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陆鹤彰花了足足一分钟时间才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侄子,那个在国外上学的陆悄。
他和陆悄这些年一点来往都没有,若不是刚刚凭着“叔叔”两个字想到钟意,他还真记不起来陆悄这号人。
陆鹤彰说:“沈教授误会了,我和陆悄只是远房亲戚,关系并不亲近。”
沈培风皱了皱眉,“但我经常听小狐狸提起您。”
陆鹤彰还真不知道为什么陆悄长大之后就跟他见过一面,到现在还能记得他。
其实事实的真相是,作为钟意的好友,陆悄一直认为他生活在陆鹤彰的魔爪下,并为当年钟意家里出事而自己家避之不及深感愧疚,久而久之,陆鹤彰就成了他的一个心理阴影,甚至到后来陆悄父母都吓唬他:“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表叔那里去!”
故而,陆鹤彰成了陆悄心中最惧怕的人。
目前陆鹤彰当然想不通这一层,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我无意掺和沈教授的私事,如果你找我只有这一件事情,抱歉,我要失陪了。”
在他迈开步子要走之前,沈培风拦住了他,说:“陆总,听说您公司现在很缺高层管理者,或许我可以试试。”
人走到沈培风这种高度,只有他挑工作,断然没有工作去挑他的道理,陆鹤彰当然很乐意和这位学术界小有名气的教授合作。
他再次伸手,只是这次郑重了许多,两个同样伸出衬衫袖口的手腕重重一握。
陆鹤彰正色道:“欢迎沈先生加入陆氏集团。”
戴眼镜的男人温和地笑道:“我的荣幸。”
合作谈成了,那么今天的下半场必然就要从画展换到酒店,陆鹤彰要为沈培风准备一场接风洗尘宴。离开之前他找翁倩问了一句:“看到钟意没有?”
翁倩一脸不解,“这个你问我啊?你自己家小孩都不知道在哪,你来问我?”
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沈培风听到这个格外耳熟的名字,问:“钟意是小狐狸的好朋友?我听他说过,他寄住在您家里?”
“不不不,”翁倩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寄住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应该来说,陆爷是往家里请了一尊活神仙,得供着。”
在国外待太久,沈培风有些不能理解国内的俚语,只是礼貌性笑了笑。
没对翁倩时不时的打趣,陆鹤彰唯一能做的就是无视,他看到路边有讲解画作的学生,应该是学生会的成员,于是过去问:“同学,看到钟意了吗?”
这位同学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是刚刚过来接替的,部长他们应该是去吃饭了。”
“人都去吃饭了就别管他了吧,小孩子有自己的世界,未必喜欢你一个大人去掺和。”翁倩劝他。
然而陆鹤彰却压根听不进这些好心的劝诫,他对刚刚那学生道了一句谢,随后向沈培风致歉:“沈先生,我有事失陪一会儿,先让翁倩带你过去,我随后就到。”
沈培风欣然答应,倒是翁倩一脸不悦,“陆鹤彰你怎么回事?哪有让客人先去,主人后到的?你那些教养都去哪里了?”
陆鹤彰被她说得心烦,随口回答她“被狗吃了”,然后大步流星地往食堂的方向走。
看着他身姿挺拔的背影,翁倩喃喃自语道:“这家伙真是疯得不清。”
陆鹤彰知道自己有件事情不做,他今天一整天都会坐立难安,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
他必须为自己说错的话而道歉。
钟意虽然并不脆弱,心思却细腻,那样一句无意说出口的话还不知道要让他难受成什么样。
华大校区很大,他没有开车进来,找食堂都花费了许久。进食堂之后更不好找了,正在饭点,约有两千名学生同时就餐,凭肉眼根本无法寻找钟意的方位。
好在钟意先看到了他,向他挥手道:“陆先生,您在找我吗?”
他已经买好饭了,正在一张双人人餐桌边就餐,盘子里是朴素的一荤两素。
陆鹤彰原先一直觉得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一点苦都吃不了,现在才想明白钟意只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才特别“娇”而已。
要是真吃不了苦,他手上那些因常年握笔而磨出来的茧子又是从何而来?
陆鹤彰在他面前坐下,道:“慢慢吃,吃完再说话。”
“陆先生您也还没吃吧?需不需要我帮您也打一份?”
陆鹤彰下意识想拒绝,“不”字在嘴边转了一圈,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咽了回去,换上了一句:“好。”
钟意帮他打了一份一样的餐,同样朴实的一荤一素,一个糖醋里脊和一个土豆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有点赶时间,只有那个窗口最快,只能让您凑合一顿了。”
陆鹤彰无谓吃什么,只要让他有个在这里待着的理由就行了。
他夹起一筷子糖醋里脊放进嘴里,甜得腻人,只一口就让他对整份餐失去了胃口。
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一向被他人物吃不了苦的钟意现在却对着这样的菜吃得津津有味,而自认能吃苦的自己却接纳不了此等“平民食物”。
究竟谁才是娇生惯养?
陆鹤彰放下了筷子,只看着钟意吃饭,即使是赶时间他也不会吃得太狼狈,薄薄的两瓣嘴唇像兔子一样迅速地动着,嘴角也难以避免地沾上了酱汁。
陆鹤彰没忍住,一声轻轻的哼笑从他鼻腔泄出。
钟意抬头愣愣地看他:“怎么了?”
“没有。”陆鹤彰抽出手帕想替他擦擦嘴角,这个原本自然的动作因为钟意的闪躲而变得尴尬。
钟意笑容都僵住了,“那个,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擦了擦嘴角,继续低头吃饭。
陆鹤彰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算和谐的气氛,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甚至因为钟意的拒绝,让他产生了一丝不悦的情绪。
但钟意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是很正常的。
陆鹤彰的气生得实在师出无名,只能自己默默消化,等钟意快要吃完了,他突然想起了正事。
带着不太自然的开场白,陆鹤彰缓缓道:“上午的事情,我要向你道歉。”
“啊?什么事?”钟意有点懵。
“关于我说你的画很一般,是违心的话,我一直都认为你的绘画水平很想当高超,假以时日会修炼成大艺术家。”
他终于把心里的实话都说出来了,松了一大口气。
可钟意却只是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您不用这么客气的,还专程跑来找我,我真的没有那么小气。”
意料之外的大方,让陆鹤彰觉得自己像重重一拳挥在了棉花上。
他倒宁可钟意去抱怨、去发泄,也不想看到他这么懂事地笑着说“没关系。”
真奇怪,他的大方也会让陆鹤彰感到生气。
陆鹤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有病,还病得不轻,钟意缠着他撒娇的时候他烦闷,钟意现在放手了,他依旧烦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唯一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不能再见到钟意了。
自我的拉扯会让他理智越来越不清醒。
陆鹤彰深呼吸一口气,压着躁意说:“你没放在心里就好,我下午还有事,不陪你了。”
钟意说:“嗯,我下午学生会也有事,正好也没时间陪您了。”
“那再见。”
“再见,陆先生。”
明明已经要走了,陆鹤彰又折返,多说了一句:“我这周末应该会在家。”
钟意微张着嘴“啊”了一声,“我们班这周末要去乡下采风。”
“不出意外,我周一应该也在。”
“可是我们周二才回来。”
陆鹤彰双手都收紧成了拳头,逼着自己假装冷淡,“无所谓,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钟意点点头,“我知道,以后陆先生在家的时候,我会尽量回避的。”
陆鹤彰一眼深深看进了钟意的眼底。
他在思索,以钟意聪明的脑袋,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晚上那场说是为沈培风设的接风洗尘宴,其实也是为了提前让集团的高层管理提前认识这位即将横空出世的同事,并且极有可能成为陆鹤彰最得力的助手。
沈培风不过二十七岁,资历尚欠,况且之前一直都担任着人民教师的职业,从未涉足过职场,他能否胜任集团里的职务,大家心里都打着问号。
但陆鹤彰相当信任他,不然也不会让他担任要职。
今晚陆悄的父亲陆权也来了,不过不需要担心,目前沈培风和陆权还不知道对方和陆悄的关系,陆权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教授,只把他当做一个棘手的敌人而已。
陆权实际上也拥有着陆氏的小部分股份,他自认为陆鹤彰如果需要找帮手,不出意外也会是自己,没想到会从国外找这么个看起来毫无经验的年轻人。
他想从内部挖空陆氏的计划,因为沈培风的到来,被暂时性打断了。
而沈培风也不得不说是陆鹤彰亲自挖来的人才,他隔着远远的距离看到了陆权,皱眉提醒陆鹤彰:“陆总,那边那个人......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如果他是集团的人,您要小心。”
陆鹤彰瞥了陆权一眼,原本他就对陆家的人没有好感,因为钟意的事,他对陆权的厌恶也达到了顶点。
他不在乎地道:“跳梁小丑而已,玩不出什么花样。”
第48章 最不麻烦的解决方法
周五,陆鹤彰带沈培风简单参观了一下集团总部,也就是他办公室所在的公司大楼,顺便让小陈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主营产业。所有职员都下班之后,沈培风也先告辞,小陈本来以为今天铁定要陪着总裁加班了,没想到陆鹤彰竟然说:“你现在就可以下班了。”
“陆总您今天不留下加班吗?”
“嗯,回家有事。”话音刚落下,陆鹤彰比小陈还先一步走了。
小陈有些疑惑地挠挠头,一向把时间利用到极致的工作狂,怎么这段时间下班越来越早了?
陆鹤彰哪里是有事,他是怕钟意跑了。
钟意接下来几天都要去乡下采风,一定会先回家收拾行李,他担心钟意会忘记东西,必须要亲自盯着他收。
还好到家的时候钟意还没走,陆鹤彰站在他房间门口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衣服,床上地上到处都散落着衣物,杂乱不堪。
陆鹤彰就知道自己不回来看着一定会出乱子。
他叹息一声,“钟意,你是要摆摊卖你的衣服吗?”
钟意正专心挑选要带的衣服,被突然出声的陆鹤彰吓了一跳。
“陆先生?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公务处理完了。”
“哦......没事的,等会儿收完了行李我会收拾的。”
陆鹤彰恍若未闻,走过去亲自替他把地上的衣物一一拾起,问他:“不是才去三天?怎么要收拾这么多衣服?”
“到时候要下田里,我怕衣服会被弄脏,就多带几套。”
陆鹤彰在心里哼笑一声,果然是个小王子,走到哪都不忘保持外表光鲜。
他替钟意把床上的衣服折了折,随意地堆在一起,方便他之后放进衣柜,这一折就看到了那套他买给钟意的不合身的睡衣。
他是按照一米七五的标准身高买的,却没想到钟意身高超过一米七五,身形却比同等身高的人单薄太多,纤瘦的身体根本撑不起这套原本就宽松的睡衣。
但钟意似乎很喜欢,即使他多次勒令钟意换掉这套不合身的睡衣,他依旧会偷偷地穿。
陆鹤彰已经忘了为什么每次看到钟意穿它,心里都会感到没由来的烦躁,也许是因为那是他对钟意疏于关心的证据,也许是,穿着它的钟意,领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的样子让人看了口干舌燥。
于是陆鹤彰装作不经意地问:“这套睡衣你怎么还留着?”
钟意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床上那几件衣服都是我挑出来不穿的,打算扔了或者捐了。”
陆鹤彰放下睡衣,淡淡地“哦”了一声。
是他自己屡次催促钟意扔掉的,这没错。
钟意衣服已经收得差不多了,陆鹤彰适时出声提醒道:“别忘了带上身份证,手机充电和耳机之类的也要带好。”
“我知道的,那些必备用品已经放进背包里了。”
“一会儿怎么过去?坐火车?”
“学校安排了大巴车,等会儿我让司机开车带我去学校门口集合。我看看......只剩半个小时了,我得抓紧时间了。”
钟意立刻进入全心全意收拾箱子的状态,没时间再理会陆鹤彰。
陆鹤彰站在一边作壁上观,顺便构思了一下大巴车上的环境。
一定很嘈杂,一整个班的年轻人出行,必然是没有安静的道理的,更有甚者还会在车上载歌载舞,让人不得安宁。也一定会有人在车上吃东西,零食的气味和柴油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不透风的车厢,不晕车的人闻了也会想吐。这里开车到他们采风的乡下至少要六个小时,大巴车就更慢了,而钟意就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颠簸几个钟头。
陆鹤彰回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曾带他坐过的大巴车,狭小的车厢挤满了人,有人在大声说话,有人在听歌,还有不绝于耳的婴儿哭啼声。泡面和火腿肠的味道直钻入鼻腔,让年幼的他在停车途中下车吐了三回。
他自己都尚且这样,不知道钟意能不能承受得住。
看着钟意差不多收拾好了,陆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