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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为奴 第52节

作者:诸葛喧之 字数:6818 更新:2022-01-01 00:19:26

    苏越淡淡道“……为何要问这个?”

    苏邪咬了咬嘴唇“只是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二哥身为商国太子,是父王认可的太子,即便是你被掳去,生死不明,他也未曾另立太子,二哥,你终不能……”

    苏越打断了他“荒唐,怎可能如此儿戏。我被掠去这么久,父王并未另立太子,并不是顾念于情,恐怕是……大哥与你之间的取舍,让他为难了吧?”

    不想苏越会一语道破要害,苏邪的脸微微一红,略显尴尬,而后道“二哥,不是的,我从未想过和大哥争夺王位,我……”

    “休要骗我。”苏越冷冷道,“你以为我是傻子?”

    苏邪惶然,漂亮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摇了摇头。

    苏越道“你若是不想争权夺位,为何在这时自请领兵,攻取东蒙?……你明知大哥最不擅的便是征战,此时做出此举,邀功的意图未必太过明显,鱼腥味都沾在唇上了,以为别人嗅不出?苏邪,你为免太狂了些。”

    “二哥,我断然没有这个意思。”苏邪急着解释,“我……我怎会和大哥争权?我领兵只是想替父王聊以分忧,更何况大哥虽不善打仗,却善用人,他不出征,自有破逆大将军替他去打,我——”

    苏越打断了他,淡淡道“破逆将军南宫瑾言自然是大哥的心腹,然而……你就敢说自己没有林立党羽么?”

    苏邪抿了抿嘴唇,正想说话,突然有亲兵从远处跑了过来,在两人面前行了个军礼,说道“太子殿下,二公子殿下,营寨口有一人自称是易北使节,前来拜访。”

    苏邪眯起眼睛“哦?易北使节?那就是说我军的确切动向,已经为敌方所知了?”

    顿了顿,他又问“前哨官有何情报?”

    “未有敌情,易北大军虽已出城迎战,但碍于霖雨不止,行军极为不易,至今仍徘徊于洛水附近。”

    “……那使节只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苏邪还未答话,苏越在一旁皱着眉头,突然出声问“那使节可说明了为何事前来?”

    “那使节并未多说,只说想见……”他犹豫了一下,接了下去,“……想见太子殿下。”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兄弟二人都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苏越与商国大军回合的消息即便是在军营中都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位易北来的使节却指名道姓说要见苏越,这种情报的精确程度委实惊讶。

    “召他进营,我在大帐中等候。”苏越说罢,和苏邪一道往帐营方向走去。

    空空的牢房又冷又潮,石床的槽缝中淤着腥甜的血膏,因为时日已久,已经成了暗红色。

    铁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黑色的衣摆扫过潮湿的地面,有人走了进来,拉下了斗篷的帽兜,静静站在石床前看着。

    床榻上的尸首早已被抬走了,再过片刻便是入殓的时辰。

    “我……已代你完成了你最后的心愿。你是不是能安息了呢?”金色的瞳眸透过青铜面罩望着石床,喃喃了这句话之后,他弯下腰,单手搭在胸前,掠出一个分外优雅的弧度。

    这是陈国巫灵谢世时,送魂归天的手势。

    陈伯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就在牢房里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戴上了斗篷,无声地离开了这间小小的,见证过无数生命痛苦离开的囚室。

    叶筠的葬仪是在瑶山举行的,来的人并不多,因为易涛吩咐了,秘密厚葬叶执笔,葬仪与王室等级相同,棺木下葬于瑶山正在修建的巽陵旁,那原本是……当今圣上的贵妃百年之后的长眠地。

    由玉片撺掇而成的套棺的金丝楠木棺椁缓缓被绳索吊着沉了下去,肃立在旁的送葬人群中并没有易涛的身影,甚至没有祭司的身影。

    他的葬礼就和他的人一样,淡淡的,犹如一樽兑了水的清酒。

    陈伯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那里正好能看见瑶山的侧面,黑沉沉的天空中只有大片的墨云,一位白衣青年独自立在坡边,颀长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孤单而寂寞。

    陈伯站到他身后,为那人已经淋透的年轻人撑开一把油纸伞,阻断了连绵不绝的寒雨。雨珠打在伞面上,发出脆硬的声响。那人听到了动静,却也不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来送他一程。”陈伯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脸望着那个白衣青年,金色的瞳眸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深意,“王上,他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易涛摇了摇头,遥遥往向白幡招摇的新坟,手却虚虚摁在心口,轻声呢喃“……心里?”

    顿了片刻,他合上眼眸,丰神俊朗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罕有的疲态。

    “……我不知道,陈伯。”末了,年轻的王低声和旁边的长者说,他不知不觉间没有再自称为孤,而是重拾了少年时,师从大司辰的那种茫然与懵懂,“……我不知道他算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好像应该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该走,也不会走的。”

    “不该走,也不会走?”陈伯凝视着君王,眸色逐渐暗了下去,“……您以为,他可以陪您走完一辈子么?”

    “……”易涛摇了摇头,“……未曾想过和他度过余生,却也未曾想过,余生中少了他,会变成什么局面。”

    “您的江山仍旧丝毫未变。”昔日的大司辰轻轻吐了口气,抬起深邃的眼眸望向寥廓奔腾的流云涛山,“叶筠不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他走了,局面什么变化都不会有。易北仍是易北,王上仍是王上,陈伯……仍旧是陈伯,谁都没有因他的离去而改变。”

    “王上还是王上……”易涛轻声重复了一遍,摁在胸口的手掌逐渐握成了拳,默默垂下了浓深的眼睫。

    “……陈伯。”

    “臣在。”

    “……我觉得……这里很痛。”易涛说,手掩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挖了出来。你说,他的心被剖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么痛,还是……更痛呢?”

    陈伯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无声地望着他。

    “我以为能留在身边的东西,从来都留不住,父王也好,易洛迦也好,叶筠也好……”易涛轻声说,“他们来了又走了,一个个都好像会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可是终究……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再拥有。”

    “……王上……”

    戴着青铜面具的前任大司辰看着君王落寞的表情,突然在空阔的草坡上单膝跪了下来,然后在易涛身后垂下了头,单手叠于胸前。

    “臣会一直陪着您,佐您一生,至死方休。”

    铮然有力的誓言在逶迤滚淌的大风中模模糊糊地抵到君王耳中,年轻的王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将眼前的万里河山,一方新冢都关在了两帘睫羽外面。

    他轻轻叹了口气,任凭呼啸的风吹开密集的雨丝,吹进了剜出一处塌陷的心城里。

    把心挖出来,是这样的滋味……么?

    易涛想着,在原地默然良久,最后轻叹了口气,声音落于肆虐的风中“……陈伯,随孤王回宫罢。”

    “……是。”前任大司辰仍旧低着头应道,从稗草横生的草坡上站了起来,跟随易涛一起,走下了山头。

    服药

    苏越捻着一枚小小的药丸,半透明的颜色,光泽幽暗,其貌不扬。

    传闻中的暗罗丹,今日终得一见,原来便是这般模样。

    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药丸,将它放回锦盒之中。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淡然然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来,斜飞入鬓的眉宇之下那双水墨般俊逸的眼眸线条流畅,黑白分明的眼睛朦胧深邃。

    没有人知道他在思忖些什么。

    苏邪去了点将台,大约是易北的军队终于有了鲜明的动向,他该去合计对策了。

    之前隐约听说易北派来的主帅是大将军林瑞哲,若是换作几年前,他定然心急如焚,然而如今,心底竟是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来送暗罗丹的使节其实是叶筠府上的管家,那人话并不多,送了药后只叮咛了几句服用方法便离开了。

    其实苏越又怎么会不知道暗罗丹的服用方法?他年少时便随军打仗,不读诗书,不通礼乐,但对兵器种类,医药丹丸却是熟稔至极。暗罗丹这种接近于传说的至邪之物,他不可能没有耳闻。

    吞服暗罗丹之后,可牵锁住将死之人的性命,让其残喘于世,然而口不能言,足不能行,情感知觉皆被封闭。如若有人勾起病人情绪,病人心境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那么十步之内,十句之后,就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等于说,是绝境之下,无路可走的一次博弈。

    苏越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夜幕已经铺满了整片天空,茂盛的野草在冷冷的月色下泛出珍珠色的白光,他仰头深吸一口气,但觉无限疲惫,倦得厉害。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人,活的茫然无措,跌跌撞撞,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从来没有被人爱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他就像杂草丛中幽幽游曳过的一尾毒蛇,危险地吐着信子,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敌意。

    血是冷的,金色的阳光是那么违和,仿佛永远照不在他的身上。

    他得不到温暖,所以,不属于他的温暖只会让他无比痛苦。

    而易洛迦是他下定决心,想要放下曾经的敌意,用仅剩的勇气去赌一把的人。

    这个人可以背叛他,可以像林瑞哲一样拒绝他,那样就算苏越看走了眼,也怨不得别人,可是,苏越不能让自己的这段感情还没有萌发,就被上天硬生生掐断。

    他已经被上苍在股掌之间玩弄了二十余年,接下来的人生,他再也不会交给所谓的“命”。

    他不要继续像一具尸体般活着。

    斜靠在床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在松软的枕上,看着苏越的背影。过了好久,才轻轻唤道“……苏越。”

    兀自出神的人愣了愣,回过头来的时候表情显得十分惊讶“易洛迦,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男人笑了笑,并不答话,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因为病意愈发清倦,因为高烧不退,他剔透水晶般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里笼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这样的他不再像往常那么高高在上,但依旧优雅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温顺的意味。

    他轻咳几声,望着苏越走过来,坐在自己榻边。

    “还……痛不痛?”

    苏越犹豫片刻,将手轻覆在易洛迦裹绕缠胸的纱布上,问道。

    易洛迦摇了摇头“这点痛不算什么。”

    “……抱歉。”苏越低声说,脸垂的低低的,“……是我连累了你。”

    易洛迦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恐怕说了会把情况弄得更糟,于是抬起手,揉了揉他乌黑细软的头发。

    一个简单的动作,其中宠溺纵容的意味,很深很深。

    苏越握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掌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层细汗,差点握不住那只小小的,装着药丸的盒子。

    这盒子里是他们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将易洛迦毁的魂飞魄散的毒药。

    他不想让易洛迦死,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和易洛迦说,毕竟要将他变成一个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听凭摆布直到获得解药,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苏越不想让上天主宰他的命运,那么易洛迦就会愿意让苏越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么?

    生机与死亡共存于同一个小小的药物中,苏越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救他,还是要……杀了他。

    正心神不宁,突然听到易洛迦轻轻地叹了口气,苏越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只见他淡金色的长睫毛笼罩下是温顺爱怜的目光。易洛迦的手从他的发顶滑下,移到了脸庞“……让我赌一把生死,会让你这么犹豫难诀么?”

    苏越一震,嘴唇紧抿“你……你都知道了?”

    “……是暗罗丹罢?”易洛迦微微笑道,“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易北的大陆军总领。这点事情都察觉不了的话,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苏越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苏越摇摇头,握着小锦盒的手捏的愈发紧。易洛迦望着他,目光从他微微泛白的嘴唇上移到了他的手上。苏越的手有些颤抖,于是易洛迦温和地笑了“……我魂飞魄散会令你这么痛苦么?”

    “才、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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