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和贤妃一同离席後,尉遲粲快步走到他身旁,紧握着他的手。
尉遲肃想也没想地甩开他的手,急忙回头,瞧见後头空无一人,才松了口气。
大哥尉遲粲不解地看着他。
这跟他想象中的重逢未免也差太多了,他现在只想紧紧地抱着大哥,想要索讨一个吻,但大哥甩开他的动作,像是划开一条界线,一条不允许他踏入的界线。
没事。他勉强地勾着笑。你刚回来,先回去歇息吧,颐王府母妃已经派人替你打理好了,门面气派恢弘,里头摆设典雅,过去瞧瞧吧。
尉遲粲微皱起眉。大哥,我征战三年,回京後只想待在家人身边,颐王府再气派也不是我的家。他说着,不禁苦笑。
不让他夜宿长春宫,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夜宿廉王府他不该回来吗
我
你们兄弟俩又怎么了走在前头的贤妃回头看向两人。肃儿,粲儿可是整整三年没回来,你该不会他一回来就又闹他了
母妃,我怎会我只是尉遲肃轻轻地搭着他的肩,附在他耳边道我送了一样礼,就搁在你王府的寝房里,你回去瞧瞧,我和母妃有话要谈,明天再替你庆祝。
尉遲粲抿嘴不语。
好了,你乖嘛,明天再陪你。
大哥,我已经不是三岁的娃儿了。话落,甩开他,他转身就走。
尉遲肃一愣,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回话。
你把粲儿给气走了贤妃不悦问着。
我
肃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母妃怎么觉得你像是刻意避开粲儿原以为粲儿归来,你们兄弟就能重修旧好,怎么还是一样贤妃顿了顿,低声问你们是为何而闹僵的
尉遲肃抿了抿嘴。母妃,回长春宫再谈吧。
贤妃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依他所言,一回到长春宫,她正想要打探他们兄弟不愉快的症结,岂料他开口便是
阿粲真是皇嗣在撤下所有宫人之後,尉遲肃刻意压低声嗓问着。
像是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贤妃一怔,旋即别开脸,低斥道肃儿,你可知道这话不能乱说
母妃,我会这么问,是因为皇後刚刚
她说了算吗
可是母妃,要是空穴来风,皇後不会说得言之凿凿,甚至和皇上立下那种约定。正因为皇後自信满满,仿佛真有其人,才教他不安。
就算她瞧见一个有皇族特征的人又如何跟粲儿什么关系
阿粲没有皇族特征。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小时候粲也因为此事而常被其他手足取笑。
贤妃长睫颤了下。肃儿,皇族特征并不是绝对会有的,历代帝王里也出现过没有皇族特征,反倒比较像後妃的例子,像粲儿,他的五官就和已逝的珍妃极为相似,所以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你没有必要多作联想。
我知道,只是皇後的态度让他很在意,再加上三年前,我在从沛岁城回来的官道上遇到埋伏,阿粲追去,我在後,我也瞧见一个男人,他拥有皇族特征,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年岁和我很接近。
所有皇子里,只有阿粲和他年纪最相近,正因为有太多蛛丝马迹显露不寻常的讯息,他才会担心。
真的贤妃急问。
尉遲肃定定的睇着她。母妃如此惊诧,那么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母妃的反应代表有什么。
听说,母妃和珍妃最为交好,正因如此,珍妃出事之後,皇上才会将阿粲交给母妃教养。换句话说,母妃肯定是知道所有实情的人。
我惊讶,是因为你遇到埋伏却没告诉我。贤妃整敛神色。
母妃
肃儿,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不允许你随着皇後的话起舞,知道吗
尉遲肃语重心长的说母妃,有些事你必须提早告诉我,否则我会来不及防备这天底下,再没有一个人,会像我这般想保护阿粲。
贤妃垂眼,双手紧扣着,状似犹豫。
但尉遲肃等了好半晌,始终等不到回应,只有歎了口气道母妃,孩儿先告退了,母妃早点歇息吧。
离开长春宫,夜色已沉,回到廉王府,布置明明奢华舒适却空洞得让他不想独处。
谷正。他低唤着。
王爷。守在房门外的谷正应道。
把安陵带来。
是。
他需要一个人陪伴那个人该是他最爱的人,但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父皇三年前寓意深远的一句话,钉死了他的心,就算他再想要紧拥粲入怀、忘情地疼爱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们注定到此为止。
掌灯时候一到,城南繁灯如星。
只因聚禄城的销金窝和各大酒楼全都聚集在此,停靠在外头的马车一辆比一辆还气派豪华,进销金窝的客人莫不被哄得眉开眼笑。
然而尉遲粲从头到尾沉着脸,神色冷鸷得让花娘不敢贴近。
二皇子,怎么了徐謇左拥右抱,被花娘逗得好不开心。是你找我来的,怎么你却埋头喝闷酒,压根不睬身旁的美人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可不是既然没兴致,二皇子刚刚就应该听墨澈的劝,早点回府。另一名副将武腾也是左拥右抱,玩得正开心。
一票武将在北境待了三年,终于风光回京,在宫宴结束之後,本来打算要各自归营,岂料遇到同样要离宫的二皇子,他还拉着他们俩一起上花楼。
本来以为是在北境闷太久,回京之後当然要找些乐子,可谁知道他吭也不吭一声就算了,还臭着脸,吓得花娘连靠近他都不敢。
还是二皇子参加宫宴时皇上说了什么徐謇低声关切着。
怎可能说了什么咱们还建了城楼说到这个。我刚刚听人说,皇上为此龙心大悦,所以才赏了咱们一顿筵席和银子。一提到钱,武腾双眼都亮了。二皇子果真是厉害,当初咱们还嫌麻烦,想要早点回京,亏你排除众议,坚持做下去。
尉遲粲很想解释造城楼是大哥修书要他这么做,但现在的他一点也不想说任何关于他的事。你们继续玩,我先回去了。
真要走了徐謇微皱眉问。
你们慢慢玩,帐就记在我头上。话落,他随即离席。
他不想回孤寂的颐王府,才会找他们上明月楼走走,然而来到这里却发现自个儿一点兴致都没有,花娘身上浓呛的香味还让他心情更糟。
要是墨澈有来就好了,虽然他不会回答他,但至少会静静地听他说话。
走出厢房,酒意让他微微踉跄了下,不小心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抱歉。他忙道,站直身子的瞬间却愣住了。
眼前的男人面貌极为斯文,但那双狭长美目却噙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当朝他一笑时,倒又显得爽朗无害。
大哥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尉遲粲甩着脑袋企图抵挡侵袭而来的晕眩感时,对方已经自他身侧走过,他回头追去,看着往上和往下的阶梯,略微思索,立刻冲上楼,踏上长廊,推开一扇扇的门找着。
然而,没有就是没有。他推开每一扇门,都没有发现对方踪影。
怎么可能他醉得眼花了
不,他不可能看错,可如果是大哥,为什么不理他而大哥又怎么会到花楼
满心疑问,他走到廊底的露台,想要透口气,离那满室浓艳香气远一点。他靠在栏杆边,却瞥见楼下有抹熟悉的身影。
正忖着,那抹身影回头对上他的眼。
大哥他喊着。那眉眼、那身形,分明就是大哥。
一见那人飞步跑开,尉遲粲想也没想地一跃而下,吓得底下送往迎来的花娘尖叫出声,但他不管,朝刚刚瞧见的方向疾追而去。
一路足不点地的跑,从城南奔向城东,追着,对方的身影却又消失,他突地顿住,站在静寂的城东胡同,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怎么可能大哥不可能跑这么快,可那张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大哥
思及尉遲肃,他的心狠狠地痛着。
三年前出征时,墨澈拿了一个护身符给他,说是大哥要他转交的。他觉得古怪,因为他明明就在廉王府过夜,大哥多的是机会给他後来他想,那一晚要不是他拜托肖如,他恐怕见不到大哥一面。
换句话说,大哥根本就不打算见他,才会将护身符交给墨澈既是如此,为何那晚还是抱了他
大哥说爱他,可这三年来大哥寄给他的书信谈的都是公事,半点思念也无,而他回来之後,大哥更是淡漠的拉开彼此的距离,让他满心惶恐。
酒喝了很多,但他没有醉,他的意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大哥要这样对待他他是如此想念他,大哥却仿佛有他无他皆可,那一眼就看得穿的虚应敷衍,教他怎能忍受
心念一动,他脚步一转,直朝廉王府而去。
他要找大哥把话问清楚,为什么他要如此待他
尉遲粲身形如鬼魅,隐身在夜色中,带着几分醉意,他闯入廉王府犹入无人之境,无人察觉他的踪迹。
沿着主屋的东厢走,他疑惑为何一路上都没瞧见半个侍卫巡逻,直到他无声地踏上长廊,正打算推开房门时,听到夜风吹送而来的极浅低吟,心头一震。
不假思索地朝着声源走去,转过长廊,他停在一扇门前。
里头传来男人的沉沉喘息声,仿佛正忍耐着极度的快意,那熟悉的嗓音教他的心狠狠地颤着,不愿意相信,可是
王爷
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令他目眦尽裂,踹开了房门。
床上有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趴在尉遲肃腿间的男人,面貌极为俊俏,一脸惊愕地看向尉遲粲。
而尉遲肃震愕一瞬,很快恢复镇定推着安陵起身,低声道你先出去。
是。
安陵赶紧起身,正在着装时,尉遲粲已经快步踏进房内,一把抽出挂在床楣上的长剑。
啊安陵吓得抱头鼠窜。
粲尉遲肃起身抓住他。你干什么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他重重咆哮着,炯亮大眼充盈嗜血杀气。
你疯了尉遲肃硬是将他拽上床,回头喊着,安陵,还不快走
安陵这下管不了自己衣衫不整,抱着衣袍就往外冲。
你混蛋你竟然尉遲粲将剑一扔,揪起他的衣襟,胸膛剧烈起伏着。你竟然背叛我
尉遲肃缩紧下颚。哪来的背叛我们是兄弟。他闻见他身上浓呛的香味,那种香粉通常是姑娘家用的。
满身的酒气加上香粉,不难想象他刚刚去了哪里。
你明明抱了我。
那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他撇唇低笑。其实,你也觉得女人比较好吧你应该找女人陪你才是。
尉遲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鬼迷心窍
对。
我去你的鬼迷心窍你明明要我、你明明说爱我,我为了尽早回京,我身先士卒,你说要造城楼,我他蓦地一愣,猛地想到,你是故意的你是为了不让我回京
尉遲肃微攒浓眉。他这么做,是要让粲赢得父皇好感,现在反倒是是呀,出外三年,不长脑袋至少会长点见识。既然他是这么认为的,那就这么认为吧。
尉遲粲闻言,无力地跌坐在床上,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掉,半晌,他缓缓地从怀里取出三年来从不离身的护身符。
三年前,如果不是肖如,你根本不打算见我,当墨澈把这护身符交给我时,我就这么猜了,如今更是印证了如果你不打算爱我,就不应该骗我,你不该给我希望又让我这么绝望他怒吼着,将护身符往他身上一丢。
尉遲肃看着掉落在地的护身符,紫色缎面早已泛路鹑竟铡飧龌ど矸阕鹏映錾胨溃缃袼闶枪t缮硗耍恕退懔恕 如果今天你告诉我,你不能接受男人,我也就认了,可你却现身明月楼将我引来,让我亲眼目睹你和另一个男人在这床上他双手紧抓床上的丝被,蓦地像是发狂般捶打着床板。
住手尉遲肃从他背後抱住。粲,你刚刚说什么你说我去明月楼
你不承认吗是你引着我一路跑来的,就是为了让我看到你和其他男人在这床上你是要让我知道,三年前我对你张开双腿是多么可笑的事吧可你知道吗那是因为是你,是你我才愿意这么做
他是个男人,天生带着征服的欲望,可因为对象是他,他才试着接纳,为了让他爱他,他什么都愿意,可他却如此地践踏他
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外出,我从宫中回来就待在王府里。粲说在明月楼那种风月场所瞧见他,甚至领着他过来这太吊诡了。尉遲肃惴惴不安。
你还要我相信你什么尉遲粲猛地甩开他,看着他,他突然低低笑起来。我爱你,所以极尽卑微地乞讨你的爱,可你却真是为难你了,还让你拥抱了我,好让即将出征的我可以心无旁骛地征战沙场
粲尉遲肃是有口不能言。
他在保护他,用他的方式在保护他父皇已经起疑,他不能不为他着想。
他想爱,可是不能
大哥为什么我会爱上你他抬眼笑睇着,泪水却噙在殷红的眸底。如果时光能倒转,我真希望自己死在母妃的刀下。
如果他当时死了,就不会跟他亲近,就不会懂得他的好,他不会爱上他的好,不会到最後,连扼杀这份感情的机会都没有,他已经彻底深陷。
粲,我们还是兄弟,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我们拥有谁都切不断的羁绊,不好吗尉遲肃哑声喃着。
我却宁可不要这些羁绊这些羁绊让我不能爱你,还要它做什么说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说这些做什么呢大哥,我为难你了,我真对不起你当我的大哥,很倒楣呀
瞧他身形摇摇晃晃,尉遲肃赶忙抱住他。
你为什么要让我爱呢他低喃着。你不要对我好,不要对我好
粲。尉遲肃不舍地抱着他躺到床上,看着他紧蹙浓眉,痛苦地喘着气。睡吧,不要再想了。
他摇了摇头,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滚落。
尉遲肃心疼地吻上他的眼角,亲着他的额,欲吻上他的唇之前,想起了什么,哑声吩咐,谷正,退下把门关上。
站在门外,被刚才的骚动引来的谷正,赶忙关上门,不敢多作停留。
粲他喃着,亲吻着他的唇,轻柔地含吮着。粲对不起,大哥只能这么做
他用尽心机只为将粲推上帝位,所以绝不容许有任何的意外发生,就算是自己也不能破坏这个计划。
闭上眼,想着粲刚刚提起在花楼看到他这件事让他有诸多联想,不管怎样,都不能置之不理。
然而眼前他只想紧紧地抱着他。
再一会,再一会就好希望黎明不要来,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第七章
尉遲肃上朝之前,特地要谷正看着尉遲粲,不准他踏出廉王府。
下了朝,私衙的事务忙得他焦头烂额,直到掌灯时分,他才得闲,回长春宫陪母妃用膳。
怎么没看到粲儿只见他到来,贤妃疑惑问着。
阿粲昨儿个和同袍去喝酒,喝得太过尽兴,醉在我府里,我瞧他睡得沉,也就没唤他了。尉遲肃勾笑替她布菜。
我还以为你特地派人告知要一道用膳,是因为你们兄弟俩很久没陪我一道用膳了。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
怎么了贤妃优雅夹着菜。
阿粲昨儿个回来时,跟我说在外头瞧见了我。说着,他抬眼盯着她。
什么意思
昨晚我从宫中回府後根本没有外出,可是阿粲却说得言之凿凿,直说我在外头。
贤妃筷上夹着的菜蓦地掉落。
这反应已经足以说明一切。母妃,我说过了,有些事你必须先告诉我,否则我无法防患未然,就怕铸成大错。
贤妃神色不自然地垂下眼,秀眉紧蹙着。
母妃,能够告诉我,当年珍妃为何要杀阿粲这件事他始终不解。
当年宫中传闻,珍妃疯了所以要杀阿粲,之後再自刎。这听起来合情合理,问题是,那个时候的珍妃深受父皇宠爱,她没道理发疯的。
她
母妃坚持不说,要是到时候皇後真带了个酷似我的人上殿,那么首当其冲的人必是阿粲,若被扣了帽子,阿粲岂不冤枉他说了重话,只盼能从母妃口中得到答案。
很多细节,让他能猜出七八分,但猜测终究是猜测,并不代表事实。
贤妃深吸口气,抿了抿嘴。所以,你刚才特地要所有宫人退下,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根本不是有心要陪我用膳
母妃,我是迫不得已。
当年珍妃是大理寺员外郎之女,进宫後和我情同姐妹,她没有架子、性子温纯,更无心争宠夺爱,正是如此,她才会受尽皇上的恩宠。贤妃顿了顿,低声道但下场就是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所以我才一直告诫你,别出尽锋头,否则会成为众矢之的。
母妃所言,孩儿谨记在心。截至目前为止,和他猜想的都一样。既然珍妃受尽恩宠,父皇又怎会让人有机会对她出手
你父皇日理万机,你认为他有多少时间可以守在珍妃身旁就算多增派宫人又如何宫人为了一己之私,不免与人同流合污,再不然也会慑于皇後的势力不敢不从,在那种情况下,珍妃又怎可能好过
事实上,珍妃在生粲儿之前,有过一次身孕,却因为皇後买通宫人下药而小产,那之後皇上特别戒备,但又能如何後宫是座可怕的牢笼,众兽环伺,但他们戴着人面,行的却是伤天害理之事。贤妃语重心长道,神色怅惘。所以当珍妃再度有身孕时,就找了我帮忙将生下的孩子送出宫。
尉遲肃瞠目结舌。那阿粲
粲儿是珍妃兄嫂之子,比她的孩子早了两天出生,一出生便送进宫里等候交换。说至此,贤妃歎息一声。多可悲,她不能亲自养育自己的孩子还得替他找替身。
父皇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贤妃摇了下头。珍妃说,不愿自己的孩子在宫里成长,宁可他在外头自由自在的长大,永远不懂宫廷的斗争。
尉遲肃无力地抚额。
完了,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他原以为皇後是要针对阿粲没有皇族特征而栽赃,没想到阿粲真的不是皇子别说他能否继承皇位,这下能不能逃过皇後的迫害就是个问题。
他眉头紧蹙着。完了
一旦皇後找到当初接生的命妇,甚至其他的蛛丝马迹,都能够置阿粲于死地。欺君哪怎么逃
忖着,他不禁再问母妃,既然珍妃已经让人换了真正的二皇子,她後来又怎会发疯地要杀阿粲
那是因为珍妃得知大理寺员外郎一家出游时遇山贼拦道杀害。贤妃说着,红了眼眶。当时,员外郎夫妇和珍妃的兄嫂当场死去,就连才三岁大的二皇子听说也死在那场劫难里。我猜测珍妃因而失控不能原谅自己,更迁怒于粲儿,欲杀他再自尽,所幸被一个宫人撞见,在珍妃刺下第二刀前,抢下粲儿
尉遲肃疲惫地托着额,难以想象那惊险的一刻。珍妃怎能如此狠心因为自己的孩子惨死,就想杀阿粲陪葬
肃儿,我说了那是我的猜测,珍妃会这么做,也或许是因为她已经不想活,但又怕粲儿那么小,留在宫中,只会遭受皇後毒手才想带他一起走只是,猜测终究是猜测,谁也不知道真相。
可她终究累了阿粲。如今让阿粲面临欺君之罪,她又于心何忍
肃儿,当年员外郎一家全部亡故,皇後根本不可能找到真正的二皇子,你不需要这么担心。
母妃,就算不是真正的二皇子,一旦让皇後将拥有皇族特征的人带进宫,父皇绝对会彻查这件事,只要嫁祸、只要制造假象,再在旁推波助澜,多疑的父皇会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尉遲肃紧咬着牙,暗恼皇後这步棋下得真狠。况且,父皇既是最疼宠珍妃更是不会原谅这事,到时候别说阿粲,我恐怕也难以在宫里立足,这天下就要成了尉遲御的
贤妃闻言,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年接生的命妇是我找的,也许我可以先联络。
母妃知道那位命妇的下落
我一直都与对方有联络,她是已告老还乡的左御史夫人。
那太好了,要是母妃还能联系上就尽快联络,请她入宫一趟,替阿粲作证。尉遲肃脑袋动得飞快。好比要她说二皇子的大腿边上有片红色胎记,这么一来,父皇应该会相信。
你怎会知道粲儿的大腿边上有片红色胎记
尉遲肃眼神飘了下,道那是因为我们小的时候常常一起泡澡。对了,母妃,阿粲的身世就别告诉他了,否则依他那正直性子,就怕他会到父皇面前请罪,那就白费了咱们的苦心。
说的也是。贤妃轻笑着,轻握住他的手。粲儿有你这兄长真是太好了,当初把他交给你,真是再对也不过的决定。
闻言,他不禁苦笑。
好他不确定。粲昨晚才哭着说别对他太好要是母妃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就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这么说。
廉王府。
尉遲粲尚在半梦半醒之间,却听见由远而近的对话声,扰得他眉头紧拢。
小姐,王爷有令,实在是
怎么,还知道称我一声小姐,怎么就不记得要听从本小姐的吩咐桂肖如压根不甩谷正的相劝,径自朝寝房的方向走。
小姐别为难小的,实在是王爷有令,不让颐王爷外出。谷正跟在身後,苦着一张脸道。
我有说要带他外出吗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没瞧见墨澈也在这里我们只是来见他而已。
她和墨澈到颐王府扑了个空,她就猜尉遲粲肯定是跑到这来,猜得还真准,人真的在这里。
瞧谷正拦成这样,她很担心自己一踏进寝房就会瞧见衣衫不整的他她的眼睛会很受伤。
可是
吵什么宿醉头疼的尉遲粲恼火地打开房门,就见桂肖如和墨澈站在门外,他不禁一愣。你们怎么在这里
怎么,不能来见你怕咱们会耽误你跟你大哥的相处时间放心吧,你大哥人在宫里,还没回来,我们只是来看看你。见他穿戴整齐,桂肖如松了口气。
我他皱起眉,看着四周,才发现这里是廉王府。
昨晚他到明月楼喝酒,然後瞧见回头瞪着房内,想起昨晚他在这里撞见大哥和一个男人在床上苟合,怒火又冲上脑门,头痛得他忍不住按着额头。
怎么,身子不舒服到里头歇一会吧。桂肖如好心地扶着他。
我不要进去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让她连退两步,还好有墨澈在後头托着她,他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控,赶忙道歉关心,肖如,你没事吧
她眯眼瞪他。你在发什么疯我可没得罪你
对不起,我他头痛不已,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他快要管不住脾气。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才刚走下廊阶,谷正就拦住他。颐王爷,我家王爷有令,要您待在这里。他垂着脸,不敢看他,就怕昨晚不小心听到的点点滴滴,又复上心头。
但这种事实在不是说忘就忘得了的,昨晚把安陵给赶出府後,那些对话还是在他的脑袋里不断地回荡着。
滚开。
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需要这么不客气吗桂肖如不满地推他一把。
我你走开,谁也拦不住我,就算是大哥也一样。话落,他点地跃起,越过了谷正。
颐王爷。谷正要追却被桂肖如拉住。
我去追,要是你家王爷问起就说是我找他出去。她豪气干云地表示。墨澈,走吧,那小子今天看起来怪怪的。
倒是。
两人一道离开,愁眉苦脸的谷正只好派人赶忙跟着他们。
掌灯时分,三人来到聚禄城最负盛名的重阳楼,坐在三楼临窗的雅座上,尉遲粲托腮不语,脸色极为冷凝。
桂肖如作主点了菜,趁着店小二尚未上菜时问敢问颐王爷,到底是谁惹火了你,把他找来,本小姐替你处理。
你无法作主。
是你大哥
尉遲粲一声不吭。
那我也没法子了,是说,你们兄弟也不是没争执过,过阵子就好,你说是吧,墨澈她问向另一个人。
墨澈不置可否地扬眉。
倒是你,现在还跟阿粲走这么近,你表弟不会生气吗桂肖如意有所指地道。
朝廷局势她看得可是很透澈,谁都知道三皇子很有野心,很想要扳倒大皇子,岂料他非但没被扳倒,身旁现在又多了个封王的二皇子,只怕三皇子心里恨透了。
二皇子是二皇子,三皇子是三皇子,并不冲突。
就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年来,你们在北境,都不知道皇後一派是多想要把廉王给除掉。桂肖如托着腮,瞥见尉遲粲紧张地调来视线,不禁好笑道不过,不是我要夸,他还真有本事,总能一一摆平。
尉遲粲闻言,微垂下眼,却又听她说皇子们都长大了,有野心想干大事的多着,就怕有人心思一偏,干的是砍头大事,可在这当下,谁能不以朝廷为重
这话听来并没有任何不对,但不知为何,尉遲粲总觉得她像是拐弯抹角对他说什么,仿佛她知道他和大哥之间的事。
这可能吗大哥会对她说
今儿个我一到五军都督府上任,皇後便来跟我调人。墨澈啜着茶水淡道。
你借了吗桂肖如忙问。
没借,因为于律不容。
她听了,激赏地拍他的肩。好家伙,这么做就对了。是说,她调人干么
说是要找个人。
啊我知道,我听说她想要找出一个有皇族特征的人。
你的小道消息真不少。
我有耳目嘛。她也是私衙的一员,当然有消息传进她耳里。就不知道皇後这么做,到底是想做什么说着,她别有深意地看向尉遲粲。
尉遲粲拢紧浓眉,一见店小二上菜还端来一壶酒,便整壶巴住,就口便饮。
喂就你喝啊
别小气,我在北境能喝到什么好酒大不了待会再多叫几壶,记我的帐。
你喝得还不够多你知不知道你浑身都是酒味
多喝点,心就不烦了。他笑得自嘲。他当然知道皇後想做什么,但知道又如何他才不想管,要来就来吧他不在乎。
你到底在烦什么她问了,等着他答,却见他像只闷葫芦,那张嘴只管灌酒,一声也不吭,桂肖如微恼地抢他酒壶。尉遲粲,咱们是不是朋友担心你、问你,你又不说,拿乔啊可不可以像个男人一点
尉遲粲火大地抢回酒壶。我不当男人总可以吧他甚至想当女人,只要可以在大哥身边、只要可以束缚住他的人、他的心,他才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你她气得站起身要打他,却瞥见对面花楼的亭台上有抹熟悉的身影,不禁一愣。尉遲肃
尉遲粲闻言,朝她的视线望去,果真瞧见那个人左拥右抱的,让花娘喂着吃菜喝酒,好不快意,他却看得妒火中烧。
混帐跟他说要是和女人在一块就算了,他就真的上花楼了
尉遲粲将酒壶一砸,直接从窗口跃下。
阿粲桂肖如瞧着他落地又直接跃上对面的三楼亭台,但对面的男人却像早就瞧见他,已先一步离开,她连忙喊道。
墨澈,不对劲
这感觉仿佛是故意要引开阿粲,就怕阿粲傻傻地跟去会闹出事来。
我去墨澈跟着跃窗而下。
桂肖如瞪着这一桌饭菜也没心情吃了,赶紧下楼找人。
他出去了我不是说了不准他外出一回府就得知尉遲粲离开的消息,向来冷静的尉遲肃也忍不住怒声咆哮。
朝廷事正乱着,他偏要在这当头惹他心烦。
是和桂小姐、墨将军一道出门的。谷正挨了骂,只能在心里暗歎着。
是吗听到有那两人跟着,他安心不少,但还是不放心他在外头,尉遲肃连房门都不进,准备再外出。要是他们送他回来,就让他在府里待着,不准他再外出。
王爷要去找颐王爷吗小的有派人跟着,刚刚才回报说他们在重阳楼。谷正忙道。
做得好。他拍了拍随从的肩,旋即快步离去。
尉遲肃乘着马车外出,自城东往城南而去,还未到重阳楼,他眼尖地瞧见一抹身形如迅雷般掠过,他忙喊道粲接着又吩咐,停车
听到声响,尉遲粲硬生生停下脚步,回过头,便瞧见尉遲肃下了马车。
他不禁皱起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明明追着大哥到这里,他又怎么会在王府的马车上
过来尉遲肃令道。
不要。话落,他转身就走。
尉遲肃恼火地冲向前,一把扣住他,他越是挣扎,他扣得越紧。尉遲粲,给我听话一点
尉遲粲恼火地瞪他,眼角余光瞥见路边的人不断地投注目光,只能忍着气,跟着他上了马车。
两人面对面坐着,视线没有交集,更没有吭声。
马车里,缭绕着一股浓郁香气,尉遲肃忍不住微蹙起眉,但他去哪里这疑问,直到回到廉王府,他还是没问出口。
将他扯进房里,尉遲肃不悦骂着,我不是交代谷正,不准你外出
我要去哪是我的自由,你绑得住我
你尉遲肃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那股浓郁的香气又扑鼻而来,教他更为恼火,低声问着,你不是去重阳楼
重阳楼里,不该有这种低俗的气味。
难道你不知道重阳楼对面就是花楼吗尉遲粲冷哼着。
你去花楼
不成吗软玉温香在怀好不快活,花娘们柔情似水,教人情不自禁,她们不会拒绝我反而会迎合我,我们同床
尉遲肃一巴掌打断他未竟的话。
不要再说了尉遲肃怒咆着。他不想听不想知道他背着他做了什么
尉遲粲舔了舔口腔内的血腥味,勾笑道你也会觉得难受吗那你可有想过,当我撞见你昨晚干的好事时,我心有多痛
住口
要不要再多听一点,我是怎么跟那花娘燕好他紧抓着他的双手。
尉遲粲,给我住口
这不就是你要我去做的事吗你不就是要我找个姑娘好好地生活你会不知道我成亲之後要做什么那就是我未来的生活,我会有妃更会有妾,还会有数不尽的通房丫鬟
住口他吼道,一拳打下。
尉遲粲闭上眼挨了一拳,咧嘴低笑着,神情似癫似狂。这可有趣了我听话,照着你说的去做,还是错那我到底要怎么做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挣扎什么尉遲肃恼火地吼道。你根本不管朝廷政局,我得替你运筹帷幄,我为了你
我有拜托你这么做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为了他的事,他忙得焦头烂额,务求在皇後之前找到那个人,岂料他却在外头寻花问柳
我不在乎尉遲粲气闷的吼回去。我搁在心上的都已不在乎我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混帐尉遲肃抬腿就踹,尉遲粲存心不反抗,高大的身形被他踹得撞上一旁的书案,撞掉桌上的木匣,掉出满地的信和他丢还给他的护身符。
尉遲粲目光落在信封上,看着那染过他血的护身符
你留着做什么他垂着眼,视线逐渐模糊。人你都不在乎了,还留着这些做什么
他火大地抄起地上的信,毫不客气地丢进火盆里,却见尉遲肃冲了过来,从火里将信给捞出,拍熄了火苗。
你都不在乎我了,在乎我写的信做什么他拿起信,要再丢进火盆里。
那些信里写满他的思念,他还记得在北境时,为了写这些信,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他还用了藏头诗的做法,他知道大哥聪颖,一定明白他的心他天生是个武将,他的手是用来拿剑,可是为了大哥,他提笔一写再写
他诉不尽的思念,如今看来,讽刺得可笑
住手不要尉遲肃从後抱住他、制止他。不要逼我父皇起疑了,这个罪我背我不想连累你
尉遲粲一愣,僵硬地转头看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要怎么告诉你依祖宗规矩,要是被发现,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他的苦只能吞下肚,有谁能倾诉皇後一派虎视眈眈,我要防备,更要防老四、老五父皇要肃清朝廷贪污,我要注意着百官动向,更要注意北境的战况,我担心你,我在无数的夜里好想你
尽管朝事繁忙,但一入夜,他就想起他,才知道思念是毒,夜夜侵袭,让他夜不成眠。
可再思念,他还是全数藏起,不让任何人看穿,只在夜里孤独尝着相思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