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一头受伤的老虎可是干不过一群贪婪地鬣狗的。
再说,如果大人真没事,会让那些人逃走,会让后面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
“我只是需要他们。”
冷不丁,一句话自车厢内传出,打断了他的思绪。但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惊讶和恐慌,这一路上他的心思仿佛写在了脸上,无论什么都能被这位大人清楚洞悉,于是乎,吓着吓着,便见怪不怪了。
木二径直问道“需要”
“宝藏的开启总需要鲜血,如果没有他们,我就只能找别人了。”墨铮缓缓道,然后将视线投向了正驾着车的木二。
木二脸一僵,背后冒汗,讪讪道“大人说笑了,我从小便吃不好睡不好,瘦的只剩两根肋骨,哪有那么多血。”
墨铮瞅了他一眼,道“放心,我还需要个引路人。”
所以不能带路,不,没了这群人,我便要去放血
木二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得狠狠地抽了鞭前面的马屁股,加快了速度,暗自骂道果然不愧是那个人的弟子,真是一丘之貉
前面突然有人喝道“来人止步”
第30章 天机
木二心一紧,那些人又来了
只见那人一声力喝,将长戟立于身前,对他们摊开手道“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先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木二顿时脸一黑,他在这呆了这么久,哪里还不知道这些叫讨要“买路财”的是什么货色
稍微有些本事的都不会这么胆大地跳出来,毕竟如今喜欢“行侠仗义”的修士可不少。
而且,他们两个人上路,有点眼力的人便知道不是有所依仗,便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而有能力一拼的早就去抢那些大型商队了,哪还用得着和这种没什么油水的死磕。
所以,这八成是个愣头青
暗骂一声,木二还是让马车停了下来,望着那愣头青喝道“哪来的睁眼瞎敢截我家大人的车是不是今天出门把脑子落在了女人的肚皮上了”
手持长棍的强盗被这话唬的一愣一愣地,缩了缩脖子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来抢劫的到底是谁啊,怎么一个被抢的居然比抢的还凶
这一凶立刻将他心底的愧疚和羞耻心勾了上来,但思及自家还卧床不醒的三哥,他神色一定,打定主意冒充他一回强盗,大不了以后再不上这地方来
一颗白色的棋子自车帘射出,直奔“强盗”面门而去。
那人仓促一挡,倒退几步。棋子斜飞向一旁,仿佛野猪过林,将旁边的几棵树砸的一片狼藉,折枝断叶
“强盗”感受到棍上传来的余力和体内翻涌的血气,他不由神色一凝,眉目间居然生出几许军人的血性。
这时,又一颗棋子自门帘射了出来,这次瞄准的是他的腿弯
长戟本就是大开大合的武器,对这种“精细活”并不擅长,即使他已经尽力躲闪,那棋子也擦过了他的小腿,所幸只是刮走了一块肉。
突如其来的疼痛和棋上传来的力道,让他险些单膝跪地。
他抡起长戟迅速站直,正想往前冲,来个先下手为强,却见又一颗白色的棋子射来,这次对准的是他的下腹
他命根子
神色一悚,也顾不得什么冲锋,下意思闭上双眼,夹紧了腿,一边骂这帘中人居然如此阴毒,想毁他身下二两肉
然而他保持这个可笑的动作顿了半晌,却迟迟没有反应。他不由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身下,然后松了口气,那二两肉还在。
再往下看,便瞧见那棋子落在他的鞋尖上。
一道冰凉的声音落在他的身上,冷的他背后一颤。
“事不过三,你若在挡着,我就不能保证下一颗棋子会落在哪了。”
“强盗”垂下头望了眼自己身下,又想了想自己三哥,叹了口气,面色纠结至极。
他沉吟了半晌,忽地一撩袍脚,单膝跪地,缓缓道“求大人一见。”
一字一句,沉若山岳。
场面一滞,木二也看出不对劲了,感情这人是来求他们的那之前还搞什么“打劫”,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这时一人从林间走出,拱手笑道“大人,好久不见,不知还记得小人吗”
墨铮撩开帘,看到了一张眉眼板正,老实的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信任的脸,只是眼下的青黑,眼眶中的血丝都在说它的主人最近过得并不是太好。
“天机子。”他初来殷商时阿玄领他见的人。
“我们有一事相求。”天机子拉起跪在地上的人,笑道。
墨铮望了眼他们,再看看已经不早的天色,他对木二道“驾车。”
然后便阖上了帘,他并不喜欢麻烦,而且他有事要做,没闲心去管其他事。
木二望着站在马车前一脸失落的两人,张阖了几下唇,终是叹了口气。
这位车里的大人可不是他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主意的,当初劝了多少遍,甚至传影那头的也劝了他让他伤养好后再走,可是你看看,这不还是出来了吗
“世人皆言你姿容绝艳,风华倾世,只可惜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兽,世间最蒙昧,也最可怕的野兽。”
天机子忽的高声道,一字一顿,声音大的在场每人人都能听得见,自然也包括了帘内的墨铮。
然后他便闭上了双眼,听天由命。
这是当初他用那老头子留下的那张千年龟壳最后算出一回的东西,这句话完了之后,那龟壳也碎了,他才明白这人是不可算之人。
他无数次悔恨将那龟壳用在了他身上,以至算不出那个躺在床上的傻子的命。
但即使这般,他也只剩这一个筹码了,若不成功他也没办法了。
强行逼供他们可能会陪着那家伙再死一次,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善类。再想想之前见他时,对这个弟子的在意程度,或许是想死都难。
“停下。”
宛若天籁的声音响在天机子耳侧,他猛然睁眼,便瞧见隐隐有了些青年轮廓的人走了下来,轻衣绶带,腰间跨剑。
突地觉得之前那句姿容绝艳,风华倾世没有半点作假。
“你知道什么”他问道。
一股寒意铺面而来,天机子面不改色地笑道“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小生乃此代天机子,算天算地算己身,不为超脱,只为解惑。而这位是虎威将军薛平宁的家将,薛游青。”
墨铮打量了眼薛游青,又将视线转回天机子“不自称小人了”
“上次是我帮门弄斧了,这次知道大人能看破人心,自然不敢有半点谎话了。”天机子苦笑道,当初对那个人竟然收了个徒弟十分好奇,便去查了查,最后还是在老头子扔在角落的一堆古籍中查到了只言片语。
空冥道体,湛波之瞳,可窥人心。
“你来找我,为什么”墨铮对天机子不辞辛苦来找他的事,突然有了些好奇。
“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游三郎”天机子习惯性捋落把胡子,又短又硬胡子扎的他手疼,他捻了下手指,不由苦笑。
这些日子,那个人不在,连带着他胡子也刮不好了。
游三郎
墨铮在心里默默念道,然后自半年前的记忆里勾出这人,“和我一起到殷商那个”
想起那时看到的情景,他已经将天机子来这的目的摸了个七七八八,看来那人和虎威将军关系不浅。
“他还不曾醒”
天机子眉间漫上疲惫,“他已经整整昏迷了三个月,其间我为他检查过无数次,他的身上都没有半点问题。”
毫无缘由,就这么睡了下去。想起那人日渐消瘦的脸,睡梦中也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他不由心底发酸,眼眶也有些涩。
他宁愿他活泼乱跳地到处追着他跑,骂他不争气。
“你算不出”墨铮反问。
天机子摇了摇头,眉头皱的更深,像是要夹死两只苍蝇,道“天机被大能蒙蔽。”
而那块能剖开被蒙蔽的天机的龟甲又用到了你身上。
“你修为还是太弱了。”墨铮望了眼他,径直道,如今也不过真武境,哪能算得到什么真正的天机。
他刚刚突然记起上辈子遇到天机子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已经瞎了眼,年纪轻轻便发色斑白,脸上尽是沧桑和苦涩。
但那个时候这天下已经没有他算不到的事,引得无数人争抢,求他断言。
然而不久后,他在一个门派引了雷阵,将那个门派所有人都磨灭在那座阵下,便再也无人见过他,有人说他已经飞升,有人说他已经坐化。
如今一对比,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天机子被这这句话呛得一滞,然后又忍了下来,这人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蠕动嘴唇,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什么”
那双眼直直地盯着墨铮,眼里犹带血丝,让站在一旁一头雾水的木二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那眼神可真是渗人。
墨铮却只看见了他眼里的乞求,低到骨子里的卑微,他闭上眼,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触动,只是若有若无,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叹了口气,缓缓给出了两个字“魔道。”
天机子一怔,待在原地,顿时面如死灰。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那么一切都没有问题了,那家伙怕也是活不成了
“放心,不是那个人,只是单纯的魔门所为。”
言下之意,那人并没有参与,这只是魔门自发组织的一场“活动”,他们也不必面对不可战胜的对手。
天机子乍听这个消息,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魔门。”
墨铮这时已经朝车内走去,闻言停下步子,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难得地解释道“这些日子我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没什么时间去做这些,而且以他的为人,他也不大喜欢这种方式。”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他更喜欢直来直往,手段也更加可怕,若是他要干这些,游三郎现在不应该还活着。”
留在原地的天机子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心头憋闷,偏又说不出来。只得暗骂道说就说,大喘气干什么,害的他心都被吓的停跳了。
木二在一旁却看得分明,险些笑出声来,这不是妇人间常演的那种伤口撒盐,显摆自己过得比她好吗
风刮过幡幢,呼呼作响,这是间破旧的寺庙,庙内的柱子塌了一根,所幸房子还算安全,还能住人。
火里的干草烧的噼啪作响,几个人围着火坐了一圈。
木二不停往里面添柴,保持热度,眼一转望向远远站着的人道“大人,夜里冷,要不要也过来取取暖”
那人还没说什么,天机子倒是急了,道“别放了,别放了,省着点烧待会下雨,寒气一来,你柴火又烧完了,那才是遭罪”
木二面带疑色地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天,月明星稀,正是一片朗色,哪里有半点雨的迹象
天机子一见这眼神,撸胡子的手一重,直接拔掉了几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转过身道“随你信不信,我们这里修为最低的就是你,遭罪的也是你”
心事一放下,天机子整个人轻快了不少,既然知道了原因,那杀猪佬家里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那他自然也有救了,他也有闲心恢复本性,去观察其他人的事。
他偷偷摸摸瞥着站在门口闭目养神的人,如果他没看错,这人应该只是真武境修为,还没到可无视外界温度变化的境界,这秋霜时分,温度可不高,还偏偏要站在门口吹风,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等等,真武
他忽地想起他半年前看到他时,他才刚筑基,半年直接修完三境,跳到真武而且于真武这个境界浸入的还不浅那么他修到生死,修到化仙,修到渡劫又需要几年
越想越吃惊,他为这个发现咽了咽口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个人已经够变态了,没想到他家徒弟也一样。
这个咽口水的动作却让他身旁的薛游青心头一跳,哭丧着脸对着他家已经定下的媳妇小声提醒道“三嫂,你也收敛点啊,虽然三哥还卧床在家,但他还是醒的过来的,你别着急找下家啊”
“咳咳”
天机子险些成为他这一脉第一个被自己口水呛死的家伙。
“你胡说个什么”
天机子正想去掐薛游青的脖子,却听得什么破碎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薛游青捅了捅他的腰,示意他往门边看。
他定睛一瞧,脸立刻僵住了。
这是破境吧
只见墨铮吐出一口黑紫色的血,周身的气势不断攀升,真武六重,七重,八重,九重,然而还不曾结束,寺里的幡幢摇曳的更加厉害,恨不得把自己卷成一团。
天机子已经看傻了眼,他们传承久远,书里描写了许多天资纵横之辈,甚至于一夜飞仙,但他都是当睡前故事看的。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也没见过如此可怕的修炼速度
真是修炼破镜如吃饭喝水,一年能当的别人十年使。
这真不是他中了什么幻术吗他摇了摇脑袋,暗地掐了把自己,肉痛地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眼睛瞪得愈发大了。
他周身的气息达到一个,快要冲破真武境时又被强力镇压下来,仿佛在一个瓶子灌满了水,又用塞子将它死死堵住,不让水溢出半滴。
这在其他修行人看来,绝对是不想活了
一向只有积累不够破不开屏障的人,若是积累足够却硬是被压下来,还盖上了盖,下一次突破难度定会上升一个层次
天机子却已经木了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辛辛苦苦修了这么多年才到真武,而人家半年就成了,还十分有野心地修大圆满。破了第九重,又不去道魂境,不是修大圆满是什么而且他现在既然能修的大圆满,之前那些境界也必是如此。
见墨铮收了势,庙内的气息也平静下来,天机子忍不住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这算是完了”
墨铮瞥了他一眼,走到一根未断的柱子跟前,撩了撩地上的灰,坐下道“这些日子积累的只到这个地步,若要再进一步,还要再积累。”
天机子“”
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真的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那你刚才站在门边是在干什么顿悟”这次发问的是薛游青,他也被这不正常的破镜速度吓得不轻,但他听闻有些人一旦顿悟,修行速度会变得很可怕,那么这样也不算稀奇
墨铮调整了下自己的动作,让自己靠的更舒服,闻言却并不说话。
他难道还要告诉他刚才就是想了想他家师尊
想想那人便能破镜,他修的又不是极情道。
他摇摇头,阖上了双眼,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强行修炼只能让伤势更重。
待到半夜,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天机子耳畔,让他不由心生烦躁,辗转不得眠。
他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望了望周围,薛游青已经睡的死死的,还发出浅浅的鼾声,那边的木二也抱着头缩成一团睡着了。
他一将视线移至门前,便又被吓了一跳,一个人坐在门边,看着檐下的雨连成雨幕模糊了天地。
没等他反应过来,门边的人便问道“如果一个人的死会让你得证大道,那么你愿意吗”
第31章 枫叶
“什么”天机子一愣,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那就明说吧”,那声音空空荡荡的,没有落处,在雨中愈发冰冷,“如果你的那位三郎死了,你今后便能成为真正地算天命,这世上没有你算不出的东西,你甚至能渡劫飞升,受到所有人追捧,完全不必如今这样”
墨铮忽地嗤笑一声,转过头来望着他,意有所指道“算些天气,算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可是亵渎天机子这个名号吧。”
“你”天机子皱眉,正想说些什么。
却被墨铮打断道“在历代天机子中,你这个修炼速度也慢的可怕吧。”
天机子心头一凛,下意识退后两步,他直觉接下来的话会放出一些可怕的东西,而他,不想知道但那声音却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意思。
“天机子算的是天机,而这天也可以当做人来看,你越贴近他的性情,越理解他的思想,你便越容易算出天机。你心中怀情,自然想的也有偏颇,如果把那份影响你的情愫去了,你更贴近天道,更容易以他的身份看问题,害怕算不到天机吗”
他的语调越来越轻,到最后甚至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不对吗天机子。”
他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登时将天机子逼得连退几步,恨不得躲在角落里。
天机子恐惧地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惊声叫道“你到底是谁”
怎么可能对他们师门这么熟悉
“我是谁”墨铮似有些许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偏着头,然后嘴角的弧度上扬,眼梢的那颗红痣似要滴出血来,愈发妖异,没有白天看到的半点飘然世外的风姿。
他轻启薄唇,眼神空茫,声音缠绵“我是阿玄嘴里的阿弦,我是重头再来的墨铮,我也是为道而死的墨尊。”
语罢,他反问道“你说我是谁”
天机子一头雾水,复而想起上半夜那可怕的破境速度,难不成是破境太快,心境跟不上,走火入魔了就算他那位师尊不太正常,也是因为本身性格就是那样吧。
但现在好端端一块良才美玉怎么都变成了这样难道这种东西还能遗传
思及此,他往旁边的柱子靠了靠,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人您是不是心里有些烦燥体内灵力也不分”
墨铮见此情形,却垂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朗,在这安静的夜里却显得有些诡异。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对,这种事除了我还有谁会知道呢”
那声音幽幽的,平静又诡异,细听之下,又有种压抑着的疯狂。
他转身坐回原处,望着雨景,一身压迫瞬间收的干干净净,淡淡道“得罪了,先前被这雨声扰的心烦,一时让那家伙出来了。”
“毕竟你白天拦我的那句话刺激到他了。”
那句话是阿玄在他记忆里第一次见他时候说的话,算起来,离那日也算有了几十年,他从真武到了化仙,又从化仙到了真武,两世之距,他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墨铮称他刚才的模样为那家伙,这越发让天机子肯定他定然是走火入魔了。
见他此刻正常,不由从柱子后伸出半个脑袋,如履薄冰般小声提醒道“走火入魔可不是什么易与的事,您师尊必然很是担心。”
意在催促他快些回去,这都走火入魔了,还不去治,之后不是要神志尽失地成个疯子
墨铮回过头来,支着下颌望他,眸眼深邃,风姿宛然,仿佛天外的飞仙,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然后这仙缓缓笑了,轻声道“你嘴里的那个人曾说我心中有魔,可与他相比的举世大魔。”
天机子看这笑越看越不对劲,果然下一句就让他彻底僵在原地。
“我这心里越想他,我的道就越催促我杀了他。”
“他是我之魔障,我之劫数,我道途最后的阻碍。”
一字一顿,缠绵的像是情人间的喃语。
清晰地让天机子恨不得捂住耳朵,然而事实上却是他望着墨铮脸上妖异的笑容,移不开眼,一时不知道该感叹着这惊世骇俗的师徒恋,还是这扭曲地让人心生寒意的情意。
只知道这恐怕又是入魔了
他蠕动双唇,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才好。
墨铮却将手指竖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朝他眨了眨眼,眼角的泪痣似乎要活过来,勾魂摄魄。
“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说过,你要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那个人。”
“毕竟那个人知道了,必然会生气。”他垂下头,捂住胸口,一脸茫然道“他一生气,我这心就难受的不得了。”
眉梢半垂,长睫落下一片阴影,他轻声道“那种难受真是让我恨不得把它剜出来。”
一字一顿,令人背后生寒。
天机子只觉得寒意连着足底漫上发顶,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他连嘴都张不开,只能用还未彻底僵住的大脑悔恨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因为夜深不好行路和这人一起走,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全,木二便醒了,望了眼门外,昨晚一场雨浸的土有些湿,空气却被洗涤的愈发清新,天地像是被洗掉了层雾,愈发旷远。
他心情颇好地起身撑了个懒腰,瞥了眼旁边,便蹬时往后跳了一步,被吓的不清。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这个头发插稻草,眼袋青黑的像纵欲过度的人是昨天遇到的天机子,不由惊声道“你昨天去干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
难不成昨晚他们睡后,来了其他人
天机子白了他一眼,神色抑郁道“只是昨天没睡好罢了。”
还不等木二好奇,天机子便眼一转,叫醒了薛游青。
薛游青咕哝了两句,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便见到三嫂那张脸,到没有被吓着,只是面露忧色道“三嫂,三哥还躺在床上呢,你也注意点形象啊,这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说不得三哥醒了也会被你吓回床上。”
天机子气的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就要破口大骂之际,眼角瞅见一片衣角,顿时把话吞进了肚里,拉着薛游青,催促道“快点,既然知道原因就早些回去,小心耽搁了你三哥的病,我拿你的皮算卦”
薛游青缩了缩脑袋,也不敢说些什么,立刻收拾起了东西。
木二望着这两人,凑到墨铮跟前道“那大人,我们要不要也上路。”
墨铮颔首,望了眼连看都不敢看他的天机子,缓缓道“无生殿。”
“什么”
天机子回过头来,望见那张脸又不由将眼神生硬地转向了一旁,昨晚说完那句话后,这人便看了一夜的雨,没在搭理他,让他松了口气。但心底犹自往外冒的寒意却让他彻底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滚了一夜成了这幅鬼样子。
墨铮视线停驻在他眼底的青黑,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可往无生殿的方向去查。”
上辈子天机子布下灭世劫雷阵的门派就是无生殿,他想不出除了这件事,天机子怎么会和那样一个门派结下生死大仇。
“多谢阁下,此恩必将有所偿”天机子神情一肃,拱手道。
然后暗地里瞥了眼墨铮,没有半点妖魔邪气,反而像个尘世仙,这是恢复正常了
他刚这样想,便听的有人淡道“这便当做你的封口费吧,昨晚的事记得不要说出去。若是出口,你当明白结果。”
那声音缥缈浅淡,听不出半点威胁的意味。
天机子“不敢。”
果然不管是入魔还是正常,这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他思绪发散,突地想起昨天知道惊天消息,不由好奇那个人究竟喜欢这人什么呢不顾年纪,不顾辈分,还将人逼得这么紧
他是明白那人的性子,如果不是刻意放纵,绝不会让人生出那般心思,更何况,半年前他对自家徒弟那不正常的宠溺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呢
只是,他看得出这人修的是忘情道,那人看不出吗居然还这样,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他偷偷摸摸地打量了眼前这人,便听得墨铮道“天机子,你莫不是不想回去了”
一瞬,天地间的空气一重,威压铺天盖地袭来,他浑身僵硬,仿佛有猛兽在侧。
他急的大声吼道“我这就走”
身上的压迫感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一片枫叶递到他面前,红如丹朱,艳若流火。
“将这片枫叶送与我师尊。”
天机子脑子一片空白地收过枫叶,下意识抬头望着墨铮,那人却已经行之门前,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就当是昨晚的我送与他的。”
那笑,仿若妖魔。
天机子眼角窜过枫叶的红,恍惚间,竟觉得他手中躺着的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吓得他赶紧摇了摇脑袋,枫叶又恢复了原状,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又想起他昨晚问的那番话,突然明白了什么。
第32章 云阳
鲤鱼镇正如其名那般,镇里的小道和屋旁有溪流穿过,溪中色彩斑斓的鲤鱼游来游去,好不快活。住在这里的人视鲤鱼为祥瑞,以致这里的鱼非但不怕生人,你若近了,说不得还得甩你一脸水。
墨铮弯腰将手伸进水里,一条红头大鲤猛地朝他的手撞了过去。他淡淡地瞥了眼那条红头大鲤,屈指一弹,那条鲤鱼便顺着他的力道向后划出一条弧线。
鲤鱼晃了晃脑袋,豆大的眼睛露出恐惧之色,缩进了水草里。
“大人,是这里吗”木二环顾四周,“青山绿水,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身处边塞,还能青山绿水,这本身就是一件奇事。”
说罢,他起身整了整腰间挂的配饰,将那枚自林印波处得到的玉牌翻成了正面。然后朝木二招了招手,让他牵着马进去。
进了小镇,越往前走,便愈发热闹,与村外那副了无人烟之景截然不同,卖小食的,耍花灯的,唱戏卖艺的不一而足。
看了这般热闹的场景,木二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这一路上的疲惫也有所缓解。他在街上望了半天,寻了间卖相最好的客栈,他这位主子可不像是什么喜欢受苦的主,既然有更好的,又何必舍好求次
“掌柜,两间上房”
掌柜先是一喜,捏了捏唇上的翘起的小胡子,立刻应道“还真是凑巧,我这刚好还剩两间上房”
上房比其他房间贵上不少,他们这地方也不算什么繁荣的地,一般卖不出去。更何况
他偷偷瞄了眼木二身旁的墨铮,这气势,这风度,必然是头大肥羊啊
身旁伺候的伙计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畔说了几句,掌柜立刻黑了脸,把他宝贝至极的胡子都拔掉几根,惊声叫道“那霸王还没走”
伙计一摊手,无奈道“掌柜的,你也不好好想想,都能吃白饭,还有地方住,他为什么要走”
“哼”掌柜气的说不出话来。
伙计瞥了眼他,小声嘟哝道“如果当初不是你多管闲事,这个家伙怎么会和牛皮糖一样粘着你”
掌柜眯着眼望他“小花,你最近胆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对掌柜的这样,你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小花翻了个白眼,挤开掌柜,走到柜台前,语气不善“你给过我工钱吗还有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小花跟叫张大爷家的狗一样”
“你你你”掌柜被他这一撞,往前一扑,屁股磕着了柜台,然而那点痛却抵不过心中的怒火和悲哀“你不记得当初是谁从学弟里把你捡了回来,又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救醒,给了你一口饭,给了你一个家吗”
小花抠了抠耳朵,全当没听见,把账簿扒拉过来继续道“对不起,掌柜年纪大了,脑子不太清楚,我们这只剩一件上房了,普通的倒还有几间,你们看怎么样”
年方三十,正是男人一枝花时的掌柜“”
木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忽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好魄力啊,兄弟。那就你安排吧。”
居然敢跟衣食父母这样叫板,而且那位衣食父母还没有半点怨言,这绝对是人才啊
他下意识望了眼身后那张一天都没几个表情的脸,深深弹了口气,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吧。
被羡慕的眼神注视着的小花“”
待登记好名册,拴好马,木二和墨铮往楼上走去,便听见下面穿透整个大堂的声音。
掌柜干吼道“快来看这个不孝子孙过得好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花的声音平静的不起半分波澜。
“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会在这里给你干白工,昼出夜伏,每天收拾烂摊子,累的像条狗,月底还没半分工钱”
“我还会在这里每天担心你会不会因为你的抠门被人打死”
“还会忍受你用一条狗的名字叫我”
“哪里有你说的这样”
掌柜反驳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不可闻,引得木二不由翘首去看,那掌柜已经小花拎着后领塞到了柜台,拿过算盘放在他面前,不急不缓道“你该算账了。”
说罢,便放开他,去招呼客人,而掌柜时不时瞄一眼他,安分地像个鹌鹑一样。
“你羡慕”
忽的旁边有人问道,他一愣,才想起这人是他的雇主,然后想起了这句话的意思,立刻赔笑道“大人想多了,哪有主仆关系这样的,像刚才那个小二这样的绝对是恶仆欺主,肯定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一副正气凛然,忠心耿耿的样子挑不出半点错处。
墨铮已经往他前面走了几步,闻言,顿了一下,回头望着他,缓缓道“那人是道魂境,你刚才说的他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道魂境貌似比他雇主现在的修为还要高啊
木二“”
他偷偷往楼下一看,正好对上那人的视线,似笑非笑,若有杀意。他下意识配了个笑,然后三步做两,头也不回的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渐深,街上的门已然关上,深巷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白天热闹非凡的大街,如今看不到半个人影,大门户门前挂着的照夜灯,像一只只诡异的眼睛,阴森森的惹人心底发寒。
“深夜漫漫,无心睡眠,不知公子可有意愿手谈一局”有人敲门道。
那声音轻缓柔和,仿若二月的春风,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然而,现在已经晚了,月亮的边缘隐隐漫上血色。
墨铮望着月色,垂下睫望着门上印出的一圈阴影,眸色深深,让人看不分明。
他勾了勾嘴角,莫名其妙地问道“是不是魑魍魅魉都喜欢这个时候来”
“神秘,隐蔽”他顿了一下,偏着头,笑着一字一顿道“还是因为月黑风高夜,正和杀人时”
门外的人一滞,突然觉得,这个时候找来似乎错了。
他刚想赔礼道歉,脸上便一凉,一抹白色自他眼前流过
他下意识往那抹白色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柄剑横插在对面的长廊上,没有半点生息
他心下一窒,然后那处觉得凉的地方便有液体流出,瞬间覆盖了他半边脸。
以血液流出的速度和多少,他可以判定伤口不浅。多年来从未见过这种行事,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门被推开,墨铮走了出来,打量着他,那眼神堪称放肆,侵略性太强。
他后退一步,留出足够的距离保证安全,任脸上的鲜血横流,这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小伤。而且现在他有求于人,这么晚来打扰人,也确实不道德。
他垂首拱手道“贫道乃山上井天观的弟子,刚才仁兄身上一物有些眼熟,和贫道宗门前些日子遗失的掌门信令十分相像,一时激动,打扰到你,还望原谅。”
墨铮解下腰间缀着的玉牌,笑道“这个”
那人抬眼一望,熟悉的纹路映在心间,分毫未差,正是掌门令
他当即拱手道“正是此物,求仁兄割爱,让贫道好回去交差,日后必有重报”
声音急切而激动,甚至有些颤抖。
“你怕我”墨铮没有理会,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他看的分明,从第一眼开始,他就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那人迟疑了一下说了句“不敢”,然后缓缓抬起眼,对上墨铮的视线,拼命抑制住内心想退后的,保持平静。
入魔。
他苦笑,心头了然,因为他眼底压抑的疯狂和他那时在师尊眼里看到的一般无二。而对于入魔者,小心为上,绝不能再行刺激,若是毁了那枚掌门令便是大事了。
而且这人观修为已至真武巅峰,入魔会使人心境不稳,甚至于神志失常,但战力却会跨越一个境界,到时候他必然极其棘手。
“可我记得,林印波只有个师弟,你又是谁呢”墨铮把玩着手中的玉牌,没有半点交出去的意思,眼中的兴味愈胜。
“印波和溪容没事”那人惊声道,眼神明亮,满是兴奋。
“不但没事,还进了书院。”墨铮勾着唇角,没有半点不耐烦地解释道。
对于一个入魔的人,这样平和的态度显得十分异样,只是沉浸在师弟还好好活着的消息已经占据了他整个心神,没有察觉。
“贫道道名云阳,是印波和溪容的大师兄,前些日子因奸人所害,和他们走散,如今得知他们的消息,也算放心了。”
“云阳。”墨铮念出这几个字,笑中的嘲讽愈重,他轻声问道“你真的是云阳吗”
“你在说什么”云阳一时没听清。
墨铮却没理会他,径直道“待着那看戏看了这么久,总该出来了吧。”
没人动作。
他也不介意,反而扬起了嘴角,一字一顿道“所以,我才说你们找我的时间错了,白天的那个我脾气更好,更理智,更能衡量得失。”
话刚落音,插在门廊上的剑嗡嗡作响,倒飞而来,落在他的掌中。
“但现在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半点不如意便想用人命来填。”
杀意随着他嘴角愈发妖异的笑铺天盖地袭来
一瞬,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