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之间,又想起他当年去给谢临泽送药的最后一面,那个大雨之中绝望而黑暗的眼神。
他怔怔地松开季函,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那就没有办法能救他了吗?”
周垣沉默半晌才道“我会尽力,只是对于皇上所中之毒,季首辅可知一二?”
“是佛罗散。”
周垣听到这三个字变得错愕起来,佛罗散他曾在医书古籍当中见过,以北地雪峰上的佛罗花为引,加以上千味含有剧毒的药材炼制,但他以为此毒只是传闻而已,并不存于世上。
季函“要救谢临泽还有一线生机。”
他面对许延看过来的目光接着道,“在青辞身上,他可能会有佛罗散的解药,但是他绝对不会交给我们,他一直妄图以解药控制谢临泽。”
许延“他现在何处?”
“不要想以武功与他相搏命,就算你能赢得了他,他的身边还有玄蝎卫。”季函道,“青辞一贯行踪莫测,但他时常留居在渡云道观,你或许可以去那里寻找解药。”
许延看向床榻上昏迷的谢临泽,“他还能撑多久?”
周垣“他不会死,但是会渐渐失去五感,变得和一具尸体没有区别。”
许延从木架上取下刀,大步向外走去,身后传来季函冰冷的声音“小心行事,不要被青辞发现行踪。”
夜渐深,其余几人退出寝殿,留下外面一众侍卫以及南镇府司看守。
谢临泽躺在一片黑暗中,意识深深陷入无尽的梦魇中,铺天盖地的鲜血以及惨叫声,源源不断地涌来将他淹没,越去挣扎却沉沦更深。
这时有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轻声唤道“谢临泽……”
“谢临泽……”
他跟随着那呼唤声淌过无穷无尽的黑暗,意识从混沌中挣脱,他睁开被冷汗浸湿的眼睫,感受到身边似乎坐着一个人。
殿中静谧,谢临泽张了张嘴唇,过了数息才发出声音“许延?”
身边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阿泽,是我。”
谢临泽骤然从床榻上起身,抬手拔出枕下的匕首,抵在对方的喉前,在即将刺穿下去的前一刻,手腕被人握住,再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阿泽,你是想杀了我吗?”男人似乎在叹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这么不共戴天了?”
“你做的事情,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谢临泽的额上满是冷汗,嘴唇苍白。
“阿泽,放下匕首。”单听声音,男人温和的话里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你知道季延在哪吗?”
谢临泽的手一松,“他在哪?”
第67章 追查
此刻的许延已经快马出城, 找到城外半山腰上的渡云观,绕到这座雕梁画栋的建筑后,他从灌木丛中翻过雪白的围墙, 观内并没有什么守卫, 夜里寂静一片,看来青辞并不在此。
他来到道士们所居的屋舍, 尽量不发出动静地一间间摸索着,大多数都是空荡荡的客房, 少许一些道士都已经沉沉睡去, 他随手揪起来一人, 一手捂着对方的嘴巴,一手把刀锋悬在他的眼前。
酣睡中的道士被惊醒,下意识喊出的惊叫被许延堵住, 恐惧地盯着面前的刀锋,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许延松开手“青辞的房间在哪?”
“不要杀我!”道士连忙慌道,“国、国师大人的房间在东阁……”
得到消息后,许延一掌劈晕了对方, 从窗户里进了东阁的一间静室。
屋内摆设素净,地上铺着竹席,置一案几, 陈几本旧法帖,一盘没有下完的残棋,角落里一面泛黄的山水屏风。
陈设太过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可以让人翻查, 许延皱起眉,压制着焦虑,在四面墙壁摸索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静了一会儿,将视线落在了案几的那盘棋上,那棋子是用普通的陶土所制,纵横交错在一起。
他伸手捻起一枚,盯着棋盘半晌,忽然想起今晨所读的那册卷宗,当年昭德帝驾崩的猎场,在场的众人穆家、季家和贺家等一些名门望族,如果按照他们的所在的位置在棋局中排列,那么在他们散去围场后,贺纪枫以及北娆刺客要如何在玄蝎卫的护卫下,才能杀掉昭德帝呢……
青辞并不在其中,昭德帝的身边究竟还有几人……
许延左思右想不得其果,以先帝的缜密心思来说说,无论如何也不该死在围猎中。
他烦躁地站起身,想着再去道观别的地方察看,刚刚要推开门,突然他一愣,回过头去,如果有人能借着先帝身边的位置,出其不意的话……
他理清错综复杂的棋局,把对‘王’虎视眈眈的‘贺’,借着王身边惠瑾皇后的位置隔山打掉的话……
他抬手挪动棋子,下一刻只听咔嗒一声机关响动,屏风下面赫然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暗道。
眼前的暗道已经不足以引起许延的震惊了,他看着已成定局的棋盘,脑海里一片怔忪,难道先帝遇刺真的和与他鹣鲽情深惠瑾皇后有关?
贺纪枫又有能耐和惠瑾皇后搭上联系?
他恍惚了一瞬,不再犹豫,提着火把顺着暗道走了下去。
里面果然堆积着各种书信,以及一些往年的奏折,还有无数册经文,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解药。
许延拆开几封书信,里面只是与虔心问道的各色人士所通的书信,青辞果然谨慎至极,并未在这里放什么重要的文书。
他翻找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夹在众多的书信中上等的澄心堂纸,展开来看,却盖是季家的印记,出自已故的季老太太,也就是惠瑾皇后的养母之手。
密室里一片安静,信中内容无外乎是一些对于经文的见解,许延还记得季老太太一向身体不好,一直虔心向道,经常来道观上香。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按照他的揣测来想的话,贺纪枫是不可能和惠瑾皇后有联系的,如果当年先帝遇刺一案的幕后主使,并不是贺纪枫,而是青辞的话,那么一切便有了解释。
青辞若是利用季老太太的话,那么便很容易能接触到惠瑾皇后,而惠瑾皇后是唯一能让昭德帝放下戒心的人,可她又怎么可能对昭德帝下手呢……
许延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一时想不出结果,又找不到解药,便打算离开这里。
绕过桌子时,他无意撞掉一本古籍,顺手一接,发现这是一本药书,翻出有折痕的那一页,上面用朱砂笔标出了几味草药,炼制出鸩毒的方法,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佛罗散的配方时,最后却有一行晦涩的小字,写出见血封喉。
没有让他失望的是,继续往下翻去,果然有关于佛罗散的记载,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写着以血饲养母蛊催动子蛊,便能使人失去神智控制其身……
“佛罗散根本没有解药,母蛊就在青辞的身上……”许延喃喃出声,愣了愣,意识到了不妙,将书塞进怀里,向密室外冲去,打开静室的门——
赫然看见外面站着十多个等候已久的玄蝎卫。
许延的不安落了实,神色沉肃下去,伸手拔出腰间的长刀,夜色中刀锋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亦如男人毫无感情的眼眸。
对面站着的一众玄蝎卫感受到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不由怵目惊心,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可命令在身不可退缩,他们打起万分警惕从四面八方向许延袭去!
而在道观数里之远,笼罩在夜雾的之中太玄殿里,寝殿的气氛一片僵硬,谢临泽和青辞互相对峙,他松开了手上的匕首,“许延在哪?”
青辞眉眼不动地一抬手,接住了匕首,拔刀出鞘,冰冷的刀光一寸寸地照亮了他清隽的眉眼,淡声道“你这么在意他?”
谢临泽没有说话,一滴汗水从他的额角慢慢地淌了下来,他紧紧地皱着眉,像是在压制着某种翻涌的剧痛。
青辞没有得到回答笑了一下,用袖袍替他擦去汗水,“别忍了。”
说着伸出手指,不容拒绝地挑开谢临泽紧咬着的嘴唇,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沾在青辞的手上。
谢临泽猛地伸手推开他,向后一退,靠着床角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身体在一夜之间快速衰弱下去,肩膀削瘦,面色苍白,每一声咳嗽伴随着血液,滴落在锦被上。
青辞低眼看着手指上猩红的血液,抬手放在唇齿边,一点点地尽数舔去。
“季延现在应该已经去渡云观,为你找所谓的解药了,值得一提的是,有十多个玄蝎卫在那里等着他了。”
谢临泽边咳嗽边挣扎着出声,他的神智看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执拗地重复着“你放过他,你放过他,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青辞盯着憔悴的男人数息,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杀了他,只是派人抓住他,以免他再继续碍眼罢了。毕竟,我还不想跟你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阿泽。”
谢临泽慢慢地压制住咳嗽,抬起眼帘,同样笑了起来,颇具嘲讽的意味,“原来我们之间还没有不死不休,我问你——”
“我知道你在怀疑些什么,你是要问我先帝之死与我有没有关系对吧?”青辞道,“毕竟他死后,获利最多的那一方是我。”
青辞放缓了语气,对上男人的视线,“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谢临泽咬着牙,声音像是牵连着血丝,“我会杀了你,不惜一切代价。”
青辞不急不缓地道“代价?包括季延吗?”
谢临泽静了下来。
“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青辞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还是要说,先帝之死,和我没有关系。”
男人的眼睫轻轻一颤。
青辞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那块白玉,从容地站起身,“再过两日随我一同前去灵鹤台布经讲道吧,陛下亲自出面的话绝对会让灵鹤台盛况空前的。”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作为饶过季延的条件。”
谢临泽“你究竟想做什么?”
青辞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他微笑着,语气温柔“我想要谢家的皇权崩塌,想要你万劫不复,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留下最后一句,他走出了大殿,外面寒风凛冽,带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南镇抚司和季家侍卫倒了一地,剩下的玄蝎卫正在处理尸体。
渡云观。
许延收刀入鞘,身后是一地玄蝎卫的尸体和蜿蜒的血迹,他翻身上马,锐利的眼睛遥遥望向皇宫的方向。
一路策马进了城,却止步在皇宫不远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守城侍卫的变换,便打算从旁翻进去,却发现此刻皇宫的防守滴水不漏,俨然是铜墙铁壁,无法靠近半分。
许延明白了宫里有变,止步在外,焦虑地思来想去,调转马头向季府赶去。
守在季府门前的侍卫正打着瞌睡,听到一阵马蹄声连忙惊醒,喝道“何人?”
来人勒住马,居高临下地道“南镇府司许延,有要紧事来见季大学士。”
侍卫惊疑不定地看他一身血迹,“季老太爷已经睡下了,有要紧事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身边的另一个侍卫举起灯笼,看清了许延的脸,连忙拍了一下同伴“那是六公子!六公子回府,还不快开门!”
两人手忙脚乱地推开了门,便见许延连马也不下,喝了一声便直接驾马冲入府内,望着其远去背影,两人不由得纷纷张大了嘴巴。
第68章 棋子
季老太爷大半夜收到下人的通报醒来, 听到是许延闯府显然一愣,匆匆披上外袍让下人沏茶,把他引去书房。
许延走进书房, 两人一照面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 又听侍从慌张地冲进门,急声道“老爷出事了!……”
接着他瞧见了许延声音倏地一停。
季老太爷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季首辅被国师扣押在宫中, 现在宫里满是禁军和玄蝎卫,还有穆河带着三大营轮流换防,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季老太爷皱起眉, 沉吟着看了一眼许延, 见他没有惊讶之色,道“这就是你深夜来此的原因?在你出宫之前发生了何事?”
“皇上身中剧毒佛罗散,现在应该同样已经被青辞控制住。我方才去渡云观寻找解药, 发现当年先帝遇刺一案和季家有着诸多关联……”许延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不知季大学士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