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神色不变,只是乜斜眸子瞥了那少年一眼,而后淡淡道“……平西爵大人果然很忙。”
“嗯~知道就好呢。”那张阴柔的脸在灯光下暧昧不清,白皙修长的食指竖起来,轻贴在唇边,易洛迦笑道,“你是只聪明的狗。可是再怎么聪明,终归是条落水狗……”
声音逐渐轻了下去,末了笑意不再,一双朦胧纤长的浅蓝色眸子中只剩下了冷“摆清楚自己的地位罢,别没规没距的。”
他身下的少年不安地动了一下,似乎是不愿被人看见这羞涩的光景,想扯过毯子遮住自己,可是易洛迦止住了他的动作,然后俯身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乖,别害怕。”
少年满面通红的小声地对易洛迦说了句什么。易洛迦很耐心很柔和地听着,听完之后笑了笑,捏了他的脸一下,然后转过头,对苏越说“他不想被你看见,你走吧。”
苏越闭了闭眼睛,竟然也开始学着易洛迦没心没肺地微笑起来“不用介意我,我只是来提醒平西爵大人一件事情,说完就走。”
易洛迦微扬眉角,淡淡道“哦?什么事这样急着告诉我?”
苏越望着他,说“林瑞哲也跟我一起从半月岛逃回来了。”
“嗯。”易洛迦笑得更邪媚,柔软的金发优雅地垂在耳廓边,他不在意地捋了捋,平静地问,“那又怎样?”
“……人是你烧的。他定然不会放过你。”
“哦呀,这可不好呢。”易洛迦坐了起来,柔软的绒毯从他身上滑落,露出紧实光洁的上半身,他养尊处优,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皙,身材非常好,刚毅的线条像河流般优雅流畅,宽肩窄腰,肩膀上还带着暧昧的齿痕。
就算是易北王看了都会把持不住的绝妙身躯,在苏越看来,却不知为什么只感到胃里翻腾。
苏越冷冷道“确实不妙,我在你府上叨唠过一段日子,不想欠你什么恩情,所以便来提醒你,最近还是老老实实地护住你的脖子吧。”
易洛迦随手托起床榻边摆着的细瓷酒盏,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酒,然后摇了摇手指“不是说这个不妙,而是说,你作为大将军的狗,是不应该背叛自己的主人,跑到我府上来通风报信的哦。”
“……”
“人是你救的,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易洛迦笑得很明朗,“就算他杀了我,你也应该在旁边吠叫几声,表示杀的好。这样你的主人才会愈发心疼你,喜欢你……”
声音突然沙哑了一下,易洛迦神情一怔,随即垂下睫毛,笑容逐渐淡去,他看着血红色的酒液里自己的脸庞,那双熟悉的眼眸竟然是那样难过悲伤,这意外的神情让他心里一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不可能难过的,是不可能伤心的。
是了,他是平西爵,易北最优雅的爵爷,风流成性。从来不会留恋在某一株花朵上,更别说是这么狼狈不堪的残花败柳。
可是……眼睛里的是什么呢……
好闷。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腐烂了,变酸了,霸道地浊蚀着那颗跳动的脏器。
好闷。
易洛迦的手不觉间便按向自己的胸口,愣愣感受着手掌覆盖下那一声一声擂鼓似的沉重,竟有些慌张不知所措起来,偏偏苏越又在这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犹豫着喊出了一声“……易洛迦?”
咚。
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锋利的指甲陷进血肉,五指死死捏紧,挤出一滴又一滴的血来。
好难受。
不要叫我名字,不要再对我说话了。
……我好难受。
“滚出去!!”
蓦地就烧起了一阵无名怒火,喊叫出声后,连自己都使一愣。从小接受最尊贵优雅的贵族礼仪教育,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愤怒地喝叫过,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会面带微笑地一字一句吐出残酷的命令。
可是眼下,他在干什么?
他竟然在发火,竟然在像那些鲁莽无知的匹夫一样怒吼,那嘶哑得完全变调了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让易洛迦急得连眼眶都红了——不对的,不对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应该什么都不在乎,让这个奴隶和林瑞哲去逍遥快活吧,他怎么可能会介意,他不介意……他应该笑。
那么,微笑啊。这不是他最纯属的表情,最完美的面具吗?他慌忙地想要牵动自己的嘴角,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笑不起来,他一点点都笑不起来。
他最忠诚的面具背叛了他。
而他除了这张面具,什么都没有了。
迷茫惊慌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颤抖的手抓住了酒盏,鬼迷心窍地就用力朝苏越掷了过去。
“啪!”
酒盏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苏越的额头,然后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苏越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血红的果酒混着鲜血从他额上缓慢凝重地滑落,滑过眉梢,滑过睫毛,滑进眼睛里。
满目的鲜红色。
他看到易洛迦在这片血色里被完全浸红,那一瞬间好像有很多很多热情炽烈的枫叶从晕眩的天穹上飘落,铺天盖地。
这些寂寞又孤独的精灵无声无息,在他的世界里下了十二年。
这十二年里,他只知道他在这片红色的海里等着一个人。
那个人对他很好,那个人会对他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俊朗的脸庞上仿佛有明亮的光芒,仿佛所有的幸福和温暖都如同蝴蝶般翩跹在他身边,很暖很暖。
他以为那个人是林瑞哲,他就这样执迷不悟地一直等着他,年复一年地等着。
可是当他终于在这片空寂的枫海中看到一个人影的时候,他却惊异地发现,那个人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是微笑着的。
那个人在哭。
那个有着金色长发的人,跪在他的枫海里哭。
苏越站在原地,血和酒盈满他的眼眶然后悄然滑落,顺着他的脸庞,最后淌到光洁的下巴处。他看着对面的金发男子,错愕地发现那个人竟然也会流泪。
他真想好好地取笑易洛迦一番,说什么尊贵淡然,说什么没有良心,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可是他真的看到了易洛迦在哭。
易洛迦咬着嘴唇,咬得自己唇上都是血,脸绷得很紧很紧,好像这样眼泪就能倒流回去似的,他忍得很辛苦很辛苦,可是那些温热的液体就是不争气地往下滑落。
狼狈不堪地往下落。
这一刻,看着易洛迦被泪水模糊的脸庞。苏越竟然……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你滚!!马上滚!有什么好看的!”易洛迦朝他大声喊着,可是声音隔着红枫满天的海洋,在苏越耳中,竟不是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