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山下的千岳千影兄妹也最终查明了池暮与若熙可能被困于北山的消息,焦急万分。无奈暴雨之下,土质松软的北山大有山体滑坡的危险,他们只能将搜救工作等到暴雨停息后再进行。
池羽更不知道的是,在他一心想要赶到南越的同时,他离与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诀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梓祁将一切都掩饰的很好。
多年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一切的无助与绝望,他统统都封存在了自己的一脸冰霜之下。
最后剩下的这个任务,他将竭尽全力,帮他的岛主完成。因为,这将是他能够为自己的心上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南舞的交易
绵玉山,是从中原入境南越去往灵云寨的最后一道山脉。像一道天然的屏障,绵玉山怪异的山势挡住了前往灵云寨的不善来者。
只要翻过这座山,步行至灵云寨也只剩下不到半日的路程。
池羽和梓祁二人在山下放走了马儿,轻功代步行至山腰,开始徒步攀山。
一路上,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梓祁手持弯刀匕首在前开路,一边除去挡住去路的荆棘杂草,一边将池羽护在身后,没有走多久,身上就已经被划的斑斑点点。
池羽跟在梓祁的身后,身上的衣服已经不知不觉中被湿透了。
自从入了南越境内,气候便逐渐变暖,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穿不住,南方湿热的天气让池羽觉得很是憋闷,他所幸敞开了胸前的几粒扣子,让清风灌入领口,享受片刻的清凉。
终于攀上山顶的时候,已是红日西沉。
梓祁指向远处群山脚下星星点点的山寨,示意道“前面,就是灵云寨了。”
池羽燥热的扯着敞开的领口扇着风,说道“那还等什么,快些下山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说罢便没有再多做停留,先行下山了。
梓祁看着池羽的背影停顿了一会。他想象着,是不是在见到那个人之后,他的岛主的脸上能够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什么也没有说,梓祁很快又跟上了他的岛主。
又一个黄昏降临在灵云寨。
速来与世无争的小山寨迎来了不速之客。
住在山寨一头的阿六正蹲在自家门前的屋檐下看雨,心中很是苦闷。
连降的暴雨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这场雨不仅将寨子里人们的生活全部打乱,也害的他犯下了大错,被免去了寨主药童一职。
“该死的雨。”阿六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着,心里愤愤不平的想着自己的遭遇。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这个灵云寨寨主手下最得意的一名药童,平日里风光无限。原本想着借药童一职能够在寨主的身边混上一段日子,然后去和寨主那美若天仙的妹妹千影姑娘攀上关系,从此佳人眷侣,飞黄腾达,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如意算盘被寨主莫名其妙捡回寨子来的一个汉人给全盘打乱了。
眼看着寨主兄妹全都围着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团团转,阿六便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在有天的早上,使计将人骗上了地势险要又有山兽作乱的北山。
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个人,却没想到事情竟闹大了。
雨,一下就是几天;人,自从上了山便再也没有下来过。
这件事情被发现以后,阿六被立刻除了职逐出了寨主的大院,遭到了寨里人的指指点点不说,他的寨主还发下了狠话,说若是人不能平安被找回来,便要拿他是问。
想到这里,阿六胡乱抓了抓头发,开始感概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命运。
忽然,院前雨中闪过一道黑影,阿六揉了揉眼睛,使劲向刚才黑影出现的地方看去。
下一刻,明晃的宽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沙哑低沉的声音从上空响起
“尹若熙和江池暮人在哪里”
阿六顿时被吓的浑身僵直,舌头打结,说道“大大大侠饶命,有有有话好说”
“少废话我问你,前段时间你们寨子里来了两个汉人,他们现在在哪里”陌生人又问道,语气有些不耐烦。
阿六鼓起勇气抬头向空中看去,只见来者头顶箬笠,身披蓑衣,站在雨中纹丝不动,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快说不说杀了你”
“我说我说他们不在寨子里,他们上了北山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山上,他们上了山就没有再下来,饶命啊大侠”
“你说的北山在哪”
阿六向远处比划了一下手,指向了北山。
没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的黑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黑影在雨中穿梭,夜色下他停在了一架隐蔽在树丛的马车前,一手放于胸前,操着异乡口音,屈膝讲道“公主,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前方的山上。”
“哦真是有趣,居然躲到山上去了。巴图,给我搜山,我要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叫巴图的男人带着一队人离开了。
马车里,美丽的女人安坐雨舒适的软座之上,丝毫没有受到外面坏天气的影响。烛光下,精致面庞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动容,半晌,女人的嘴中挤出了几个字
“这次不会再让你跑掉了,一定。”
夜幕降临在北山。
被暴雨困在洞穴中的两个人,一连几日粒米未尽,身体已经相继达到了极限。
池暮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给已经昏迷过去的人体内渡着真气,身上已经开始不断冒出虚汗。
原来,在被困山洞后不久,若熙身上的蛊毒不知被什么诱发,开始发作了。
口中不断念着“池暮”的名字,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灵魂,像是被下了咒语一样,蛊毒发作的人完全失去了心志,向池暮发起了夺命攻势,招招狠毒,势要取其性命。
无奈之下,池暮不想将人误伤,这才将人打晕,将自己的真气渡给毒发的人,以压制毒发的态势。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池暮专心与若熙体内的蛊虫抗衡的时候,洞口的山石在暴雨的冲刷下连同松动的土层一并滑落,堵住了洞口,挡住了他们逃生的去路。
为了压制住若熙体内发作的蛊毒,池暮的五脏六腑皆受到了重创,蛊虫像是认定了他便是要除去的目标,在若熙的体内与池暮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决。
池暮深知,以他身体现在的状况,凭借一人之力根本无法破开山石杀出一条出路,即便能够逃出这个山洞,他也未必能够安全带着那个人下山。为今之计,他们只得靠着山石缝隙里的透过的空气与雨水度日,撑到有人来寻为止。
谁知这样在洞内一困,便是几日,到了最后,他也已经记不清到底过去了几个昼夜。
豆大的汗珠再次从坚毅的脸颊滑过,池暮感到自己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就在池暮感到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渐渐远去的时候,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洞口的山石被陡然一掌劈开。
但不幸的是,这惊为天人的一掌,不仅破开了挡在洞口的山石,也给正在运功渡气的池暮送上了致命的一击。
“噗”的一声,池暮喷出了一口黑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道黑色的身影已经措不及防的闪进了洞穴,将洞中的二人团团围住。
池暮强压住已经紊乱的内息,死死揽住了倒在他怀中的人,面不改色的暗中调息,以静制动。
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想要至他于死地的人最终还是追到了这里。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刻会来的如此之快,他还没有亲口对那个人说出他一直想要说的话,他还没有听到那个人再次真实的叫出自己的名字。
局面并没有僵持太久,很快,女人甜腻的声音在洞中响起
“别来无恙啊,池暮哥哥。”
池暮抬起了头,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但不知为何却让他感到异常的陌生。
池暮脸上一闪而过的动容被南舞看在了眼里,她满意的笑了笑,说道
“不要这么冷淡嘛,我特地赶上山来,就是为了看你这一刻的样子,怎么,不欢迎么”
“”池暮没有说话。自从大婚之日从这个女人的婚宴上不辞而别,他就无时无刻不对她心存愧疚。如今,女子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池暮一时间有些哑然。
“没有想到吧,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日。呵,真是讽刺,原来这就是你抛下我逃婚的理由,别人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感相信,没想到,我竟然败给了一个男人,我亲手救过的男人”
南舞看向躺在池暮怀中的人时,竟然眼中露出了几丝凶狠。
这让池暮感到嗓子有些发干,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面带童颜的女子,终于在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陌生感从何而来。
女子的眼中多了很多他曾经没有见过的东西,那些东西里,有仇恨,有哀怨,有心碎,也有嗜血的快意。
“池暮哥哥,不要忘了,我曾经救过他,我也可以再毁了他。只要我想毁掉他,就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你应该明白我说的话吧”
池暮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快要炸开了。摆在眼前的事实令他无法接受,因为他,眼前这个曾经单纯善良的女孩竟然变成了今朝这般蛇蝎歹毒。声音有些颤抖,他问道
“蛊,是你下的”
南舞没有说话。她细细的品味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的绝望。半晌,她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
“我倒是希望。不过”
女人满意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瞪大了眼睛,她一步一步的向男人走去,俯下了身,在男人的耳边玩味的说道
“不过,我还没有那么狠心,给这个人下蛊,最后杀的人是你,我还下不了那个狠心。至少现在还不行。”
“”池暮闪开了自己的耳朵,看向了一边。
南舞抬起了身,换了种口气,冷冷的说道
“蛊是我父王下的。你让我整个家族蒙羞,我父王想要除掉你,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吧”
“要杀我,冲着我来便是,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
“因为这个人该死你也知道,中了我们西域的蛊毒,如果不及时服用解药,变成被人操控的活死人不说,最后还会死的很惨,这就是他勾引男人要付出的代价”
“你”
“不过,不想他死,也很简单。珍贵的解药,我这里就有,”看到了池暮的眼中闪过的一次光辉,南舞很快又说道“不过池暮哥哥,你不会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你送药的吧”
池暮有些不解的望向女人,同时也用余光扫过了洞内的几个黑衣人,心中暗自衡量着自己的胜算,不管女人肯不肯交出解药,他都一定要拿到那救命的神药。
像是看透了池暮的心思,南舞说道“我劝你还是放弃抢药的念头。如果我没猜错,你刚才应该一直在给这个贱人渡气疗伤,蛊虫已经将你的五脏六肺全部震伤了吧,以你现在的伤势,你能勉强打的过我们,但山下都是我带来的人马,你以为你们能逃的出去”
池暮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自己的伤势。自己的这具身体已经在与蛊虫抗衡的轮番折腾下到达极限了,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就算能勉强逃出洞穴,他也无法保证那个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池暮有些不舍的将人缓缓放平在了地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洞内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南舞看见,自己面前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竟然屈膝跪在了粗糙肮脏的地上,头,重重的磕向了地面。
良久,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在下愿以命相抵,换取解药。一命换一命,请公主赐药。”
接着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磕起了响头。
南舞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磕头如捣蒜的人,一时间竟是心酸涌上了心头。眼前的这个人,何时跪过什么人,又何时给什么人磕过响头而如今,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男人,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尊严向她屈膝求饶。
“好了好了不要磕了。我答应给你解药,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池暮停止了无休止的磕头,鲜血已经从他的额头涌出,顺着脸颊流向下颚。他问道“什么条件”
“一命换一命可以,可是我不会杀你,我要带你回西域。只要你肯跟我回到西域,乖乖呆在我的身边做一个听话的奴隶,永世不再离开,不再与这个人相见,我就把解药给你。怎么样,肯不肯跟我做这个交易”
北山洞内
一直在下的雨忽然停了。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深夜的山洞里可以听到山中传来的阵阵野兽嚎鸣。
“怎么样,肯不肯跟我做这个交易。”南舞的一句话不断在池暮的耳畔回荡。
那一刻,池暮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当初带那个人毅然的离开了无双岛,他为他们的未来编制了一副很美好的图画,但没想到最终还是事与愿违,他有很多事情想要和这个人一起去做,可惜这些事情,他一件都没有完成。
池暮转过身,手扶上了还在昏迷的人的脸。美丽的公主没有再说话,耐心的等在一旁。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需要一点考虑的时间。
男人就这样静静的跪在躺倒在地上的人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昏迷的睡脸,像是在跟他做着无声的对话。如果你有心,你会发现,在男人一向深邃的眼中有着些许颤抖。
南舞不知道,池暮并没有在考虑什么,他早已经做好了决定。
而现在,他只是想在这个人身边再多呆一会儿。
想要做的事情有太多。
他想和这个人对桌同食,好好看他吃饭的样子。想和这个人同床共枕,仔细的看看他的睡脸。
想和这个人一同狩猎种田,过一对山野村夫的简单生活。想亲手帮这个人更衣沐浴,让他体会被人呵护的滋味
他想要好好欣赏这个人说话时的神情,看着对方的眼中只有自己;他想要记住他笑起来的样子,享受那只对他一个人的笑容。
他想要将这个人揽在怀里,用手指穿过他的三千青丝;他想要抚摸他的每一寸肌肤,然后把他的全部占为己有。
如果可以,他还想要做那个看着对方慢慢老去的人。
他想要和这个人一起坐看每天的日出日落,一起守望冬夏交替,一同共度沧海桑田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许老的走不动了,眼也看不清了,可是他们还是能够相依在一起,一同回忆他们一同走过的点点滴滴,回忆那些他们一同编制过的过去
洞中的人看着池暮缓缓从地上站起了身,一张俊逸的脸上竟如止水,毫无表情。
男人有些木讷的向公主伸出了手,像是在索要什么东西。
聪慧的公主立刻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她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达成了。
嘴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女人说道“很好,池暮哥哥,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机械的接过了女人递过来的解药。事实上,男人根本没有听到女人说的话,他的所有感官已随着逝去的听觉一起麻木了。
池暮的脑中始终想着一个画面。
画面里,年幼的若熙在盛开的桃树下,笑的一脸温柔。
知道么若熙,传说南方有处桃源圣地,桃花四季常开,去过的人都流连忘返。无双岛上的那颗桃树实在太寒酸了,一年也就只开那一季,等你好起来了,我会带你去那里看真正的桃花林。
这句话,池暮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默默扶起了躺在地上的人,喂他吃下了解药。果真,解药刚一下肚,若熙双臂上泛起紫黑的经络渐渐开始褪去了颜色。南舞果真没有骗他,解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起身之前,池暮小心翼翼的将昏迷的人重新放倒在地。再过一会,他就会醒来,会记起一切,只可惜,自己恐怕无法见证这一刻了。
不过,关于自己这个人又能记起些什么呢对自己最后的记忆,这个人恐怕还停留在那场他根本没有出席的婚宴上,他还没有来得及跟这个人做出解释,就把人弄丢了。
也罢,自己的心意,那个人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千言万语,在最后只化作了一个轻轻的吻,留在了那个让池暮留恋不舍的人唇上,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南舞不可思议的看着池暮吻上了若熙,不敢相信这令人羞耻的一幕竟活生生的在她眼前上演。她握紧了拳头,向身边的人大声喝道“巴图”
巴图对公主的指令心领神会,他摸出了两条铁链,向池暮走去。
“江公子,得罪了。”巴图低沉的声音在洞中回荡,说罢,便给站在原地的男人带上了手铐和脚镣。
池暮静静站在原地,任由巴图给自己带上了枷锁,又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遍,将所有暗器、匕首一类的东西都统统收了去。一切料定后,他向女人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南舞从刚才那不堪的一幕中回过了神来,知道池暮口中所指何人,她说道“这要看他个人的造化了,如果他对之前的人生牵挂太多,那自然会恢复的快些,醒的快些,但如果这个人心已经死了,对前生毫无留恋,永远醒不过来也说不定呢。”
“你使诈”池暮愤怒的吼道,却不料跟着喷出了一口鲜血。
巴图和另一个黑衣人立刻将池暮从两边按住。池暮的身体虚弱至极,功力又被耗去了八成,此刻竟然无法逃脱两个黑衣人的制伏,被牢牢的扣住压在了原地。
“啧啧,池暮哥哥,我怎么忍心对你使诈,南儿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骗你的话。不过,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会甘心做我的奴隶的人,这可不行。”
说着,南舞从腰间摸出了一个瓷瓶,她从瓷瓶中倒出了一粒丹药,示意巴图将池暮的头揪起,便强行将丹药塞入了池暮的口中。
看着池暮一通猛咳,南舞得意的说道“这是我们西域专门拿来控制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奴隶的药,不要小看这药丸,它可是用万千蛊虫的精气提炼而成的,它会让你不得不乖乖听从主人的话。有了这个在你体内,南儿就放心多了。”
池暮喘着粗气,很快感受到了南舞口中那药的厉害,他的体内就像有无数小虫爬过,不断吸食着他体内仅存的真气。
两眼发黑,池暮全身软了下去。
营救的代价
池羽和梓祁赶到灵云寨时,始终还是晚了一步。西域一行人已经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
连降在灵云寨的暴雨终于在昨夜停歇了下来,雨过天晴的小山寨,空气泛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住在寨头的阿六经过了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场死里逃生,一夜没能安睡。
要知道,坐落在大山脚下的这座小山寨是相当闭塞的,平日里见到个外人不容易,见到个杀手、大侠什么的就更不容易了。
不知不觉中,阿六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让人热血沸腾的江湖纷争,一时间被弄的有些心潮澎湃。
天还没亮,阿六就早早起身出了门。
一方面迫不及待想要和寨子里的人炫耀炫耀他的奇遇,另一方面,他还想赶紧把这个消息禀报给他的寨主,好好的邀上他一功。
但是许是时间太早了,一路在寨子里走着,阿六竟没有遇上一个人,这让他有些失望。最后他决定干脆到寨主的门前等着,等人一起来,他就先把这消息告诉年轻的寨主。
走到了千岳的大院外,阿六对着刚蒙蒙亮的天空大伸了一个懒腰,大感天无绝人之路,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等了一阵子,人还是没有起来的动静,阿六觉得有些无聊。
正想试着去推推院门,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无声的拍上了他的肩膀。
阿六顿时惊的浑身一颤,头也没回就立刻抱头蹲在了地上,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喊道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什么也不说饶命啊大侠”
“咳,”声音的主人犹豫了一下,似乎也被阿六夸张的反应弄的有些意外,他说道“小兄弟,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打听两个人。
阿六很快却听出了这并不是昨夜暴雨中出现的那道声音,蹲在地上眯着眼睛转过了脸。
看到来者不像来杀人灭口的样子,他警惕的问道“你们找谁”
“你们寨中可否有两个汉人”
“哇不是吧,你们也是来找那两个人的”阿六见没有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着便起了身,上下打量起眼前问话的人。
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眉宇间英气十足,看穿着打扮不像是本地人。
比起昨夜雨中出现的那个遮遮掩掩的黑影,阿六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浑身透着一股浩然正气,倒更像是个真正的大侠,顿时间眼中满是钦羡。
“喂喂,你倒是说话啊,他们人在哪里,还有谁来找过他们” 池羽在盯着梓祁看的走神的人面前挥了挥手,等不及的喊道。
阿六盯着梓祁看的面目呆滞。池羽却在一旁急的火烧火燎。
如果不是现在路上就这么一个活人能打听消息,他可没有耐性在这里等着这个人在这犯迷糊。
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声响“是谁在外面”
阿六一看,院子里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千影姑娘的药童宝蟾。阿六心中大喜,连忙答道“宝蟾,是我阿六啊,我有事要跟千岳寨主说,好宝蟾快帮我传个话”
“不用传了,什么事这么早”洪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阿六的话。
千岳从屋后绕了出来,走进了院子。
见阿六和两个陌生人站在院门口,他看的有些疑惑,警惕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梓祁上前行礼,将自己和池羽的身份和此行目的都介绍了一遍,为了避免麻烦,只说池暮和若熙是他们要寻找的亲人和挚友。
“原来是这样”千岳说道,“他们二人被困与北山数日,今天雨停,我正想召集几个弟兄一同上山寻人,不如二位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可以给你们带路。你们叫我千岳就行了。”
“太好了,多谢千岳兄”池羽感激的说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向站在一旁的阿六问道“你刚才说,除了我们还有别人来找过我哥哥二人”
阿六一见自己的时机来了,立马一五一十的将昨晚他遭到偷袭的事全部斗了出来,当然其中还不忘添油加醋,给自己加了一小段英勇搏斗的过程。
千岳听的半信半疑,梓祁却听的蹙起了眉头。他知道那是有人先他们一步赶到了这里。
不知道那些人究竟目的何在,现在是否还在山中,如果正面冲突,不知是不是又要演变成一场恶战,如果他们的真的是要来杀人灭口,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下了手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梓祁向站在一旁的池羽暗暗看去,手无声的握紧了拳头。
不一会,十几个寨子里的壮丁聚集在了千岳的院前,准备上山。因为知道北山是山兽横行的危险地带,大家都各自抄上了防身的家伙,出发的时候不免神情都有些紧张。
梓祁跟在池羽的身后,随着寻人的队伍动身出发。趁人不备,他一指点上了池羽的昏睡,将人接在了怀里。
“你”池羽在倒下的前一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了梓祁。
“山中情况危险复杂,属下不能让岛主以身犯险,请容属下一人前去,将人带回来后属下再来向岛主请罪。”
没再能多说一个字,池羽便昏了过去。
“对不起。”看着已经陷入昏睡的池羽,梓祁喃喃的说道。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冒险。对不起,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将自己身陷险境。
这些话,梓祁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他将池羽托付给了留在千岳大宅的宝蟾,借口说他得了一种忽然昏睡的怪病,请她务必将人照看好,之后便跟上了千岳一行人上山寻人去了。
阿六和宝蟾目送寻人的一行队伍离开,各自叹了口气。
“希望他们能平安将人找回来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宝蟾担心的说道。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阿六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望着远去的梓祁的背影,幽幽的说道。
一日很快过去。
日落之前,被夕阳余晖洒过的小山寨走回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高大的身影手中抱着一个昏迷的男子,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阿六一直蹲在他的寨主院前,等着他的大侠凯旋而归,看到梓祁抱着若熙一步步走来的身影,他兴奋的喊出了声“回来了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走到千岳大宅的短短一段路,梓祁走的极为艰辛。
在他终于抱着昏迷的人赶到千岳的院前时,池羽也从刚好昏睡中醒来,听到了阿六的叫喊,他夺门而出。
梓祁见到了他的岛主,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力的微笑。
没有宽慰的笑容,没有担心的问候,“啪”的一声,池羽不由分说的一掌重重的打在了梓祁的脸上。
看不到眼前的人步履蹒跚的脚步,也看不到他额头的虚汗和发白的双唇,池羽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手中抱着的人身上。
他从有些摇晃的梓祁手中接过了昏迷的若熙,狠狠向站在眼前的人说道“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接着,便抱着昏迷的人头也不回的赶回了房间,口中不断呼唤着那人的名字。
阿六被眼前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弄傻了。但下一刻,他便失声叫了出来。
他看到呆站在原地的人摇晃了两下,最终没能站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大侠大侠你怎么了大侠你醒醒”
阿六几步赶到倒下的人身边,惊恐的发现那人的背后竟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竟露出了森森的白骨。仔细看去,那人刚刚每走过一步的地方,泥土里竟都渗着斑斑血迹。
原来刚才硬撑着站在原地的人,背后竟然是这般模样。
“啊啊”脚下一软,阿六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梓祁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的岛主转过身的一瞬间,他最后撑着的一口气也泄掉了。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池羽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知道他又一次圆满完成了任务。他已经安全的将那个人交到了他的岛主手上。他的使命完成了。
“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再没有睁开眼睛,梓祁的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房内。
池羽站在床边,紧张的看着千影为若熙做着检查。
就在刚才,他匆匆将人抱进了千岳宅内的一个房间,几乎是同一时间,千影也带着宝蟾赶到了。没有多问什么,女人立刻把上了若熙的脉门,开始了细致的检查。
“奇怪”千影喃喃的说道。
“奇怪哪里奇怪他到底怎么样了是哪里出了问题”池羽焦急的问道。
“他没有问题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什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他身上的毒被完全解开了,我觉得很奇怪”千影皱着眉头,仔细的检查着若熙身上的各大脉络,自言自语的说道,“气流顺畅,经脉活络,毒性当真是被瓦解的干干净净这蛊毒,我花尽了心思也只能是配出一方控制病情的药剂,根本无法奢望根治,如今这蛊毒竟就这样被彻底散去,当真是神奇”
池羽听的一头雾水,他问道“你是说他没事了可是怎么他人还是没醒”
“醒来是早晚的事,这你倒无需多虑不过,我的药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改用的药材我全都用了,怎么会莫非以毒攻毒啊呀我怎么没有想到真是妙啊不行,我得去趟药房”千影自顾自的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她起身就要出门。
池羽见状,连忙上前拉住千影,指着床上的人说道“姑娘留步姑娘,他现在浑身是血又尚未脱离昏迷,性命攸关,姑娘怎可现在丢下他不管”
“那血不是他的,放心,他很快就会醒了。宝蟾你先留在这里,我晚些时候再过来”千影甩下了这句后便闪身出了房门,留下池羽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叫血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
“啊”池羽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原地大叫了一声。
接着他向一直在房中的宝蟾说道“姑娘,请你帮我照顾一下床上的人,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说罢,他便冲出了房门。
出浴的诱惑
池羽找到梓祁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不大的房间里,那个人就那样静静的趴在床上,张牙舞爪的伤口撕烂了他的后背,本应光滑的肌肤现在面目全非,没有一丝平整的地方,看上去触目惊心。
人,已经昏了过去。
为他清理过伤口的千岳慢慢从昏迷的人口中抽出了一根已经被咬断的木棍。那是他之前为了防止这个人咬伤舌头让他咬上的,而如今这木棍早已在他的口中断成了两截。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件被撕的粉碎的血衣,千岳心里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人。
清理伤口的时候,这个人曾经几度被痛醒,又几度再被疼晕过去。钻心的疼痛让这个人的身体不住的颤抖,但是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没有哼出过一声,直到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池羽在门外看着这一切,嗓子有些发干。
他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人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强撑着将若熙带了回来。强烈的内疚让他没有办法迈出那走进房间的一步。
犹豫了再三,他最终还是转过了身,选择要离开。
“你不进来么”房中的声音响起,让池羽停下了脚步。
“你在房外站了那么久,不打算进来看看么”千岳的身影再次响起,让池羽不得不转过了身。
“咳他没事吧”
“暂时死不了,但是今后几天很难说。我刚才替他刮了骨,把伤口的腐肉都去了,如果他命大,应该能够挺的过这一关,背上的伤可以恢复,不过右侧的身体可能没办法像以前那么灵活了,他的手肘被整个翻出来了,脚筋也被压断了。”千岳一字一句的说道。
池羽听了千岳的话,惊呼出了声“怎么会这样的”
他不敢相信那个英姿勃发的健硕身影会被废掉半个躯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我们在山上找到阿西不,若熙,我们在山上找到若熙以后,遇到了山兽袭击,山兽太过嗜血,遇到人便要攻击,撞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后来它盯上了若熙,是他将人护在了身子下面,死死的抱住,才让若熙逃过了这一劫,不过他却被被伤成了这样”
池羽不可思议的听着千岳口中的话,脑中想象着梓祁为了护住身下的人活生生被山兽捣烂了后背的景象,胸口一阵憋闷。
“还有”千岳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他说他要回来见你,他说他要亲手把人交到你的手上,要我们谁也不要拦他,也不要帮他。虽然我不知道他执意要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我想,你对他来讲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所以,如果你能来看看他,我想他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说完,千岳拍上了池羽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离开了房间。
随后的几天,池羽就借住在了千岳的家中。
从山上将若熙救下后,人还一直没有醒来。虽然千影一再告诉他人醒来是早晚的事,池羽还是整天惴惴不安,免不了的心神不宁。
这个人在山上的遭遇实在是个迷,在找到这个人的同时,池暮也就这么像人间蒸发一样的消失了,池羽觉得事有蹊跷,写了封信托寨子里的人进城赶集时送到了驿站,暗中部署命人调查此事。
呆在灵云寨的这几日,大部分时间,池羽会呆在若熙的房间,像是跟朋友聊天一样,他会给昏迷不醒的人讲一些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事情,虽然这单方面的聊天没有回应,但是池羽总觉得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填补自己心中的那小小的一块空虚。
一路走来,他已经习惯了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如今这个人没了,他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所以有的时候,他会跑到梓祁的房间外面站上一会,看看房里的人到底怎么样了。站上一会,他便离开。好像这样他就觉得自己的内疚能够减轻一点。
其实池羽后来知道,当初这个人也许真的是想要保护自己,如果当日他也上了山,也许现在躺在床上的便是他自己了。
不过池羽转念一想,自己有手有脚,武功又不再那个人之下,哪里需要他的保护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担心的有些多余。
回想起来,自从那日这个人将若熙带回来以后,他便没有再和这个人有过面对面的接触。
虽然在重伤后的两天,这个人醒了过来,可是也许是由于这次真的是伤的重了,这个人一直没能下得了床。
池羽也找不到借口让自己进去那个人的房里。自己这次不分青红皂白的错判了好人,并且还动了手,实在有失做这个人的岛主的资格。
但是无论如何,身为岛主,还是要有岛主的威严可循的。“威严”二字是他爹江子墨从小在他脑中灌输的概念。江子墨经常给他讲述人生来便有高低贵贱之分的道理,懂得这个道理他才能够心安理得的坐上统治者的位子,否自他将被自己的愧疚感生煎活剥。
所以池羽虽然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妥,却始终是磨不开面子去向那个人低声下气的求谅解。
更何况,他了解梓祁这个人。他知道这个人一向什么都是遵从他的,等这件事过去一段时间后,这个人一定又会像以前那样回到他的身边,对他关怀备至,惟命是从了。所以想到这里,池羽便稍事安心了一些。
这一天,池羽又不知不觉走到了梓祁的房外,躲在一处从窗缝里看着里面的人。
他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远远的看着那个人了。
那个人第一次能够下床的时候,池羽也是这样站在窗外默默的看着。
他看着那个人因为脚步不稳而一次次的摔倒,又一次次倔强的再爬起。直到下巴被摔的磕破了皮,直到手臂已经无力再支撑起身体的重量,那个人还是一次又一次不停的尝试着。
到最后,他也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曾经那是个多么风流倜傥的才子,如今却连走上两步都成了奢求
那一次,池羽真的就要忍不住冲进了屋去。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如果那个时候他冲进屋去,那将是对那个人莫大的侮辱。
所以这一次,他也就这么打算静静在外面看上两眼就离开,却没想到也是这一次,他的眼睛放在了那人的身上,竟再没能离开。
缕缕的青烟透过间缝细细的珠帘,梓祁静静的坐在供人沐浴的木桶里,头枕在桶边,无力的呵着气。发髻流下的汗水顺着那俊美的脸颊淌下,水滴离开湿润的发梢有节奏的嘀嗒作响。
池羽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偷窥别人洗澡而且,偷窥的对象还是个男人一个日日陪伴在他身边为他卖命的男人。
想到这里,池羽竟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面红耳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池羽熟悉这种气息,他知道那是千岳精心调配出的药浴味道。
他从宝蟾那里听说过,灵云寨的这种药浴很是神奇,浸泡其中,不仅能够使其伤口的疼痛得到缓解,也对促进伤口愈合有着奇效。
只是,为了准备药浴,要集齐许多种珍奇的草药,很是不易,想必准备这道药浴的人着实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看来,千岳确实在治疗这个人的伤势上下了不少功夫。
这个人已经和千岳混的很熟了吗池羽看着梓祁完美的侧脸,突然没头没脑的想到。
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个人都做了什么。
“呼”房里的人发出了一声轻叹,眼睛蕴含着水汽迷蒙的望向了远处。
第一次,池羽发现,原来那个人的脸上可以出现这样的表情。他竟然差点忘了,那个人有着这样一双深邃的眼睛。
还记得过去,有多少次,这个人就是用着这双深邃的眼睛望着自己,和自己轻松惬意的嬉笑怒骂,可是曾几何时,那些笑容那些轻松全都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永远平静永远漠然的脸孔。
而现在,他越发的感到这个人与自己开始变得生分生疏,甚至有些时候,这个人会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好像这个人随时都可能消失一样
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在盯着正在洗澡的人发呆,池羽为他自己的行为感到一阵不耻。
转过脸去便要离开,池羽却忽然听见屋内“哗啦”的一声水花溅响。
池羽匆忙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木桶里的人方才挣扎想要站起,却没能站稳,跌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