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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为奴 第7节

作者:诸葛喧之 字数:11496 更新:2022-01-01 00:18:54

    “滚你给我滚”他歇斯底里地朝他的父王喊,“不要碰我,这二十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你的儿子看过,你可以随随便便赶我上战场,巴望着我死,你可以对我做出所有禽兽不如的事,可是我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他喊得嗓子有些沙哑,他不顾胸口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量推开那个男人,然后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跑得狼狈而仓皇。

    他跑得漫无目的,几乎就像是“逃”,直到他闯进了一片满是晚枫的院子,他才停了下来。

    他知道他就算逃得出地狱,也逃不出这片红枫海。

    苏越愣愣地站着,孤零零的一个人,满目张扬的猩红遮天蔽日,仿佛是盛开在十二年前的热烈火焰,那样刺目而惊艳。

    他痴迷于这样耀眼的红,当夏日来临,他强烈思念着满山红遍的时候,他甚至会剖开奴隶的心脏,取出他们血淋淋的心,来缓解这如饥似渴的想念。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把整颗心都献给了一片孤独的红枫林,所以才会觉得只有血一样的红色,才能和枫红媲美。

    苏越在林中站了好久,他在等,一直在等,十二年没有离开过一步,可他等的那个人,十二年却从未回头。

    就在他快要崩溃,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急切而忐忑地转过身去,恍惚看见了十二年前那个温柔和善的林瑞哲

    他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无法迈稳了,他几乎是晕眩地向他走去,步履踉跄,却越来越急。

    然后。

    他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他等了很久很久的男人,他哽咽着将脸庞埋进他温暖的胸腔,心里冷冷的冰被那人的体温化成了苦涩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襟。

    心口很痛。

    伤疤好像要被重新撕裂开来。

    “林瑞哲”他破碎不清地在那人怀里沙哑低泣,手指紧紧攥住那人的衣服,生怕他会离开。

    可是那人只是在他念出林瑞哲的名字时,微微僵凝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拢住了他的肩膀,将苏越揽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下巴抵住他的额头,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背脊,力道大了,手势也有些笨拙。

    苏越在模模糊糊之间,觉得有一双清凉的嘴唇落在他的额间,然后缓缓下移,顺着他的鼻梁,微偏到颊边,吻去他未干的泪痕,最后栖息在他的唇上,深深噙住。

    林瑞哲。父王。

    还是易洛迦

    火红的枫叶沙沙作响,苏越放开那人的衣襟,转而搂住了他的颈。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早该醉那么一场,亦或是他早就醉了,而如今,他是清醒的。

    14、婚礼

    晨曦洒进屋内,均匀地浸润在苏越的脸庞上,在他鼻翼处投下阴影。窗外的鸟清亮啼鸣,雀跃不已。

    苏越微微蹙眉,慵倦地舒开眸子,深深的瞳水中一时没有聚起焦点。

    他在暖洋洋的被褥中躺了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昨夜凌乱不全的场景模模糊糊地跌回脑海中,最后停留在那个温存缠绵的亲吻上。

    “操,他妈的。”苏越猛然坐起身,冷不防颅内一揪,是宿醉带来的头疼。

    他看了看旁边的枕褥,乱七八糟的,显然是有人睡过,但再低头一看衣服,还好,仍旧是之前那件里衫,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昨夜喝醉后,他对易洛迦说了什么,一觉醒来也记不太清楚了。依稀感觉是些很不该说的话,糊里糊涂的,不知抖出了多少秘密。

    酒什么的,果然是不能喝的。

    苏越穿好衣服,推开房门,翠娘拿着扫帚在苑里打扫积落的红枫,见到苏越起来了,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

    苏越问道“平西爵人呢”

    “一早上朝去了。”

    苏越皱着眉,瞥到院落里用小暖炉煮着的一锅浅褐色的汤剂,那汤剂咕嘟咕嘟直响,散发出雪松木,艾草,薄荷,茉莉混合的独特味道,他问“这是什么”

    “药啊,治剑伤用的,一直温在这里,等您起来喝呢。”

    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儿,晚枫苑外突然走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的金发男人,苏越起初还以为是易洛迦回来了,还有些微愣,心想怎么这么快便散朝了。可是当他看清那男子的脸的时候,他发现原来那人并不是易洛迦,只是长得与易洛迦有三分相似而已。

    走进来的男人看起来比易洛迦年轻单纯一些,五官没有易洛迦那么细腻,但眉宇俊朗,身姿挺拔,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如果说易洛迦是温柔睿雅中隐藏着霸气,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在霸气藏匿着三分柔和。

    虽然之前没有见过面,但苏越还是猜到了,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平西爵府的人常常提到的那个“易欣”易洛迦的胞弟。

    易欣没料到自己数月没来兄长府上,今日一来,晚枫苑竟有了一位新主人,那新主人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姿色不错的男人,最关键的一点,这个男人赫然就是之前被易洛迦救下的商国前太子殿下。

    苏越“”

    易欣“”

    两人各自无语,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半天,翠娘支着扫帚站在旁边,往左看看苏越,往右看看易欣,心里暗道,哇,深情对望了呐

    最后,易欣先往前迈了几步,在苏越面前站定,偏着脸,眉尖微蹙着问“你就是那个杀了易萧娜公主的苏越”

    “是。”苏越反问,“你是易欣”

    “嗯。”

    “哦。”

    “呃”

    简直是诡异的气氛,他们继续面无表情地对望着,试图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来缓解僵硬的局面,可是“天气不错。”“你气色很好。”“你吃过了吗”似乎都不适合用在这里。

    “那什么咳,辛苦你了,我哥很花心的。”易欣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简直是在撬兄长老底,悔得差点儿把舌头给咬下来。

    苏越淡定地看着他,哦了一声,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嗯你跟我哥不是那种关系”易欣稍稍有些意外。

    苏越黑了大半张脸,矢口否认“不是,我和你哥没有关系。”

    易欣挠了挠头,眼下苏越可以肯定了,易欣虽然延续了易洛迦那张看上去很睿智的面容,但却丝毫没延续下易洛迦那种狐狸似的性格。换句话说,这孩子和他哥完全不一样,是个傻缺。

    “唔那就怪了。”易欣咕哝,“既然和他没有关系,那他何必为了你得罪了这么多人呢王上连降了他两级官职呢”

    苏越长眉一拧“什么”

    “你还不知道”易欣说,“就因为你和昭郡主的这件事,我哥的大陆军兵部总令的官印都被收走了。”

    他顿了顿,有些愤愤不平地接着道“路上碰到叶执笔,他和我说的,王上已经决定把官印交给林瑞哲,正式任命他为大陆军总令。这下可好,易北纯血统贵族竟然要让一个外邦人的指使了。”

    苏越听他说完,站在原地瞪大眼睛,微微有些怔住。

    临近中午,易洛迦终于回来了,苏越注意到他制服前面那一排金色流苏上少了一道星芒挂坠,便知道易欣说的是实话,易洛迦的军权被削弱了。

    他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真正对他好过,卷甲衔枚,枕戈待旦,十年边关朔雪,与羌笛刀剑为伴,他握惯了冰冷金属的手,大概早就忘记了人情的温暖。

    虽然知道易洛迦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可当他还是会隐隐不安,如梗在咽。苏越是残忍惯了的,所以他很害怕所谓的温柔,总觉得,这是会要了人命的毒药,碰都碰不得。

    易洛迦却神色如常,走到苏越旁边,问道“怎么了虎着张脸,好像谁欠了你似的。”

    苏越抿了抿嘴,佯作镇定“没什么。”

    “今天在散朝的时候,林瑞哲来找我。”

    苏越的手在袖子下面不自觉地握紧,嘴上却淡淡的“他找你做什么难道想问你把我讨回来,要手刃仇敌了”

    “不是。”易洛迦道,“他只是跟我讲了些公库银两被盗案件的进展而以。”

    “公库银两”

    易洛迦点了点头,挨着苏越坐下,说“这是我们易北的规矩,百姓每年除了要上缴国库税外,还要按收入支付相应的公库税,公库的银两归国民共有,一旦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出现,公库就会开仓赈济。”

    “等于说是个济贫粮仓”

    “可以这么说。”易洛迦道,“可是最近公库的银两连连失窃,这在易北是绝不容许的事情,抓到了就要杀头的,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谁穷疯了,连公库的善款都不放过。”

    一片红枫飘到了苏越的膝头,苏越凝视着它,淡淡道“显然不是穷人干的。”

    “嗯”易洛迦皱起眉,“什么意思”

    苏越将红枫弹开,平静地对他说“你想,公库是赈济穷人用的,他们如果缺钱,大可以去公库里堂堂正正地索要,又何必去偷”

    易洛迦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偷公库的一定是个有钱人。”

    红枫飘落在了地面,苏越用脚尖把它碾碎了,它成了枯槁破碎的尘灰。

    公库失窃这件事情是交由林瑞哲负责的,与易洛迦关系不大,也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和苏越扯些闲话而已。眼下,易家还有更重要的一件大事亟待去办,这件大事足够让易家上上下下忙得焦头烂额,而且也能够冲淡易洛迦被降职的烦闷。

    这便是易欣与孙小姐的婚礼。

    易欣在王城西部有一块封地,这块封地原本该是易洛迦的,但易洛迦固不受封,也不愿离开王城,于是易北王就把土地赐封给了他的弟弟。眼看着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易欣府上忙里忙外,人手却还是不顾,只得问易洛迦府上借。

    易洛迦打发翠娘几个得力帮手去了,苦笑着摇了摇头“闹得和打仗似的。”

    易欣初五的时候就辞别兄长,返回封地准备去了,但他临走之前进了趟伊人楼,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嘴角紧绷,看得出来他心情非常不好,他对易洛迦说“要记得来参加婚礼”时,简直是在咬牙切齿,心里似乎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

    等他走了,苏越就不紧不慢,事不关己地说“新郎的心思不在新娘上,这婚礼迟早要泡汤。”

    易洛迦瞥了他一眼,皱眉“别胡扯啊。”

    苏越冷笑两下,那意思很明显你不信那好,咱们走着瞧吧。

    事实证明苏越说得没错,易北历蒹月十六,司库署总令史易欣与易北大户孙家千金成亲。

    苏越和易洛迦在婚礼开始前一天就赶到了易欣的封地渭城。他们到的时候,渭城已是张灯结彩,和乐喜庆。苏越和易洛迦在总令史府住了一晚,由于人员忙碌,下人们并没有太多的闲暇为苏越收拾客房,好在易洛迦并不介意,两人便凑合着睡了一间房。

    月色清冷地散进屋内,易洛迦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物,说过不会强迫苏越,就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淡然然地洗漱完毕,就在苏越旁边睡下了,苏越听着那低缓平和的呼吸声在他身侧响起,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睁着眼睛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浅憩了一会儿。

    朦胧之中他听到外面的院落里传来悠扬的笛声,那笛声如流水般优美畅然,却又显得太过寂寞凄凉,端的便让人忆起那些个催人断肠的儿女事,呜咽着泣诉,支离破碎。

    这是一首怎么也不该在婚喜日子吹奏出来的笛声。

    用的是桐笛,来自遥远鞑吾国的笛子,而曲子,亦是鞑吾国的曲子。

    一曲相思,多年之前,曾缠绵情深地在伊人楼吹响过。

    “啪”

    爆竹声响,接连一片,噼里啪啦炸得花火四溅。

    贵宾友人们举杯推盏,起哄喧哗。

    易洛迦是易欣的兄长,坐在宾客席的最前面,苏越地位低贱,只和丫鬟小厮们挤着,立在廊下旁观。

    易洛迦的父亲已经过世,但他的母亲来了,从苏越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女人的模样,护理得很好,面容细腻,少有皱纹,穿着洗烫合法的衣裙,自始至终带着柔和的微笑,但眼神却是坚韧而深邃的。

    这个女人惹不起。

    这是苏越的第一想法。

    易洛迦低着头,嘴角浅抿出一抹柔和的微笑,正垂眸耐心听着母亲在自己耳边絮叨,偶尔他会点头,或者低声和母亲交谈两句,总之是一派母慈子孝的和乐场景。这不免让连自己老娘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的苏越心里发堵。

    好在这时,人群突然喧哗吵嚷了起来,他别过了头去,原来是孙小姐在伴娘的搀扶下款款从一帘又一帘红纱垂幕深处走出。

    花瓣雨落下,新娘头披红盖,看不清脸,但步履却是曼妙轻盈的,红香绣鞋,金丝束腰,丰挺圆翘的臀部不知迷倒了多少宾客,却唯一没有迷倒新郎易欣。

    易欣穿着黑红交错的宽袖吉服,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微偏着头,目光飘忽在淡粉色的花雨中,清澈的水蓝色眸子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愣愣地想些什么。

    “目光呆滞,两眼无神,眼圈发红,显然哭过。”苏越在一旁刻薄地点评,“看上去不像新郎,倒像是参加葬礼的。”

    “操,有病吧当心嘴巴长疮”有总令史府的小厮瞪大眼睛,嫌恶地咒骂道。

    苏越冷哼一声,不想和这种狗奴才一般见识,施施然转了个身,准备往大苑外头走去。

    背后响起编钟丝竹的奏鸣声,热热闹闹人声鼎沸,苏越百无聊赖地踩着满地粉嫩花瓣走远,几个宾客带来的小孩嬉笑着从他旁边跑过,他听到后面浑厚的钟声响起,仰起头见到几只羽翼洁白的鸟从庄严的黑色瓦檐上腾空而起,切碎了满地阳光。

    “新人祝酒,一敬天地”

    苏越轻吐一口气,又一场注定索然无味的婚姻啊

    “二敬高堂”

    一片洁白的羽毛从天穹上飘落,如同柔和细腻的纱裙,栖息到大苑门庭处,铺展开素雅的裙摆。

    苏越盯着那片羽毛,直到有一双同样洁白素净的丝履踩在了羽毛上。

    “”苏越微愣,目光顺着那双丝履上移,白色的长裙,白色的短衫,白色的小袄,白玉雕琢的鬓花。

    出现在门口的竟是一位清清冷冷的白衣姑娘,她有着碧色的眼眸,长长的睫毛,纤细的腰肢,棕色的头发,她一言不发的立在门口,一身洁白与喜庆的婚宴大红格格不入,庭院内的花瓣雨渐止,喧哗的人声也逐渐静默下来。

    人们纷纷回头,有几个男子脸上先是出现迷惑的神情,然后慢慢被震惊取代,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这不是十年前的那个”

    “天她一点儿都没变”

    “是伊人嬷嬷”

    苏越站在廊下,纯净的阳光沐浴在她洁白的衣衫上,反洇出细润的光芒,刺得人眼角生疼。

    这位白衣女子,竟然是卸去脂粉浓妆的伊人嬷嬷,她静静立在原处,隔着人群和长长的红色地毯望向易欣,神情有些麻木。

    瞥了眼易欣,身着红色吉服的新郎脸色白得像雪,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伊人嬷嬷,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从旁的傧相觉得不妙,只盼着快快把婚礼办完,好拿到酬钱,便高声道“夫妻对”

    “他死了。”伊人嬷嬷轻声说,双眼无神地望着易欣。

    当啷一声脆响。

    描金错银的瓷酒杯从易欣手里滑脱,酒水洒身,瓷杯砸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圣诞节快乐

    15、凶手

    “你说什么”易欣沙哑着嗓音,难以接受地问,“尹茉,你说什么”

    尹茉,是伊人嬷嬷的名字。

    听到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称呼过,骤然听到时,伊人嬷嬷柔弱的身子微微一震,指节都捏到泛白。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轻声说“他死了,尹桐他死了。”

    易欣喉结滚动,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清晨。”尹茉说,“在今天清晨,他一直看着窗外,问你什么时候会来,我骗他说你马上就来,我不敢把你要成亲的事情告诉他,我哄着他喝下药,然后他说很累,他想睡了”

    易欣听她说着,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睡下了然后然后我熬了药,我去看他”她哽咽着,声音抖得厉害,再也说不下去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尹茉深吸了几口气,极尽所能得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开口沙哑地说

    “易欣,我出身风月,不干不净,本不该叨扰你大喜的日子,可是易欣,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你,这一次就权当我求你,去去送小桐一程罢好不好”

    话到最后,几近是哀求的语气。

    即便是铁石也会化,何况人心是肉长的。

    易欣甩下孙家小姐就要和尹茉离开,宾客哗然,秩序大乱,孙家老爷和夫人气得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孙小姐掀开盖头睁着迷蒙而惊恐的大眼睛望着夫君,手紧紧握着伴娘的,汗湿一片。

    “易郎,你”

    易欣回头望了姣美柔弱的孙小姐一眼,低声道“对不起。”

    泪水霎时间充满了孙小姐的眼眶,苏越冷眼旁观,心中冷笑,他怎么说来着这婚定然结不了,新郎的心压根就不在渭城,不在这里,不在新娘身边。

    “易欣,你给我回来”

    没走两步,平西爵母拄着桃木手杖站了起来,她气得微微发抖,一张脸拉得像长白山,易洛迦担心母亲有闪失,连忙站起来扶住她。

    平西爵母指着易欣的鼻子大声道“什么尹茉尹桐,什么等你等我,你你怎可如此荒唐还不赶快滚回来”

    易欣的脚步一顿,他的手在腿边捏紧成了拳头。阳光投在他金色的头发上,拉扯成虚妄的光影。

    “走。”再也不敢回头,易欣按捺着声音里的颤抖,一把抓过尹茉的胳膊,和她逃也似的往外面跑去。

    “易欣你今天若是踏出这个门,为娘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平西爵母浑身发颤,冲着易欣的背影大喊,可是易欣仍然没有回头,她一时气噎于胸,呛得几乎要昏厥,易洛迦连忙揽住母亲的肩膀,招呼医官上前。

    好好的喜筵成了闹剧,婚结了一半闯进来另一个女的,张口就说“他死了”,然后新郎就跟人跑了这出戏在寡淡无趣的市井生活中估计是可以传很久了。易洛迦脸色也不好看,叮嘱管家稳定局面后,自己也追着易欣跑了出去。

    从渭城到帝都快马加鞭需要小半日时间,易洛迦追着易欣没命似的赶了半日路程,在伊人楼前下马时,步履都是不稳的。

    伊人楼今日挂出了休业的牌额,没了姑娘们的轻柔歌声,妩媚舞姿,这座青楼显得这样冷清。易欣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拂开重重桃红色帘幕走上二楼,最终站到了偏僻的西北角尽头。

    一扇深红色的雕花木门紧闭着。

    易欣抬起手,他曾无数次推门而入,可是这一次,他站在这里,端的就没有勇气再把它打开,尹茉看着他,末了低声说“我来吧”

    易欣点了点头,喉咙好像赌了一块酸涩的橄榄,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的光线黯淡,药香未散,格局一如既往的简单,豆大的灯火发出幽冷的焰色,靠窗的那面墙边摆置着宽榻,榻上躺着一个清瘦到脱型的少年,那少年穿着针脚妥贴,洗烫合法的白色衣袍,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睡着。

    易欣有一瞬的幻觉,好像这少年马上就会醒过来,轻咳着对他微笑,虚弱地说,我骗你玩呢,傻瓜。

    可是他在原地站了好久,那少年都没有坐起来,没有朝他微笑,也没有说他傻瓜。

    什么都没有了。

    “小桐”他苍白的嘴唇里漏出了少年的名字,他跌跌撞撞地朝病榻走过去,跪倒在少年面前,颤然握住他冰冷的手。

    记忆中这双手是温暖的,曾经栖宿在修长的桐笛上,吹一首鞑吾的曲子。他曾经在与他缠绵的时候,握住这双温润的手,牵到唇边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可是这双手现在好冷,血都冷透了,冷得扎人。

    尹茉望着他们,哽咽道“他睡下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他交谈,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就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如果易欣来了,就马上叫醒他,他还要听他吹桐笛,还要听他说话”

    易欣听着,眼眶经不住湿红,他捧起他的手,紧紧捂在胸口,嘶哑不清地低泣道“小桐,你看,易欣来了你看,你姐姐没有骗你她不骗你,我来了我来看你了,你说过的,如果我来了,就马上叫醒你。”

    少年唇角寡淡,闭着眼眸毫无反应。

    “小桐我来了你看看我,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他悲恸地弓着身子,眼泪终于滚下腮帮,“我来了,我不走了,不要封地,不要荣华,不要孙小姐,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生我的气吗你还不肯醒吗”

    “小桐”易欣将额头磕在床沿,肩膀颤抖着,已是泣不成声,“小桐,太傻了”

    易洛迦赶到门外的时候,只看到易欣跪在少年榻前,紧紧攒着少年的手,额头抵在榻沿,哭得像个孩子,他针法精致的大红吉服委顿垂在地上,如同血河。

    易洛迦被这苍冷的白和热泪的红扎得眼角生疼,他别过脸,靠在门框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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