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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维码收藏君,迷攻计 第18节

作者:冷倾衣 字数:14823 更新:2022-01-01 01:15:57

    杨岄一步一步的朝着杨定边的尸体走去,猛然间一口血腥卡在喉中,他张大了嘴,嘶吼声却在溢出的时候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悲嚎。

    慕楚,只要你选择我,我就活下去。

    除非是你先不要我,不然我不会走。

    顾慎之,原来你一早就开始让我做抉择了,原来你一直用来和自己相比的人,从来不是叶千骄,也不是叶千姿,而是我的父王你早就想杀了我的父王,你说你用了一招美人计,你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甚至警告过我,不要去靠近你,而我却不管不顾,你的美人计成功了,你明明赢了,你为什么要死啊为什么要去寻死

    杨岄怒吼了一声,冲出门去,荷花池一片宁静,岸边几个奴才聚集在一旁,谁也不敢下去,三月里的冷水,光是沾一下,恐怕就要冻死人吧。杨岄冲上前,人堆让开一条窄窄的道路,那块承载着他们儿时记忆的大青石,在夕阳下泛着冷冷的光,上面的血字已经干涸。

    意难平

    此生终是意难平啊

    杨岄大吼了一声,猛的喷出一口血水,将那三个字分隔的斑驳不清,青石板上,描绘着一幅冬雪残梅图。

    来不及褪去红色的喜服,杨岄跳下水去,荷花池不深,一人高的水位,顾慎之闭着眼睛,泛青的脸色全无一点生机,杨岄想起了那个雪夜,顾慎之在祁云山下等他的那个夜晚,他的脸色就是冻成了这个颜色。

    等慕楚一起回云州

    就算我恨你,我也要恨一个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慕楚。

    顾慎之,我才没有这么容易被你勾引到

    慎之哥哥,你不会离开慕楚不会离开是不是

    杨岄搂住了顾慎之的腰,他几乎要在水底下哭出声音,冰冷的湖底,分不清那些是泪,那些是水,杨岄伸手揽住了顾慎之的腰,原本凸起的小腹如今已一片平坦,他的腰就像是湖面上残败的枯荷,经不起他一点力道,杨岄憋住了一口气,低头封住了顾慎之的唇,将空气缓缓的度如他的喉中,旋即抱紧了他,运足了功力,跃出水面。

    慎之慎之

    “顾慎之我命令你,马上醒过来你杀了我父王,我要让你活着,活着受罪”杨岄扬手一个巴掌,狠狠的拍在顾慎之的脸颊上。

    第五十七章

    “没有反应,不会有反应了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柔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夕阳映着红色礼服,叶千姿每走一步,都在夕阳下摇曳生姿,红盖头落挂在路边的树枝上,露出她凄楚的绝色容颜,黄金打造的头饰并没有压低她的秀颈。

    她的眼神落在顾慎之脸上,那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苍白到让人心痛的脸,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了无生机。就在不久前,他还笑着站在她洞房的窗外,说了一声恭喜。

    “杨岄休妻我不要嫁给你这个畜生,我要和慎之结冥婚,我要替他终身守寡。”她伸出手指控着跪在顾慎之面前的杨岄,字字句句如玉珠落地,手中的龙凤环佩就这样飞了出去,砸在杨岄的额际,跌落在顾慎之的胸口。

    “千姿你”杨岄蹲在地上,只觉得额际猛然一痛,看见落到了慎之胸口的龙凤环佩,往日海誓山盟依稀浮现在眼前,顿时哑然。他单手抚在顾慎之的脸侧,咬了咬牙,用手指封住了顾慎之身上两处要穴,单手落到他的腹部,运气一按,一口混着血的水从顾慎之的口中溢出,杨岄弯腰抱起顾慎之,从叶千姿的身边擦肩而过。

    他停下来,转身对身后的小丫头说道“送王妃进去休息。”

    叶千姿怔了怔,扭头看着怀中的顾慎之,丹蔻色的指尖绞着丝帕,一滴滴泪弄花了她满脸精致的妆容。

    “我去把我哥找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听上去还是那么坚强。

    杨岄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顾慎之,默默点头。这时家丁已经带着魏卓然向这边走来,杨岄抱紧了顾慎之,将他送入房中,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又让他陷入再一次的绝望之中。

    满地的血脚印,白色床单上一滩滩怵目惊心的血迹,扔在一旁湿透的亵衣裤,顾慎之刚刚经历过的那一番九死一生,一幕幕都仿佛在他眼前重演着。那一声好似气绝的哀唤,他是听见的,可是他没有来看一眼,杀父之仇啊怀中抱着的这个人,是他让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为他这么痛。

    “快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把他放下。”魏卓然从人群中站出来,指着软榻让杨岄把人放下。

    “你们先出去。”他拦住了门外的下人,关上门。随即从柜子拿出干净的衣物,“先把身子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刚刚生产,现在虚弱的很。”

    杨岄依言将顾慎之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他记得这批料子,光手摸一下就知道是上好的绸缎,织工精细,只有夙京的七色坊才有这种手工,如今穿在了他的身上,真是好看的紧,可是,送他料子的时候,从来不知道顾慎之会在这个时候穿上它。

    “糟了脉搏时有时无,只怕不成了”魏卓然的眼睛红了,纵使这么多年看惯了生死,可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弟子,他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我先用药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去找苏神医”他有些语无伦次,从腰间的囊带中拿出一颗药丸,放入顾慎之的口中,样子一下子老了许多“慕楚我出去找苏神医她应该在滇阳,几天前我曾看见她在滇阳城出现过。只要找到她,慎之就有希望了。”

    杨岄愣怔怔的点了点头,复又抬起头,目光空洞的看着魏卓然道“先生,父王没了。”

    魏卓然的脚步顿了顿,可脸上却并没有预计中的震惊,只是皱了皱眉头道“我先让管事去处理一下,慕楚你是要留在慎之这边,还是”

    杨岄身上也已浑身湿透,他正用一条干净的毯子,擦着顾慎之冰冷的身体,嗓子有些沙哑道“先生,我在这边陪着慎之”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终是一滴泪落在顾慎之白皙的脖颈,咬牙切齿道“我已经没有了父王,我不能再没有慎之。”

    魏卓然正要开门,忽然听见门口急促的敲门声“公子不好了阿宝被千骄公子抢走了。”

    “你说什么”杨岄拿起锦被盖住顾慎之的身体,转身开门,清波趴跪在地上,一脸颓然“小王爷,千骄公子说,他要自己把孩子送给大王子”

    “罢了,清波,你起来吧,你家公子现在听不见。”魏卓然叹了一口气,弯腰拉起清波,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好好照顾你家公子,若是熬不过去,也要让他走的舒坦一些。”

    清波茫然的抬头,看着软榻上安睡的顾慎之,脚步一下子就定住了。

    五六个暖炉一起放在房中,清波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床铺,一边将顾慎之换下来的衣服抱走,那人终于安睡了下来,只是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依然冰冷。杨岄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将顾慎之扶起来,一股股真气输进去,可是顾慎之的身体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他就想是一个累极了的孩子,贪婪的享受着每一秒能够安睡的时间,无关整个世界。

    “慎之你醒醒你醒醒好吗”杨岄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一句话,沙哑的嗓音在没有其他语言。

    “小王爷,王爷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魏先生临走吩咐,先不要发丧,等慎之公子身体稳定一点了再说,如果熬不过去,就一起办了,也不用再发两次讣告。”老管家在门口汇报着王府的现状,一抹老泪在眼角闪闪发亮,进王府到现在十几个年头,看着王妃待顾慎之视如己出,听着小王爷第一声啼哭,看着两人一起长大,到最后反目成仇。如今谁也没有得到善终,造化最是弄人啊。

    “好先不发丧,朝廷那边,也先瞒着,军营那边,也先都不要说,谁要是把这事儿透露出半句,就逐出王府。”杨岄搂着怀中的人,在屏风后答道“派人去把郑二叔请过来,另外去军营,把他的儿子也叫到王府,我有事吩咐。”

    “是”老管家略略退后了几步,又接着说道“王妃那边,虽然已经拜过了天地,奈何礼数还没有成,您看”

    “这事儿就先搁着吧,我会自己跟她解释,多派些人照顾着就好。”杨岄低头,凝视着手中握着的那一块凝脂白玉,龙凤图案依然在,只可惜背后的字已经被磨去了,虽然是细微的凹陷,却没有原来的光滑。

    杨岄悔恨的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却不曾想力道一重,那快玉牌一折为二,尽然是龙归龙,凤归凤。龙断去了一尾,再也无法腾云驾雾,凤折去了一翅,再也无法翱翔九天,龙凤呈祥乃是祥瑞,而如今龙伤凤毁,谁还能将这一场悲剧化为喜剧。

    杨岄想起了顾慎之的身世,出生高贵如斯,却落得如此凄惨境遇,抱住了他,贴着耳朵说道“慎之我知错了为什么当我知错的时候,你再也不给我任何机会了慎之慎之我瞒了你好多事,我庆幸我没告诉你你有一个怎样的身世啊。”

    清波蹲在墙角,抱着头痛哭“为什么为什么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公子为什么要死。”

    他抹了抹眼泪,忽然从袖中掉出一封信来。

    “遭了这信忘了给千骄公子了。”清波一拍脑门,白天孩子被抢走时,一时心慌意乱,尽然忘了将信给千骄公子。

    “什么信给我看看”杨岄放下顾慎之,视线落到清波手中的那封信上。棕黄色牛皮纸,火漆密封,想来是一封密函。杨岄拿在手中,只觉得似有千金中,一瞬间只觉得心头从来没有这般心虚过,尽然抖抖忽忽的不敢打开。

    这信上会写些什么呢会写着一别多日相思之苦

    还是会写着点滴往事却上心头

    亦或是给阿宝取的几个小名,让作为父亲的时岱山好好挑选一番

    无论写的是哪一种,都是会让杨岄心痛的那一种,他有些认命的把信封撕开一条窄窄的口子,一页信纸躺在里面,淡黄的信笺,工整的蝇头小楷

    子规兄

    启信安好,见此信,弟已化作一缕清风,越国天阴山,跨过天阴泉,长伴兄侧。弟身世多舛,多蒙兄不弃,得以乱世安身,不弃弟浮萍命,堪容弟污泥身,惜之爱之,此恩滋是永世难报,弟之子,烦请兄代为养育,不求视同己出,只求能让他安生立命。国仇家恨,一人之力,难以回天,弟一生二十余载,唯药师谷与青阳短短数余,避世修身,能得以安然度日。兄宅心仁厚,若能用高人,出高段,听高见,必定能登高位。

    他日若有战端,可用犬子牵制杨岄,其性直爽,却不是大恶之辈,弟至今仍隐瞒其真相,其更不知已有一子,必定大喜过望。

    子规兄,弟去也,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望生生世世不再生于帝王家。

    绝笔之言,勿劳赐复。

    弟慎之

    第五十八章

    杨岄的手指一抖,信笺滑落手中,却不想飘到了正放在一旁的暖炉上,镂空的铜盖子串出火苗,一下子烧着了信纸的一角,杨岄猛然回过神来,不过纸上迅速蔓延的火舌,将那信笺抢了下来,牢牢的护在胸口,将那火苗按熄了。淡淡的焦味刺激着他的嗅觉,掌心的刺痛刺激着他的感觉,可是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是麻木的,是已经失去了任何喜怒哀乐的能力的。

    重新展开被烧焦的信纸,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焦黄的信纸上,将那精巧的小楷字化成一团一团模糊的墨迹。

    “慎之慎之你尽然已经如此恨我了你用你的性命恨我,你还用我们儿子的一生来恨我”收起信笺,转身至床前,将那个毫无知觉的躯体抱在怀中。杨岄只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用自己身上的体温,一寸寸的把他温暖起来。可是怀中顾慎之的身体,却再一分分的冷却,人间纵有千般好,不敌赴死一条心,他已经不想活了,他安排好了孩子的下半身,穿上了自以为最华丽的衣裳,梳了自己觉得最俊美的发型,想用荷花池的清水,洗净他这一身污秽,还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尸身,也总算是来的淡薄,去的干净了。

    杨岄握住顾慎之纤细的手掌,浑厚的内力在输入顾慎之体内的时候化成杂乱无章的逆流,串入他的五脏六腑,然后消失不见。顾慎之一直很安静的靠在他的肩上,青丝寸缕,白皙脖颈,那摸样安然的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为什么他的睫羽不再翕动。

    可是为什么他的呼吸已经若隐若现。

    可是为什么他会睡的这么沉这么沉

    杨岄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还是没有相同为什么。他只能抱着他,手掌来回的安抚着顾慎之的背心,嗅着他长发散发出来的那安胎药的味道,忍受着他的冰冷,一寸寸的蔓延至整个身体。

    “外面出了什么事”杨岄皱了皱眉头,天才亮不久,外面这么吵,会把慎之吵醒的,他的眼中有着点燃的怒意。清波连忙起身,打开门,在廊上远远的看了一眼。

    “回小王爷,不知道是那里飞来一个风筝,挂在花园里的泡桐树上,几个家丁正打算把它捡下来。”

    杨岄抱着顾慎之的手忽然紧了一下,空洞的眸子闪了一下,闭上眼睛,不期然落下两道泪痕“慎之你真的要走了吗你真的要走了是不是就连风筝都跑来向你送行了”

    那一年,若不是那个风筝,两人之间的境遇是否就不会想现在这样,缘起于一个风筝,没想到今日缘灭,居然也有一只风筝。

    杨岄叹了口气道“清波告诉门外的人,把风筝取下来,然后烧了吧。”

    清波愣了愣,他转头,看见顾慎之仰在杨岄臂弯中的头,那样安宁的神情,他伺候顾慎之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会有这样的神色,在他心目中,公子就算是睡着的时候,都是蹙着眉的可是可是清波忽然间就不敢想了,他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心中最美好的愿望,已经一片片的碎掉了。他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开口道“好除了风筝,公子还喜欢画画,我这就去写意斋买最上好的宣纸,他刚回来那几天就唠叨说是好久没握画笔手指都不灵活了。”

    可他的脚步却一动也没有动,视线一直盯着杨岄怀中的顾慎之,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抓住顾慎之的一片衣襟道“小王爷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不让我送送公子”

    “他累了所以我不忍心叫醒他。”杨岄闭上了眼睛,一夜之间,风华正茂的他,鬓边却无端生出几丝华发,原本略显稚气的脸颊,顿时显出刀削似的英气。

    “他每次睡觉,总是皱着眉头好不容易舒展开了我怎么舍得就这样叫醒他。”杨岄低下头,手指卷起顾慎之的一丝长发,放到自己的耳侧,随即自己也挑出一丝长发,两缕合一,结成一股。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杨岄拿起顾慎之床头的剪刀,咔嚓一剪,将束成一缕的长发剪了下来,卷起手中断裂的那一块龙凤环佩,放在顾慎之的胸口,手指捋过顾慎之的长发,如此的出尘之姿,恍若仙人。他叹了叹气,推开门,春寒料峭的风顿时灌入了顾慎之的房中,管事早已经侯在门口。

    “郑言,这里有我带给赵三叔的一封密函,务必要亲自交到他本人手中,至于信中的内容,不得向第三人以外提起,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不得有误。”大悲之后,杨岄仿佛在一朝一夕中成熟了起来,将手中的信交到了郑言手上,脸上那种悲戚的神色也似乎在缓缓淡去。他转身,将另外一封信交给郑离,眸中冷冽一闪而过。“二叔,这封信是要麻烦你交给四叔的,朝廷那边,一直都是他在打点,如今父王仙去,萧离早就打算要削藩,只怕是会有行动,我会借守孝之故,三年之内不离开云州半步,还要请四叔代为周旋。”

    郑离接过信,中年的将士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壮士断腕般浓烈的悲壮,“慕楚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云州这片净土,是当年王爷带着我们一起北上打出来的,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保住这里,二叔替云州的老百姓谢你了。”他单腿跪地,行了一个对于长辈来说,最沉重的礼节。

    杨岄扶起郑离,原本一直徘徊在心上的那一丝死去的念头,忽然间慢慢的蒸发了,只余下责任两个字,抗在自己的肩上。

    杨岄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回到顾慎之房中的时候,清波已经为顾慎之擦洗过了身子,烘干了的白底紫锻纹袍子穿在他的身上,杨岄只觉得顾慎之似乎并没有离开,他只是睡在那里,随时都会睁开眼睛,叫自己一声慕楚他想着,眼泪就又这样落了下来,这一次他都懒得伸手自己擦眼泪,他觉得面前的人会醒过来,然后含笑看着他,为他擦眼泪。

    哦我的慕楚啊原来你已经喜欢我这么久了

    慕楚,傻孩子,你又做春梦了”

    我杨岄在下作,也不会去和自己的父亲抢一个男宠

    杨岄跪在了顾慎之的床前,他默默体味着这一路而来的辛酸,可是这一刻,人已死,纵是豪情感天动地,也只化作了一缕清魂。

    “你真的随着我们的儿子,去了青阳了吗”他艰难的开口。

    门口哐当一声,叶千姿跌倒在地上,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眼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她的眼中有着比绝望更让人惶惑不安的神情迷惘。

    清波找了顾慎之身前最喜欢的一个锦袋,红绸为底,金丝绣线,明黄色的彩绸收口,这是顾慎之身前用来放那玉石头魔方的锦袋,虽然里面空了,但是顾慎之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他将那一块用碎发卷住的玉牌放入了锦袋中,手中的篦子正小心翼翼的为顾慎之梳理着长发,每一根断了的发丝,都放入了这个锦袋之中。

    “快快”魏卓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杨岄转过身体,一个带着斗笠,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到他的面前,她那双眸子特别亮,看上去就想能跟着阎王抢人一样的,她很镇静的坐在床头,清波收起手中的篦子退到一旁。

    不过片刻功夫,她才顺手摘下斗笠,摇了摇头说道“死了两三个时辰了,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了,你们准备后事吧。”她说话的声音没有半点的情绪,也许作为一个神医,她已经看惯了这世上的生死,又岂会被一个人的离开而影响呢。

    “真的已经去了”魏卓然皱了皱眉头,他转头看了一眼杨岄,睁大眼睛道“慕楚你的头发”

    杨岄却好似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低头道“先生,昨晚我给慎之输了一晚上的真气,可是他一点也吸纳不进去,全散掉了散掉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慎之回不来了。”

    夙夜元景帝六年,夙夜名将,先帝亲封西南王杨定边身染重疾,不治身亡,帝萧离几次搬旨宣其子杨岄进京参与继任大典,无奈杨岄以身负重孝为名,请旨在家丁忧三年,萧离削藩一事一再搁置,云州朝廷情势越发紧张,内忧加重之余,外患更是接踵而至,夙夜,宛平,塑三国,在时隔二十年之后,又一次干戈再起。

    第五十九章

    三年后

    “小姐,公子的飞鸽传书”

    “拿过来吧。”叶千姿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放下手中敲木鱼的木槌,接过丫鬟手中的纸条,细细摊开了。

    自从三年前叶千骄带走了顾慎之的儿子,他便再也没有来过云州,一晃三年都过去了,彼此间的联系,也仅靠这只字片语的飞鸽传书。

    叶千姿看完了纸条上面的内容,把它放到油灯上燃尽了,转头看着供奉在一旁的顾慎之的灵位,伸手拿了下来,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袖子细细的擦拭着,轻道“慎之兄,辰阳的身体好了,已经开始念四书五经了,我哥说,时兄很喜欢他,一直宠着他。”

    她说话的口气是很温柔的,描过的柳眉微微向上扬起,即使现在穿着白缟素衣,依然掩不住她那绝佳的气质。

    边上的丫鬟见主子又失神了,唤了两句,见她没有半点反应,又伸手扶住了她,开口道“王爷前两天出门了,临走的时候,派管家来过这里,说是问小姐什么时候搬回王府去住呢。”

    叶千姿吸了口气,拧眉道“这里很好,何必要去别处,王爷不是一直对朝廷说自己丁忧在家守孝吗那我住在老王爷陵墓边上守陵,不是更加说得过去吗”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远门呢叶千姿皱了皱眉头,三个月前,宛平的完颜烈被塑王封为争夙大元帅,领兵二十万,居于宿州城外一百二十里处,对夙夜虎视眈眈,光听那个封号,便知道他们的野心,杨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苦心经营的云州呢她正想问一下那人的去向,又想这三年来,两人之间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对话,他又怎么会告知自己他的行踪呢。

    那日顾慎之死后,叶千姿曾向杨岄要过一纸休书,无奈那人自从顾慎之死后,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不似往日般小孩习性,顾慎之才过了头七,杨岄便搬到了军中去住,而自己所要求的那一纸休书,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随后不久,自己也搬到了西南王陵墓这边的望月庵,这一住便是三年,说的是为老王爷守陵,其实究竟守的是谁,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叶千姿低下头,拿起一旁桌案上沾了墨水的毛笔,细细写了起来,一旁的鸽子正停在窗台上,咕咕的等待。

    夜幕将至,只有一抹夕阳的残影还悬于西边,拖出一道瑰丽的红线,杨岄翻炒着锅中的青菜豆腐,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们端着饭碗吃了起来,随手添了一把柴火,那青菜在锅里面刺啦刺啦的响着起来,杨岄又添上了一勺冷水,浇下去刺啦一声,锅里就泛起了阵阵青菜的香味儿。他又翻炒了几下,见菜叶子有点儿泛黄了,才拿起大铲子一边铲起来,一边喊道“大伙,炒青菜出炉了。”

    “快快去添一点”

    “青菜有什么好吃的,淡得没味,这个月吃第几顿青菜了吃在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想吃肉,把塑国那帮王八羔子打回老家,到时候酒池肉林都有。”

    虽然有人抱怨,有人无奈,但是大伙还是兴致冲冲的跑到杨岄的火头军帐篷中,将那一盆刚出锅的青菜抱了出去,不出半柱香时间,那一锅青菜已经见底,连青菜汤都不剩一滴。杨岄跑到这里当火头军已经一个月了,居他的观察,塑国这次若是真的对夙夜开战,夙夜只怕是又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

    当初他提议要来夙夜军中,从郑二叔到关四叔,这几位可是没一个同意的,不过最后,他干脆来了一招金蝉脱壳,独自一个人到了夙夜,正值那时候夙夜征兵,因为杨岄没有服役卷宗,所以征兵里长不敢让他上战场,于是他便成了这大营的一名火头兵,不过这火头兵虽小,杨岄却做的津津有味。昔日他在云州,也都是和将士们同食宿,共操练的,如今自己当起了火头兵,才知道这火头兵的重要,一日三餐,大锅饭不求美味,却要让将士们吃的满足满意,要用尽可能少的食材,做尽可能满足更多人的食物。大军来袭,粮草才是关键。杨岄来这里的第一天,火头军长就让他们全体立誓人在粮在,人亡粮还在

    “炒青菜还有吗”

    杨岄正端着饭碗,打算开吃,冷不防门口有人抱着刚才他抱出去的木桶走了进来,那人头上绑着一段染血的绷带,开口冷冷的,顿时让杨岄觉得没什么好感,拿起铲子,敲了敲铁锅道“哝还有些菜汤。”

    那人的眉头皱了一下,脸上还是冷冷的,但是杨岄从他的眸中,看出了一丝怒意,杨岄心想,这名伤兵,大概就是前几天与塑国小范围交战时候的那一批伤员的其中之一,那一仗说实话打的不怎么样,虽说把他们从城外一百二十里逼到了两百里,但是光看死伤数量,便知道是夙夜吃了大亏,他并不觉得在这种战斗中负伤有什么值得让人尊敬的,所以态度未免也不太友好。

    “以后每次开餐,记得留一部分给伤兵营的兄弟,他们有伤在身,不可能会去和别人一起抢,知道了吗”

    本来他说这话,很有道理,杨岄不禁要欣赏起他来了,可是他那高人一等,趾高气昂的样子,叫杨岄一听就来火了,随口道“抢不到就挨饿呗,这和在战场上打不过别人,然后被别人给砍伤了是一个道理。”他抬起眼,无意瞥过那将士的脸,只觉得自己脊背凉凉的,因为那个人的视线就像两把刀,早已经把自己给千刀万剐了。杨岄咳了咳,正要再说一句给自己台阶下,营帐的门帘拉开了,一双沾着一点泥土的藏青布靴走了进来,视线再往上移,是一件灰白色的长衫,这种打扮的人在军中只有两种,一个种是军队在当地请的向导,另一种便是跟随大军驻扎的军医。

    杨岄的视线顺着那灰白色的长衫一路往上移,正要挪到脸上的时候,却听那人开口道“严副将,伤兵们都饿了,你怎么还没过去。”那个人的声音,杨岄觉得,就算是自己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得,可是自己没化成灰,自己还好好站在这里,所以他反而不敢相信了起来,赶紧抬起停在那人胸口的视线,一张让自己跌进冰窟的脸,瞬间映入眼中。

    自己的慎之绝对不可能会是这个样子的,杨岄摇了摇头,含在口中的一颗菜心落到自己碗中,他低下头,又拨了几口饭到自己口中,甩了甩脑袋心想慎之已经死了,三年前亲眼看着他下葬,上好的榉木棺材,自己亲手选的料子,自己亲手抱着他进去,看着棺木封死,看着他入土为安。杨岄嚼着嚼着,忽然觉得舌尖一痛,原来是咬到舌头了。他又忍不住抬起头,带着审视的意味看着眼前站着的这位。

    “沈大夫,这个火头兵把菜给分光了,今天兄弟又要吃白饭了,我才晚来了一会儿,就给抢光了。”那将士刚才冷冷的样子,到了眼前这一位这里,倒有那么点自怨自艾的小孩子习性了。

    被叫做沈大夫的人往里面走了几步,看了一眼铁锅中剩下的那些汤水菜叶,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杨岄道“这位小兄弟,伤兵们还没有吃饭,可惜已经没菜了,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你可以通融通融”他说着,居然从自己的阔袖下掏出一块碎银子,蹲下来,塞入了杨岄的手中。

    杨岄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原本应该是很清秀的,但是半边脸,从眉梢开始一直到颧骨,却长着一块黑色的胎记,那胎记上还有几根汗毛,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搁的慌,杨岄一想到顾慎之的脸上,要是长出这么一块东西来,就觉得心里窝火的慌,赶忙转过头,推开那一块碎银子道“都是营里的兄弟,当然要相互照顾,我再炒一锅就是了。”

    沈孝笑了笑,那微微勾起唇角的一瞬间正巧被杨岄看见了,眸子里满满的笑意,他见眼前的火头兵正看着他傻愣着,连忙站起来,拱手谢道“不知这位军爷怎么称呼,在下沈孝,是前几天刚到营里的军医。”

    “哦我叫关山。”杨岄坦然答道,放下手中的饭碗,拍拍手站了起来,从一旁的箩筐中拿出几颗青菜,放在案板上切了起来,这架势,倒是像极了一个火头兵。

    沈孝退后了两步,转头对那头上缠着纱布的副将道“严副将,你先回军营吧,等下菜好了,我送过去就好。”

    严子舜将手中的菜桶放在一边,饶头道“沈大夫不走吗”

    “不走,在这里帮这位关兄弟搭把火吧。”沈孝很自然的蹲了下来,拿起火折子点起灶堂下的火,看样子很是娴熟。

    第六十章

    杨岄嘴角微微一笑,手上的菜刀落的更快了,喀喀喀不一会儿就切出一堆子,转头问道“沈大夫,伤兵营现在有多少人”

    “大约百十来个,都不是重伤,但是流了血,还是要补一补,这里伙食实在不怎么样,要是还吃不饱,谁有心思打仗。”沈孝将柴火送进灶堂,和杨岄聊了起来。

    杨岄将青菜放进一旁的菜篓子里面,将菜按到水缸里面掏了掏,才提起来,倒入了早已经开的油锅里面,顿时吃啦一声,碧绿的菜叶子开始慢慢的蔫了。他用铲子翻炒了几下,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坐在灶头对面,正仔细烧火的沈孝,橘黄色的火光映在他有些泛黄的脸上,单看一边没有胎记的侧脸,那轮廓还真的与顾慎之有七八分相似。

    杨岄又晃了神,手下的铲子倒是没停下来,看着沈孝问道“沈大夫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怎么会到这里做起军医了呢”

    沈孝并没有直接回答杨岄的问题,而是抬起头,很坦然的看着他道“那听关兄的口音,应该是云州人才是,怎么会投到夙夜的军队中来了呢”

    他这句听起来似无心之失的话,在杨岄听来,心里却打起了鼓,他进军营一月有余,而且这边的军人大多数都是夙京周边招来的,对云州那个地方也不甚熟悉,所以他只说自己是南方人,却并没有明言自己是云州人,可是眼下这位看似其貌不扬的沈军医,倒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来处。

    沈孝见杨岄没有反应,以为自己刚才语句中的那一丝戏谑让他有所难堪,于是便自报家门道“关兄弟可千万别介意,其实在下也是云州人士。”沈孝为灶膛加了几把柴,继续说道“关兄可还记得三年前,云州与夙夜边界上的艾江发生大地震,当时有一个小村落被泥石流掩埋,我就是那个村里的人。后来有幸得人相救,所以才会有今日的。”

    杨岄是记得那场地震的,因为那场地震正好是在杨定边与顾慎之下葬之后的第二天,当时身在军营的杨岄,冒着大雨一路飞奔至地震的伤亡地点,直到自己将难民安置好之后,才听说杨定边与顾慎之的陵寝都有不同程度的滑坡。

    云州西南王薨逝,又适逢天灾,流言四起,杨岄在那种内忧外患之下,甚至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平息留言,安置难民,率领军队为老板姓重新建造房屋,地震造成的伤亡并不是很大,除了一个在山坳中的村落因为泥石流被全部掩埋,其他的也就是房屋倒塌,重建工作有条不紊的开展,杨岄真的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三年后的今天,在千里之外的夙夜军营,能遇上那场天灾的幸存者。

    这个人不光是他的老乡,更给他带来一种希望,杨岄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希望,心中有一种感慨万千的感觉,顺着他的话说道“怎么不记得那次地震,我家的房子塌了,后来还是云州的小王爷,带着他的军队来修的房子。”杨岄有些自得的阐述着这个事实,虽然房子塌了那些纯属胡编乱造。

    沈孝有些不解问道“这么说小王爷算是你家的恩人,你怎么没留在云州,反倒跑到夙夜来了呢据我所知”后面的话,沈孝没有说出来,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如今云州与夙夜的关系,明着还算是藩王与朝廷,但是暗地里早已经有人说西南王并非池中物,迟早会反了如今的朝廷,至于为什么会翻,从何而翻,大家则都说不清楚。

    不过从京城的碧凹馆传出来的据说是最权威的解释,那就是当年西南王的死并不是一个意外,而很有可能就是朝廷削藩之前的一些小动作。

    “小王爷虽然对我家有再造之恩,但是云州怎么说也是夙夜的一部分,如今夙夜有难,我从云州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杨岄自然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来,但是这样大义凌然的话,说出来实在是让自己听的也觉得很别扭,更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何感想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抬起头,瞄了一眼坐在灶头前的沈孝,没想到他居然赞同的点了点头,抬眼看他的时候,眼底还流露出一丝欣赏来。

    杨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抡起铲子,到一旁的瓦罐里面铲了一勺子猪油,放到了青菜中继续翻炒了起来,原本并没有多少香味的素菜涌出了浓浓的香味,顿时让人食指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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