如死。苏聿就好像在海面上即将被狂风暴雨砸翻的一叶小舟。
然而他只能生生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退去些许,苏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说,不知道有没有人是活活被疼死的
他眨了眨眼,逐渐清晰。
凌漠寒刚刚看苏聿的样子,连动都不敢动他,现在看他似乎好了许多,就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苏聿挣了挣,奈何现在浑身无力,根本没用。
吴家院子中人不算多但到底也不少,凌漠寒抱着苏聿这么一走,引得众多的视线向苏聿射过来。苏聿实在觉得丢人,干脆把脸往凌漠寒衣服里一埋,眼不见就假装不存在。
凌漠寒却完全没在意这些,几个起落,带着人回到了墨涧园。
凌漠寒将苏聿放到床上,皱着眉,扣上苏聿的手腕,也分出一丝内力向里探查。
吴秋严的内力不知为何已经慢慢合入苏聿的内力当中,在新开拓的道路里一周一周的运行,速度慢慢放缓。凌漠寒的内力一汇入其中,就立刻发觉苏聿体内的不同。
寻常人内力顺经脉而行,经脉打通越多,内力所及之处越广。然而苏聿虽然经脉并未全部贯通,内力所能及之处,却远超于不同武者。
除这点之外,经脉并无损伤,除了原本的内力运行方式被全然打乱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妥。
凌漠寒武学造诣极高,几乎立刻明白了吴秋严刚刚做了什么。
破而后立。
这方法最快速,最根本,直接撼动根基,然而却也最危险,最粗暴。
苏聿睁着眼睛看他,“教主,应该没事”对上凌漠寒的目光,苏聿硬生生抖了一下,“吧”
苏聿驱动内力,小心翼翼的运行了一个周天,虽然仍旧觉得疼痛,但却能感觉到他对月西江的运用更加得心应手。
苏聿只是稍稍有些怨念,他本想今夜逛逛泉州城的景色,结果现在天刚擦黑,他只能手脚无力的趴在床上没事干。
“今晚好好休息。”凌漠寒说着,伸手去解苏聿发带、再脱了他的外衫。
“”苏聿瞪大眼睛,这真的是要好好休息的前奏么
凌漠寒目不斜视,直到把他扒的剩下里衣,又把被子给他盖好,一转眼对上苏聿的眼神,平淡道,“想哪儿去了”
“没有。”苏聿举手表示自己的清白,“什么也没想。”
凌漠寒转身走了。
“”苏聿怨念的看着凌漠寒的背影。
说起来,凌漠寒说更喜欢这个样子的苏聿的话他还要不要装下去呢
他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之前本来压根就经常忘记要装一装苏聿吧
苏聿翻了个身,又想起凌漠寒说的那句话。
一生一世。
他此刻不知道是后悔自己没有说,还是庆幸自己没有说。
苏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时他半夜醒来,只觉得这道谎言似一条铁链,将他缠绕的喘不过气来。
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但如果谎言真的能延续到他死亡的那一刻,就是真实。
苏聿才床上翻来滚去,一直滚到外面的灯挑起又熄灭。
他模模糊糊的睡着,又做了那个他刚刚决定假装成苏聿时做的梦,只是梦中的情境更加清晰了。
这几个月来凌漠寒对他的好,和慢慢柔和下来的眉眼,在最后都化为了同一个画面。
巧笑剑刺入自己胸膛的疼痛,并不那么疼。
至少,没有凌漠寒冰冷厌恶的目光那样,让他心痛。
苏聿再次惊醒。
胸口压了块大石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苏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他横竖是睡不着了,干脆直接坐了起来。
身上的乏力好了许多,苏聿于是蹑手蹑脚的摸出门去。
今日夜色极佳,月光水银般泄了一地,照的青石板地上树影稀疏。
苏聿在庭院了站了一会儿,慢慢向自己以前常住的小院走去。
江南,带了些许的秋意,却并不那么明显。苏聿忽而想起他只见过一次,朱雀峰上俯瞰,漫山金红,如火艳丽。
如果凌漠寒眼中看到的是吴道华该多好。
再或者,如果他并没有那么乌龙的死了,他与苏聿也许还有一争的余地
苏聿吸了口气,深深的将这些不可能实现的纷乱思绪压住。
不可能的事,永远都不该去想。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路的尽头,自己以前常住的小院近在眼前。
然而现在,小院里并非空无一人。
一弯浅月之下,院中房屋灰色屋檐上坐着个人。
一袭白衣,玉发束冠,一把剑,几壶酒。
吴道明。
对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几分苍白,表情落寞,竟然带了几分脆弱。
吴道明听到脚步声,却并未转头看他。
苏聿眼眶一热,不禁低声叫道,“大哥”
吴道明已有了几分醉意,然而耳力却还好,他听到苏聿的声音,目光朦胧的望过来,奇怪道,“你叫我什么”
苏聿只是摇头。
“上来一起”吴道明歪头看了看苏聿,因为有些醉,所以清醒时那些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界限反而模糊了一些。又或者夜色不清,他看苏聿,就更有些像自己最小的弟弟。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嘴角的笑容微微有些嘲讽。
苏聿已经一跃上了房顶,吴道明往嘴里倒了口酒,因为有外人在,脸上的表情也微微收敛了几分,显得平静了许多。
他又喝了一口酒,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给我讲讲,道华的事。”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吴道明自己在屋顶上自斟自饮,酒杯只拿了一个,却没有用。
苏聿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道明没有催他,只是自顾自的喝酒,酒喝的很快,很多,人却还只是半醉半醒。
苏聿从没见自家大哥这么喝酒,在他印象里,吴道明喝酒,浅尝辄止,雅致,自持。
吴道华死了,吴有欲死了,一个是他最宠的弟弟,一个是他敬重的父亲。
纵使还有二哥,还有他一个小妹,可对于吴道明来讲,怎么可能不悲伤。
苏聿一把将酒壶从吴道明手里抢过来。
吴道明愣了一下,只是看了苏聿一眼,又拿起一壶。
“”苏聿有心再抢,吴道明却看了他一眼,催道,“要喝快喝,不喝给我。”
“”苏聿只能仰头喝了一口,无奈的看他,“你喝醉了。”
“还不够。”吴道明仰起头,低声道,“不够。”
苏聿玩着手里的酒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憋了半晌,却只能说,“吴有欲的事不要太难过。”
他本来想说,既然是吴有欲能抛下你先走,那其实你在他心中的地位远不及他自己,所以现在他死了,你也不必这么难过。
然而话说道一半,他却没说下去。
这话,他可以说。因为吴有欲从来没分给过他一点关爱,只有忽视与轻蔑。
然而吴道华不同,一代三人中,吴有欲最喜欢吴道华,小时陪他玩耍,后来教他读书习武。吴有欲是个好父亲,而他大哥是真君子。
一次抛弃,抹平不了几十年孺慕之情。
吴道明平缓的说道,“我本是希望能找回他的。”
他停顿了很久,慢慢说,“吴有欲是我父亲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我父亲。他自私,功利心重,看不起道华,可是他对我始终是好的。他的所有缺点我都知道,他对我的好,我也都知道”
吴道明没有说完,只是停住了。
这毕竟是吴家的事,是他和他父亲的事,本就不该说给苏聿听。
他叹了一口气,“说说道华吧。”他笑了笑,“我想知道他的事。所有。”
苏聿握了握手掌,仰头一倒,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开始说,从吴道华初到朱雀峰的困窘,到对凌漠寒的情动。
吴道明听的十分新奇,问苏聿,“凌漠寒整日板着张脸道华喜欢你们教主哪点”他颇有些苦恼,说道,“道华,若是别人对他爱答不理,他也便懒得去理人家。怎么会喜欢上你们教主莫非是凌漠寒长得英俊潇洒”
“”苏聿内心默默囧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自己辩解一下,于是绞尽脑汁回忆了一次这种像中毒一样愈来愈深无法停止的迷恋或是爱慕是怎样开始的。
然后他想起来了。
“教主他”苏聿斟酌了一下用词,终于说,“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
吴道明正在往嘴里倒酒,闻言一口呛着猛咳了起来。
苏聿赶紧伸手去拍他后背。
吴道明一边咳一边笑,笑了半天,忽而肃容,叹道,“那也是你这样觉得吧。”
苏聿愣了愣。
“凌漠寒对你好,我也看得出来。”吴道明说道,“但是他越对你好,便是越对道华不好。”
苏聿又愣了愣。
他想起第一眼,大红的屋内,凌漠寒一身黑衣,腰间佩剑,目光沉稳而冰冷。
然而只那一眼。
没有蔑视,没有嘲弄,没有厌恶。
没有作为吴家不会武功的废柴小儿子在吴家常接受到的恶意与不喜。
凌漠寒很少阻止他干什么,不管他天天在习武坪上观人习武,甚至还会解剑为他演练。
他当苏聿是一个有尊严,有未来的人。
知道他在追求什么,并且尽管知道他的追求永世没有实现的可能,也只是沉默的告诉他,然后,从不因此笑话他。
“教主,对吴道华也是很好的。”苏聿说道,眼神有些闪烁。
几套衣服,一把最普通不过的佩剑。
看过漫山如火金红,再看落雪成白。
凌漠寒从没有忽视过吴道华。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从没有意识到凌漠寒对苏聿有什么虽然苏聿经常像蜜蜂绕着花一样绕着凌漠寒周围转。
吴道明没有注意到苏聿的异样,只是盯着手里的酒壶说,“世上两个人,本就没有谁一定要和谁一起的道理,更何况这一场所谓的婚嫁,无论是对你们教主还是道华,都是莫名其妙,毫无公平可言。”
他笑了一声,将空了的酒壶放到一旁,脸色很平静,握紧的手掌却在颤抖,“其实也该怪我。”他低声说,“如果当时我不在边塞,我就能阻止父亲做下这个荒唐的决定。”
“可是我却直到一年以后,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
“我不该那么久都没回来看过他。”吴道明仰起头,月光割碎了他眼底死死撑出来的冷静,他向后倒在屋顶上,用手挡住眼睛,却止不住流出来的泪水。
苏聿不敢看他,只是小声问,“你醉了吗”
“呵。”吴道明轻轻笑了一声,“可能还不够。”
“阻止不了道华的死,也阻止不了父亲的死。”他的声音压抑而冰冷,却又带了些迷离。
苏聿将酒壶里剩下的酒都倒进自己嘴里,在吴道明身边躺下来,觉得酒意上了头顶,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喝酒壮胆。
“你真的没醉”他转头去看他哥,吴道明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表示他听得到苏聿在说什么。
“”苏聿伸手去拉吴道明横挡在眼睛上的胳膊,居然一拽就拽开了。
他大哥闭着眼,眉头微蹙,脸上犹有泪痕。
“”居然直接睡着了
苏聿心说我到底是为了下了半天决心才想要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吴道华啊
某一瞬间他内心燃气熊熊怒火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但是他又看了看一屋顶被吴道明喝空了的酒壶,和自家大哥眼下明显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的青色,最终只觉得更加心疼。
“吴道华没有死。”他伏在吴道明耳边轻轻说,“至少,你不要再为他伤心。”
“他不值得。”
亲眼看到你如此痛苦,却还在犹豫,不敢在你清醒时告诉你。
只因为
还想再在教主身边,再以这个身份,多待一会儿。
“大哥。”他只敢在吴道明睡着以后一遍遍的重复,“吴道华没有死,因为我就是他。”
第二天,凌漠寒去苏聿房间里没找到人,脸当时就黑了。
他摸了摸冰凉的床铺,看了看相当整齐的被褥,稍微想了想,就向之前翻入时的西院走去。
果然在房顶上看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吴家兄弟两只。
凌漠寒觉得自己都快气笑了。
他一手捞起苏聿,一边叫来吴家的侍从把吴道明领走。
苏聿在凌漠寒怀里蹭了蹭,
苏聿这一觉睡的并不舒服,睡醒了更是头疼欲裂,只是一睁眼就看见凌漠寒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看自己,猛的一吓连头疼都缓了缓。
“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凌漠寒面无表情的问。
苏聿按住太阳穴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唯唯诺诺的说,“不该喝酒”
凌漠寒一扬眉,苏聿立刻补充道,“不该半夜喝酒。”
凌漠寒仍旧不说话。苏聿忽然灵光一闪,继续说道,“不该背着教主半夜喝酒”
“”凌漠寒冷哼了一声,坐到他床边,冷道,“头疼”
苏聿皱着眉点头。
凌漠寒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帮苏聿揉太阳穴。
苏聿一开始还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实在被揉的太舒服,慢慢的就又有些犯困,浑身都放松下来靠在凌漠寒怀里。
就在苏聿又要睡着时,听到凌漠寒平淡的问,“有没有要对我解释的”
“”苏聿困意刷拉的飞走,浑身一激灵,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典型的做贼心虚。
“我我我”他假装镇定道,下意识说,“我昨夜睡不着就随便逛逛”
凌漠寒没说话,目光微微一暗,随后恢复如常。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吴道明头疼欲裂。
他挥退了闻讯而来的侍从,扶着头慢悠悠的从房顶上坐起来。
清晨,天空将将泛白,前院已经传来吴家弟子练武的声响,一切平常的一如既往。
昨夜,发生什么了
记忆已经模糊,他隐约记得似是遇见了苏聿,而至于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却都记得不太清晰。
迷蒙之间,他总觉得他听到过道华叫自己的声音。
那样的语音音调,纵然多年未听到过,也从不可能认错。
吴道明甚至忽而想到,也许世上真有鬼魂之说,也许昨夜在道华常住的小院中,真的是道华在自己身边
但随后,他颇为自嘲的笑了笑。
恐怕还是喝的太多了吧。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道华的屋顶上醉酒,如果道华的鬼魂真在那里,怎么之前不出来与他相见呢
吴道明在房顶上坐了一会儿,眼中的恍惚飘了几飘,慢慢沉淀了下来,余下一片清明。
纷乱的思绪被他强行清理到一旁。
父亲的仇尚未报,吴家的敌人更不知道隐藏在何处,他只能用绝对的理智,阻隔住自己的妄想,更阻隔住自己的软弱。
吴道明本来想先回到烟雨阁先好好睡上一觉,谁知道屋里竟然还有个人在等他,而且是一个从来没出现过的人。
“小叔”吴道明很是奇怪的叫了一声。
烟雨阁一层书桌后面,几个月都不出陌凤阁的吴秋严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桌上的白玉镇纸翻来覆去的玩。
“雕的什么”吴秋严将镇纸对着光照了照,问道。
“异兽。”吴道明回答道,又想了想,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镇纸是他留在边塞时一位朋友送的,上面的雕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却看不出雕的是个什么东西。
“尖牙利爪。”吴秋严哼了一声,将镇纸放下,这才看向吴道明,上下打量了两眼,居然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说道,“哦,终于会喝酒了”
“”吴道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酒污的白衣,又看了看吴秋严满意的神色,觉得还是别接话的好。
吴秋严也没管他的反应,漫不经心的往后一靠,说道,“有一件事告诉你。”
吴道明愣了一下。吴秋严这人平常我行我素,他要做什么,从来不也从不需要对他说。
吴秋严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我要收个徒弟。”
语气神态间看来是已经确认好了,只是来通知他一声罢了。
吴道明一点不恼,还很惊讶,他一方面惊讶吴秋严居然想要收个弟子,另一方面惊讶对方居然还把这件事告知自己。
吴道明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对镇纸表现出很大兴趣的吴秋严,笑了笑,“小叔要收弟子本不必告诉我。”
吴秋严有些看了看他,阴沉着脸,说道,“你现在可是吴家家主。”
“我何时是吴家家主”吴道明莫名其妙,随即立刻转过弯来,叫道,“小叔”
“别用那些长幼尊卑的破道理烦我。”吴秋严冷道,“家主这位置,我不愿意坐,更不适合坐。”“我今日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吴秋严继续道,“我要收个徒弟,不知道是吴家哪一辈谁的弟子,你去和人说,说得通告诉我,说不通我就直接抢过来。”
“”吴道明无语,原来他小叔来告诉他是这个目的抢别人的徒弟还这么理直气壮,估计也就他小叔干的出来。
吴秋严看他不说话,眉间一挑,嘲道,“干不了”
吴道明苦笑,“不知道小叔想要的人是谁”
吴秋严愣了一下,而后沉着脸十分理直气壮的说,“不知道。”
“不知道”
“名字没问。”吴秋严满不在乎的道,随后想了想,哦了一声,“不过人长的挺漂亮的,嫁了个武功挺不错的冰块脸。”
“”吴道明真不记得吴家有谁是嫁了个冰块脸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心中隐隐有了个不祥的猜测。
“小叔何时何地见到这人的”
吴秋严颇为不耐,“昨日傍晚,他们路过我院外,一开始聒噪的很。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没想到两人还都挺有趣。”
“不会是苏聿与凌漠寒”
“似乎是有个什么漠寒,”吴秋严毫不负责任的说道,“估计是吧。”
“”吴道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小叔要收的弟子是苏聿
未来的吴家家主皱着眉,斟酌了一下用词,隐晦地说道,“小叔说要收为弟子的并非吴家人。”
吴秋严哈的一声笑出来,“不是”
“算是我带回来的朋友”吴道明继续隐晦的解释。
吴秋严十分奇怪的看他,似乎觉得他的说法很荒谬,然而随后他啊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也说不定是大哥或者二哥谁在外面的私生子”
“”
“要不然,他从哪里看来月西江的心法”吴秋严面对吴道明不赞同的神色,摆了摆手,难得有耐心的解释道,“月西江从来只口口相传,只有阁楼里那本,还是我二哥刚学那会儿怕记不住每天晚上偷偷一点点默下来的”
吴秋严兴趣上来了以后,完全不考虑自己的猜测是否合理,他心情好的时候,话也多起来,征求意见一样问吴道明,“你说,是我大哥还是我二哥”
“”吴道明真想阻止他小叔天马行空毫不靠谱的想法,只是这一会儿他的脑袋更疼了,实在没精力和他小叔争。
再说了,他小叔认定的事情什么时候他争得过了
吴秋严问了半天,见吴道明没有回答,很是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刚刚万年难得转了多云的面色又阴了下来。
“小叔”吴道明苦笑着看他,也不管自己没说话是不是惹了对方不高兴,只是趁对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赶紧说,“苏聿,他的身份,恐怕不太合适”
“身份”吴秋严哼了一声,“我想收徒弟,什么身份都能收。”他不等吴道明回答,径自说道,“既然他本来就不是吴家门下的,也就省的跟他原来的师傅沟通了。你就告诉他,明日让他来陌凤阁找我。”
“”吴道明有心再阻止,吴秋严已经飘身从窗户越了出去,人刹那已经出去很远,声音远远送过来,嘲讽道,“还有,小子,多练练。下次喝完酒别显得这么狼狈。”
“”
一杯杯慢慢喝时嫌他不是在喝酒,喝的太斯文。
开始一壶壶灌着喝了,倒是表扬他总会喝酒了,又嫌弃他喝的太狼狈。
吴道明叹了口气,连衣服也没换一头倒在自己的床上。
其实他倒还是挺喜欢他小叔的。
但是,想要收苏聿做弟子这件事,实在,十分难办。
他小叔对苏聿哪里感兴趣
吴道明躺在床上,这才仔仔细细的开始回想刚刚他和吴秋严的对话。
似乎是因为月西江。
在八方台上,吴道明就已经知道苏聿有多熟悉吴家的武学,剑法、步法,甚至还有心法。
都是道华告诉他的
这么想来,吴道明觉得这种说法,真是极为荒谬。
苏聿对吴家武学的熟悉度,甚至和道华不相上下。可道华却是在吴家藏读了十多年,才能将如此多的知识了然于胸。
苏聿怎么可能因为道华的一两句叙述,在一年之内,就有如此深入的了解
除非他真是吴家的人。
吴道明想到他小叔刚刚的猜想,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然而没一会儿,他的笑声便停住了。
和道华一样,并且真是吴家的人。
吴道明霍然从床上坐起来。
因为用力太过,本来就疼的要命的头嗡的一声。
然而也就是这样,在炸开的剧痛中,一道闪光忽而劈亮了他的脑海。
他忽然想起昨夜他似是而非听到的话,因为被重复了太多遍,所以被毫无意识的印入脑海深处,在此时倏然被他想了起来。
应该是苏聿对他说的话。
吴道明脸色发白,按着额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忆昨日那句话的内容。
他靠在床头,回忆中,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惧怕,连指尖都微微发抖。
我听错了么,他一遍遍的问自己,是真的么
他听见苏聿说,“大哥吴道华没有死因为我就是他”
、番外
番外
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愿以偿的。
建封六年春,圣焰教甫一现身江湖,便掀起了腥风血雨,那一年,吴道华8岁。
吴家家大地大,他很早就从父母的房子中搬出来自己睡一间了。
那年春天十分反常,才到春末,江南已经开始下大雨。春雷轰隆,震得吴道华半夜就醒了,还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尝试着数了几只绵羊,却只觉得外面的雷声一声大过一声,雨浇得窗前花影摇落,摇得本来还剩了一点的睡意跑的全无踪影。
频繁的雷声,哗哗的雨声,树叶花瓣摇曳的沙沙声,听久了,却从中听出几分异响。
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吴道华凝神细听,没一会儿就分辨出来是他爹与他娘在争吵。
这几天爹娘之间的气氛一直有些不对,然而两人每次看到吴道华却又马上恢复平时的样子。他爹还是那个温柔的父亲,体贴的丈夫。他娘也还是开朗的母亲,活泼的妻子。只是吴道华敏感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一直无法探究出的事实在今夜露出一角,吴道华忍不住坐起身来,拿上门边的伞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爹娘的房间就在对面,还亮着一缕昏黄的灯光,在雨夜中被风吹的有些摇晃。
吴道华不敢站的太近。他爹娘武功都很好,吴道华早就知道能练武的人是不一样的,比如他爹站在他窗外时他从来发现不了,而不管什么时候他到他爹那里去找人,总是还没走近屋子就被发现了。
为了怕这种情况再发生,吴道华只打着伞站在庭院中央。
院中有一颗几十年的老桃树,开的淡白的花,借着灯光纷纷落落的在他面前划出杂乱的白影。
“你不能去”,站在这里,娘的声音能听的很清楚,音调却比平常高上很多,以至于显得有几分尖锐。
“红叶”,吴有话的声音则低了很多,吴道华基本听不太清。
“你根本就不是必须去”,姜红叶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圆润,她看着眼前脸色疲惫的吴有话。对方的脸上没有现出一点不耐和怒意
,只是安静平和的看着她。
那目光包容的一如既往,也正是多年前她沉迷的那种目光。
然而此刻,她却忽然痛恨起这种平静来。
在沉沦了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吴有话看她目光中的安静平和,只是因为他不够看重,也并不在乎。
姜红叶终于扯破了最后一丝理智,她叫道,“有话,你根本不用他的那些威胁,根本就不会成真。”
“红叶”吴有话的声音依然很低很平稳,“他毕竟是圣焰教”
“与他到底是什么人无关”姜红叶斩钉截铁的说,“他就算是杀尽天下的魔头,也绝不会做一点害你的事”
“红叶”
“别怪我戳你痛处他不过是用几百条人命给你一个让你见他的借口”
吴有话沉默了。
半晌,他才又叹了口气,“我不去见他,他还会继续杀下去”
“武林中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你不可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能阻止得了他”姜红叶近乎有些歇斯底里,“有话他给你一个借口,你也不过是顺杆爬罢了你也要去见他你放不下,你是不是还怕真的死在这儿”
“他不会。”吴有话语气平缓而有力。
姜红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隔了半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有话我们在一起已经十多年了,我们有了道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下本来就听不见他爹说什么的吴道华也听不见他娘说什么了。
吴道华站在原地想了想,他刚刚只零零星星听了几个词,还听的云里雾里。吴道华心里十分好奇,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往前踏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