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州毫无防备地被人抓住, 一惊之下挣扎起来,可这人力气极大根本无法撼动,两人拖拽间惊起竹林栖鸟, 扑动着翅膀飞开。
他扯开男人想转过身看清对方的模样, 对方压制住叶流州剧烈的挣动,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一手捂住他的嘴巴。
叶流州狠狠张口一咬。
男人嘶了一声,却没有松手。
叶流州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被对方大力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 被迫从半空中回过身,几乎嵌进男人的怀里,本能的垂下目光, 对上男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纷纷扬扬的竹叶从半空中落下,几株翠竹微微摇曳,一枚叶片飘落在男人的黑发上。
“许……”那只手还是没有从叶流州脸上挪开,他睁大瞳孔, 看着许延过了几息,猛地伸出手去,把他整个人抱住。
许延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目光却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意味,他紧绷的肩膀和手臂放松下来,同样伸出手紧紧抱住对方。
漫天竹叶飘撒,翠色映着湛蓝的天空。
“我一直在找……”叶流州的话还没有说完, 便见许延对他摇了摇手指,又指了指竹林外,塞给他一张小纸条。
叶流州会意,许延把他放下来,也没计较手掌上冒着血珠的牙印,拂下他肩膀上的落叶,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我先走一步。”
叶流州注视着对方点了点头。
许延转身向竹林深处快步离开,叶流州忽然听见另一头传来一道脚步声,看过去,原来是尾随而至的荆远。
少年拨开面前遮挡视线的翠竹,扫视一圈林子,目光落在叶流州脸上,定格片刻,开口道“那人是谁?”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叶流州轻描淡写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荆远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的嘴巴。
叶流州抬手一抹嘴,发现手上沾着一抹血迹,应该是刚才咬破了许延的手。
他咳了一声,“我这是上火,对,上火……说起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神色冰冷,并不答话,直接向竹林外走去。
叶流州跟上,离开都司三门,回到袁府别院里关上门窗,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袁轩峰已经知道季家遣人来到岭北了,正在派探子和死士逐一寻查,你暂且和鼎剑山庄的人待在一起不会被发现。
翻过背面,详细地画着袁府地图。
叶流州盯着纸条看了半晌,记下地图,起身把纸放在烛火上烧烬。
不一时荆茯苓回来,大声在门外道“你们两个说走就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叫上我!晚上袁家宴请所有参加的三门比试的侠客,你们去不去?”
叶流州拉开门,笑着道“不去晚上岂不是没有饭吃了?”
“是的。”荆茯苓扭头敲对面荆远的房门。
“袁轩峰会不会出席?”他问。
“那家伙才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他可惜命了,估计是都司参将出面主持。”荆茯苓道,“师兄师兄,你倒是快出来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险些一头栽进去,扶住稳身形,少年从旁走出来,三人一起去了前面的正厅。路上只有荆茯苓聒噪地说个没完,剩下两人一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颇有些心不在焉,一个完全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
暮色四合,正厅灯火亮如昼,侍女结队而行,端着飞觥献斝摆上两边案几,中间一口青铜大鼎,雕琢着腾蛇图腾,正上方一座嵌金宝座,扶手是两头铜貔貅,后面墙壁上架着横镶满宝石的利剑,左右没有置放烛台,而是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其心昭昭啊。”叶流州走进去,看着摆设意味深长地感慨一句。
大厅中热火朝天,一群莽汉在座其中,也不讲究,嫌用杯子喝不过瘾,换了碗来互相敬酒,热闹鼎沸,满耳喧嚣。
三人在角落里坐下,荆远抱着吹栾剑也没有人敢凑近,叶流州从错杂的人影里环视一圈,并没有找到许延的身影,倒是那个万泓穿着一身光鲜的翠云锦,带着两个手下跟参将赵轲谈笑。
“有人在看我们呢。”荆茯苓摘了一颗葡萄抛进嘴巴里。
“谁?”叶流州问。
“你看,对面。”
叶流州抬起头,对面坐着着装相似的一伙人,大概是下午被荆远杀得血染三门的那个无名门派,为首之人死死盯着荆远,眼里满是刻骨的怨恨。
荆远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完全不加理会,荆茯苓则道“技不如人就别妄图挑战师兄,瞧瞧,师兄早应该直接宰了他。”
叶流州道“等等,你们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吧?”
“当然不会,别把这帮蝼蚁放在眼里。”荆茯苓端碗享受地嗅了嗅酒香,“咱们来喝酒!”
叶流州尝了一口,道“是果酒,荆远要尝尝吗?”
“师兄从来不喝酒的,一滴不沾,在山庄的时候老庄主管得很严,醉酒的人可练不好剑。”荆茯苓道。
叶流州看了一眼荆远,心道原来是这样,昨晚可是一场没料到的意外。
酒喝到一半,侍女们再盈盈上前,在众人案几上添上菜肴。
瓷碗里的桂花糯米藕煮得粘糯香醇,泛着甜滋滋的香气,荆远拿着勺子吃了几口,忽然垂下胳膊,在案几下按住叶流州的手。
叶流州正挖着赤豆酒酿小圆子,还没有吃上,被他一惊,滚落在地,“怎么了?”
荆远开始还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醺醺然的荆茯苓,嘴唇煞白,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叫她别吃了。”
他在竭力按捺一股在他身上蔓延开来的痛苦。
叶流州顿时意识到了新端上来的饭菜有问题,瞳孔微微紧缩,想查看他的情况,对方却道“别漏出破绽。”
鼎剑山庄树大招风,在座留意着他们的人可不少,平时里忌惮着荆远的身手,可万一他若是露出弱点,难保这些人不会群起而攻之。
近的,对面桌那伙门派便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叶流州向荆茯苓示意,她喝了不少还有些晕头转向,痴痴地笑道“喊我做什么?”
“跟你说一件事,别做出太大反应,你师兄好像中毒了。”
“这样啊……”荆茯苓抱着酒壶又灌了一口,脸上还挂着云山雾罩的笑,接着反应过来,“噗!”地一声满口酒都喷了出去。
叶流州无奈地深深吸气,转而大声道“荆姑娘!你喝多了我来扶你回来休息吧!”
四周的目光纷纷聚集过来,大多望着他们两个,那个门派的领头却紧紧盯着荆远的一举一动。
叶流州道“少庄主,来,搀把手。”
荆远的额角布上一层细细的汗,举止如常地站起身,架住荆茯苓的胳膊向外走。
三人在众多窥探的目光下走出大厅,身后那门派的弟子压低了声音道“看荆远的样子,难道他没有中毒?”
“不可能。”领头冷冷地笃定道,“他已经吃了那碗糯米藕,只是暂时压制着毒而已,待到毒发他内力尽失,只能等死而已。”
“可荆茯苓没有中毒,那婆娘也不好惹,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弟子问道。
“区区一个荆茯苓不足为虑,先跟上,看看他们虚实!”领头率着一众弟子离开。
外面夜色弥漫,荆远没走多远便弯下腰,勉强撑剑才能站稳,紧紧握住吹栾剑的手青筋凸起,另一手捂住嘴,血沫从指隙间流了出来。
“你们先走,咳、我去杀了他们……”
“你这样还想杀谁啊?”叶流州夺过他的剑,不顾对方微弱的挣扎,把他整个人背在身后。
荆茯苓听见脚步声,焦急地道“你快带师兄走,我来拦住他们!”
“你行吗?”
“别废话!”她抽出长鞭,“这些个卑鄙无耻的小杂碎还不够我练手的!”
叶流州不再耽误时间,背着荆远向夜色里冲去,按照许延给他那份袁府地图,找到药房的方向。
深夜里药房空无一人,他打开门,把荆远往地上一扔,开始翻起药柜,人参灵芝抛了一地,找出几味草药,捣成汁水,喂给荆远。
对方还有力气一偏头,摆出一副拒绝的样子。
叶流州道“我虽然不是大夫,但我这辈子喝过的药比你过喝的水都多,放心好了。”
待到荆远喝完药,他又道“其实解毒的那几味药都差不多,应该能解毒的,当然也可能解不了。”
怎么可能差不多?!
荆远森寒地看着他,“……”
叶流州和他对视了数息,耸了耸肩道“听天由命吧。”
两个人背靠着药柜,坐在冰冷的木板上,望着窗阁投下的月光。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荆远感觉一阵难以抵御的倦意和疲惫,渐渐地闭上眼眸,想要休息一会,忽然沉寂的屋里响起叶流州的声音“荆远,别睡。”
他抖了抖眼睫。
叶流州手臂搭在屈起的腿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只道“荆远,你要是睡着了就会死,堂堂鼎剑山庄少庄主若是死在这群鼠辈手里,你父亲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少年动了动唇角,清澈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微弱的沙哑,“……我爹才不会这么想。”
他顿了顿,道“谢临泽,你是不是,也中过毒?”
对方没有回答,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荆远感到流淌在四肢百骸的疼痛已经麻木,身体在一寸寸地冰冷下去,他已经无力再发出半点声音,意识不断在深渊的边缘沉浮。
朦胧间感到对方把热巾敷在他的额头上,流水一般的长发垂落一缕,散开在他的面颊上,有手伸来试了试他的温度,像是最后一丝弥留的暖意。
叶流州坐在少年身边,摸到他的脉搏还在跳动,稍稍放下心,打了一个哈欠,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哐当一声门被来人踹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进来。
第39章 讨教
一个弟子持刀破门而入, 重重地喘着气,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不顾拦过来的叶流州, 举起刀刃砍向躺在地上的荆远。
雪亮的刀锋斩破阴影, 却被身后袭来的长鞭拦住,长鞭啪地一声抽在他的手上, 弟子吃痛一松手刀锋落地,鞭影再起, 死死缠住他的脖子, 将他整个人向门外甩了出去, 顿时他的脑袋撞在地上晕死过去。
荆茯苓手持长鞭,浑身浴血迈进门,身上的衣袍烂了好几处, 露出皮肉外翻的伤口,血液顺着她的靴子流淌而下。
她抻臂推入一人,却是个郎中打扮。
“师兄如何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疲惫地出了口气。
“应该还活着。”叶流州指了指药柜, “那有绷带,你先止血。”
被荆茯苓挟持来的大夫面容苍老,查看了一番荆远的情况, 枯树皮般的手搭在少年腕上,号了一会脉,道“尚可尚可,不算晚……”
荆茯苓边草草把伤口包扎好, 边问道“师兄所中之毒,可有法子解?”
“能解,他中的是剧毒曼陀罗,不过因着他先前喝下的一副药,暂缓了毒素的蔓延,不然等到现在,以曼陀罗凶猛的毒性来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大夫起身拿药材熬制去了,荆茯苓在叶流州旁边坐下,恶狠狠地道“那群杂碎进了袁府的厨房,趁着下人不注意在饭里下了毒,让我一个个地把他们全杀了。”
他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