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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钟 第5节

作者:杜冒菜 字数:21971 更新:2022-01-01 02:43:18

    白萍还要发火,唐桥渊伸手止住她,弯腰将这侍女从地上拉起来,强压心中浮躁,问道“还有什么”

    侍女垂着眼摇头。

    这人耐心追问“再想想,如果是李痞子三人将夫人劫走,可能会带去什么地方你只管说,你的家人绝不会受何威胁,若能寻回夫人,我予你家人所求。”

    侍女受此安抚,点点头竭力思考起来,但因仍然带着几分害怕,思路一片混乱,好半晌才十分不确信地回答道“总该是在城外奴婢只知道李痞子三人赚了银子便会买上酒肉去城外山中吃喝整夜之所以从不在城内潇洒,是怕醉酒后遭仇人报复”

    “山中哪里”

    侍女摇头“奴婢便真不知晓了”

    唐桥渊胸膛跳得愈快,话到此处追问不出更多,重又翻身上马,向麟州之外急驰而去。

    除却本就在山中找寻者,众人也才纷纷赶至山脚下,唐桥渊暂且勒马止步,抬头望望暮色,高声吩咐道“所有人都上山去,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入夜前寻到夫人者,必有重赏”

    “是庄主”众人呼应,分散向山中而去。

    唐桥渊沿着山道骋马而上,心中充满卑微祈求,恨自己从前为何不焚香供佛,只希望方素能平安无事

    届时归家,定带他去庙中虔诚叩拜。

    天色已暗,天际最后一丝红晕消散。

    时辰不等人,月夜之下不只是遍山搜寻着方素的众人越渐慌乱而没有耐心,就连劫持其的两名歹人亦同样烦躁了起来。

    方素大半日未饮水,口干舌燥,抿了抿嘴唇,暗中听着洞口两人的对话。

    最先传来的是为首那人的声音,那人骂了一句娘,咒道“老三真他娘的死哪儿去了”

    老二闻言也觉奇怪,先是低声念道“该不是卷钱跑了吧”,话落被瞪了一眼,厚着脸笑两声,又急忙安慰道“大哥别急,你不是说城里风声紧嘛都不晓得老三见没见到秦眉菀,说不准也是等着天黑才行动呢”

    “嗯”老大声音低沉地应道,觉得有几分道理,重又放下心来,“那再等等,天黑了正好,等人来了咱就动手,解决干净后咱哥仨一起离开麟州,那笔银子够咱们潇洒大半辈子。”

    “大哥说得对”老二频频附和点头,抬首看看月亮,心中微微有些发痒,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笑道,“大哥,这不老三还没来吗里面那个待会就没气儿了,就那么杀了是不是有点儿可惜”

    老大斜眼瞥他。

    “你他娘又想干啥”

    “嘿嘿”老二舔了舔嘴,淫邪笑道,“细皮嫩肉的,比勾栏院里的好”

    “瞧你这点儿出息,青楼里的娘们儿哪个不比他细皮嫩肉,睡个男的有啥意思”

    “大哥你这就不晓得了意思多着呢。”

    老大摆了摆手,懒得同他磨叽,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说道“要干啥的赶紧,老子在这儿等老三。”

    “好嘞”老二又猥琐笑了几声,转身乐颠颠地向洞里跑来。

    方素心中不安,在山洞内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但足够察觉到说话之人的意图。他脑中的所有疲惫与困倦顿时都消散无踪,整个人格外警惕起来,双目清醒地望着洞口月光。

    人影出现在视线里,方素顺着岩壁往一侧挪,胃里漫起一股恶心滋味,手掌下意识在潮湿地上摸索着寻求庇护,半晌后抓着一块碎石块在手里,只能把这东西当成唯一能够依靠之物。

    来人急促作笑,还没走近就开始松自己衣带,很有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方素抬眼看着他,光线实在太过晦暗,连面上五官都瞧不清楚,只有一片浓重阴影,手中碎石摸索着转动,把稍显尖锐的地方向着外面。

    “离我远点”方素低声开口,喉咙干涩,令声音显得有些低哑。

    老二已经解开腰带,半点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急吼吼往他身上扑,嘴里喘着粗气说道“唐桥渊喜欢的人,老子也尝尝你别挣,咱快点儿完事,不让你难受”

    话落一口往那唇上咬去,方素厌恶偏头,被他在侧脸上啃了一片黏糊糊的口水。这人也不计较他躲开的动作,顺着就往脖子上蹭。

    方素咬牙忍耐,缓缓抬起左手摸了摸他后脑勺的位置,闭一闭眼,另一手迅速执着碎石块砸来。

    他这一下根本不敢犹豫,是求生之举,因而极为迅猛,力气大到令自己都震惊难料。伏在身前之人仅仅是一声闷哼,随后便没了动静,身体沉沉地坠在他身上。

    方素浑身颤抖,低低地喘着气,好半晌才强自压下心中恐惧,也不管这人死透了没有,用力将他推开,拾起袖摆使劲儿地擦拭着脸上颈上湿漉漉的唾液。

    右手一直在战栗不止,但也一直死死攥着手中石块不放,他脑中一片翁鸣,不知努力了多久才松开手指让手中物落下,随后在黑暗中摸向躺在地上那人的身子,循着白日一眼之下的印象,在腰间找到一把锋利匕首。

    方素扶墙站起身来,双腿打颤,将匕首抽鞘握在手中,悄悄走向洞口。

    洞内阴湿,地上难生草木,但洞外便不一样,遍地都是山中野草。如今夏季正是茂盛之时,走上去簌簌作响。方素不知另一人此刻究竟在离洞口多远之处,只能徒劳躲藏等待,不敢贸然行到外面。

    他清楚知道,那个被称作“大哥”的人明显结实许多,正面碰上自己难占优势,因此必然不能出去。但反言之,如若他一直被困洞中,待到不知何时那两人口中的老三来到,自己的处境定又更加危险。

    方素进退两难,在这阴寒洞中又冷又怕,正颇为无措的胡乱猜想时,忽然听洞外踩草声沙沙作响,有人向内快速跑来。

    方素神思一凛,听来人带着几重火气,急切吼道“老二你他娘快出来老子瞧见山里来了好多人”

    老大跑进洞中,刚迈入一只脚来便感到事有蹊跷,但不及深想,躲在暗处的方素忽然手握匕首袭向他。这人天性警惕,竟极快地反应过来,侧身一躲便无事躲过,紧接着额露青筋,狠狠攥住方素的手臂。

    方素心下一凉,还欲与之挣扎抗衡,但眼前之人实在力大无比,且此时怒极,按着他的脑袋便往粗糙岩壁上砸去。

    方素脑中霎时嗡得一响,只觉得疼痛入骨,眼前阵阵发黑发暗,似乎有温热液体从额角漫出,往下流淌。

    “他奶奶的”这人握拳抬手,恨不得当场将他打死。

    此刻的方素已倍感虚弱,但心中想着那句山里来了人的话,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力气,被钳制着的手臂竟使出几分力量来,盲目找着方向,将匕首一击刺向这人。

    老大吃痛咒骂,拳头一偏仅是打到他的肩上,更一时松了对他的禁锢,方素只觉时机正好,顾不得头上伤口的疼痛,挣出手臂来,手里匕首一下一下胡乱无章地挥向他,也不知究竟划中了几刀。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不知自己还在与他纠缠什么,急忙转身向洞外逃跑。

    身后人捂着伤口追来,但似乎是方才一下被伤着了要害之处,血流如注,愈跑愈是痛苦,脸色苍白,未追上数步便身体沉重地栽倒在地上。

    方素听着身后的重物坠地声浑身一抖,缓缓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回头,待瞧见那人一动不动的身体时才终于彻底获救般闭了闭眼,顿时力气散尽,匕首无力地掉落到地上。

    额上鲜血还在往下流淌,方素如木偶静立许久,脑中空无一物。

    很久之后,身后一点点地传来喧嚷人声,大概是有人发现了他,接连呼喊起来。

    方素分辨不了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站着,直到有马蹄声疾驰而至,来人翻身下马,快步行向他,未说一字便将他用力抱入怀中。

    他轻轻一颤,总算极为缓慢地抬眼看去,瞳中映入他人熟悉模样,却半晌反应不过来是谁。方素眼里的水雾一重重地蓄积着,过了一会儿混着血水一同往腮下流淌。

    “素素”来人声腔不稳地低语,借着月光满怀后怕地看他模样,手指小心翼翼地抹去他面上血迹。

    方素听着他的声音,嘴唇哆嗦着开口说道“桥渊我杀了杀了两个人”

    唐桥渊低头吻他扑簌簌滚着泪水的双眼,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方素不停地点着头,慢慢地在这人的臂间冷静下来,只觉得脑袋又沉又昏,不觉一点点地松懈下力气,整个人倚靠在唐桥渊的身上,最终失去意识。

    唐桥渊心疼如绞,抱他上马,带着人疾驰回城。

    天色已入暗夜,然而麟州城内唐府主院却灯火明亮,院中侍女来往忙碌,换着清水棉帕。

    寝房之内,大夫凝眉坐在床边,正替方素清洗额上伤痕,罢了仔细上药,小心翼翼地裹上洁净纱布。

    唐桥渊将方素右手握住,见方素分明已昏昏入睡,手指却依旧紧紧把他捏着,眉头紧蹙不解,明显是受极了惊吓,仍在担惊受怕之中。他不禁感到万分自责,心里疼得无以复加,却又隐隐庆幸,觉得方素可算是在一日之内找回来了。

    但唐桥渊不敢深想。

    那会儿在山中,他听清了方素颤抖着说的那句话,知道方素竟是以一己之力杀了两个歹人

    方素明明是格外瘦削胆怯的人,唐桥渊虽想不到他如何能够做到此举,但却能猜得当时情景如若不是万分危急,定不会逼得他铤而走险,以命相博。

    唐桥渊眸色翻涌,视线凝在他透着血色的纱布上,更不敢去想,自己已然晚到了一步,倘若再更为晚些,那么方素该如何带着这般伤势独自走下山来

    他越想越是感到懊悔无及,手掌愈渐施力,仿佛如此便能将方素攥得更紧。

    房中大夫已书好药方,白萍上前接过,趁夜随他去取药。

    唐桥渊一字不言,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守着,并没有要睡的意思。他这一坐便是许久,待到白萍已取药煎好,也依旧是那模样。

    白萍端药上前,低声宽慰两句“庄主不要太过心忧,夫人已经化险为夷大夫说了,夫人额上伤口未伤着什么要害,明日便能醒了。”

    唐桥渊喉结动了动,没说什么,缓缓点了点头,罢了将方素扶起抱在怀中,接过药碗,半勺半勺地小心喂饮。

    白萍无言在旁站着,待到那一碗药水好不容易尽数喂下,这才又道“庄主还是早些歇息。”

    唐桥渊将空碗递他,终于开口问道“秦眉菀如何了”

    “还关着。”

    “给我关好,”唐桥渊抬头,眸里怒火重重,“明日一早,我再去会她。”

    白萍施礼应是,听这话便知此人今夜是打算彻夜守着了,也不再劝说,端碗退出房去。

    房中只余寂静,唐桥渊小心护着方素躺下,俯身轻吻他唇角。

    翌日清晨,白萍早起,亲手熬好汤药送去唐桥渊房里。

    房中灯烛仍然灼灼燃烧着,尽管天已转明,但房内那人却仿佛浑然不知,维持昨夜那般姿势在床边坐着,低头将目光覆在方素面上。

    白萍看得不忍,动作轻缓地行上前去,将药碗搁在小几之上,只怕忽然说话会扰着这人,便将声音放得极低,唤道“庄主,天明了。”

    唐桥渊缓了缓神,转头看她,疲惫之色尽显眼中。

    “把药给我吧。”

    “还有些烫手。”白萍回道,弯腰拿小勺匀着药汤,体贴吹了片刻才送到这人手上去。

    唐桥渊将方素抱起,如昨夜般仔细喂他服用,白萍在旁看了一会儿,觉得此时时机更为合适些,于是开口告诉他深夜里发生之事。

    “庄主,奴婢醒后听人传话,说是李痞子抓着了。”她话落一半瞧了瞧唐桥渊的神情,见他不算太过阴郁,才又问道,“您以为如何处置为好”

    唐桥渊闻言点头,实则没几分心思深想。

    昨日方素还未被找回时,他尚且咬牙切齿地恨过劫走方素之人,无数遍在脑中想着,待捉到那几人之后该如何残忍折磨才足以解恨,但时至此刻他只关心方素何时才能安然醒来,身心俱疲之下仅简单吩咐道“杀了吧。”

    话落又沉默继续着手中动作,待到汤药饮尽,如待珍宝般扶他躺下。

    唐桥渊拾起方素右手轻轻一吻,未如昨夜那样一直握着,将那手收进被里,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天色,想要趁早处理旁事,却不敢再掉以轻心,对房中姑娘谨慎交代道“白萍,我去翡院,你留在房内照看夫人,半步不要离开。”

    白萍自然明白这人心中余悸,当即施了施礼应道“庄主放心,奴婢一直在此候着。”

    唐桥渊闻言颔首,又探出手去,以手背轻抚方素脸庞。

    临行之前,这人仔细阖上房门,有意叫来数位仆从,直把院里院外围得密不透风,总算得以放心离去。他如今把方素护得周全,但心里却越发自责,只觉得若能早些如此,又何至于让方素遭遇昨日险境。

    唐桥渊想来想去,还是最恨自己多年来对于秦眉菀的一再容忍,倘若不是为了心中愚孝,不为替父报恩,他早该在幼年时便与秦家彻底断开牵连秦眉菀自小不是善类,当年那只无辜兔儿惨遭毒手,竟没让他更为警醒

    这人想得心中阴霾重重,迈入翡院时便觉此地阴寒无比,尽管里里外外守着不少人,但分毫没有喧闹,反倒更衬得这里幽静寂寥。

    唐桥渊不发一言,径自入院,推门便走入秦眉菀的寝房之中。

    房中人还似昨日模样,只是鬓发乱了许多,呆呆地伏在床上,远远看去难辨是睡是醒。唐桥渊行近,手掌捏着床上女子的胳膊,毫不怜惜地将她掀了半面身子。而秦眉菀未觉惊吓,双眼竟是睁着的,目里含着冷笑看向他,神情万分麻木。

    唐桥渊话到嘴边吐不出来,只怕一开口便压不住怒火,会忍不住活生生把这歹毒女人扼死在手掌下,他半敛着腥红双目,眸光似要把她看穿,看了半晌,竟把秦眉菀看笑起来。

    秦眉菀一声声无比诡异且刺耳,似笑似哭,而后嘶哑着嗓音咒道“唐桥渊,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的好夫人不是被你救出来了么,嗯你是要杀了我给他泄愤,还是说他终于死了,因此才来报仇”

    唐桥渊死死盯着她,不听她话里所言,只是兀自平息着心中恨意,待到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才神色晦暗地说道“我来杀你。”

    秦眉菀神色不改,近来数日接连少眠,原本精致的眉目失了神采,面色带着几分黯淡,话里嘲讽道“那你杀了我呀你不是早就该杀了我吗你若十几年前便动手,那只兔儿也不至于死得那样惨不忍睹表哥,你听过兔子的惨叫声吗你一定不知道有多奇妙,它被割下啊”

    一声惊惧尖叫忽然截断话语,秦眉菀瞪大双眼望着居高临下撑臂伏在上方之人,面旁一道匕首深深扎进铺里,就在方才一瞬间极速刺来,浅浅划破她的耳廊。

    秦眉菀惊呼之后一时发不出别的声音来,再不能从容说话,胸膛起伏不定,颤抖低喘。片刻后耳上的刺痛才迟迟传来,她哆嗦着手指小心去摸,随后看着指上鲜血,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人,嘶声怒吼道“唐桥渊你当真要杀我你怎能杀我我是你表妹我爹可是有恩于你唐家”

    唐桥渊眸光卷着汹涌暗潮,竭力攥着脑中少有的理智,但凭她吼叫,等她闹到无话可说时才沉沉回道“表舅对我有恩不假,但这么多年来,你在我唐府中都做了些什么,你该比谁都清楚我忍你至今,若情分二字能论斤衡量,也早该偿还干净了这一回是方素逢凶化吉,但假如他当真遭到不测,那这匕首定已要了你的命秦眉菀,我今日给你一条命,从此与你秦家再无半分瓜葛。”

    “你说什么唐桥渊你怎么可能偿还得干净”秦眉菀似已疯狂,根本不肯细思他话中意思,一声更比一声尖厉道,“若不是我爹慷慨解囊,姑父与姑母早该流落街头了,哪还有你如今的安逸日子你还不了”

    “不错,”这人听罢不觉有愧,回道,“倘不是舅父相助,我唐家如今何至于富贵更甚于他我兴许早已是贫穷人家的孩子,吃不得生鲜海味,穿不得锦衣华袍,却能安然守着心爱之人,不必担心他会否遭人毒害。”

    秦眉菀听得一愣。

    唐桥渊目光冷似寒冰,又道“于我而言,孰轻孰重,你明白了吗”

    “不我不会明白,唐桥渊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不认我”

    秦眉菀不断摇头,这人不顾,兀自讲道“我会即刻命人送你回柳城,也会让人亲口告诉秦老爷所有事情。”

    此话一出,屋中骤然一静。

    秦眉菀口中呢喃止住,耳中落入唐桥渊道出的陌生称谓,霎时面如死灰,满是绝望之色。

    “从此往后,你若再敢踏入麟州城半步,就别怪我反咬一口,让你整个秦家连府邸都保不住。”唐桥渊话说了不少,怒火渐渐发泄出来,他慢慢抽出匕首,站直身子离她远些,嘴里继续无情讲道,“秦老爷大可以认为是养狼为患,但我忍到如今地步,自问无愧于心。”

    秦眉菀落下眼泪,心中仍然十分不甘,自床铺里狼狈地坐起身来,想要伸手扯住他,到如今什么认错服软的话都说得出口,却终究已徒劳无用。

    唐桥渊厌恶看她一眼,片刻不愿多留,转头行出房间,向院中人吩咐道“即刻备车压这女人回柳城,连同她的侍女一同扔回去,若有一个再敢来到此地,一律不留性命”

    众人恭敬应是,秦眉菀颓坐屋内听着他冷漠言辞,彻底心灰意冷

    烦扰后事终于理清,如今碍眼之人不在,唐府重归曾经模样。

    本该平静宁和,府内人却依旧感到惴惴不安,纷纷垂着脑袋忙碌各自琐事,尤其是主院仆从,各个心怀惶恐。

    一日时光转瞬即逝,天色已再入深夜,整一日来唐桥渊都等在床边,可本该醒来那人却仍自沉睡昏迷,唇色苍白,情况未见转好。

    白萍急急赶去请来大夫为之诊脉,老先生拧眉查看方素的伤势,动作仔仔细细,无所疏漏,好半晌才确信言道“唐庄主莫急,夫人确乎无碍,明日总该醒来了”

    “无碍,为何不醒”唐桥渊强忍不发,声音却极为不稳道,“先生昨日说了,他今日会醒,待到此时又说明日,倘若明日依旧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大夫额角泌出细汗,对此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重复劝说道“唐庄主再耐心等待一日吧。”

    “庄主,”眼见这人愈要发作,身后白萍及时唤他,连忙宽慰道,“夫人该算是否极泰来了,您莫要胡思乱想”

    唐桥渊欲出口之话止住,听着那句“否极泰来”,勉强寻回几分理智,重又冷静下来。

    他心疼望着方素,静默片刻后,低声送客。

    白萍福身,同大夫离开,顺手为这人掩上房门。

    唐桥渊手掌覆到方素脸颊之上,只觉这肌肤虽温暖,但缺了几分血色,却不知自己连日未睡,其实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体极度困乏,然而双眼不欲合上,唐桥渊只想时刻都把方素看着,期待哪一刻能见他睁开眼睛。可这希冀怀了整日,仅是令他越渐失望且焦躁而已,心底里也不是不知方素终究会醒,但就是忍不住担忧害怕,脑中难以克制,一遍遍地猜想着方素在山中时所受的遭遇,想到最后神思几欲崩溃,若不是低声念着方素名字,恐怕已至癫狂。

    “素素”这人声音低哑,轻声与他说话,仿佛如此便能少些忧虑,自嘲道,“大夫都说你该醒了你不肯醒,可是与我生气倘若你气我将你独自留在院中,你便醒来罚我,如何都好,我都认罚”

    床上之人不知回应,双眼紧闭。

    唐桥渊弯唇苦笑,不去想自己能撑至何时,只想守到他苏醒为止。

    又是一夜沉静而逝,床畔人如磐石静坐,不过短短数个时辰,满头青丝竟徒生几缕华发。

    谁知相守白头,竟可轻易得来。

    天未破晓,晨阳将升,昏睡许久的方素终于缓缓转醒。

    床边人双眼混混浊浊,初时还未回过神来,直到方素半启半合地掀开眼帘,视线越渐清明之后,转眸看他。

    顷刻间,这人便骤然清醒过来,喉咙太过干涩,张了张嘴竟没发出声音,紧紧握住他的手。

    方素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有一种长睡初醒的倦怠感,额角伤口涨疼,令他逐渐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那时画面一幕幕过在脑中,心里顿时又涌起不安,下意识反握住这人手掌,他虽没什么力气,却把这当作是唯一救赎,低唤道“桥渊”

    唐桥渊坐了这么一两天,此时终于和衣而卧,仅仅脱去鞋子,隔被将他抱住,哑声哄道“素素别怕,我们在家中没事了,你醒来就好,我等了许久”

    言语无章,方素听着,这才恍然有所意识,望着熟悉帘帐,总算有了死里逃生的余幸。然他心中蓦然腾起的惊讶与怔愣却不是为此,而是缘于方才听到的熟悉语气。他循着几分力气缓慢地侧身,耳里那声称谓不散,暖进心里。

    方素探手抚上唐桥渊憔悴侧脸,借着明亮烛光看他,视线留意到他发顶上的刺目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嗯”唐桥渊瞧不见自己样子,覆着他温暖手掌轻轻摩挲。

    等不着回答,然而方素却没有移开眼去,目光始终停留在原处,甚至担心自己是否看晃了眼,愈将眸子虚敛几分。唐桥渊见他如此也心生疑惑,总算顺着他的目光伸手撩过一片发束来,意外瞧得其中竟混杂着几缕银白颜色。

    这人略作惊讶之后禁不住声声低笑,往前蹭了几寸,干燥双唇从方素眉间吻下,沿鼻梁吻到唇上,温存许久,罢了低声答道“我的素素总不肯醒来我独自无趣,只好走神思索着心中疑问如此想得太入神,竟把头发都想白了几根。”

    方素不知晓自己昏睡时唐桥渊究竟如何急躁,心疼问道“桥渊你想什么竟想成这样”

    唐桥渊话语微顿,目里含笑望他。

    “我想,那时身中情毒,究竟是如何喜爱你。”

    此话出人意料,方素闻言身体一僵,一时间掩不住眼神中的紧张难过。唐桥渊将他连人带被往怀里更拥紧一些,又叹息问道“那时可比现在还要更加深爱”

    话落满室寂静。

    方素脑里耳里皆在鸣响,这一句问语回环数次才喻意明晰地袭上心头。他禁不住眼眶发热,鼻头酸酸涩涩地感到难受,伤口本就隐隐胀痛,这一瞬的刺激之下更觉头疼欲裂,又是甜蜜又是难耐万分。

    “桥渊”

    满心话语无从出口,方素只小声呢喃着喊他名字。而这人剖白之后也不多言,带着数重怜爱时不时在他眉角浅浅落下亲吻,气氛一时宁谧美好。

    晨光乍亮,窗外暗色倏然映出一片绯红。

    方素侧眼望过去,喜悦难抑,什么灾劫险境、恐慌后怕,尽数丢下。想起当初一身红衣与这人陌生相视,饮下合卺,到如今心意融通。此间诸事时日尚短,但仿佛已历过千重难、万重劫,且如此之后,才终于真正拥有。

    是当真拥有。

    方素已不会再感觉有分毫的患得患失,不只是因为这人明确道出口的情意而已而是他忽然便觉得,恐怕整个世上都不会有比他更爱唐桥渊的人。

    他无愧于唐桥渊的真心善待,亦无愧于上天的恩赐。从前灾劫皆可看作命中考验,让他拥有敢于与这人相守的勇气

    躺在身旁之人松懈身心,已在转眼间疲惫却安然地入睡,方素伸手靠近,轻轻握住他一丛青丝,捧在手心细看,滋味难言。

    又过了一会儿,天明后的廊外传来足音。

    房门轻响,行入室内的依旧是白萍,姑娘捧药上前,目光转向床铺时惊讶驻步。方素偏头看她,将手指竖到唇边,对她弯眸浅笑。

    白萍端着药碗在原地静立小片刻,随后感慨露出笑来,行近后将药碗搁到矮几之上,施礼低语道“夫人昏睡时只吃了极少的流食,奴婢去厨房熬些小粥。”

    方素确乎是饿了,感激点头,轻道一声“好”。

    待这姑娘出去以后,他终于坐起身来,简单动作却如同耗费半身体力,坐起后甚至眼前发暗。方素捂额缓了片刻,替唐桥渊盖上一层薄被,小心翼翼地越过他端来汤药服下。

    药虽苦口,却正好解了口渴。

    方素饮罢便靠坐在床头,已无半点儿睡意,但因乏力而着实不愿下床。肚里空空如也,心想自己这样虚弱多半是被饿狠了。

    刚想了不久,白萍竟又忽然回来房中,手中端来一碗糖水鸡蛋,仔细递给他道“夫人先掂掂,粥会慢些。”

    “多谢白萍姑娘”方素饮过温热汤药,嗓音舒适不少,诚心向她道谢,随即又问道,“白萍姑娘,我这回睡了多久”

    “一日有余,”白萍顺眉低语答过,转而戏语回道,“夫人如今为何还与奴婢如此生疏”

    方素手捧瓷碗,闻言尴尬红了红脸。

    白萍颇觉有趣,倒不再捉弄他,明白这人有多么腼腆,也不真要等他回答,安安静静地行礼退下。

    方素抬眼看她离去身影,又垂眸望向热气腾腾的糖水,满足弯唇。

    这一日临近申时,唐桥渊才补足了一场好觉。

    这人睁眼便寻方素,但见床上无人,顿时心头一紧,蓦地掀被下床。然而房中寂静,竟也没有方素身影,唐桥渊心急如焚,顾不得衣衫是否凌乱,正要快步行出,忽然便听得帘动声。

    方素自外走进来,目光与他对上,呆呆地眨了眨眼,笑道“桥渊,你醒了”

    唐桥渊心跳难平,走上前抱他入怀,紧紧地用手臂箍着,情绪缓和后问道“素素去哪儿了”

    方素弯眸,回抱着他,却羞于回答,颇有几分迟疑。

    “就出去了小片刻,怎知你就醒了”

    这人不能放心,浑然察觉不到方素的为难,依旧问着“出去哪里”说话时垂首看着他,眉间眼里皆是担忧。

    方素不忍他挂心,不得不红着脸低声回道“唤人烧水,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

    唐桥渊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低声作笑,偏还故意在他颈上嗅一口,看他脸色更红,讲道“怎么还是这样好闻”

    方素推了推他,却没当真用上半分力气。

    唐桥渊心觉愉快,片刻后见那绯红的面色忽而退下红晕,霎时掩下笑容,紧张又问“不舒服”

    方素闭眼摇头,身体前倾,借力偎在他身上歇息了片刻,故作轻松地回道“无碍,只是稍稍还有些头痛。”

    这人听罢很是心疼,抚着他脑后白纱,将身体微不可察地侧动半分,以避免压着他额角伤口。

    唐桥渊此时又回想起当日危急,事到如今,他依然不知方素独自面对过什么,却绝不敢问出口来,只怕方素再回忆起心中恐惧。

    他心有顾虑,因而沉默不言,只缓缓抚着怀里人的后脑,怎知过不一会儿,方素倒主动同他提及此事。

    “桥渊,我杀了两个人”方素开口便是此话,虽不同于当日的崩溃胆寒,然而语气中依旧带着低沉气息,更多的便是茫然失落。

    唐桥渊听得分明,摇了摇头,不怕把话说得太过阴狠,直白安抚道“你即便不杀,他们也会死在我手里。”

    方素沉默,暗自想着什么。

    这人只当他难以接受,因而耐心等待,没想到半晌后竟听他说出令自己无比诧异的话来,且平平静静,早无惊惧。

    方素道“如此想来,还是我亲手更好能让你少些忧虑,不至于觉得我那样脆弱不堪”他说着,抬头望着这人模样,又道,“起码信我也能保护自己,少费些心神,少生些白发。”

    他话里含情,令唐桥渊胸中温暖,仿佛有暖阳铺洒心间。

    少顷,这人含笑吻他脸颊,温柔却坚定回道“我信你能保护自己,却也不能放松警惕,从此以后定要将你护得更加仔细至于几缕白发算得了什么这不过是个开端,往后一生日夜相守,终有一日守你白头。”

    青丝转白,从来不是苍凉事,千丝万缕皆是缠绵情意。

    方素把这情话听到耳里,弯眸露笑,颇觉幸福。

    额上的伤过了约莫一旬才见好,唐桥渊最后一次为方素解下白净纱布,见那一块伤口已彻底结痂,总算松了口气。

    这人心疼揉揉那旁边完好的肌肤,问道“还疼不疼”

    方素摇了摇头,唐桥渊不敢当真碰上去,他自己倒毫无顾忌,伸手拿指腹轻轻触摸,回道“按着有点疼但未再感到头痛了。”

    唐桥渊蹙眉,急忙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话里隐隐带着责备道“别去碰,才刚拆了纱布,不知还要养多久。”

    方素弯唇,没有反驳,对他点头回道“我会小心一些。”话落暗自想着脑中倏然浮现的旧事。

    所回忆起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方素那时可怜,而现在回首只觉好笑而已,不过纵然再觉有趣,眼下他看着这人如此紧张的模样,都不忍把这故事说出口来,以免令其心疼。

    方素想说的是小时候被罚跪的事情,他忘了当初被二娘惩罚的缘由,只记得天已入夜,他困乏不堪,却仍被罚了个通宵,在门外院里反省。

    跪着跪着,小小年纪没有足够耐力,方素很快便打起了盹儿,脑袋一抖一抖,最后身子“噗通”一下倒下去,额头摔倒泥土上,好巧不巧被一块粗糙小石子割破了一寸皮肤。

    方素疼得“哇哇”大哭起来,方父起身出来看,这才忍不住把他带回房里休息,而他的二娘见他脑袋上流着血珠子,瞪了一眼后也不再继续为难。

    明明摔破了头,年幼的方素却觉得走了好运,终于能睡到床上。头上摔破的地方没有花钱买什么金贵药膏,仅是草草地敷了几片方父从林里摘来的药叶子,不知不觉竟也完好如初。

    如今即使仔细去看,也瞧不出半点伤痕。

    方素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抬手,往回忆里的那地方摸摸,转眸向唐桥渊问道“桥渊,我的伤口不浅,往后会留下痕迹吗”

    唐桥渊看他刚才走神,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此刻闻言不禁一笑,在他伤口旁边亲一下,回道“大夫说不会,我虽不知究竟会如何,却觉得留与不留都无甚所谓。”

    “嗯”方素露出犹疑神色,不是十分认同。

    他不是女子,不会在意自己是否面相俊秀,然虽如此,他亦不愿自己变得丑陋古怪,更何况如今有相好之人在身边在他看来,唐桥渊仪表堂堂,本就值得上更好的人,方素不希望自己站在这人身边时总不愿抬头,只怕露出疤痕会令其颜面无光。

    方素心里如此作想,嘴上不经意便说了出来“额上留疤,别人看着都会害怕的”

    “这有什么好怕的,”唐桥渊托着他下颌转头看来看去,作出凝神细思的神情,罢了故作正经,回道,“害怕不会,倒很有一番特色,我可以改口叫你丑素素。”这人说着,故意抬手挡住他一边脸颊道“这是美素素”,随后立马又换一边乐道“这是丑素素”。

    “咦这么好的素素,我竟然有两个。”唐桥渊笑着把他往怀里抱。

    方素忍俊不禁,敛不住满目笑意,被他抱紧时伸手环住他后背。

    心中甜如饮蜜,他经历过幼时悲伤与他人兴许一生都不会遇着的险境,因此如今心存感激,惊喜着为何偏偏就是他,能得到这样的唐桥渊。

    方素舍不得放手,听唐桥渊此时玩笑开过,温柔哄着“我的素素最好看,就算留下疤痕,也最好看。”

    这人道罢,俯首在他发顶一吻。

    方素不想打破眼下的怡人氛围,却终究忍不住动了动,离他远了几寸之后犹疑回道“桥渊,我有几日不曾洗过头发了”

    唐桥渊微愣,罢了扬眉笑出声来,心想他的方素从前明明不会这样说话。就在十几日前,方素都还会为烧水沐浴而尴尬脸红,没想到现在竟也能这样捉弄起他来了。

    这人笑了许久,伸手摸摸方素“几日不曾洗过”的头发,颔首道“那还是我替你洗,不过天色晚了,正好一道沐浴了。”

    方素点点头,唐桥渊下榻起身,去院里唤人烧水,走到廊外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敲一敲窗又道“素素,既然已经拆了纱布,明日便出外走走,你也在这府里困了小半月了。”

    方素当下答“好”,只因习以为常,鲜少对这人说一个“不”字。等到外头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他才缓缓一愣,又想起额上的疤来,总归还是有些不欲给陌生之人瞧见

    正烦恼着,又有人声渐近,片刻后房门被轻叩推开,姑娘行到帘外后停下脚步问候“夫人,奴婢给您端药来,您若方便,奴婢便进来了。”

    “好,”方素颔首答应,白萍掀帘而入,弯眉将汤药送到他手上去,听他腼腆接道,“有劳白萍姑娘。”

    白萍习惯了他话里的客气,心知他只是生性如此,并不是疏远的意思,因而不像曾经那样捉弄他,仅笑着回一句“夫人客气了”。

    药碗捧在手中,方素沉默看了看,索性也不用那瓷勺,端碗快速饮下,苦得直皱眉。

    白萍在旁看得轻笑,接过空碗后问道“夫人可要尝些蜜饯奴婢去为您取些。”

    “不必了,”方素摆手,“苦一苦就好了白萍姑娘,这药要喝到什么时候,我额上伤口结痂了,也不再头昏脑胀,今日拆了纱布,已经好了。”

    他把话说得认认真真且颇有些委婉,但内里意思仍然瞬间便被人精儿似的白萍给听了出来。这姑娘无声一笑,越发觉得方素虽聪明,但许多时候都格外单纯,什么心思都能摆在明面上,方才几句看似简单陈述,实则就是抱怨诉苦,不想再喝这药汤了。

    白萍有意不拆穿,也如他一般认真回道“伤口确是结痂了,不过却算不得好,夫人还需好生养着,汤药还剩几副,还当仔细服用。”

    方素期待的双目里顿时闪过一丝失望,不再说什么,乖顺地点点头。

    白萍“噗嗤”一声,急忙抬袖掩唇,乐得不支,实在不忍再欺负下去,安慰说道“夫人再忍耐数日,奴婢以后送药过来都给您带些蜜饯果子。”

    然而她不安慰还好,如此一安慰,方素反而羞得双颊泛红,暗藏的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想他十八、九岁的年纪竟还害怕苦药,更甚者,居然还是被一个姑娘家给发现了,真是太难为情。

    方素垂着眸子抿唇不言,白萍担心再笑下去会令他更加窘迫,有意岔开话道“对了夫人,白日时庄主曾向我提及,说是夏日气候越发炎热,该为您添些更加轻巧单薄的新衣。您刚来的时候衣裳都是随意备下的,如今再行添置,还是问问您的喜好。”

    “嗯”方素果不其然被引开了心思,抬眼望着她,摇头回道,“我都好,还是随意一些吧,不必考虑我的意思”

    “倒不能不考虑,”白萍笑道,“您喜欢的,庄主才觉得满意,否则再好的东西,他都能给扔出院子去。”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方素却骤然紧张,连忙回道“那便添些浅色的吧我都喜欢,扔了多可惜。”

    “是,”白萍闻言福身,顺眉应道,“奴婢记下了。”

    方素听着她话里笑意,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发觉白萍又趁他紧张时候将他善意捉弄了一番什么扔出院子去,他正用着的那些衣物不都好好地在柜子里

    方素无奈看着身前这姑娘,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恰逢此时,去外唤人烧水的那人回来了,白萍侧身,在唐桥渊进来时对他施一施礼,带着空碗离开房间,留他二人独处。

    唐桥渊坐回榻上,把方素披散在后背的长发拢到一侧身前,伸手摸摸他颈后,看他是否感到闷热发汗,但觉掌心温热,却不见汗渍,便直接问道“素素热不热”

    “这时辰了,不会觉得热,”方素摇头,“日中的时候稍微有些闷,不过我不常发汗,不会感到粘腻难受。”

    “但总会不舒畅的,”唐桥渊笑道,“往后日中的时候,你若嫌闷,便叫人去冰窖凿冰,凉些绿豆汤给你喝。”

    方素从未听过什么冰窖,霎时露出好奇神色。唐桥渊瞧了出来,笑道“明日带你去看看。”

    “好。”方素愉快点头。

    沐浴热水还未备好,唐桥渊与他一同等着,闲得无事又问道“素素方才同白萍聊了什么”

    “嗯白萍姑娘说,要添置一些夏衣给我,”方素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回道,“桥渊,我身上穿的就挺薄,其实不必再添。”

    “要的,”唐桥渊满脸正经,“我有两个素素,一个人的衣裳就不够穿了。”

    方素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记起了这人半晌前讲的趣话,笑出声来前便被这人揽着亲了两下。

    “什么都要双份的。”

    方素低声笑个不停,片刻后轻轻捏着他食指,低声回道“但我只要一个桥渊就够了”

    唐桥渊弯唇,反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将十指紧扣。

    仆从抬着几桶热水入房来,倒入浴桶,屏风后袅袅腾起薄雾。

    方素走近,左手拾着袖子,另一手触碰水温,稍微嫌这浴水热了点,心说再等等,怎知身后人忽然拥住他,探手在身前解他衣裳。

    “桥渊”

    “嗯,”这人低应,未掩藏心中欲念,偏头含着他耳垂轻轻地啃咬,身体自后越贴越紧,哄道,“早些洗了”

    方素痒得轻笑,扭头想躲,但腰身被紧紧搂着,挣不动几寸。

    这人亲便亲了,偏偏还有意捉弄一般,非要弄得他酥麻难耐,声音沉沉地陪他低笑。夏衣没有几层,很快便被解得松松垮垮。

    方素按住唐桥渊摸在自己腰侧的手,总算阻止道“水太热了,再等一会儿吧”

    唐桥渊却觉得正正好,回道“夏日也该泡泡热水,洗凉了反倒不好。”说着便真把他的衣裳给扯下去,随后是单薄亵裤,把方素给剥得干干净净。

    浴桶旁的空气都是湿湿暖暖的,方素不冷,脸颊被熏得一片红。唐桥渊最喜爱他如此表情,手掌在温暖侧脸上抚摸片刻,揽他转过身来,牵着他的手放在腰间,意欲明显。

    方素从前总羞于配合,向来不拒绝亦不主动,这一回却仅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手指,随后动作温柔,一边仰头迎上这人的亲吻,一边为他宽衣解带,任细滑衣料层层堆落在地上。

    唐桥渊颇觉心软,还留着第一回与方素洞房花烛的记忆,那时虽中情毒,画面有些虚渺不实,但内里情愫却令他倍感清晰。只要一想到方素那般青涩又顺从的样子,他便禁不住浑身发热,直想好好地与之温存。

    而自毒解之后,决定不再克制欲念的想法,竟是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涌来。

    如今唐桥渊已能认清自己的深重情意,是习以为常了也罢,日久生情了也好,总之不论在迷惑茫然、还是思绪明朗之下,他都一直是爱着方素的,且爱上之后便从未忘记。

    方素曾以为自己失去了他,离开之后却又极快地被他接了回来,那时两人之间一切如常,但双双心知肚明,明白在这表象之中始终夹杂着几分不可捉摸的异样。直到后来方素遭遇险境,唐桥渊才终于幡然醒悟,明白自己试图付与真心的举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只因他本就深爱方素,真心不曾收回过片刻,从来都爱到无可自拔

    于是再然后直至如今,两人的心意彻底袒露,相处起来更比从前如胶似漆,只怕腻不死府里众人似的。

    唐桥渊看着方素,随时都想吻他、碰他、与他亲热,但方素额上有伤,时而头痛,这人心疼不已,只能暗暗压住心中欲望。夜晚时在床铺中亲吻缠绵,也都在擦枪走火前戛然而止,唐桥渊总是抚着方素后背待他缓下气来,哄他睡着,随后才独自淋一淋凉水,自行消火。

    方素不言,却是什么都装在心里。

    因而到今日方素的伤势终于好了不少,不想再忍耐下去的便不只是唐桥渊一人了。

    方素闭眼与之亲吻,舌头主动探入这人嘴里,唐桥渊手臂一紧,含着怜爱片刻,沉沉叹着抱他入浴桶中。

    微烫的浴水裹住身体,本就是盛夏,方素被热得脸色愈红,周身白皙肌肤都泛出一层粉来,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向来不爱发汗的他竟也自颈上漫出细汗。

    方素被暖得无力,靠在唐桥渊肩头,任他双手在身上抚弄,心里装着浴桶不够宽敞的念头,觉得恐怕不太方便的时候,身旁这人竟转眼便收敛下了极度暧昧的气息,体贴又仔细地扶着他侧了半面身子,执木勺舀水缓缓淋到他发上,替他清洗起头发来。

    “你仔细着伤口。”唐桥渊哄道,只怕他忽然动脑袋。

    方素闻言一动不动地倚靠着他,受伤以来已不是头一回如此,自然知道如何能小心一点。他微敛着眸子惬意享受,整颗心似要被暖化了,满足得几乎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唐桥渊动作格外温柔,弯唇看着他懒洋洋的无害模样,把这服侍他人的事情做得十足得意,且沉醉其中。

    动作太过轻缓,用了挺长时候,唐桥渊才将方素从头到脚洗得干净软乎。水温渐凉,他抱出已昏昏入睡之人,拭干水珠带回床上。

    方素半醒未醒地翻了个身,湿漉漉的头发将床单染湿了一小片,唐桥渊赶紧将之拾起,裹进干爽棉帕中耐心擦拭,一边分出一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道“素素醒醒,头发还湿着,这样睡会着凉。”

    方素糊里糊涂地醒来,侧头看他,逐渐清醒了神智,对他张开双臂。

    唐桥渊弯唇,暂且停下手中动作,弯唇抱他起身,原以为方素只是想要坐起来,哪知身下人就着如此姿势便抬头吻他,温暖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借两人都身无蔽物之便,轻轻磨蹭着他。

    唐桥渊眸色顿时暗下,到如今哪还忍得了半点儿,当即夺回气势,吻得方素舌根发麻。

    “桥渊”方素低唤。

    香膏盒子悄然打开在枕边,凉凉膏体被火热手指揉散在体内,方素脚跟蹬着锦被,待到忍不住了,便抬起一条腿勾在这人结实腰上,无言催他快些。

    唐桥渊目露笑意,撤回手指,扶着身下隐忍了数日的勃发之物抵到方素身下的销魂密处,似有意折磨他一般,极缓地推挤而入。方素咬唇哼吟,整根没入时张嘴低喘,眼里含着水雾看他。

    “素素疼不疼”

    这人轻吻他眼角询问,方素闻言摇头,拿脸颊蹭蹭他。

    唐桥渊低声笑着抱他坐起来,身下东西愈入愈深,方素被磨得腰身发软,安静地坐在上方,等了好一会儿等不着什么动静,那一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闭眼扶着这人肩膀,自己上上下下地动作起来。

    “嗯”方素双颊滚烫,由着自己恣意吞吐,眸色渐渐迷乱,埋头在这人颈窝里胡乱舔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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