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离开我,具是母后和苏鸿睿从中作梗,你坠崖后还能生还,我已备感庆幸,又怎么会怪你?”
“承延……对不起……”
薛晓云的头垂地更低,散在肩上的头发滑落下来,掩去了他此刻的神情,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羞耻。
“当年……并没有人要害我。”
他闭上眼,不敢去看李承延脸上的表情。
是的,他就是一个可耻的叛徒。
他们明明约好要生生世世在一起,他却懦弱地逃走了。
“承延,你知道的,太后她……一直都不喜欢我。尤其是在你提出要立我为后之后,她连见都不肯再见我。我那时也是真的不懂事,以为有你的庇护,太后即使不待见我,也不可能真拿我怎样……”
“直到有一天,太后趁你不在宣我去凤宜殿。那是她的寝宫,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进去,我本是不怕的。”
薛晓云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可进去了我才知道,并不是太后想通了要接纳我,而是她找到了最适合你的人,急着要给我看。”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名动云泽的镇远将军之子苏鸿睿。那人一身素净青衫,沉稳地坐在太后身边,却并不如传言那般身形健硕,样貌凶悍。
“我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就呆住了。大名鼎鼎的苏鸿睿就站在我面前,他比我高,比我有才华,家世比我好,长得也好看……我竟然什么都比不过他……”
“太后说他才配做你的皇后,和你一起肩负福泽苍生光耀云泽的重任,而我……不过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我当然很生气,可是……我却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薛晓云自嘲一笑,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气得面红耳赤,最后直接哭了出来。一路抹着眼泪回去,害李承延哄了他大半天。
“那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我看着睡在身边的你,明明一伸手就能碰到,却隔着无法逾越的差距。”
“你已经贵为天子,而我……依旧是太傅之子,被你收纳在羽翼之下,连刀剑都没碰过,又凭什么与你并肩而立?”
“太后她看出我有点动摇了,她又宣见了我一次,却是在刑房里。”
“她指着一屋子血淋淋的人告诉我,将来有一天,你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我就会变成那个样子,或许,还会更惨。”
“他们可能会砍去我的四肢,挖掉我的双眼,把我浸泡在酒坛子里做成人彘,就因为你曾经专宠于我……”
第90章 颠倒
“我吓坏了,一回来就病倒了。”
纵使过了多年,回忆起那座阴湿的刑房,满地或新鲜或干涸的血迹,还有不停在耳畔回荡的哀嚎,薛晓云的眼里还是隐约透出害怕的情绪。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六岁,被李承延无边宠爱着,根本不识愁苦滋味。更何曾见过那般触目惊心的场景。他甚至不愿留在宫里,执意回了薛府修养。
这一病,卧床数日,想得就有些深了。
“我快好的时候,他……来看我了。”
薛晓云抬眼看下李承延的脸色,在提到“他”的时候,李承延的身体微微一震,旋即又故作不在意地挺直了腰板。
“下人来通传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晓云弯起嘴角,泄露一痕浅淡笑意,
“他是太后亲自为你选中的皇后,竟会屈尊纡贵来看我……”
一定是来耀武扬威的吧。
他恐惧又屈辱地躺在床上,直觉应该把苏鸿睿拒之门外,可碍着苏家的权势,他不敢。
却也不想在苏鸿睿面前落了面子。
于是他选了一件纹饰最繁复华丽的衣裳,挺起胸膛去见他。
一到前厅,薛晓云就傻眼了。
苏鸿睿还是穿着素净的衣衫,静静地坐在桌前喝茶,手边甚至放了来探病的礼物,低敛的眉眼看来淡定安然。
一见他出来,苏鸿睿先是愣了下,随后站起身,朝他笑道,
“薛公子,苏某冒昧来扰,还请见谅。”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苏鸿睿的声音,温柔低沉,如一只宽厚的手掌熨帖人心。又如一根柔软的针,轻易就戳破了他的虚张声势。
“我一下便对他心生好感。”
薛晓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他是一个谦和温暖的人,他还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帮忙劝说太后,同意我们的事。”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在见过他之后,就……跳崖了呢?”
薛晓云忆及此处时,李承延的脸色早就变了。他按住心跳不断加快的胸口,微拱起后背,脑袋嗡嗡直响,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可还是强撑着问。
“因为……我害怕……”
薛晓云缓缓闭上眼,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的心魔,他终于有勇气面对了。
“你害怕?”李承延艰难地重复道。
薛晓云点点头,声音有些不稳地道,
“那个时候你刚刚继位,外有西夷虎视眈眈,内有三皇子坐等反扑,而你和太后什么倚仗都没有,一旦他们成功,那我……就真会如刑房那些人一样,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我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结局,甚至连想一想,都会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