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厨子凝噎。
阿岸惊魂未定地道“老大,你就料定禁军不会发现吗?要是他们拉开门发现了那人该怎么办?”
“没办法。”许延不以为然地道,“若是被发现了就只能硬碰硬了。”
阿岸想想那个场面,就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隔着袖子搓了搓胳膊,又说“看来老大你这一趟收获颇丰啊,连禁军都出动来抓人了……”
许延看着乱糟糟的客栈,“说不准,或许得不偿失。”
“怎么会?像老大这样无利而不往的人……”
阿岸说到一半对上许延看过来的目光,顿时悻悻地退了几步,到叶流州面前蹲下,好奇道“怎么没气了?老大,你不会把人打死了吧?”
绣绣走过来道“别这么说。”
客栈里的三个伙计全部围着叶流州,胖厨子试了试他的气息,却发现他浑身惊人的烫,连忙道“老大,他在发烧啊!”
叶流州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挪动他,还有模糊的说话声。
接着有苦涩的液体灌进嘴里,那味道太冲了,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想紧闭牙关,可根本没有一丝力气,意识随之越发昏沉,坠入更深的黑暗中。
许延拿着算盘和一沓账本,走上二楼,胖厨子正从房里走出来,绣绣轻轻地关上门。
“用过药了,他睡一觉到明天应该会好些。”绣绣指了指里面。
“好。”许延点了点头,“你们也去休息吧。”
两人应声下去了,许延推开门进去看了眼,这是间客房,原本被禁军翻乱的摆设,已让绣绣他们整理妥当。地上铺着厚厚的狐毛毡,黄花黎翘头案上置着一支梅瓶,素净的纸灯里笼着烛火,让屋里呈现出一片暖黄色。
叶流州躺在榻上,被褥严严实实地盖着,他已经睡着了,并没有没什么异样。许延正要出去,却听到对方若有若无的呓语。
这是烧糊涂了吗?
许延绕过屏风,想听清他在说什么,距离一近对方反而没声了。
叶流州睡的并不安稳,他的头歪向一边,额上渗出了一层细细汗水。
许延看着他皱起眉,脑海又把这两天的事情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方才来搜查的禁军未免也太过焦虑,仿佛时间一刻也耽误不起,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偷了珠子的盗贼吗?
他伸手从衣襟里掏出那颗从太玄殿里带出的珍珠,通体浑圆玉润,淡淡的辉光犹如皎月,曾经镶在皇帝的冕冠上。
“这是皇宫里最贵重的东西,所以才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吗……”
或许……他们寻找的人根本不是盗珍珠的贼?
许延转了转手里的明珠,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叶流州身上。
这个人浑身是谜,处理起来格外麻烦,左右想不通,他打住念头,还是先避过风头再做打算。
忽然榻边传来几声响动,打断了许延的思绪。
叶流州从昏沉中挣扎着醒来,支着胳膊撑起身体,他的眼神非常涣散,似乎对四周的感知力很差,分不清究竟身在何处。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聚焦,游离的目光落在许延身上。
他烧得声音有些沙哑,清了清喉咙,出声道“我渴。”
许延点了点案上的紫泥茶壶。
叶流州倚在榻上不动,“我想喝酒。”
许延索性把茶壶里的水全部倒进瓷杯里,然后举起瓷杯自己一饮而尽,别说酒的影子了,连半滴水都没有给叶流州剩下。
叶流州“……”
他微微吸了口气,这才感到背脊汗湿的衣袍,黏在皮肤上十分不舒服,便道“我要沐浴。”
“净室在屏风后面,热水和干净衣物已经备好了。”许延道。
待到叶流州扶着墙壁进去,许延转过身,在案边坐下,放下那沓账本翻开,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起来,那一颗颗算珠是用青玉所制,光亮莹润。
一时间,屋里只听珠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清脆悦耳。
等到许延翻到最后算完了,叶流州还没有出来,他顿时心生疑虑,起身向一片安静的净室走去。
隔着一层轻纱,许延唤了声“叶流州?”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拨开白纱,忽然木桶里响起水声,一个身影在蒸腾的雾气中显现,背脊若流纨素,如玉琢成。
叶流州微微一动,偏过脸来,那张面容在水气中有些朦胧,依然可以看见他白得惊人,宛若霜雪堆砌而成。长眉微微朝鬓角挑去,羽睫湿漉漉的垂下,眼帘狭长,眼尾泛着一抹红,似是桃花,不知水雾蒸出来的,还是因为高烧的缘故。
洗尽尘土后,那几乎是一种动人心弦的美。
前后差别太大,许延一愣,不由觉得面前这人和他从宫里带回来的人是不是被调包了。
叶流州直接在水中披上外袍,站起来侧身系上腰间衣带。
在没有掩上之前,许延透过重重水雾,注意到他从腰际到大腿的皮肤上,似乎刺有繁复的纹路,隐约是条龙的形状,然而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白袍遮住,看不真切。
“那是什么?”许延皱起眉头问。
叶流州走出净室,把潮湿的墨发拨在肩头,拿起布巾擦拭,带着一抹懒懒散散的笑意道“你说什么?沐浴连泡一会儿的时间也不给,连点水也在乎吗?”
他光着脚,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水迹,许延错开注意力,难以忍受地道“去穿上鞋。”
叶流州装作没听见,飞快直接上了榻,把被褥踢到一边,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许延的眉头已经快打结了,他想起留在这里要说的正事,道“现在整个京城都被封锁,以你的身手,只要出了客栈门就一定会被禁军抓住,为了避免牵连到客栈,所以这几天你就一直待在这里。”
“放心,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叶流州道。
“城里戒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到时解禁,客栈人流往来,耳目众多,你不准在人前出现。”
“放心。”叶流州点头。
“还有,你在客栈里的一切花销,自己承担。”
叶流州和许延大眼瞪小眼,“我没有银子。”
许延冷酷无情地看着他,“那就去睡地窖吧。”
叶流州看着对方要来抓他,连忙抱紧床柱,怎么也不撒手,“不不不不不……”
许延放弃了这个念头,从案上拿起账本算盘,道“你在客栈住的房间,用的水,吃的饭,每一笔我都会记下来,你要一一偿还。”
叶流州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还?”
“和阿岸他们一样,做客栈的伙计。”
“真不愧是个商人啊。”叶流州感慨道。
许延说完了要说的话,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一个叶流州,他下了榻,看着一盏橙黄的烛火,想挑亮一点,可是还没有走几步,忽然那灯越来越暗,逐渐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叶流州原本轻松写意的神色僵硬起来,黑暗里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他忍不住四处张望,可看不见一丝光亮,只能摸黑去点烛,却不慎被桌案绊倒,连带着撞翻了高几。
高几上面的灯盏摇晃着摔落在地,烛火瞬间点燃了毛毡。
叶流州坐在地上,感受到灼热的温度,便知道根本不是灯光灭了。
他伸出手,放在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受君有夜盲症,古代叫做雀目,后期会治好
第5章 日常
许延没有走远,便听到屋里传来几声响动,他折返回去,刷地拉开门,还有些不耐烦,却见到毛毡竟然着起火来,那火光寸寸升高,而叶流州就茫然地坐在旁边,几乎被火舌舐着边。
他顾不得惊愕,上去一把拉起叶流州的胳膊,把他甩到一边去,接着去净室接了一桶水,哗啦泼在燃烧的火焰上。
叶流州伏在一边,手臂磕在了案几上,他也没有在意,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焦烬味。
所幸许延赶到及时,火势并不大,一桶水便灭了。
他看着一地焦黑的废墟,脖颈上的青筋暴跳,一把将叶流州从地上扯起来,“你究竟在干什么?”
叶流州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滔天怒火,他咳了咳,连忙甩锅道“我不知道……”
许延信他才有鬼。
叶流州踉踉跄跄地被许延拉扯出房间,沿着长廊向前走,来到尽头处,被他推进一个房间。
许延也跟着进屋,把微微摇曳的烛火剪灭,再将案几上的白釉红螭瓶收进柜子里。似乎懒得再跟叶流州多说一句话,他做完了这一切,直接带上门出去了。
叶流州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嘴角泛起一点笑意。他一点点地摸索着屋里的摆设,找到床榻边躺下去,他扯了扯被褥盖上,嗅到有种淡淡檀木香的味道,让他平静下来,陷入沉睡。
他一觉醒到天光大亮才醒,去洗了脸,找了根布条把长发绑起。
这时阿岸推开门,没有迈步进来,而且是先探出个脑袋,“叶兄?睡醒了吗?”
叶流州走到他面前,道“醒了,你们老大呢?”
阿岸傻眼了,隔了好好一会儿才道“你是叶流州?你昨晚不是这样的啊……”
“那是什么样的?”他挑了挑眉。
“就、一身灰,脏兮兮的……”阿岸吭吭哧哧地说到一半,想起来对方先前问的话,回道“老大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老大行踪莫测,从不跟我们说。”阿岸道,“不过啊,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老大让人进他的房间。”
叶流州一愣,没想到这里许延的房间,后又记起昨夜自己险些把屋子烧了,便不吭声了。
“叶兄,告诉你个好消息,京城终于解禁了!这会儿客栈里没人,再过一段时间生意可就来了!”阿岸边喋喋不休地说话,边走在前面带路,“来来来,下来用饭,我跟你说啊,绣绣的手艺可好了。”
叶流州跟着他的脚步,走下楼梯,进了厨屋,绣绣和胖厨子都在里面,围着一张小木桌用饭。
绣绣招呼坐下,胖厨子则把碗放在他面前。
一碗白粥配着一碟青菜,着实简朴。
不过白粥煮得软糯稀烂,清香爽口,青菜也炒得有滋有味,叶流州把葱花和椒沫挑出去,问“有酒吗?”
“酒到是有,不过大清早的,你病才好喝酒能成吗?”阿岸放低了声音道,“而且这边摆的酒,都掺了水,味道不醇。”
“那有好酒吗?”叶流州问。
阿岸像交接暗号一般道,“不瞒你说,咱们那几间空后屋里放了好几坛美酒,有千日春、桃花酿,平日就是来了客人,老大都不让拿出来,可宝贝呢。”
“是吗?”叶流州微微一笑,他吃完早饭,在客栈里晃了几圈熟悉了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