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龙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把少年被江风吹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少年还没从他过分熟稔的举动里回过神来,乖乖答道,
“我叫慕遥。”
“慕遥,刘慕遥吗”
凌龙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比玉月仙子还好听。
少爷却摆摆头,
“我姓慕。”
“可那个刘公子说你是他弟弟。”凌龙觉得稀奇,明明是两兄弟,怎么会不同姓呢
慕遥垂下眼,轻声道,
“他是我的表哥。”
“哦,原来你们是表兄弟。”
凌龙恍然大悟,点头道,
“难怪长得不像。”你比他可爱多了他在心里加一句。
“嗯。”
慕遥低低应一声,脸上有些发热。
凌龙看他身形单薄,又吹了冷风,以为他不舒服,长臂一伸就将人揽进怀里,把刺骨的凉风都挡下了。
慕遥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一跳,挣扎着要退出来。
“别动你瞧你身上这么冷,手这么凉,要是吹病了怎么办”
凌龙理直气壮地抓着慕遥的手责备,那只骨节细长的手被他的大掌包住,竟真的渐渐暖和起来。
第107章 同上
“可惜、真是可惜啰”
从画舫上下来,宋安文就一直垂头丧气的,
“表弟,你说潇潇那么美丽温婉的姑娘,怎么就被个山一样壮实的西域商人给标走了呢哎哟哟,那个人的样子真是好生吓人胳膊腿儿上的汗毛就不说了,单看那双眼睛吓我现在想想都心惊,哪儿有人的眼睛是绿色的你说说”
宋安文拍着胸脯,一脸后怕,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凌龙吱声,于是转头唤他,
“表弟”
凌龙的脸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怎么真切,可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子还亮,熠熠生辉的,好似正陷在无比兴奋欢喜的情绪里。
这种眼神宋安文见得多了,方才在画舫上,那些竞标的客人不就这样盯着潇潇看的那眼里的痴迷,啧啧,恨不能把人活活撕了吞下去。
“表弟,给表哥说说,你瞧上哪位姑娘了”
宋安文挨过去搂着凌龙的肩膀,嘿嘿直笑,
“是给你倒茶的娇妍,还是不小心摔在你怀里的涟涟啊”
“表哥,你醉了。”
凌龙皱眉推开他,好歹收敛了脸上的情绪。
可宋安文起兴了,不依不饶地扭着他闹,
“好表弟你就给表哥说说嘛,只要你看上的不是潇潇,表哥都能给你弄来”
“真的”最后一句倒是说到凌龙心坎上。
“真的、真的”
宋安文直点头,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开了,若是把这个有钱的表弟拉入阵营,以后还愁少了潇潇那样的姑娘
“那表哥和刘思勤的关系如何”
“诶”
宋安文还等着看凌龙到底倾心哪位姑娘,没想却听到刘思勤的名字。
“刘思勤啊”
他有些讪讪地摸下脖子,
“交情也算有点儿,读书那儿会子我们一个书社的,他爹和我爹在生意上还有些往来可是表弟,你怎么问起他来了莫非你竟是看上刘思勤了”
宋安文的眼一下瞪圆了,回想起之前在画舫上,凌龙的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老往刘思勤的方向瞟。若换了别人,他也不会这样想,可那是刘思勤啊,攫阳城有名的美男子,那眉眼,比女人还精致好看,读书的时候就有几个浪荡子弟打他的主意,虽说后来被刘思勤收拾得叫那个惨。
“表哥,你乱说什么呢刘思勤可是男的,我怎么会看上他”
凌龙一脸正色地反驳,眼睛里明显写着“你有病”三个字。
宋安文委屈极了,叽叽咕咕地抱怨,
“不是表弟你起的头吗我们今晚是去画舫找乐子的,你倒好,刘思勤一走你就非得把我也拽走,我花了一千两银子,连个姑娘的小手都没摸着现在你又问他的事,我瞎猜下不行吗”
凌龙觉得好笑,
“谁让你光顾着瞎猜,话也不听完的我想问的是,表哥认识刘思勤的表弟吗”
宋安文这才知道自己真是误会了,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翻着眼努力想了会儿,才道,
“刘思勤的表弟倒多,我也认得几个,却不知你说的哪位”
“他叫慕遥,就是今晚和刘思勤一起来的那个少年。”凌龙补充道。
其实宋安文也看到那个叫慕遥的少年了,眉眼清隽得,像池塘里碧绿水嫩的荷叶,有股子雅致的清新。那种身段长相,宋安文就是不好男色,也有点心猿意马。刘思勤的好几个表弟他都见过,却没一个有那么出挑的,想来是他孤陋寡闻了。
“表哥也不认得”
凌龙的话里透着明显的失望。
宋安文安慰他道,
“刘家生意做得大,分家也多,刘思勤的表弟就更多了,我不认得也很正常。你别丧气嘛,表哥保你两日后就能再见着他了。”
凌龙不知他哪儿来的底气,很是不信地看他一眼。
宋安文还想卖个关子呢,结果兜不住,只好如实交代,
“两日后在湘兰湖边,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彩灯节,整个攫阳城未娶未嫁的少年少女都要出来凑热闹的,你还怕见不着那个小公子”
凌龙这才放心了,忘记询问慕遥住处的懊悔也随即烟消云散。
还说对男人没兴趣那个叫慕遥的,不也是男人吗
宋安文的脑袋转了半天,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可凌龙早走远了,他只好提起脚步追上去,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凌龙从来没觉得两日这么难熬,以往在山庄里,他练会武,睡会觉,再看会书的功夫,一天就过去。可他这两日来,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满大街的美食也没心思寻觅。倒是宋安文每天都来邀他出去玩,两人就坐在小红杏靠窗的位置上喝酒谈天。凌龙的眼睛不住地往大街上瞟,生怕错过少年瘦削修长的身影,却总是失望而归。
好在两日不长,很快也就过去了。
到彩灯节这日,凌龙很早就去天衣局选了身新衣裳,月白的袍子上用银线细细地勾出几朵祥云,云间用金丝描着蝴蝶,纹理绣得精巧细腻,竟是连蝴蝶身上的磷粉也能看得分明,仿佛一摆衣袖,就会从身上落下两只来。凌龙很少穿这样浅色又华丽考究的衣裳,更衬得他身形高大,隐隐有股慑人的气势。
一旁扯着衣摆照来照去的宋安文晃眼看见凌龙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也不由呆了呆,瞧得眼都直了,隔了片刻,才用力吞口唾沫道,
“表弟,你这样是存了心要迷死那些小姑娘吗”
凌龙不甚在意地笑笑,替宋安文抹平他衣襟上的褶子,道,
“有表哥你在,我哪儿敢啊”
“行啊小子会排遣你表哥了”
宋安文听了受用,又对着镜子装模作样照了半晌,才满意地和凌龙结了账离开。
一出天衣局,两人就雇了辆马车去湘兰湖。
湘兰湖在攫阳城边上,快挨着凤栖山了,用走的怕是脚都要走平,还不论能否赶上彩灯节。所以宋安文早就做好准备,吩咐小红杏的厨子做了些方便携带的冷食,又提前买好了彩灯,按着马车行进的速度,他们大概晌午就能到湘兰湖了。届时在地上铺张席子,两人就着青山绿水喝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待到入夜,又能占着好位置,饱览湖面灯火辉煌的美景。想想都觉得畅快。
可这样的好事,也不止有宋安文能想到,比他想得更周全些的,自是更早就出发了。故而当宋安文和凌龙到了走下马车时,都双双傻了眼。原本人迹罕至的湘兰湖边早停满了马车,有挂着竹帘的,有垂着轻纱的,还有四角吊着风铃的,大多都是富户自家的,而其中最豪华的一辆,当数湖岸正中由两匹全身墨黑,只有四蹄踏雪的汗血宝马拉载的马车了。更特别的是,那辆马车四面都是敞开的,从上方垂下薄而不透的纱帘,偶有风过,掀起纱帘一角,恍惚能看见里面一段净白的衣摆。
也不知到底是谁。
周遭的男人都压着声讨论,只有宋安文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指着那马车道,
“表弟,那不就是刘思勤的爱驹墨云和追月咯你说的那个慕遥,刘思勤去画舫都带着,这么热闹的彩灯节肯定舍不得抛下他。要不我现在和你一起过去打声招呼”
宋安文这样说也不全是推测,那层薄纱里的确有两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凌龙当然恨不能立马就过去,可他提步之时,脑袋忽然闪现出少年一脸为难的样子。那晚在画舫上,原本和他低声谈笑的少年,在瞥见刘思勤的身影时,整个身体似乎都僵硬了。
他害怕刘思勤。
凌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得出这个结论。
疑惑便接踵而至。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表弟、表弟你怎么发起呆来了”
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宋安文转头发现凌龙还立在原地,于是扬声催促他。
凌龙追上来把他拉回自己的马车上,一路生拖硬拽的,差点把宋安文的细胳膊给卸了。
这个表弟魔怔了不成
问了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的宋安文,只好抚着自己痛得发麻的手腕哀叹。
“表哥,刘家生意做得很大吗”
凌龙看着窗外半天,突然开口问道。
正望嘴里塞点心的宋安文噎了一下,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凌龙也不答,他便闪闪地接着道,
“我之前不是说过我,他的家世很我差不多,不是表哥自夸,我家在攫阳城算是富得流油了,刘思勤家能差到哪儿去可那还只是明面上的生意,如算上那些见不得光的,我就不敢说了。”
“比凌云山庄如何”
“啊”
宋安文暗暗吃惊,凌龙和刘思勤不过一面之缘,怎得有些夹枪带棍的意思面上还是正儿八经地答道,
“当然比不得的。”
凌云山庄的生意都做到朝廷里去了,刘家在黑白两道混得再风生水起,也是不能与之匹敌的。
“那我就不用硬抢了。”
凌龙心情甚好地眯了眯眼睛,视线掠过来来往往的人影,直投到白纱勾出的人影上。
忽然,他眼神一变,原本支在下巴上的手,猛地抓出窗棂,整个上身都倾出窗口,一副蓄势待发的紧张模样。
“表弟”
宋安文狐疑地看他一眼。
凌龙身形一松,回头笑道,
“没事儿,我刚刚认错了人。”
可他抓过的窗棂上,分明留下了深刻的指痕。
是仇人吧
宋安文心道。
远远地,湖岸中心的马车上,罩在白纱里纠缠的人影,陡然分开了。
第108章 再同上
随着夜色渐沉,湘兰湖边的人越聚越多,原本呆在马车里的女子也由丫鬟扶着下来,保养得白嫩莹润的纤纤玉指捧着还未点燃的彩灯,蒙着一层薄纱的脸上只露出眼睛的部分。纵使如此,那眼里的羞涩期待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当然,除去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湖边也挤满了粗布芒鞋的平民百姓,个个手里也拿着做工不怎么细致却花样百出的彩灯。
宋安文早拉凌龙在湖边占了个好位置,他兴致勃勃地举着盏花瓣繁复的红莲灯盏,眼睛止不住四处张望,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错过哪家貌美如花的小姐。凌龙手里的彩灯没他的那么惹眼,就是一盏极普通的花瓣尖儿上浸着点点红的荷花灯盏。他将花灯托在手里,眼睛却和宋安文一般,是朝着别处的。不过他寻找的,却是一片净白如玉的衣角。
周围那么多人,各色衣裳晃来晃去,却都不是他要找的。
“表弟、表弟你发什么愣啊瞧彩灯仙子发令了,快,把许愿纸拿出来”
宋安文没发现自己心仪的姑娘,反而眼尖地瞥见湖心扮作仙子模样的少女点燃了船上的火把。
这是在提醒众人,可以开始将写有自己心愿的纸条放进花灯里了。
凌龙却好像没听见似地,从宋安文手里取过火折子,随手就把祈福用的灯盏给点燃了。
“表弟你的纸条呢”
宋安文把写满自己愿望的许愿纸小心再小心地塞进灯盏里,生怕点火时会把纸烧着。可凌龙倒好,率先把火给点上了。
“忘了。”
凌龙干脆地回道,宋安文手一抖,差点把花灯掉湖里去。
“我的小祖宗,在这湘兰湖边点灯许愿可是一等一的灵你怎么就给忘了呢”
凌龙微微勾下嘴角,弯下腰不甚在意地将花灯放进水里,轻轻一推,那跳跃着橘黄火苗的灯盏就悠悠地顺着水流往前方去了。
湖边也有一些摆好纸条的人在陆陆续续地放灯,凌龙就着灯火,目光随意地在放灯之人的脸上穿巡。
那个他遍寻不着的人,就在离他几步之遥,被烛火照耀着,散发出温暖的光来。
凌龙拨开身边的人挤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真巧啊。”话里透着“偶遇”的欣喜。
专心捧着莲花灯盏的慕遥手一抖,顿了顿,才慢慢转过脸来,嘴角已牵起了笑,
“凌大哥。”
“你的纸条呢”
凌龙看看慕遥手里的花灯,发现已经点燃的蜡烛周围并没放纸条。
慕遥露出一丝苦笑,一手揽起广袖,一手将花灯平稳地放进湖中,凌龙听见他的声音从喧哗的人声中慢慢透出来,依稀也带着苦涩。
“明知实现不了,又何必写出来呢”
“你不写出来,又怎知不能实现”
凌龙侧过头,认真地反问他。
慕遥的视线却停留在渐渐远去的花灯上,隔了很久,才听他笃定地道,
“我就是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把手给我。”
凌龙不喜欢慕遥说这话时淡淡的语气,好似一个已经看破红尘的濒死之人。于是他拿出兄长的威严,沉声命令道。
慕遥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脸孔吓了一跳,老老实实地将手递过去。
凌龙握住慕遥摊开的手,往他掌心里放了一样东西,然后把他的手慎重地合拢到一起。
“我今晚也没有许愿,你是求而不得所以不求,而我则是无所求。所以我把这个愿望留给你,你只要把想要的东西写在上面,我一定帮你实现。”
“慕遥。”
慕遥还没来得及消化因这句话而如惊涛骇浪般翻滚出来的情感,便听得一声亲昵的呼唤飘忽而至。
是刘思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