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需要说去还不是不去。”许延向门的方向走去。
谢临泽知道他若是说一个不字,对方一定又会因此继续保持着一种不理人的态度,他虽然十分不想在这样的大冷天上山,但实在难以忍受最近冰封般的气氛,只能穿上狐裘跟上去。
漫无边际的漆夜里,一轮皎洁的月色悬挂天边,月光铺撒在雪地上,宛若游离的莹白轻纱,今夜里难得没有风,一派仙境般静谧的景色。
两个人一前一后,脚步一深一浅,鹿岭顶上的树枝坠了几盏灯笼,将前方一座简陋的茅草屋照亮清楚,旁边一棵挂着雾凇的高大云杉,以及用青石堆砌的温泉,氤氲的水汽汇聚成朦胧白雾,泥地上冰雪消融,寒冷之气尽散。
谢临泽看着这一幕怔了怔,将视线挪向许延,勾起嘴角,露出促狭的笑容,“你最近这么反常就是为了这个惊喜?把我骗来这里看来花了你不少心思啊。”
许延不置可否,在茅屋前的石案前坐下,只见上面堆积了大大小小的酒坛,“你不知一直想着喝酒吗?今天我就陪你一起,看看谁先倒。”
“那你输定了。”谢临泽在他对面坐下,揭开泥封的动作忽然一顿,“等等,你为什么同意我喝酒了?”
“之前是因为你的病还没有好,现在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许延倒了一盏酒。
谢临泽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然而下一刻酒香冲散了他的思绪,和对方一碰碗,仰头饮下,便顾不得多想了,只翻涌出满腔感慨之意。
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瓷碗,脉脉月色倒映在酒水中,宛若琥珀光,“北地真冷啊,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去离镇的时候,初夏节气,你还告诉我可惜我来晚了,不然能见到满镇的桃花。”
许延说话间冒出团团白雾,“是啊,等此间事了回到大昭,正好能赶得上来年春天。”
不知不觉间,谢临泽一坛酒饮下肚,身上渐渐有了暖意,便把厚重的狐裘脱了,只穿着一袭红袍,他看见许延竟然也喝完了一坛,不由怀疑地问“你平常不都是只喝一两杯吗?今天怎么这样能喝?”
“不是跟你说好了不醉不归?”许延看着他。
“我不信,你是不是在酒里搀了水?”谢临泽笑着说,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手臂撑着石案上,凑近了对方,闻到对方唇齿间浓重的酒味,声音低得像是喃喃,“想不到你酒量还不浅,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醉的样子,今天我一定要放倒你。”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许延的目光渐深,与面前的男人气息交错,回了一个字“好。”
谢临泽退回去坐下,他的眼角薄红,眸中水光潋滟,已有几分醉意,对放倒对方极有信心,抬起白釉瓷碗,“再来。”
随着一坛又一坛的酒空下去,许延仍然坐得极稳,反观谢临泽他已经醉到眼前一片模糊,连再举起胳膊都费力的地步,可为了方才的豪言壮语还不肯放弃,完全想不到对方的酒量竟然这么大,只能一手撑着额头,昏昏沉沉地开口“等会再喝,我有点困,等我一会儿……一定还能继续……”
许延一直平淡的神色终于带了几分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谢临泽片刻像是缓过来了,伸手去拿酒坛,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边沿,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石案上,整个人完全醉倒了。
白雾无声的氤氲,苍青色的树叶露珠滴落,许延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酒,站起身走到石案的另一边,将神志不清的男人打横抱起来。
谢临泽感受到自己被对方抱起来,便揪住对方的衣襟,勉强维持着一点思绪,醉眼朦胧地说“许、许延……你这家伙打了一副好算盘啊……”
许延嘴角噙着笑,“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谢临泽同样笑了起来,他扬起下巴,眼角面颊上的淡红一路蔓延到细腻的脖颈,如同晕开的桃花,线条优美得令人心折,像是墨迹未干的画,“你灌我酒,我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吗?”
第87章 营救
第二日一早起来, 天色朦朦亮,许延打了一盆热水进屋,床榻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 大半棉被落在了地上, 身上只盖了一小半,他背朝外面, 露出红痕密布的背脊和肩膀。
许延把被子替他盖上,男人闭着眼睫, 眉尖微微蹙着, 呼吸绵长,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动作,轻轻往里躲了躲。
许延心头如同被柔软的羽毛挠了挠,他原本打算早些带谢临泽下山, 可这会儿完全没了心思,坐在床边注视着对方沉睡的模样,享受着清晨宁静的氛围。
等到快到中午时,他从茅屋的角落里找出工具, 走到外面搭锅生火,煮上一盆地瓜粥,再进屋就叫人起床。
谢临泽昨晚折腾到大半夜才睡, 还没有休息足便被对方晃醒了,睁开眼眸好半晌才凝聚视线,看清楚面前的男人,不由想到昨晚, 又往被褥里缩了缩,开口时嗓子还有些哑“你倒是神清气爽。”
许延伸手帮他把散落的鬓发塞到耳后,难得温和起来“起来了,穿上衣服一会儿准备下山,再拖下去赫连丞该派人来找我们了。”
“我实在想不通,你的酒量怎么这么好了?”谢临泽偏了偏头,“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的还多呢,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看清。”许延从衾被下拉出男人的手指,神色专注,动作近乎虔诚的亲了一下。
谢临泽的目光随他而动,片刻后缓慢地坐起身,穿上单衣,身体内部异样的感觉让他十分难以忍受,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扶着木柱下了床,对要扶着他的许延摇了摇头,“我能起来。”
然而他松开床柱,脚下刚踩到实地的一瞬间,大腿根部传来一阵绵软酥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接着被早有预料的许延一把抱起来。
谢临泽面对这种情况,忍不住涨红了脸,又不想被对方看见,便把头向另一边扭去。
许延偏偏拗着干,扳过男人的下巴看清楚他的神色,从颤动的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谢临泽不满地瞪着他,却没有任何效用,只能任由自己被抱出门放在木凳上,捧着碗热腾腾的地瓜汤慢慢喝着。
用完饭,两个人才一起下山。
远处偶尔传来鸟啼声,温泉附近地面残雪逐渐消融,露出漆黑的泥土,鹿岭再往下走气候依然很冷,雾凇将林间装饰得银装素裹,树木仿佛冰雕玉砌。
他们一回宫里,赫连丞像是吃了炸药一样冲过来,戟指怒目地对许延说“我费尽心血的花呢!肯定就是你这家伙拔的!怎么就剩一个根了?”
谢临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见许延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便问“什么花?”
许延做了一个让他回屋的手势,他却直觉有秘密,站着没挪脚,不料许延直接扯着赫连丞朝拐角走去。
赫连丞气得一会儿用汉话一会儿用北娆话,声音又大又聒噪,谢临泽原本没有休息好,这下更是被吵得头疼,见他们一走便也没了兴趣再听下去,扭头回了屋。
过了片刻后许延才回来,翻出那本史籍,准备继续教他北娆话,在那之前他顿了顿,说“赫连丞的人找到周垣的下落了。”
谢临泽自然理解为他们两个谈论的只有这件事,“周垣现在在哪?”
“他被北娆大将公孙野抓走了,这个公孙野是左贤王的亲信,还有……赫连丞与我说青辞过来北娆。”
谢临泽微微睁大了眼眸。
许延继续说“青辞要左贤王费连枢找到我们两个的下落,可赫连丞先一步带回我们,公孙野则抓到了周垣,以为他就是青辞要找的人,可周垣并不承认身份,如今公孙野已经派人传信,正打算把他交给费连枢。周垣若是落到费连枢手里,那就非常难办了。”
谢临泽闻言后沉吟数息,淡淡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周垣?”
许延“越早越好,不过就我们两个潜入重兵把守的大将府只怕不太容易,需要找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
谢临泽和他目光相接,“既然事不宜迟,就今晚吧,至于熟悉地形的人我看赫连丞就挺合适。”
许延顿了顿,“今晚就动身?你确定你行吗?”
谢临泽把对方手里的古籍合上,用书卷挑着他的下巴,“等我救回周垣你就知道行不行了。”
许延就着这个姿势自下而上吻上男人,手掌从衣襟缝隙滑进去,声音低沉模糊,“所以你已经恢复好了吗?”
谢临泽垂下长长的眼睫,在脸上落下扇形的阴影,他专注地迎合着这个炙热的亲吻,唇齿交缠,又脱离,细碎的吻顺着对方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在许延的脖颈上,伸出舌尖舔了舔。
正当许延浑身火起毫无防备时,谢临泽出声说“还你的。 ”
他一口深深咬在对方的颈窝上,在听见抽气声后往后一退,留下一排齿印。
谢临泽坐回软垫,把敞开的外袍合上,对吃痛的许延轻佻地挑了一下眉梢。
“真是难消受啊……”许延无奈地偏头一看,果然渗出血了。
夜雾笼罩的王都街道上空无一人,夜空中乌云密布,如同一层层灰暗的墨水,随着寒风的气流涌动,逐渐掩盖了天边的月色。
三个人影潜伏在阴影中快速向前移动着,赫连丞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不减聒噪,对谢临泽和许延不甘地说“老子就不该答应你们出来!这叫什么事?人帮你们打探了,救还老子亲自来!大半夜的溜进臣子府邸,万一被发现了我不要面子的啊?”
谢临泽“要什么面子?既然是你的人抓了周垣你就要担起责任。”
“你们都是我的俘虏!俘虏懂吗?”
到了墙角下,许延停下脚步,谢临泽道“再说了,费连一党们有异心,我们这是在帮你解决,免得你这个北娆王的位置坐不稳啊。”
赫连丞哼哼两声,“已经到地方了,等救回人再跟你计较,大牢在东边那块,我和许延去解决守卫,你去救人,没问题吧?”
三个人翻过墙,落地时便非常不巧地跟巡逻的队伍撞上,还好许延和赫连丞动作快,三两下拿下他们,还有一个守卫往后逃去,刚要喊人,谢临泽捡起一块石头抡过去,守卫来不及发出一声便晕倒在地。
“行了,分头行动吧。”他拍了拍手往前走去,却被身后的许延拉住袍角,疑惑的目光看过去。
许延动作自然地取了旁边赫连丞的佩剑,递给他的手里,“虽然应该用不着,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带着吧。”
“……”腰间一空的赫连丞茫然地看着他们。
谢临泽接过剑,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两个人的手掌分开时,许延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极轻地一下,再抬头男人已经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夜色里传来沉闷地打斗声,地牢两边的守卫被许延拖走,转而又迎上另一队巡逻的士卒。
谢临泽举着火把,一步步地走下阴森黑暗的地牢,惊动了角落里觅食的耗子,吱吱着逃窜,深处回响着水滴的声音。
另一边忽然有哗啦的锁链碰撞上,栏杆上出现了一双粗糙的大手,拼命向外伸着,披头散发的囚犯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谢临泽扭过头,用火把照亮了对方面孔,发现这个囚犯并不是周垣。
囚犯也看清楚了他的面容,错愕地一愣“你是中原人!怎么会出现在里?是谁派你这个奸细来北娆的?”
他想着发现了奸细是一件功劳,囚犯眼珠子一转,大声叫嚷起来,“来人啊!这里有个细作,快抓住他——”
“嘭!”
囚犯眼前一花,来不及看清便被重重一击,顿时向后一倒,人事不省了。
谢临泽放下脚,不耐烦地一皱眉,继续向前走去,前方里面不远处一个拐角,他看见牢房的角落里有一团人影,试探着开口“周垣?”
那团人影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陛下?”
能喊出这个称呼的人无疑是周垣了,他向牢房门走了两步,抽出佩剑,正要朝锁链上砍上去时,周垣焦急地冲过来,紧紧地握着栏杆,脸上布满了尘土,心如火焚地说“陛下你怎么会来这里?您知不知道这是费连枢布下的陷阱!他明白我不是许延,却知道我是同伙,特意用我当诱饵!若是他发现你也在这里……他可是、他可是见过你的样子……”
谢临泽错愕地一怔,很快回过神,“反正我们已经踩进了陷阱,这时候再退也来不及了,先把你救出来再说。”
利剑挥下铿锵一声响,锁链断成两截,他和周垣向外牢房疾步离开。
夜雾随着寒风在天空中游离不定,月色半遮半掩地从云端出现,映照着下方剑拔弩张的局势。
许延和赫连丞背对而立,浑身紧绷,四周是无数守卫包围住他们,各个身披甲胄,手持武器,屋檐上还有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牢牢锁定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正对面的阁门大开,里面走出来两道人影,公孙野对费连枢笑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这个叫许延果然出现了,还牵出了一个同伙。”
费连枢身形高大孔武,面容肃穆,一抬手下令道“抓住他们。”
无数守卫黑压压地扑上,毫不留情地对他们举起刀锋,许延一脚踹开最先靠近的敌人,赫连丞用大氅蒙住脸,急惶惶地道“抓我?我可不能被抓到啊!我包袱很重的!”
“这个时候你能不能别废话了!”许延一抬刀,铛铛两下挡住迎面而来的攻击。
“老子的武器都要叫你给谢临泽了!”赫连丞寻找着包围圈的缝隙,“许兄许兄!你顶着,我能不能先撤了?”
“你敢走我第一个杀你。”许延说着,猛地听见脑后风声呼啸而至,来势极快,一道箭矢势若破竹般划下!
他向旁边一避,胳膊还是被割破了一道血口,抬起向高处看去,只见墙檐上蛰伏着一个弓箭手,一箭不中,正重新拉弓搭箭对准他。
而许延身处的位置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下,根本躲避不开,正当这一触即发的时刻,一道白影踏着瓦片飞掠而过,男人尚在半空时便抽出剑锋,那锋利冰冷的长刃倒映着月光,以极其惊人的速度横扫而下,瞬间弓箭手的头颅飞离脖颈!
男人落在檐上收剑归鞘,一脚踢开残余的尸体,接过弓箭,他一袭飞扬在风中的狐裘落下,脸上蒙着布巾,露出一双眼眸淡淡地向下看去。
第88章 杀出
即使隔着一层布巾, 许延看不见对方的面容也能轻易认出来人的身份——谢临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