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未落,身前便传来一股巨力,推得他向后倒去,连人带轮椅一起摔进了湖里,惊起一滩水花。
原本暖和的雪氅在吸了水后便怵然间变成了一座大山,拖着他不停向更深处坠去,初春的寒意便顺着水浸入他的四肢百骸,脖间被一双手桎梏,他不由向后扬颈,以求一线生机
近在咫尺暴烈的心跳和如龙的血气无一不再昭示着这个擒住他的人惊人的生命气息,磅礴如渊,与之相比的是他自身的风中残烛。
那人压低调子,原本的糜艳便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肃杀“我以为帝王心术有教你当权者永远不会喜欢一个能看透自己的人。”
是真是假
濒临死亡的感觉却让他笑了起来。
三分自嘲,三分释然,三分悲凉,三分痴狂,如此十二分便汇成了一场大梦初醒。
他蓦然间想起了前世众人对魔尊的评价。
喜怒无常,行事毫无章法,残苛至及,就是个疯子,现下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亦或是,他对以前的那个他过于“宽容”了些。
他们如今不过是一人看戏,一人借力罢了,哪是什么对月举杯,抵足而眠的知己
身份认知不对等,落得这场面也算不得稀奇了。
道妄言正好看到了这个笑,心脏却像是被轻轻舔了一口,舌上粗糙的苔粒摩擦着柔嫩的黏膜,又痒又烫,心脏的那点缺漏却也就此填上。
果然是个美人啊。
美的让人下不去手。
这般想着,扼住脖颈的那双手一松,顺势搂上了腰,往身上一带,跃出了水中。
已聚起神魂之力凝成锥神刺准备撕破脸皮的墨铮一怔,脑中有一瞬空白,回过神后终是一脸复杂地散去了那股力量。
锥神刺一出,必然是两败俱伤的结局,纵然他会因为过度抽取神魂之力而死去,然道妄言定然也好不到哪去。既然可以各退一步,他也不必干什么鱼死网破的荒唐事。
道妄言单手抱住墨铮,将他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云淡风轻地笑道“小太子,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
墨铮两眼一闭,懒得再管挚友的喜怒无常,随着过度疲倦的肉身沉沉睡去。
第5章 灵犀
墨铮睁眼,印入眼帘的便是靠在他床边,支着下颌,优哉游哉地看着话本的道妄言。
他阖眸,叹道“坊间传闻做不了假,魔尊果真喜怒无常,让我心生惶恐。”
无故被推入水中,扼住脖颈,濒临死亡的确不好受,但一想到即便是最后一刻他也未感到杀意,心尖的那点怒火便散了,若没有杀意,那便只是试探。
只是,这试探也着实过火了些。
墨铮眼底流过一丝暗光。
“你这人真是没意思。”
哪里瞧不出这人的说是“惶恐”实为从容。这让道妄言有些心塞,他也不指望他一醒来就对他喊打喊杀,但多少也该有点愤怒吧,然而这人的反应倒真人觉得无趣。
他未曾注意到他一边说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好了,我们该去治病了。”道妄言合上话本,也不管人同不同意,便勾住他的腿,背在身后,大步朝门外走去,边走还边掂量了一下,感叹道“你还真瘦啊,身无二两肉,也就屁股软乎点了,还真应该好好养养。”
墨铮在一瞬的不适应后,便心安理得地趴在了道妄言背上,既然有人自作车马,又何必推辞呢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话,他却是笑道“我一个男人自比不上环绕在魔尊周围的莺莺燕燕柔软。”
“什么莺莺燕燕你是说女人”道妄言皱眉,“女人这东西,不是蛇蝎,便是占着自己的姿色惑乱众生之辈。少有几个好的,也早被猪拱了白菜,成了他人妇。”
墨铮一怔,当即问道“不知道兄从何处知晓”
要知道自他结识道妄言的那一刻起,就从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女人,路遇美人亦是不假辞色,他曾一度以为他有隐疾。
道妄言理直气壮“自是话本和那些戏曲啦。前日听得那曲花枪缘便是如此,更不用说那些霸道郎君爱上我的话本。”
墨铮蓦然一笑,一树霜花对枝开。
他从未想过他的挚友真面目居然如此不可言,堂堂一个魔道之首居然喜欢写话本这种三教九流的东西。
“那么,道兄还真是高见。”他尽量平缓自己的语气,忍住笑意。
然而道妄言对人心和情绪的感知何其敏锐,也不在意道“你要笑便笑吧,纵然这爱好上不得台面,这世间又有谁可以来指摘我”
的确,这真界中已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就算是前世一手遮天的修道盟也不过他一掌之敌。而八次毫发无伤地让飞升雷劫湮灭,抗拒上界的召唤,强行留在此界的恐怖已如阴云般笼罩在真界之上,甚至于,道妄言,这三个字也成了禁忌。
对他的称呼永远地变成了那个人,那个连名字也不敢说出口的人。
只可惜,这人在他面前从未有过什么形象。
思及此,墨铮索性提出邀约,道“道兄高才,我并没有指摘之意,只是觉得有些意思罢了,盼以后道兄看戏的时候带上我,我一个人待在这屋中实在有些无聊。”
至于道妄言是否答应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本就是为了缓解尴尬丢出的话语。想来道妄言这几天不见人影多半是跑去看戏了,毕竟这鄢城倒还住着几位戏剧大家。
他摇了摇头,有些感慨,他似乎对这个挚友了解的有些少了。前世的他过于执着仙道修行,每次相聚也是以不欢而散居多,渐渐的来往也就少了起来。
再后来一人飞升,一人身死,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这一会话的功夫道妄言已经背着墨铮走出几千里,身侧的风景已经从绿草茵茵化作黄沙漫天,缩地成寸这种法术自然难不到他。
“放心,我下次出去一定带上墨兄,我也想看看你这样高洁的人,看到那些三教九流的东西是个什么反应。”
“那就有劳道兄了。”墨铮已然察觉到周身环境的变化,也没问是哪,总归坏不到哪去。
道妄言却是笑道“想想我这一路的行为,和那人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你就不怕我拿你去练什么邪功吗”
“那我怕是最配合的囚徒了。”墨铮脸色不变地接道“更何况,我现在也没什么可图的吧。”
或许以前那个他还有些利用价值,但现在,不如说他被人卖了还要倒贴钱。
道妄言闻言一滞,话在喉间转了个弯,眼角一弯,笑道“那就是墨兄你的妄自菲薄了,合欢道的那些家伙可是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郎君了,有道是郎有情来妾有意,芙蓉帐暖度”
他特地将后两句话用戏音唱了出来,音调绵软,婉转缠绵,倒是一口十分完美的吴侬戏腔,只是内容却着实不堪入目
然而被他鉴定为一枚正儿八经的君子的墨铮却是神色淡然地夸赞道“可见道兄这些年的戏没白看,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倒是谢谢夸奖了。”被暗将了一军的道妄言笑笑,不再多说,地方已经到了,“这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墨兄有很多机来体会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剩下的话碾在舌尖并未吐出。
待到道妄言停下,墨铮已然闻到扑鼻的桃花香,耳畔有泠泠泉水倾泻敲击石板的脆响,再加上桃花香中夹杂的醇厚酒香,他不由问道“灵犀坞”
前世他们常聚之地,这里的每一壶酒,都由这世间少有的灵物和桃花坞后的仙灵醴泉酿造而成,世人常言“灵犀坞中一滴酒,胜过百载道行修”。事实也的确如此,这里每一壶就都是道妄言亲自搜寻灵物以上古酒方酿成,其中蕴含的灵力能省去修道者百年苦工。
这里每一壶酒都是道妄言的宝贝,吝啬分半滴于人,然而当年他喝他的酒从来都是以缸论。在他的记忆中他们的初遇就是这里,若不是有次道妄言醉酒,他也不会知道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说起这里的酒,他上辈子倒喝了个遍。
等等,墨铮一怔,神色难明,一字一顿道“造化酒。”
以天之尽,地之涯,混合九九八十一种顶级灵物酿造而成,非大造化者难得,他记得道妄言曾笑道他偶然间得了这样一壶酒,然半点没沾上就全打了秋风。
他忽的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早该明白的
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替他逆天改命
自他重生以来他就明白他这具躯体根本修不了道,而前世的天纵之姿自然有了猫腻,想来想去,猫腻的也只有那“消失”的一个月了。他以为他是得了什么机缘又因为某种禁制而失去了那一个月的记忆,现下看来,却是离谱的可怕,这世间哪有什么秘藏可以治疗天妒
心心念念的因果近在咫尺,却被他一次次错过,如果不是这层因果没有进展,他早该突破明心境,而不是直到死才抓住那一线契机
或者说,这也是为什么一见面众人口中那个无法无天的魔尊会请他月下桃花饮。
而他失去的那一个月记忆也必定是道妄言的手笔,他们间应是起了冲突。而引起他们之间的冲突除了仙魔之限也做不得二想。他几乎可以想到那时的画面,道妄言想他修魔,他却偏偏执着于仙,然在这种事上道妄言从来拧不过他,所以气不过就删了他的记忆,做了以后再不相见的准备。
只可惜高估了自己的心肠,这就是他的挚友啊
墨铮缓缓呼出一口气,神色清明,只要一个契机他便将上辈子发生的一切推得七七八八。
“你居然知道造化酒”道妄言眉眼半垂,停在灵犀坞前,漫不经心地问道,面前是再熟悉不过的灵犀坞之景,如今的他却觉得连枝头新绽的白色花苞都带着几分诡异。
“在将来,我见过你。”墨铮沉吟半晌,当然听得出他话里暗藏的杀机,终是丢下个近乎天方夜谭的解释,他不知道道妄言会不会信,但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这个问题拖得愈久便愈发尖的像根刺,扎的心肝疼,更别说做什么挚友了。
“那在将来我们是什么关系”道妄言突的问道,也没说信还是不信,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墨铮看着道妄言,这人看着十分正常,只可惜这么多年,他从来就没弄懂过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是怎么长的。
于是他眨眨眼,面不改色道“我们是仇敌,水火不容,不共戴天。”
“哦,”道妄言将他放到灵犀坞的小亭中,眸光如刀般狠狠扎在他的身侧,声音又低又磁,夹着笑意活像一把钩子,非把人勾的神魂颠倒不可。
他一字一顿道“只可惜,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其中最不信的就是我们会成为仇敌。”
“是吗道兄莫不是认为在下不配做你之敌”墨铮循着视线的方向望去,直直撞入他眼中。
他端坐椅上,雪氅墨发,映的那张脸凛然如冰雪,嘴唇殷红,眼前覆的玉带也成为风景的一部分,像入云的峰顶尖上那点白雪,光风霁月,不染尘埃。和着灵犀坞漫天胭脂云般的桃花,更是风姿卓然。
道妄言喜欢坊间下九流的东西,自然不知道上层人士会用怎样绮丽华美的诗词来勾勒这种美貌,他只觉得真的是好看极了。
所以他也就此说出了心里话“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又怎么舍得与你当仇敌呢”
墨铮“”
他突然有些明白魔尊当年为什么会找上他了。
第6章 造化
“喝下这坛造化酒,你便可夺了这天地造化,瞒天过海,脱离这方世界的束缚。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瑰宝也不过只瞒得过这世间百年而已,若百年内你达不到破界的实力,你会被这方天地排斥。”
道妄言摸了摸那不过巴掌大小的一坛,颇为不舍,这壶酒可称得上是他这一生巅峰之作,然而他却半点都喝不到。罢了,罢了,给美人喝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重新将视线放在了墨铮身上,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可知若是再被天地排斥就不仅仅是眼瞎腿瘸了”
墨铮覆在玉带下的眼慢慢睁开,弯唇一笑,一字一顿道。
“不过是形神俱灭,消弭世间罢了。”
轻若飘羽,犹似叹息,映着那个平平淡淡的笑却分明透出一股魔性。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懂得这后果,无论他有多少进境,都得不到那个境界的修士该有的寿命,他只能看着他的寿命一天天减少,不达飞升之地一切都是妄言,他承受不起转修之后修炼新体系的时间,所以前世他走了仙道便只能一道走到黑。
道妄言见此也不在说些什么,只是拔了酒上的红封。
酒香自坛中飘散出来的时候,一股心悸的气息突的以灵犀坞为中心荡开,神光冲霄,迷蒙的神雾蒸腾,霞光万丈,而后便是天地生花,金光照亮了半边天,这正是至宝出世之景
离这最近的是十大宗门之一的拜月宗里,静室中老者突然睁开双眼望向神光中心,目光一滞,只得长叹一声,然后便咬牙背过身去,闭上了双眼,眼不见为净。
宝贝虽好,却得有命拿更何况落到那魔道手里哪还有吐出来的余地
他不来招惹就好,还想着主动招惹他又不是像那魔道一样有病
一时间无数人作出同样的反应,就算有不明所以的愣头青也被旁人拉着普及了一遍修道常识。
而在原地等了半天却看不到半个人影的道妄言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这一个个都学精了,不好骗了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坛子,笑道“这造化酒要配上等魂魄之灵才能更好地发挥效用,本想找个人物祭酒,倒是不曾想本尊一手酿的仙灵酒居然生了灵,还破了对这酒出世异象的封印,却是省了一番功夫。”
望了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墨铮,他勾唇继续慢悠悠道“只可惜那些老头子不上当,那就只能拿你祭酒了。”
一番话说得端是血腥无比,抽魂夺婴,明晃晃的魔道手段
说话间一道灵光自酒中掠出,射向端坐一旁的墨铮它混沌间生出的意识明了,天地给它的一线生机就在这人身上了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墨铮端坐在原地并没有半点反应,它心下一喜,加快了速度
然而进入这人周身的一寸之地,它悚然一惊,面露骇色,高位者的威压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一时间这片空间仿佛凝滞,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道妄言眸光一闪,只手一翻,便钳住了那还在挣扎的酒灵,问道“化仙境”
只差一步便可飞升。
“你介意”墨铮反问,语调平平。
他垂下眼,傲然笑道“当然不,只是一介化仙可当不上我的对手,还是老老实实换个选择吧。”
言语间,他便毁去了酒灵尚不完全的灵智,将灵体融入了酒中,酒色愈发晶莹透亮,一瞬间酒香便盖过了满庭桃花香,让人单闻着便醺醺然,心神迷醉。
“这壶酒,以你现在的残废躯体还承受不了全部,就算加入灵体减弱了酒水对身体的刺激,你也要喝上一月之久。”
说着,他翻手化出他前些日子得到的蟠龙杯,将造化酒倒了进去,递给墨铮。
也不讲究什么先后,随手拎起另一坛酒,仰面倾下,浓烈的桃花香流泻于衣间,敞开的衣领露出的麦色肌肤一片水润,无端添上一股情色滋味,活色生香,只可惜,这里唯一的活物是个瞎子。
他一口气灌完半坛酒,发出满意的唏嘘,叹道“今日美酒,美景,美人,这可惜天公不作美。”
话音刚落,便有风自山外来,吹的衣襟呼呼作响,开的正盛的桃花刮了一地,落英缤纷,想想明日便是遍地残红话春泥之景,飘至灵犀坞上空的雨云骤然一暗,无数雨丝化为一柱,自最后暮色间倾盆而下。
“堂堂魔尊难道不能翻江倒海,只手换天”
墨铮断断续续笑道,饮下那杯造化酒,浑身骨骼仿佛被一寸寸打碎再一寸寸粘合,有鲜血自七窍渗下,艳丽的血迹缓缓流淌在那如冰雪雕砌的容颜上,反而有种别样的瑰丽,纵使疼痛入骨,他依旧腰背挺直,肩头和手臂的距离仿佛用尺子测量,每一处都赏心悦目,让人找不到半点错处。
若不是他言语间的颤抖和脸上的鲜血任谁也无法看出他此刻经历的痛苦。
半倚在柱上的道妄言闻言眸光一转,瞥了一眼墨铮,灌了一口酒,嘲讽道“这就是皇室培养出来的气度吗真是愚不可及,没听过坊间的土话吗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说罢,定定看向他,戏谑道“你现在若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大发慈悲帮你缓解下痛苦,小太子”
墨铮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自嘲道“我只知道就算会哭也不一定有奶吃,那么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更好些”
“做的好了自然会有人关注,好到极致便会有人欣赏,慢慢的,也就不需要什么哭求,也不会再有什么求而不得。”
或许是这酒让他醉了,他觉得有些冷,说的话也带上了些不该有的情绪。
“是吗那你还真是可怜啊。”
道妄言轻笑,慢步走了过来,俯身捏住他的下颌,灌了他一口桃花酿,“既有愁容,那便多喝点酒,一醉解千愁。”
“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要么你够强大,能把它扭转为你想看的结局,要么沦陷其中,如坠深渊。”
说着他将壶中剩下的小半坛酒一饮而尽,笑道“至少你该感谢自己不是千杯不醉,还有愁可消。”
墨铮眼神有些迷茫,“是吗”
然后呓语般地吐出几个字,“如果这样,我宁愿滴酒不沾”
语罢,便朝右侧倒去,落入早在一旁等候的道妄言怀中,桃花酿本就是一种后劲极大的酒,遇上这种明显没沾过半点酒的少年,足以让他安眠一晚,自然也可避开饮下造化酒后最疼的塑体期。
他扶着少年的背,扯下他缚住双眼的玉带,密而长的睫毛下,一颗艳色的泪痣璀璨生辉,夺人心魄,他像是被迷惑了般,不由得用指腹轻点那颗泪痣,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还真是像啊。”
说像,不如说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梦里的人是青年,而现实中的却是少年。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做起这些奇奇怪怪的梦,但既然这人送上门来了,他自然也没有拱手之理。
这么好的苗子不修他魔道,天理难容
墨铮再次醒来时,身上的隐痛已经消失,双膝以下也隐隐传出不同以往的酥麻感,他甚至感觉他不日便可如常人一般行走。
正当他思绪流转时,一道懒散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这几天晚上我会用仙灵之力温养你的眼睛和双腿,减少你的不适。”
“那便却而不恭了。”墨铮也没有推迟,既然能减少痛苦,为何还要另寻他法呢至于债,欠多了,就不愁了。
道妄言望了他一眼,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会拒绝。”这些时日的相处早让他明白这人有多不喜欢染上因果,能保持距离就必然不会多靠近一寸。
墨铮自是明白他未尽之意,摇头道“自我随你离开皇宫之时,这份因果便算不清了,更何况入世修行,讲究少沾因果,却不是不沾因果。”
道妄言直接将手搭在少年的头顶,揉了揉那柔顺的黑发,将梳好的发辫弄得一片混乱,“啧”的一声,嘲笑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大道理。”
墨铮“”
他突然有些怀疑前世看到的那个纵横无敌,将天下人玩弄于指尖的魔尊是真是假。
“走吧,小太子,之前你不说出去时都要捎上你见惯了阳春白雪,今日便带你去看看下里巴人,离喝第二杯造化酒的时间还差五六个时辰呢。”道妄言也不征求什么意见,直接背起墨铮像昨日来时离开。
他早就打听好了,今日有个黄梅戏大家在渭城搭了戏班子,还差一个时辰便开场,他也刚好趁着这些时间让这小太子体会体会“民间疾苦”。
若不多体会体会这红尘,以后道途怕要多经坎坷了
墨铮面无表情地回道“那还真是谢谢道兄了。”
“叫我阿玄,我字玄真。”道妄言听着那句道兄总觉得别扭,修道中人同辈之间大都互称道兄,那不是有很多个道兄了,他道妄言的称呼怎能那么寻常
“阿玄。”墨铮顺从地换了称呼,心中却暗自记道,上辈子他可从来不知魔尊还有字。从前挚友都不说,如今遇上个少年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道妄言背后突然有些冷,晃了晃手臂,上面的重量实在可以忽略不计,便皱眉再次提了一遍“你这身量也太瘦了,合该多吃点。吃得少,以后可是长不高的。”
墨铮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反差了,他八风不动地回道“阿玄总不可能指望我一天就吃成个胖子。”
“也对,那就一点点慢慢累积吧,今天的目标就是吃三碗饭。”道妄言点点头,一脸严肃地定下了今天的目标。
饭量从来都是半碗的身无二两肉的墨小太子“”
辟谷多年,从未见过三碗饭的饭量。
第7章 泼酒
“来,吃串冰糖葫芦,方圆百里这家冰糖葫芦的滋味可是独一家。”
墨铮接过冰糖葫芦,不由提醒道“这已经是第八串了,我不想年纪轻轻就掉光了牙。”
道妄言啃着自己的糖葫芦,垂下头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道“那你就努力入道啊,在掉牙之前修成无漏宝体啊。”
墨铮有一瞬间想把整根冰糖葫芦糊在他这个昔日挚友的脸上。无漏宝体修成之后无缺无漏,不但能像化气境修士般辟谷,更能迅速分解体内杂质,所以无漏宝体别名无垢之体,吃根冰糖葫芦自然不再话下。
然无漏宝体必须在修士前三境凝血,炼骨,开魂境中都达到大圆满之数,而真界中能达到这等要求的屈指可数。
的确,以他的资质是不难达到,但掉牙只需要一瞬间
只是细思之后墨铮叹了口气,还是接过了,不得不说,这家冰糖葫芦的确做得不错,圆润鲜艳的山楂裹上一层薄薄的金色糖衣,一口咬下,甜中带酸,脆中带糯。
然而他刚咬下一个山楂,手中的冰糖葫芦便被道妄言抢了去,他抬眼望他,有些不解。
“我看了看,还是你的那串比较好吃,反正你都尝过了,下面的就由我来消灭吧,小孩吃太多糖容易长蛀牙。”道妄言面不改色道。
墨铮一怔,却是莞尔,轻声道“世人皆传魔尊心狠手辣,厚颜无耻,然而这么多天的相处,我却觉得”
“比传言好得多对吗我知道的,这你就不用多说了。”道妄言摆摆手,告诫道“坊间传闻信不得,真界中许多修道者就是被这些小道消息所误,遇上扮猪吃老虎之辈,小命难保。”
“阿玄这倒是误会了”,墨铮依旧保持着标准的弧度,纵然好看,但看久了就会发觉那只是皮笑肉不笑。
“我只是觉得坊间传闻还是矜持了些。”
道妄言“”
至于吗不就一根冰糖葫芦。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新生的朝阳跳跃在红砖绿瓦间,仿若燕子戏水般点过楼阁飞檐,为嘈杂的闹市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行走着,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清新,或苍迈,或风雅,或世故的脸。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一派盛世之景。
墨铮忽的想起昔日王城的风景也如这般,甚至犹有过之,而这番风景虽不能全部归结于景帝一人,却也差不了多少。景帝这一生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发妻,对得起他,唯独对不起的就是他自己。
而一月之后便是花灯节,届时会发生一件改变整个景朝命运的事。整个王朝覆灭,景帝陷落在那场劫数之下。那时他一觉醒来,一切都结束了,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但轮回倒转,他既然又回到这里,又有何种理由独善其身
就当是最后以景国太子的身份为这大景王朝做最后一件事吧。
想到此,他垂下眼,轻笑道“我们一月后去王城看看花灯吧,毕竟也算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几个字轻不可闻,似要散在风中,缭绕着莫名的悲哀。
“人事万千,时生时死,在天道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指尖蜉蝣,无人可以改变,就连修道者也不过是高级一点蝼蚁罢了,你又何必着相”道妄言笑意吟吟,金色的瞳仁中浮光婉转,却透着莫名的残忍和诡异,让人背后发凉。
墨铮顿了一下,启唇笑道,似是嘲讽“只可惜我这人天生傲骨,最恨被人轻视,怕是只能着相了。”
道妄言垂眼望他,将吃剩的冰糖葫芦再次塞回他的手里,语调轻快“那就以天地为刍狗吧。”
然后望着他,用锋如刀刃的视线一寸寸描绘他的五官,重复道“既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么着相的你也只能以天地为刍狗了。”
说罢,他哼着轻软的扬州小调,缓步朝人群走去,没入人流中。
被留在原地的墨铮望着手里那颗缺了一半的糖葫芦,缓缓重复道“以天地为刍狗吗”
语毕他轻叹一口气,似是无奈地叹道“也就只有魔尊会说出这般话了吧,非天纵骄狂,而是我自骄狂。”
然后咬下那颗残缺的糖葫芦,墨色的瞳仁中混着的幽蓝荡开,愈发深邃,波澜不惊下蕴酿着惊世风暴,低声笑道。
“但,阿玄,既然你敢为先,我又怎敢谦让一步”
随即,快走两步,没入人群,化作芸芸众生的一部分。
一月的时间不过眨眼,一坛造化酒也只剩下明日最后一杯,附近戏剧大家也看了大半,话本也被道妄言收集的差不多,花灯节也不过是明日的事。
今夜月色十分圆满,月如银盘,将灵犀坞的桃花勾勒的纤毫毕现,并为其镀上一层银霜,恍若梦中仙境。桃花围住的八角亭中,一人端坐在石桌上,一人斜倚在红柱上,一人温雅,一人豪放。
“今夜月色正好,正和之前有个家伙说的举杯邀明月,对饮成”站着的那人提着手中的酒坛,将酒坛对着坐着的那人,本想邀人对饮,却发现忘了词,“等等,对饮成几人来着二四五六七八”
坐着的那人只得放下酒杯,无奈地提醒道“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
道妄言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我们两个就够了。”
墨铮摇摇头,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翻手为自已倒了一杯酒,道“今夜月色虽好,我却更爱残月如勾。”
“啧”,道妄言嗤之以鼻,眯眼嘲讽道“你就是还没残够。”然后又瞥了一眼他的腿,又看了一眼仍然缠着玉带的双眼,颇为不满,“既然腿好了,就多走动走动。”
“对于阿玄站着喝酒的豪放姿态,我实在学不来,有人偏爱清风明月,有人偏爱大江悬刃,阿玄何必强求”墨铮我行我素,神态淡然。
这些天不知是造化酒的滋养还是天妒被慢慢治愈,他的身体愈发好起来,前些日子他的腿已然能如常人一般走动,身高也向上长了一些。
道妄言仰面倒酒,酒水顺着喉管滚入腹内,浓烈的桃香盖住了酒的醇烈,却依旧将喉间烧的一片火热,眼中的锐利似乎也被融化。
他踉踉跄跄走到石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挑起墨铮的下颌,轻佻的像个登徒子,然后大声笑道“来,喝磨磨叽叽的算什么男人”
说罢,也不顾墨铮的意愿,便像最开始来时缓解造化酒带来的疼痛般灌他酒。道妄言眼中幽深,勾起的笑容仿若戏谑,却又带着种异样的愉悦。
谁知酒没灌到一半,他便突的被人拽住衣领,摁倒在地,脊背地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道妄言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他这是被那个知礼守节的小太子给按地上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酒液便自上方倾泻而下,给他好好的洗了个脸,然后视野一片漆黑一根玉带缚住了他的双眼。
好像,有些不妙啊。
道妄言恍惚一下,刚想说些什么,他的下颌被一人抬起,和他之前抬人下颌的动作分毫不差。
墨铮冷冽而清明的声音自他的耳畔响起,语调温吞,吐字却又异常清晰“阿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感觉如何”
道妄言“”
说好的君子礼仪呢
墨铮似乎明白了他未尽的话语,淡然一笑,七分冷冽三分戏谑“对君子自用君子所为,但对阿玄,我却想不出什么君子之礼。”
“你这种行为是不对的。”道妄言义正言辞地谴责道,“作为一个真正的君子就应该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君子和小人,权贵和乞丐说到底都是人。”
墨铮冷笑,倒是放开了他,似乎有了些许松懈。
道妄言暗自抹了把汗,就喜欢撩猫逗狗,玩弄人心的他从来不知道这项日常活动居然会有危险。他仰面刚想爬起来,迎面便又飞来半坛酒,正是他灌剩的半坛。
道妄言淡定地抹了把脸,表示已经无话可说。
熟悉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和着来时你灌我的那坛酒,我们算是扯平了。”
道妄言扯开眼前的玉带,这次到没有受到什么阻拦,虽然他可以以神识视物,但这些年在人间辗转,却习惯了像凡人般依靠眼睛看世界。黑暗散去,眼前正对的就是那张让他不由自主为美色所迷的脸。眼前玉带已经被扯开,露出紧闭的双眼,眼角上扬,睫长而密,右眼下的泪痣在月光的挥洒下似在发光。
与来时一般无二,这双眼被天道束缚的最为严重,直到最后一杯造化酒下腹才能尽数破去,重见天日。
然而他将视线稍稍下移,便看到因未及冠而未束的黑发散落了一地,襟口也被酒水浸湿,脸上发间也沾着些许未落的酒液,简直是狼狈至极
再联想到被泼了两坛酒的自己恐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朗声大笑,说不出的痛快
他这一辈子只有这次的酒“喝”的最为尽兴
听到道妄言熟悉的笑声,墨铮却不由想起曾经那无数个放肆猖狂的日日夜夜,一仙一魔,毫无仙魔之限的认知,醒时同欢,醉时同乐。
想起最后一次相聚时的那一坛苦酒,酒不醉人,因愁而醉。
然后便是一人飞升,一人横死,再无相聚之日。
他也慢慢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仿佛有泪掺杂着酒液滑下。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我之挚友。
道妄言。
不,现下该叫阿玄了。
第8章 筑基
月还未挂上枝头,王城便已经张灯结彩,一排排造型各异的花灯窜着墙壁交叉在阁楼的飞檐上,笼罩在整个王城上空。夜色愈发深邃,王城却如白昼一般,灯火通明。在十番锣鼓的伴奏下,唢呐咿咿呀呀地吹了起来,随着锣鼓、唢呐的节奏,舞龙人和舞狮队舞起龙灯和狮灯走街串巷,路上的行人几乎人人手里提着一盏灯。
道妄言见状,颇有兴趣地提议道“我们要不也去买盏灯提提”
“你确定”墨铮望着道妄言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有忌讳”道妄言长了个心眼。
墨铮淡道“我只是没想到拒绝了修真界那么多仙子,已经决定孤独终老的阿玄,居然会对凡间的女子感兴趣。”
“花灯节的花灯只给未婚的男男女女找情缘用,男女看对眼后便会交换花灯,结下情缘。”
说罢,他十分欣慰地感叹道“不曾想居然阴差阳错能给阿玄找个可心人。”
道妄言“”
总觉得小太子嘴里的话有种异样的嘲讽。至于孤独终老那也要他有老可终,他这般修为,寿命如此悠长,就差与天地同寿,哪还有什么老可言
这一遭让道妄言想逛逛花灯节凑凑热闹的心思淡了下去,既然他不好过,那么别人也休想好过
一把拽住小太子的手,拉着他朝王宫走去,一边道“你心心念念的那团邪祟东西就在皇宫,也别说什么废话了,早死早超生,不然到时候伤了你那个便宜爹,别来找我哭鼻子。”
已经十六,却因为身体不好听“高人”指点而没有行冠礼的墨小太子不得不再次申明道“我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道妄言低头瞥了他一眼,无声地说明了身高差距。
墨铮眼神一暗,默默记下了笔账,阿玄的身量在整个修真界中都可以算的上高挑,然而他清楚记得他比阿玄还要高上一点。
不多,也就半个头而已。
“这就是你说的早死早超生”
他们正待在整座王城的最高点摘星楼的房顶。而之前霸气侧漏的人正坐在他旁边,用他傲人的视力津津有味地看着下方群臣宴上演的勾心斗角。
“你不觉得这出戏演的比什么大家都好”道妄言转过头,笑道,“既然你已经入世,自要体会世俗的乐趣。”
说罢,他指向群臣宴,道“我曾闻有人以看戏入道,我觉得十分有意思,便去找他论道,他便言,这看戏之道有三境,下境为戏剧之境,便是看尽世间最上层的戏剧大家的戏曲,中境便是看众生,阅遍众生离合悲欢”
“第三境便是笑天地,以天地为戏,自得超脱。”墨铮打断了他,“你说的是百年前飞升的汴京繁。但那不过是小道罢了,剑指偏锋,终成不了大器。”
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真面目,“更何况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看戏吗”
道妄言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作为修魔的前辈,我不得不提点你一些事,你可知道,敬业的修仙者必然一举一动都如仙如幻,缥缈地像是披麻戴孝,而作为一个修魔者,便是喜欢在人志得意满的时候,再一脚踹下。”
“所以,做魔第一件要以便是找个符合魔道的兴趣。”
“说到底那不过是你的恶趣味吧。”墨铮边说着边站起身来,他还穿着当初离宫的那件雪氅,月光流淌在他的脸上,显得愈发缥缈,仿佛九天之上的仙人,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他站在檐角,回首望向道妄言,未束的长发混着眼上覆着的玉带飞舞,月光跳跃在其间,一瞬间,整个皇城的盛景都被压下。
登高望远,看的更清,整个皇宫并没有挂上花灯而是普通的宫灯,纵然仍是金碧辉煌,但比之一墙之隔的热闹非凡,花灯如星河的长街却显得寂寥。那是因为这座辉煌的宫殿已经没有挂花灯的理由。
“你知道这皇宫为何不挂花灯吗那是因为这座宫殿已经没有女主人了。”他顿了一下,“我原本无父无母,却衣食无忧地度过了整个童年,活到了现在,不得不说,景帝是最大的功臣。”
语罢,他眼底浮上些沧桑,“纵然过去了那么久,已经分不清还剩下什么,但看到他第一面想起的仍是他幼时塞在我手里的拨浪鼓。”
“我没有扭转时空之力,亦没有操纵神魂之力,而他的整个江山也不需要我来保驾护航,我只能保他一世安泰。”
道妄言沉默半晌道“他这一生,前期顺风顺水后生尝遍情仇痴苦,而这是他最后一劫,若平安度过这一劫,后生便一片坦途。”
他没说这一劫是死劫,九死无生,因为盘亘在皇城上空的龙已经迟暮,死气弥漫。但若是欢喜,为他补全龙气又何妨
“谢谢。”墨铮一怔,轻道。
道妄言闻此,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这种事或许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然而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墨铮勾唇一笑,嘀咕了句“我的谢谢可是很重的。”
说罢也不管那人听没听见,便回过头来,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直直坠下摘星楼。
风呼啸着从他的脸颊划过,墨发肆意飞扬,眼看就要砸向地面,成为一滩揉肉糜时,蜂拥而来的灵力止住他的落势,然后尽数渗入他的体内。
刚到这他就感觉到在摘星楼的中间被人刻上了聚灵阵和悬浮阵。
摘星楼是国师的地盘,或者国师背后的人的地盘,但这么多年淡化存在,景国从来只闻景帝而未有其他什么人,若说他淡然,不慕名利,为何整个皇城的灵力被尽数聚于此
他这一遭走来,总觉得奇怪,整个皇城的空气居然比之鄢城,渭城都要来的污浊,凡人或许没什么感觉,但在修道者眼中的却太过明显。
他先前虽因天妒不能引灵气入体,但神识仍在,如今虽然眼睛还因为最后一杯造化酒未饮下而被束缚着,然身体已经筋脉畅通,骨血无瑕,修炼已经没了阻碍。
众所周知,最开始能修炼成仙的不过寥寥几人,但江河滚滚,历史长流中人才辈出,有人发现困住无数凡人入道的最重要原因便是他们的身体根本不足以吸引和容纳足够的灵气来洗炼身体,历经数代,终于创出第一本助凡人入道的功法,而后各家流派层出不绝,终于鼎定真界格局凡人遍地走,道者多如狗。
然修炼也分天资,有人天生身体纯净,根骨奇佳,有人悟性过人,心神坚毅,修炼速度快过旁人,是以凌驾众人之上,称之为天才
而天才之上还有一种,他们修炼若吃饭喝水,破镜如刷牙睡觉,顿悟像是每天必备的功课,他的修炼一天抵得上旁人的一年,他们称之为妖孽
对于妖孽而言,引气入体,铸就道基根本不需要功法。
所以对他而言
筑基,不过一步
上一世他一觉醒来得到的消息便是景帝身死,景国尽毁,直到最后也不曾找到凶手,现下看来,八成是死于这摘星塔幕后之人了。
看布置聚灵阵者留下的手笔,最厉害也不过是炼血境的修魔者,毕竟这满满动物的血腥味做不得假,而要靠动物之血强行炼血的魔道恐怕不仅没半点背景,稍微有点常识的修道者都明白。以外物炼血会增加自己身体里的杂质,纵然进境极快却是虎狼之药,绝了下一境的修行。
再结合强行掠夺一地所有灵力对于一个炼血境本就是狗急跳墙之下才能干的蠢事,十有八九可以确定这位藏在摘星塔里得到修魔者必然有一位大敌,而且不日就会发现他的踪迹,就是不知道毁了景国的是谁
但不管是谁,来了一并斩了便是。
他神情漠然,杀意渐深,纵然是曾经仙风道骨的墨尊者手下有的也不只是魔道的冤魂,更何况现在他已决心修魔。
既修魔,束缚更少些,也更随心些。
他顺着悬浮阵朝前走,便瞧见了前方惊愕的景帝和目瞪口呆的群臣。
终于有人咽了口水,忍不住问道:“国师,难道这也是你的师弟”
今日群臣宴上,常年在摘星塔闭关的国师突然出关,带着他的师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若不是景帝积威甚深,他们绝不会如此寻常地对待,那可是神仙啊荣华富贵不过是他们翻手间的事。
“铮儿”景帝忽的唤道,当日出了皇宫,缺月十六卫还未召集,铮儿便消失无踪,他暗里派人寻访,没有半点消息,不曾想今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
作为一国帝王,他也是懂些所谓的神仙之事的,然景国地处偏远,少有修道者现身,先祖在帝皇秘事亦有记载,他们所处乃遗弃之地,灵气匮乏,少有人能在此地入道。
群臣心中一突,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太子的名讳便为“铮”,但景帝之前不是说太子病重,不能来参加花灯节吗
而且,这个太子不太对啊。传闻中太子体弱,身患天残之证,目不能视,腿不能行,每逢秋冬便是一场大病,每次朝议也是端坐堂后,以珠帘遮去面目,所以几乎无人见过这位太子的真面目。
而如今,这跟神仙似的从天上走下来,是那位“身娇体弱”的太子
等等,“走”
景帝心中一动,勉强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铮儿,你的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