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兮之皱了皱眉,随手拿起身边衣物,他要看看,看看陈仲帛到底在忙碌什么?
几步走到书桌近前,关兮之看了又看。他是外行,他看不明白画纸上的勾勾描描。
感到身边动静,陈仲帛随口说道你先睡吧,我等下就睡。
喔,你这个是什么?
就是一些刺绣的花样。
刺绣的花样?这个也要你来做吗?
陈仲帛唇齿微张,却未出一言。
关兮之随即意会,他和陈仲帛从不谈公事。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吧!心中悄悄好笑,陈仲帛严严实实地把着这些东西,是怕他会偷偷拿去吗?真是小瞧了他!关兮之一直坐在书桌旁边,不出声响,只是轻轻地挪挪书本、抚抚纸张,像是在整理杂乱一样。
陈仲帛偶尔抬头,两人对视一笑,儿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紫云斋的刘老板想给他出本画集,小家伙美得不行!
出画集?陈仲帛面上惊喜,什么时候出?
关兮之摆了摆手,不出了,我拒绝了。
拒绝了?陈仲帛眉心一挑,前些日子关兮之拒绝了自身的前途。如今他又替儿子拒绝了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是什么意思?
儿子才多大啊,他连基本画功都谈不上,哪里有出画集的本事。
那人家为什么要给出?
陈仲帛是生意之人,自然深知生意人无利不起早的本性,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吗?人家一定是觉得儿子有实力、有前途,才会如此建议的。
人家是想另辟蹊径,孩童画集肯定引人注意。关兮之笑得淡然,锦儿的水准确实要比同龄孩子强上一些,但他还绝对到不了出画集的地步。我不想儿子早早成名,他的心胸会膨胀,那样不好。
陈仲帛刚想瞪眼,关兮之立即打住,是你让我全权负责儿子的。
话里话外透着无奈,关兮之早就知道陈仲帛一定会反对他的决定,可他又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儿子的画能被画商看中是一种荣耀,他迫切地想要和陈仲帛分享这份喜悦。
儿子很争气呢!关兮之这样一想,再探头看看陈仲帛笔下的图样,我觉得锦儿真的很有绘画天赋,这一点一定是像你吧!
关兮之有感而发,陈仲帛简单几笔就是一朵漂亮花朵。儿子一样是擅长花草,莫非是遗传?
是这样啊!陈仲帛轻轻点头,锦儿很有耐性,个性也沉稳,这一点一定也是像你!
关兮之温柔一笑,颇有同感。
随意聊聊,关兮之隐约想起一事,心中有些犹豫,那件事情似乎不太好开口。
有什么事,你说吧!陈仲帛看得清楚,关兮之嘀嘀咕咕,少见呢。
关兮之笑了,你、你有没有用避孕的药物啊?
陈仲帛眉心一紧,避孕,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关兮之稍显纳闷,如果你不想再生了,那就要用药物啊!
陈仲帛歪头看着关兮之,出了神,我没说不想生。
那、那你是打算生了?关兮之简直不可置信,我还以为、还我以为你不打算再生了呢!
看吧,这就是沟通不良的结果。还是恶果。
关兮之偷偷懊恼,他和陈仲帛不是沟通不良,他们是、是根本没有沟通。
认识到错误就要迅速改正,关兮之满眼热切期望,那你真的打算再生一个?
陈仲帛不置可否。他的确是有些期盼的,想想看,一个像锦儿那般体贴、可爱的孩子,谁不想再多要一个?
关兮之简直就是喜出望外,头枕在桌上,笑咪咪地望着陈仲帛,仲帛,你真好。
陈仲帛不理他,关兮之毫不气馁,双手环上陈仲帛的腰,捣乱两下。
陈仲帛眉心一紧,你干什么?
你说呢?
关兮之双眼亮晶晶的,刚想偷一个香甜之吻,人就被陈仲帛一手挡住,等等——
等?不能等啊,我还等着你生儿子呢!
生儿子?凭什么要生儿子?
锦儿想要个弟弟,女儿怎么合适?
胡说八道……话音渐渐低沉,袅袅的尾音被吻吞掉。
又是一夜缠绵。这样的日子,陈仲帛极是快乐,快乐的像在梦里一样。梦会醒吗?陈仲帛喃喃自语,他不想醒,他不想再像六年前那样了……
第六章
年底,十一月初。
进入冬季,天气明显寒冷了起来。关兮之担心儿子受冻,只有中午才会允许孩子到外面疯玩一会儿。机会很难得,陈锦一向都是珍惜得很。浇浇花、逗逗小鸟,自娱自乐,小家伙也能玩得乐乐呵呵。
可是今天……
关兮之的眉头不禁皱起,这孩子今天是不是有些闷闷不乐了?他有什么烦恼吗?
关兮之站到儿子身旁,陈锦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伤心地道夫子爹爹,我都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
原来是在发愁这个啊。
你爹爹在忙吧!关兮之替陈仲帛向儿子解释着。
忙不忙什么的,小孩子不懂,也不关心。小家伙放下手里的花盆,问关兮之夫子爹爹有没有看到过爹爹啊?
有啊,我昨天晚上还有看到!
关兮之实话实说,陈锦不满了,那我也和夫子爹爹一起睡吧。这样我就可以见到爹爹了。陈锦拉着关兮之的手,神情十分期待。
关兮之替儿子顺了顺柔细的发丝,疼惜地说道你爹爹要很晚才会回来,你过来睡也不一定能够见到啊!更何况你是大孩子了,你应该自己睡。
那、我要怎样才能看见爹爹?陈锦越说越可怜,漂亮的小脸上挂满沮丧。他想见到爹爹!
儿子这样,关兮之极不忍心,你爹爹最近是忙碌了一些,年末嘛,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关兮之软语安慰,可惜陈锦并没有听进心去,小家伙嘴角一撇,爹爹去年就不忙,就是年末也不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关兮之并不清楚去年的状况,毫无比较之时,人也隐约觉出几分蹊跷。陈仲帛忙得是有些怪异呢!关兮之从未做过买卖,他只是有几个做着买卖的朋友,人家哪一个也不像陈仲帛这样忙碌。忙碌得好像生意刚刚起步一样。
为何如此?他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关兮之从未问过陈仲帛,出于关心的目的也没有问过,即使他问了,陈仲帛也不会说,一句也不会说。关兮之颇为纳闷,他和陈仲帛几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为什么偏偏这件事情不能相谈尽欢?到底是因为什么?关兮之想不明白。
翰林书院的课程由早上巳时开始。辰时时候,关兮之就要叫儿子起床,梳洗、穿衣、再早餐,紧张得不能有一刻停顿。
刚上马车关兮之就是一愣,锦儿,你干什么呢?
只见提前一步上车的陈锦,此时正窝在角落里东翻西找。
画!我的画啊!
陈锦急得满头是汗,他要拿给齐齐的画不见了,他记得放进书包里了!
无奈之下,关兮之只好陪着儿子一起寻找。书包、装午饭用的棉兜,装棉衣用的布袋,一一打开,一一翻看。
锦儿,你早上有没有打开过这些袋子?
陈锦抬起头,莫名其妙。
关兮之轻轻一笑,如果你没有打开过的话,那画就一定还在家里,是你没有把它装进书包。
豁然开朗,陈锦刚想下车寻找,立刻被关兮之伸手拦住,你在车里等着爹爹,我去给你拿回来。儿子人小,腿脚跑得也不利落,这般往返定会浪费不少时间。关兮之心中好笑,这小家伙一向是个稳稳当当的孩子,怎么这回也丢三落四了。
进入后院房间,关兮之直奔里间的书桌。陈仲帛昨晚没有回家,关兮之和儿子同睡在一起,小家伙还在书桌上温习过功课呢。书桌上堆着许多纸张,关兮之一边翻找,一边叫苦连连。他甚至连儿子画的是什么都忘了问问清楚,这要怎么来找?
突然,一张白描花朵图进入视线。关兮之犹豫一下,这应该就是儿子忘记的那幅吧?画风比较模糊,画功也绝对谈不上什么技巧。
没错,就是这幅了!抓起画纸,关兮之赶紧向外赶去。他们上课不能迟到啊!
推开房门,迎面竟撞上了刚刚回家的陈仲帛,关兮之有些意外,也有些激动,你回来了?
你干什么呢?
陈仲帛语气怪异,关兮之来不及细想,我拿点东西。
拿什么东西?
关兮之一愣,随即递上手中的纸张,是锦儿画的画,他忘了带。
锦儿的画?抽过那张白纸,陈仲帛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样子,这是陈锦画的吗?
是吧?关兮之低头看了看,这幅不是陈锦的画吗?他就是觉得这幅画布局简单,勾描几笔,连上色都上得粗略。在一堆画纸当中,这是最像小家伙画的一幅。
关兮之,你认识彩祥楼的白老板吗?
不认识!
回答得这么干脆!陈仲帛双眼微微眯起,关兮之,你究竟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骗——关兮之莫名其妙,陈仲帛的指责他完全不能明白。他、骗什么了?
昨天下午,彩祥楼公布了新一季的蜀绣花样,与我的图样一模一样。
视线变得狠戾,陈仲帛攥着画纸,手臂不禁轻抖,这张绣图一直放在房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就只有你关兮之看过!
关兮之后退几步,你的意思是说、我偷了你的独门绣图?
刹那之间,陈仲帛有些犹豫。他看人无数,他自然看得出谁清谁浊,关兮之……
拼命摇头,陈仲帛命令自己不能心软。现在还有谁是他可以相信的?谁都可以背叛他!这太正常不过了。紧紧抓住关兮之的胳膊,陈仲帛一刻也不肯放松,他不会心软,哪怕是用逼的,他也要逼出答案。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做过!关兮之忍不住怒吼。他根本不知道哪幅是绣图。假使他知道的话,他也不会拿给别人。他的个性、他的自尊都不允许他去做那种龌龊事情!
陈仲帛面如冷霜,关兮之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陌生,你、你不相信我?
要我信你?我凭什么信你?!陈仲帛倏地转身,狠绝离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冰冻。关兮之沮丧一笑,陈仲帛根本就不信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心里的某块地方破碎成片,关兮之双手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