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酒铺前,对小贩道“都有些什么酒?”
小贩热情地道“酒多着呢,有女儿红、松花酒、桂酒,还前几天刚到的竹筒酒,味道醇和甘爽,比土坛酿出来的酒水更胜一畴,客官你要哪种?”
许延并没有听小贩在说什么,他留意到叶流州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身形即将隐没在人群中,便随口道“就要你说的那种。”
许延付了银子,接过小贩递来的竹筒酒,大步上前拉住叶流州,把人拖着走。
叶流州还不及反应就被他拉进一家客栈,许延按着不断挣动的他,面无表情地对小二道“给他梳洗下,换件衣服。”
小二愣了一下,连忙应声,领着叶流州往里走,“跟我来。”
叶流州进了房间,几个店伙计把木桶倒满水,退出去前道“有需要您吩咐。”
叶流州点了点头,他伸手摸了摸水温,脸上若有所思,静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他泡完澡,迈出木桶,换上备好的浴衣,踩着木屐拨开珠帘,竹杖拎在手里转动,他坐在织着锦绣花团的软垫上,有侍女上前替他梳理长发,屋里弥漫着一股馥郁的熏香。
许延从屏风后面走进来,手里拿着托盘,里面是叠放整理的衣袍,干净的绷带和一碗汤药。
侍女为叶流州系好发带,笑着感慨道“奴家在此处侍奉客官有十余年,可还从未见过像公子这般的好颜色。”
许延闻声偏头看了叶流州一眼,对方已经不复落水时的狼狈,衣衫整洁,眉目如画,还朝小侍女扬唇浅笑,活脱脱一只大妖孽。
小侍女红了脸,细声告退,转身出去了。
剩下两个人都不说话,屋里陷入一片安静,良久,许延上前帮叶流州换药,解开一半浴衣,伤口果然因为方才落水撕裂了,拿布巾擦干净渗出来的血迹,他用绷带一圈圈系好后,把碗往叶流州面前一放,才道“喝药。”
叶流州全程不动弹,任凭许延动作,听到这句话后,拧起眉头,目光放空,装作并不知道碗放在哪里的样子。
许延有些无奈,打开竹筒酒,拿筷子醮了醮,“酒你喝不喝?”
叶流州顿时眼睛一亮,嗅了嗅酒味,可是他因为落水有些着凉,鼻子堵塞,根本闻不到味道,接过筷子舔了舔,简直像是个啃到松果的松鼠。
叶流州尝到了酒味,也不顾之前许延把他踹下水的仇了,开口道“还有酒吗?”
许延不置可否,敲了敲碗。
叶流州寻声抬碗往嘴巴里灌去,毫无防备地咕噜咕噜两大口气下去,紧接着一股苦涩到极致的味道在舌尖炸裂开,让他顿时想把药喷出去!
可是许延早有预料,一手掐着他下巴,一手按住碗,硬是让他把汤药全部吞下肚。
叶流州喝完药,虚脱般往后一仰,躺在地上不动了。
许延站起身,“把衣服换了,准备走。”
叶流州丝毫不理会,打了个哈欠,把一边被褥往身上一盖,闭上眼睛。
许延道“你还想不想喝酒了?”
叶流州刷地起身。
两个人走出客栈,外面的天色虽黑透,花市灯如昼,长街如同一条灿烂的星河一般,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叶流州和许延被挤来挤去,竹杖触不着地,还有孩童提着灯笼嬉笑着穿梭往来,不知道是谁买的一碗糖浆翻了,往叶流州的身上泼去。
许延下意识在他面前一挡,被糖浆泼得满怀都是。
“怎么了?”叶流州边问边伸出手,摸到许延的衣襟,沾了一手黏腻。
接着许延便见他把指尖放在嘴里尝了尝,随后笑了起来,“甜的。”
许延一怔。
叶流州的面容笼罩在灯光下,仿佛暖玉,熠熠生辉。
远处有璀璨的烟花在半空在散开,人群又涌动起来,叶流州被挤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许延只得拿绳子绑住两个人的手腕,道“跟着我,别丢了。”
叶流州说“酒呢?”
许延把竹筒酒塞在他的腰封上,“记住,你伤没好,不能多喝。”
叶流州欣然答应,他们跟着人群来到灯架前,上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笼,写着各式各样的字谜,人们热火朝天地猜测着谜底。
“你想要哪一个灯笼?”许延随口问道。
叶流州想也不想道“要桃花图案的那个。”
场面凝固了一瞬,似乎什么不对,下一息许延面色冰寒,语气森冷至极“你不是看不见?”
第13章 回家
叶流州一僵,讪讪地道“啊……什么?我也没说、没说我看不见……”
许是对方身上的杀气太过浓烈,叶流州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知道大事不好,往后退了几步,想钻进人群里。
可转身没跑两步,手腕处被一扯,他整个人顿住,回头一看,许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上有着一条红绳,连在他的手上。
叶流州跑不掉,只好走回去,道“这边的光线很亮,所以我能看见。”
许延和他对视片刻,眼里有几分无可奈何,没有说什么,转身朝人群外走去。
他一走,叶流州被红绳一扯,踉踉跄跄地跟上,拉住许延的袖子道“那个桃花图案的灯笼?”
许延冷冷道“你如果不想被打,就闭上嘴。”
灯火辉煌的长街远去,鼎沸人声渐渐低迷,河面倒映着脉脉流动的光影,角落里偶尔传来几声蛙叫,趁着夜色,两人上了竹筏。
叶流州把望着远方的目光转回来,便见许延站在他面前,抬起修长的手指脱下衣袍。
叶流州眯起狭长的眼睛,“你做什么?”
忽然一道阴影覆盖而下,严严实实的笼罩了叶流州的脑袋,四周一黑,他扯了好几下才把东西拉扯下来,一看却是许延的袍子,沾着金黄色的糖浆。
“把衣服洗了。”许延说,他赤着上身,锁骨优美狭长,胸膛和臂膀的肌肉并不贲张,而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腹肌分明,流畅的人鱼线隐没在黑裤里。
叶流州道“为什么要我洗?”
“加上今天花掉的银子,你一共欠我四百五十一两银子。”许延撑起竹篙,竹筏带着水流向前划去。
“钱钱钱,就知道银子。”叶流州嘟囔道,蹲在边上,把袍子在水里浸湿,拿着皂角费力搓起来,“要是回了宫里,金山银山让你挑个够……”
“你说什么?”许延皱眉问。
“没什么!”
半个时辰后,第一次给人洗衣服的叶流州展开手里的袍子,笑着朝许延道“怎么样?干净吧?”
许延沉默半晌,道“那你告诉我,中间为什么会有一个洞?”
叶流州歪了歪头,“那不是袖口吗?”
许延额角青筋暴起,握着的竹篙硬生生崩断了一截。
叶流州立刻抱头蹲下。
许延本想把他抓起来揍上一顿,看到他这副样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一夜过去,天色稍亮,两人上岸,漫天都是纷飞的柳絮,远处炊烟袅袅,小镇笼罩在薄雾中,叶流州注意到石碑上刻着两个字。
离镇。
清晨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门窗不闭,可以看见里面倒挂着各式油纸伞,除了绘着各种图案的完成品,有的只是竹骨伞架,有的还没有涂上桐油。
沿着青石道向前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古朴的宅院前,普普通通的看不出什么,门前一株桃树,已经过了花季,抽出嫩绿的枝桠。
许延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叶流州道“你现在偷东西已经这么光明正大了吗?我觉得我们还是翻墙头的比较好。”
许延淡淡道“这是我家。”
叶流州睁大眼睛,“什么?”
进了宅院,曲道幽同,穿过影壁,前院一池荷塘,青翠的水面泛着圈圈涟漪,一排沾着晨露的垂柳后是楼阁的正堂,看上去非常古旧,走近才发现细节处繁复精致。
院里看不到一个仆从,他们一路来到后厢房,从打开的窗户可以里面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面颊圆乎乎的,眼睛大而清澈,正抱着一卷书,有些烦躁地翻来翻去。
许延站在窗外,唤了一声“阿仲。”
孩童翻书的手一顿,继而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许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惊喜,“哥哥?”
他像是等不及了,手脚并用地直接翻出窗子,扑向许延“哥!你回来了!”
许延抬手接住他,“嗯,回来了。”
“离你上次回来都过了多久了你知道吗?娘整天在念叨你!”
阿仲抱怨的声音一停,他看见许延破了一块大洞的衣襟,“哥,你出去干嘛了,连件衣服都买不起了吗?”
不待许延回答,他注意到后面长身玉立的叶流州,好奇地问“你是谁?”
叶流州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我是你哥的朋友。”
阿仲拨开他的手,昂着头道“我哥说他从来没有朋友,只有欠他银子的,和不欠他银子的。”
阿仲背着手,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绕着叶流州走了几圈,“你穿的好,长的好,我哥一定欠你银子,你说吧,多少,我来替他还。”
叶流州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另一头也传来几声笑音。
几人抬起头,只见门前站在一个端庄素净的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侍女。
女子的鬓发简单挽起,眉目清丽,微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即使是脸上带着一丝病容,可依然无损于她的美丽。
阿仲过去拉住她的手,“娘,早上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回握住他的手道“没事,阿仲不用担心。”
她抬起头,看向叶流州,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你是延儿的朋友吧,快些进屋来坐,早上一定还没有用饭吧,我去做点饭菜来。”
叶流州摇摇头“不用劳烦……”
女子笑道“不用客气,这里难得来人,当做在家里就好。”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才落在许延身上,“你也进来吧。”
许延面对她微微低下头,身上那些尖锐的气性全部收敛下去,开口道“娘。”
女子微微一叹,“知道回来就好,瞧瞧你,衣裳都破了,在外面受苦了吧,想吃点什么?娘去给你做。”
说到衣服破了,叶流州不由一脸心虚。
许延说“不用您动手,我去就好。”
他转身向厨屋走去,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脚步一顿,从包袱里取出放着玄芝的匣子,递给侍女,道“拿去药房煎了。”
“是,公子。”侍女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