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整颗心被暖得发疼,站起身来等着,被唐桥渊走近后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会儿,往脸上亲了两下。
“有侍女来寻我,说你独自去见秦眉莞。”这人向来不惧任何,此时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心有余悸,还不敢问得太急,轻声询问道,“可是她做了什么,嗯”
方素低笑摇头,安慰他道“没有你走后我醒来了,一个人无趣,便去见见她昨日碰了一面,总不好当真不理会。”
唐桥渊仍然心有忧虑,追问道“那她可有说了什么令你不开心的话”
“倒没什么,”方素为免令他生疑,没有完全骗他,半真半假地回道,“只是说她倾心于你。”
唐桥渊但信不疑,原本此事便没打算非要瞒他,松了口气道“素素不以为意就好,我这位表妹霸道蛮横,你不必体恤。兴许再晾她久些就该放下这念头了。”
方素不作反驳,浅浅笑着向他点头,心里却满是无奈与失意,只觉得有些人心里的情意,是真不会轻易放下的。
其实秦眉莞如此,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性情天差地别,所作所为截然相反而已
“桥渊”
“嗯”唐桥渊应着,转身带他返回主院。
方素略过方才的话题不再谈,状似不知情般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去城北,”唐桥渊偏头回答,握住他的手轻揉,“赌坊有人生事。”
方素静静看着他,听他继续讲道“这样的事常有,赌输了的、醉着酒的,脾气都挺大,但赌坊中有人管事,其实并不需要我亲自前往。所以听说你醒来,我便又折回来了。”
方素知他有意说得轻松,毕竟秦眉莞设计诱他离府,万分坚信能拖住这人,那么她惹下的麻烦便必然不小。
然而尽管如此,唐桥渊依旧当即折返,无论何事都比不及一个留在府里的方素。
方素禁不住失神,只觉得倘若这份深情不是因“独钟”而生,那定是这世上最珍贵之物
不,即便是被情毒迷了心智,他也觉得贵重无比,是他会永藏心底的念想。
“桥渊,我有一话想要问你”方素抬眼,微弯双眸说道,“你随意听听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好,你问。”唐桥渊牵起他的手轻吻安抚,耐心等着。
方素问道“假如你从未认识我,也永远不会遇着我,你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唐桥渊不料想会等出如此一问,低低笑罢,毫不迟疑地回道“喜欢性情是你这样的人,模样是你这样的人,名叫方素,人也是方素。”
方素面上笑容一滞,几乎要红了眼眶。
他听不腻这人的情话,从最初还对他心存几分畏惧时便挡不住这样的温情,所以才会迅速沉溺而不可自拔。
若能更为自私一点,方素恨不得就怀抱着谎言继续维持现状,最后能陪着唐桥渊一起死去也好。
但他做不出这样的决定,单单是一想到唐桥渊会毒发身亡,方素便遍体生寒,只愿替这人受罪
努力掩藏的情绪一点点泄露出来,唐桥渊笑意敛下,眉头重又紧蹙不解,几乎认定是秦眉莞不知怎么害得方素胡思乱想、心里难过,当下问道“秦眉莞究竟怎么欺负你了”
方素忙摇头,扯住他衣袖,仿佛怕他这就找去问明白似的,勉强笑道“没有,她一个姑娘能如何欺负我我只是觉得她不好桥渊,她不好,往后日子还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与她行得太近,要防着些你”
方素顿住,忽然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唐桥渊先是听得略带茫然,微微低头看着他满眼的担忧之意,忍俊不禁道“素素在担心我她一个姑娘欺负不了你,难不成还欺负得了我”这人笑叹一息,把他揽进怀里,又说,“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总之我明日便赶她回去,她若赖着,我想尽办法也让她走,好不好”
身体如旧温暖,方素渐渐平下心跳,抬手回抱住他,贪恋许久,无言点了点头。
之后整日,方素皆寡言少语,时有走神,难以强作欢乐。
唐桥渊后悔不及,想着自己正午时候真不该独自出府去。他那时以为方素睡了,不忍心吵醒他,哪里想到短短时间里,竟发生了令他整日都情绪不振之事。
唐桥渊没心思去细细追究其中真相,只希望快些把方素哄开心了,翌日赶走秦眉莞,万事都会好起来。
这人给他讲神话传奇,陪他练字,拥他在书桌前点墨作画,绘出一只只憨态讨喜的小猫小狗。而方素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看着,却一直不得开怀。
直到入夜,方素才终于开朗几分,端一杯水给整日不断讲话的这人润口,罢了熄灯上床,一如既往地与之相拥而眠。
唐桥渊手指把玩着他微凉顺滑的发梢,嘴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有趣的话哄他开心,只是这人今夜显得比往常更要困倦,方素知晓为何,唐桥渊本人却是毫无意识,话语声渐轻渐缓。
方素想着明日便不能再听他这样的温言软语,心疼伸出手去抚摸他眉眼,低声唤一声“桥渊”。
唐桥渊未完全昏睡过去,模糊应了一声。
“桥渊”方素又唤他一声,轻声讲道,“我从前从未想过以后会如何,见你之后却是不敢去想以后如何一直想不透你对我好的原因,如今知道了,再不能有意回避,明明就要失去所有,却忽然觉得安心了不必心怀忐忑,不必患得患失”
梦中人浅浅凝眉,不知是不是下意识听到耳里,昏昏沉沉地感到不太安稳。
方素轻轻揉去他眉间皱痕,笑道“你明日醒来便不会难过了,所有不好,我一人足以承受半月虽短,但也抵得上半生,你所给的一切我回报不了分毫,大概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论如何,都一生钟情于你”
方素面上笑着,声音却隐隐有些不稳,缓了半晌,极低地喊一声“相公”,随即独自轻笑几声。
再然后便说不出话来,心中悲伤难过,无法言喻。
不知夜入几更,唐桥渊已彻底陷入沉睡,而一直未睡之人终于起身,穿衣束发,带走镜匣中的木簪一只,趁着夜色悄然离府。
凉风阵阵,似乎是要落雨。
麟州城东的盈卷私塾深夜被敲响侧门,教书先生披衣迎来,打开木门。
门外人抱歉问道“深夜打扰先生了我想要离开麟州,不知先生能否收留数日,待我凑够盘缠”
汪先生面露惊讶。
夏夜落起了大雨,打得乌瓦作响。
清晨尚早,府中长廊内传来轻巧脚步声。
白萍拾着裙摆一路小跑,片刻之前听主院侍女来传话,说是庄主有急事寻她,当即便令她心有不安。
在白萍看来,唐桥渊少有用过一个“急”字,因此立刻放下了手中事务,跑得微微小喘。
然而其实传来吩咐的那人并没有急不可耐,唐桥渊清晨醒来时思绪混沌,脑中像是空洞洞一片,又像是充斥着无数杂乱画面,搅得他茫然生惑,更在无意道出“急”字之后,自己也感到莫名惊讶。
白萍跑到主院,难得不及问候便自行进到寝房之中,撩开珠帘才总算停下脚步。这姑娘气息不平,抬眼之后顿了一顿,见唐桥渊并未抬首看她,而是沉默坐在桌旁,低头望着手中物走神。
“庄主。”白萍渐缓过来,将手扶在腰侧福身问礼。
唐桥渊听见声音终于回神,转头望她,分不清是在疑问还是陈述,缓缓开口道“我成过亲了。”
白萍愣住,彼时才看向空空床铺,隐约浮起什么念头,几分震惊,亦有几分困惑。
唐桥渊将手中东西转了一面,看着上面略显粗糙的绣字试探着低声念道“素方素”
白萍不作回答,她猜不着任何前因后果,此时除了诧异不解唯剩紧张而已,难得会遇着何事让她完全不知其里,很有一番无以招架的滋味。
唐桥渊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下来。
这人今晨醒来之后,仿佛做了一场长梦,梦中片段皆在脑中,却朦朦隔了一层细纱,如同旁观他人演绎。
其实半月以来的诸多细节,唐桥渊都并未忘记,只是此刻却备感不真实,胸膛沉沉闷闷的,道不明情绪究竟是如何。
唐桥渊沉默许久,又看了看白萍,忽然问道“我很喜欢”罢了见她沉默,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的失常,终于摇头解释道,“秦眉莞给我下了情毒,阴差阳错,弄成如今这样。”
白萍恍悟,惊得睁大了眼,脑里涌上无数想法,想那女人愈发不知好歹,竟敢荒唐到如此地步,恨得她咬牙切齿。到最后又冒起一个略显失意的想法难不成她压宝在方素身上,真是想得太过简单
“那庄主的意思,表小姐该如何”
“容后再说,”唐桥渊摇头,“表舅那边我总不能全然不顾。”
这人提起长辈,白萍自然无可辩驳,只能又问道“那夫人”话落半句,等这人自行考虑。
“夫人”唐桥渊低低念了几遍,不知想着什么,摇头轻笑,把手中荷包系到腰间,回道,“既然是夫人,便要接回来,拜堂成亲总是真的。”
白萍眉角轻轻一动,施礼道“奴婢派人去城内外寻找。”
“不必,”这人想了一想,记忆虽有些轻飘飘的不实之感,但却轻易便能想起来,吩咐道,“备车去城东,还有,不许秦眉莞离开翡院,待我闲了再想想如何才好。”
“是,”白萍眼露笑意,不掩饰心中私怨,欣然应道,“奴婢定让人围笼整座院子。”
唐桥渊这人惯来护短,笑一笑便过,假意不察觉她的私心。罢了站起身来,顺手又捏了捏腰上荷包,脑中虽还茫然迷糊,却无端端感到舒畅快意。
昨夜一场大雨彻底转了时节,晴后阳光耀目,气候愈热。
盈卷私塾里童声嚷嚷,正是休息时候,汪先生手捧书卷慢慢踱步于院中,少顷,见一辆熟悉马车停靠在私塾之外。
汪先生停下脚步,微敛眸望去,等着来客掀帘下车。
唐桥渊唇边弯着浅浅笑容,入院后向他行来,也不问方素是否在此,施一记晚生礼,直言道“叨扰先生,在下前来接内子回府。”
汪先生昨夜才受一礼,今日又受一礼,闻言抚着颌下胡须沉吟片刻,无奈轻叹,手中书卷指一指侧院方向,摇头笑道“能得一合心之人不易。”
“先生说得是。”唐桥渊不作解释,再道一声“多谢”,向侧院行去。
不待走近,隐约便可听得里面传出的对话声。似乎是一位老妇人,正耐心指点什么,方素偶尔低声回应,或道出简单疑问。
“这买卖的东西啊,不比自家用,光是结实怎么行,还要精巧好看你这针法不够好,来我再教教你。”老妇人说着,从方素手里接过线活,过不片刻又心疼叹道,“不过也是,你一个男儿做这些活儿也是勉强了点你要什么盘缠,老头子拿给你便是,你先前赠给私塾不少,你还不要”
方素偏头看着她手头动作,也不嫌她年迈啰嗦,摇头回道“师娘,那不是我给私塾的银子。”
正欲行近之人闻听此言脚步微顿,随后继续向里走,听着老妇人那句“犟得很”,出现在两人眼前。
方素隐约觉得余光中有人,不禁转头来看,入眼一瞬面上神情滞住。
他一夜未睡,本就精神略显恍惚,很有几分不可置信,怀疑出现在眼前之人究竟是否真实。方素想要开口喊他名字,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称呼才好。
不过一瞬之间,他竟想了许多。想唐桥渊为何还记得他,为何还来寻他,是否厌他入骨,是否要亲自赶他离开麟州城
如若不是,会不会秦眉莞给他的解药其实有假
他想得格外慌乱,眼神疏忽不定,还未来得及想明白时,那人却已走近身前,看了看他,对他伸出手来。
如此动作熟悉无比,仿佛正是当初他下花轿之时,在红色喜帕之下看到的那只温暖手掌。
方素怔然,本能地想要回应,手在途中时却又恍然一惊,急忙想要收回。
唐桥渊瞧得分明,往前半步主动握住那只手,带他起身,随后向一旁老妇人颔首问候。
老妇人停下手中活,先前也见过这人一回,因而不露疑惑,欣慰笑着把人送走。她心里不明真相,嘴里倒十分热情,以为两人是闹了矛盾,便只怕方素继续置气似的,说着满嘴宽慰话。
唐桥渊但管应“是”,把方素的手握在掌心,意外地感到一份无比熟悉的触觉,绵绵软软,竟很满足。
方素懵懵地跟着他走,忘了刚才脑里的担忧都是哪些。
前院里,白萍还在等着,看见来人之后弯眸轻笑,侧身面向汪先生,盈盈施礼道“我家夫人与庄主闹了小性子,此番多谢先生照顾”
汪先生但笑摆首。
马车自城北大道穿行回府,方素局促坐在车内,身旁除了最令他挂心那人,还有一位白萍姑娘,让他有话问不出口。
对座人确乎是变了一个模样,不比从前亲热,却始终带着温和浅笑看他,如旧目光中多了几许疑惑与兴味。
唐桥渊已看出方素有话想讲,但他不问,看他煎熬模样暗自觉得讨喜。
等到好不容易回到唐府主院,两人终得独处,方素才带着些心悸问道“你好了吗”
唐桥渊闻言一顿,随即低笑出声,蓦然觉得如此挺好,这一回因果荒唐,而他误打误撞娶回家的夫人却着实可爱。
想着他便颔首回道“好了。”
这人说着,一边往书桌后行去。方素离他几尺,一直徘徊不近,站在原地随着他转动双眸。
唐桥渊假装视若无睹,轻抚桌上画纸,墨迹已干,纸上绘着些他从前并不爱画的乖巧动物,他动了动眉梢,抬眼看看方素,又垂眼再看纸上小东西,觉得真是有几分相像。
唐桥渊无声弯唇,想起昨日拥方素在怀作画的亲昵样子,心中微妙又酥痒,半晌声音含笑,毫无预兆地开口讲道“树妖对书生暗生情愫,庇佑他不被其他妖物所伤,却因此不得不与之别离我昨日是不是讲到这里了”
房中静了许久,唐桥渊耐心等着,仿佛等了相当之久,终于听见有声音迟疑回道“那后来呢”
他禁不住顺眉,双眸正视着他,道“为了让书生活命,树妖毅然离去,为保书生万全,不惜自己受苦。后来书生忘了所有,圆满一生,树妖却根枯叶落,再无生机。”
“如此岂不是很悲惨”方素听得于心不忍。
唐桥渊低笑点点头。
“是啊,亲手栽种之树凄凉收尾,究竟是伤人还是伤己明明结局不必如此,这书生不是寻常人,难道还护不住一棵树吗”
方素呆住,后知后觉,总算发现这人擅自夸大了结局,意在暗指什么
尚未说话回应,唐桥渊已自桌后行出,靠近他后探出手去,以手背轻抚他脸庞,像是成亲那日所为的温柔动作,又说“我唐桥渊的夫人就该留在这里为我所佑,你不必心有芥蒂,既然信过一次,何妨不再信一次”
话语掷地有声,方素眼眶渐渐发红,字字句句皆沉沉落入耳里。
“即便不是一见钟情,却未尝不可日久生情方素,留在我身边。”
双眼酸酸涩涩,方素再不能故作淡然,蒙着雾气看了看眼前之人,不敢张口说话,只怕一出声便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不论唐桥渊是否真的喜欢他,起码他自己已如实深陷。方素不是矫情之人,只要还有可能,他当然愿意且希望能继续拥有这人,继续留在这人身边
昨夜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心有畏惧,害怕一觉醒来以后会看到唐桥渊完全陌生的眼神,或者更为伤人的,会是更加冷若冰霜的态度、与嫌恶的脸色。
可是方素的的确确不想走。
说什么要凑齐盘缠,借宿私塾,明明汪先生乃心善之人,他大可以开口借些银两傍身,早日去他乡谋求营生,往后再慢慢偿还。
但方素没有。
他宁愿寻一个借口抱歉打扰,能多在麟州城里留得一日算一日,只希望能离唐桥渊更近一点,留着一丝遥遥看他的机会,打听他的喜怒安危,而自己活在暗处,也足以感到慰藉,不会觉得身在迷途
然而,事实会如何向来不由人猜,唐桥渊连一天时间都没有给他,醒来之后便忽然前来寻人,接他回府。
方素昨夜未合眼,孤寂躺在床上,伤伤心心地幻想了诸多可能发生的结局,却唯独没想到眼前这种情景,一如他当初忽然与唐桥渊成亲,一切都突如其来,万分出人意料,令他措手不及。
眼下唐桥渊说完心中想法,简简单单凭一则故事便予他安慰与坦然,随后垂眸温柔看他,等他答应。
这人手指还在脸颊上缓缓游移,等了一会儿,拇指指腹往他朦朦含雾的眼角轻按一下,那双眼忍不住一眨,努力包了许久的眼泪淌下两行。
方素窘迫低头,昨日一直忍耐,未掉一滴眼泪,此刻情绪一经裂缝唯恐不断放大,不想给这人看见自己的委屈。但躲却是躲不了的,唐桥渊指腹被染湿,胸膛里的东西瞬间针扎似的疼,怜惜之意比脑中思绪先行一步,下意识想要哄他。
唐桥渊没有抬起方素的脸,而是自己俯身偏头,轻吻方素脸颊,带着抚慰意思。咸涩泪水入口却显清甜,片刻之后,这人眼露笑意,忽而又吻住双唇。
这一吻如旧温柔,方素闭上眼睛,手掌贴上这人胸口,感受着自内传来的稳稳心跳,渐渐地终于感到思绪宁和。
唐桥渊含着方素双唇轻吮,心下其实并未料到自己会突然作此举动。可方才一瞬,他看到那双眼里满是复杂情愫,深情里裹着浓浓的委屈与庆幸,令他心软无比。
分不清是已留下习惯还是如何,唐桥渊恍惚想了想,他最初本以为自己是出于良心接方素回府,但事实上平心而论,他确乎是做不到不温柔对待自己的这位夫人。哪怕仅仅是出于理性而言,方素何其无辜,虽非出于本意,但怎么说都是在那时缓他情毒的有缘人。
如今已然成亲,那么他希望不让方素受此事牵连,依旧给他最好的所有,疼他怜他,以回应他坚定地递来一杯解药时所深藏的爱意。
唐桥渊越想越是欣然,他以前情缘寡淡,以秦眉莞那可笑说法来形容,可说是冷漠无情。但事实怎么会当真如此,唐桥渊内里其实称得上细腻温柔,绝不会轻易负心负义只不过心不算大,不会见谁给谁。
以前没想过要找谁陪伴一生,如今看来,正该是方素。
唐桥渊想得太久,一边柔柔吻着方素的嘴唇,半晌未放开,直到方素扶在胸前的手掌软软地下滑,显出几分无力困乏。他睁眼离开几寸,看了看方素尚带泪痕的模样,双眼之下有一片不太明显的阴影,问道“昨夜睡了吗”
方素确是困了,缓慢睁开眼来对他点了点头,回望到他的眼神之后,又诚实摆首。这人低笑,俯身抱他到床上去,替他脱去鞋袜,盖上薄被。
方素接触到温暖床铺后放松下绷了挺久的沉重心绪,入睡前睁了睁眼,见唐桥渊坐在床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稍作犹豫,从被里伸出手来搭上他的手指。
唐桥渊弯唇反握住,为让他安心,一直不曾松手,陪在床边久久坐着。
屋外浅浅蝉鸣,愈显宁静
这一桩情毒之事暂了,府里众人除了白萍之外概不知情,唯有看府门童在清晨时摸了摸脑袋,没想明白怎么一大早的庄主独自出去,回来时竟带了个夫人,而至于方素是何时出去的,他全然没有印象。
门童只怕庄主怪罪他夜里打盹儿,但见唐桥渊毫不追究,才夸张地松一口气,开开心心地换人守门,睡大觉去。
一切如常,却仅有一个地方与府中气氛迥然相异。
花园另一侧的翡院被数十名仆从围得水泄不通,秦眉莞踏不出庭院半步,摔了房内几乎所有能摔的东西。
院中侍女胆战心惊,实在忍不下去了,只能跑来主院寻找白萍。
已是下午时分,夕阳未落,白萍正值清闲时候,坐在主院石桌边往手中簪花上缠着彩绳,听来人讲了半句便停下手来,欣然抬头,回道“你急什么让她闹好了。”
侍女面露为难之色“白萍姑娘表小姐凶起来便乱砸东西,不论什么拿着便往我们身上打”
“那就别进她屋里去,送食取物,手脚快些就是了,再关她几天。”白萍笑道,偏头看向寝房窗内,能看见正陪着方素念书之人,愉快又说,“为她打扰庄主多不值得。”
侍女无言反驳,见她话里没有半分松动的意思,只好应一声“是”,施礼离开。
白萍含着轻快笑容继续缠绕簪花,片刻后将线收尾,拾起铜镜别在发髻之上,罢了对镜自赏,觉得悦目至极,想着这府里空气似都清爽几重。
桌上还剩了些五彩线绳,白萍拿起来,手指灵巧地编弄一只彩蝶。
时间悠然静逝。
而先前方素心事放下,终于睡得香甜安稳。那会儿醒来时,唐桥渊依旧坐在身旁,身体倚靠着床栏闭目养神,他手指动了动,这人便睁开眼来,垂首对他低低一笑。
罢了哄他起身,陪他写字作画,体贴如故。
方素失而复得,原以为此生不会再与这人有任何瓜葛,因而备感喜悦。
但与此同时,他亦茫茫然感到失落,大抵是人心不足,总觉得如此温柔的唐桥渊与从前并不完全一样,不是那个时刻把情意挂在嘴边、缠着他耳鬓厮磨的人。
今日唐桥渊亲自前去接他回府,要他留下,听到那句话时方素几乎欣喜若狂,但也心下一紧,听着那声“方素”委屈想到,唐桥渊曾在初见他时便只会亲昵称呼的
方素暗感矛盾,唯有努力压下心里的贪念。
日暮渐至,侍女呈来道道佳肴,托盘一角放着一只线编彩蝶,随着侍女脚步微微颤动。
方素眼眸微微一亮,一直偏着头好奇地望着,直到彩蝶随佳肴送至桌上。想要探手去拿,尚在犹豫时已被人捷走,唐桥渊一手拈起来,另一手顺势便从身后揽住他腰身,笑道“一看便知是白萍做的。”
话落将蝴蝶往方素面前凑近几寸。
方素伸手接过,爱不释手道“白萍姑娘真是手巧”
“白萍这是在对你说话。”这人笑着又拿过蝴蝶,竟顺手给方素别到发上去,方素自己瞧不见,他却笑得眸光温软,玩笑道,“这么看还挺合适”
方素呆呆看他,没想着最后半句话,仅是不解问道“说什么”
这人扬眉回道“忠你护你,就是这意思。白萍素来只对自己当真喜爱的人好。”
方素半知半解,迷糊模样换来眉角的一记轻吻。
“不必多想,从前之事都已过去,因果不那么重要,你只要记得自己是唐府主人,”身边这人就如同看出了他的浅浅失落,有意把话说得明白,道,“往后一生,唐府不会有第三个主人。”
这一句话,方素终于听得分明,禁不住心中微微一颤。尽管极慢,可他眼神中的落寞却真真切切地渐消渐散了,缓缓对这人露出笑容。
彼时豁然开朗,蓦然便让他无比相信,所谓日久生情,必然不会离他太远。
府里太平,夏日里微热的天气使人慵懒,除却鸟啼蝉鸣,四处都显得幽静安然。
一日更比一日闲暇,白萍百无聊赖之下,忽然记起了翡院里关着的那人。
那位表小姐向来养尊处优,如今气候如此闷热,她却依旧被独自关在沉闷房里,不知是否已经快要疯了
白萍心情舒畅地摇着小扇送凉,想起了便往翡院的方向走去,想她好不容易记起此事,还是去看一看为好。毕竟唐桥渊恐怕忘得比她还要干净,若真把秦眉莞给欺负过了头,到时候柳城那边的秦老爷讨要说法,唐桥渊必定十分为难
此时的唐桥渊正陪着方素在院里树下乘凉,白萍独身一人缓步穿过花园,待远远瞧见院墙外的守院仆从时,愉快地顺下眉目。
白萍把秦眉莞的憔悴模样想象了几遍,愈想愈深,甚至记起了数年来这女人趾高气扬欺负唐府侍女的每一件小事,感慨着真是因果不爽。这回秦眉莞做下了唐桥渊绝不可能再容忍的事情,恐怕就是在这府里“做客”的最后一回了,此后一生都不用再看见她,白萍光是想想就觉得喜庆。
而赶她离开之前还能把她这么关上几天,实在是大出了一口恶气
白萍无声浅笑,已行至翡院门口。
正欲踏足进去时,骤然被从里跑出的侍女撞个满怀,白萍往后颠了两步,迎面而来的侍女慌张地福身敬她,开口不是抱歉,而是急切讲道“白萍姑娘表小姐方才在房中自缢,当真不能再关着了”
白萍稍稍一愣,眉梢微动,尚还显得平静,问道“人死了吗”
“表小姐暂且无恙,姑娘们抱着腿,还没让她踢翻凳子”
“那就死不了,”白萍了然,心知秦眉莞不过是做戏而已,倒也不着急了,吩咐道,“我去告诉庄主,你们再拖她一会儿,拖不住就让她吊吧。”
“啊这”侍女心有余悸,紧张看着她。
白萍瞥她一眼“她要真舍得寻死,我就把头摘下来,搁这院里放着陪她。”
侍女怔怔点头。
院里寝房传出隐隐吵闹,白萍转身,施施然回去。
而主院中正是另一番景象。
唐桥渊倚树而坐,借着树荫乘凉,手臂半揽着方素,兴致颇好地念谜题给他听“十日十月。”
方素想了想,试着答道“朝朝朝暮暮。”
唐桥渊轻笑颔首,又问一题“日出映西湖。”
这一回方素轻易想不起来,摊开左手在手心上写写画画,思索良久依然难寻头绪,只好对这人摇摇头道“好难”
唐桥渊温和顺眉,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仔细写罢,说道“是一个泱字。”
“为什么”方素手心微痒,浅笑问他。
这人正要回答,余光便瞟到入院而来的姑娘,于是亲一亲方素手指,笑道“等下给你讲。”
方素抿唇颔首。
不远处白萍渐渐走近,施一施礼,有些欲言又止,不知此事不让方素知道是否更好。正犹豫着,唐桥渊却看着她的神色主动问道“发生了何事”
“是表小姐的事。”白萍回道,话落见唐桥渊没有要瞒方素的意思,只是露出恍然记起那人的表情,便不再思虑,又说,“在房里闹着上吊自缢呢。”
唐桥渊扬眉,竟问出了与她相似之话“死了没”
白萍柔柔勾起唇角,摇头道“还没有。”
“那我去瞧瞧。”唐桥渊说着,手臂放开方素站起身来。
方素听得面上惊讶,见状与他一道起身,本想要跟去看看,却被这人止住。
“留下来等我便好。”唐桥渊摸摸他耳垂子,不是很想让他跟着同去方才自己虽说的轻松,但其实格外清楚地记得,秦眉莞是个多么麻烦的女人。
所幸方素一贯乖顺,听他此话并不追问为何,点点头答应。
唐桥渊瞧得欣然,近几日相处,越发忍不住想要与他亲近,从前的记忆始终是留在脑里的,重重叠叠,分不清哪一份意更真
“湖字西边是水,以水换日,所以是泱字。”这人低笑,突然解释起那会儿的谜题。
方素抬眼,唐桥渊收回轻捏在他耳垂上的手道“等我回来。”
语气温柔,方素心中融融发暖,弯眸点头。
唐桥渊又看他片刻,罢了转身离开,与白萍一同去往翡院。
院中寝房内已不再传出吵闹声,白萍在门外止步不前,守礼候着,唐桥渊独自推门进去,霎时便蹙起了眉头。
内里一片狼藉,分毫看不出是一位小姐的寝房,满地皆是碎帛碎瓷,连书架也翻倒在地,夸张得如同历经了一场浩劫。
秦眉莞疲惫坐在床边,几名侍女胆战心惊的站在一旁,见唐桥渊终于赶来,忙向他施礼问安。
唐桥渊摆手让她们出去,行到桌旁拾起横倒的圆凳,悠然坐下,随后往桌上一看,满目空荡荡的,连一个完整的茶杯茶壶也寻不到,开口向床边人问道“把瓷杯都摔了,你怎么喝水”
秦眉莞盯着他看了许久,这几日没有好好进食,憔悴又消瘦,好半晌才哼笑道“表哥还顾我死活吗”
“这么说,你便顾我安危了”唐桥渊淡然反讽,语意直指“独钟”情毒,毫不避讳道,“你下毒的时候,可有想过我可能会死”
秦眉莞听得直笑,罢了点头回道“想过。”她迎着这人了无情绪的眼神,又说,“我当然想过我想,你若依然不能喜欢我,倒不如死了好可事到如今,你不还没死吗我若真能狠心要你性命,如何能轻易给你解药”
唐桥渊听她强词多理,但管低笑。
“都说姑娘家矜持内敛,脸皮也薄,你怎么就如此不同,我从最初便冷待于你,可你为何就是不肯死心”
“因为你不该冷待我的,”秦眉莞面上从容挂不住,忽而委屈说道,“小时候你那样疼我,凭什么就不会喜欢我呢”
“你若要听实话,我也不是不愿意讲,”唐桥渊听她提起幼年时的事情,坦诚回道,“幼年体贴对你,是因为身为兄长责无旁贷,除却兄妹情别无其他。除此之外,更因我时刻念着表舅恩情,所以予以回报,但从懵懂年纪开始,你那蛮横娇纵的性子,我就实在没喜欢过。”
秦眉莞面色苍白,听到后面愈发露出自嘲笑容。
其实这些原因她不是没有猜到过,但自己知道与听这人亲口说出来的确太过不同,如今入耳不会觉得可笑,只会觉得残忍。
“就因如此,你便看都不来看看我吗这一回来到麟州,你不许我去主院便罢了,更教我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跟你说上话倘若我不寻死,你是否还不会来”
“或许吧,”唐桥渊点头,时至此刻已对她不留分毫兄妹情义,冷漠回道,“毕竟你若不寻死,我都忘了你在这里。”
“唐桥渊”秦眉莞彻底崩溃,说起话来再无理性,“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别人都说我才貌双绝,整个麟州城里,有什么人比我更好”
“方素就比你好。”唐桥渊只怕惹不急她一般,似笑非笑地否定她的话。
然而话一道出,秦眉莞反而安静下来了。她看了这人半晌,笑道“我就知道,哪怕解了情毒,你还是喜欢他他真是白白捡了一个好机会。”
“也不尽然,”唐桥渊想了想又道,“倘若没有情毒一事,就看我能否遇见他了,如果遇着了,该喜欢的,我还是会喜欢。”
“为什么”秦眉莞极不甘心,“我努力十余年都不能让你动心,难不成换作别的人,你却看一眼就能喜欢”
“没有为什么,何必什么事都要问个究竟。两个人在一起讲的是两情相悦,本来就不该强求。你若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彼此烦扰这么多年了。”
“是吗”秦眉莞轻笑看着他,“可我偏就不讲道理,你越是不愿我就越要缠着你。”
“不可理喻。”
“表哥现在才知道我不可理喻吗”秦眉莞不再试图与他说些动情的话,只余下满腹泰然,笑了两声,忽然换了表情,幽幽讲道,“表哥,你可还记得小的时候,你曾养过一只兔儿,白白嫩嫩的,被你天天抱在怀里”
唐桥渊神色微微一变。
“你那时可喜欢了于是我便割了它的耳朵,戳瞎它的双眼,砍下四肢丢进花园湖里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小东西。”
唐桥渊胸膛狂跳,强烈不安涌入脑中,倏然站起身来,急于赶回主院。方走了两步,又听身后那阴森森的声音笑道“来不及了我给过他活命的机会,但只要你接他回府,只要你离开他半步,你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你疯了吗”唐桥渊怒不可遏,转身几步走向她,狠狠一掌掐住她的喉咙,“不许动方素”
“晚了”秦眉莞死死按着他的手掌,艰难说道,“我得不到没有谁能得到”
唐桥渊恨得咬牙切齿,怒目瞪她,少顷,用力将她摔在床上,再没有精力置喙,快步转身离去。
嘀嗒。
滴水声间或传入耳中,方素缓缓醒来,睁眼时头痛欲裂,视物不清。好半晌,眼中交错晃荡的景象才重叠在一起,四周光线昏暗,他仔细分辨一下,似乎正身处一个山洞中。
洞里岩壁微微滴水,空气湿寒,难怪盛夏时候他竟会感到丝丝凉意。
方素稍作回想,不久之前他分明还是在唐府主院中的。
那时唐桥渊与白萍离开,他独自坐在树下等待,期间闭眼养神,正是丝毫没有防备的模样。
不知何时,他隐约察觉身旁有人。
尚未睁眼去看,方素骤然便闻到一股刺鼻气味,紧接着浑身发软,很快失去意识。
等到此时再醒来,已然置身于陌生之地。
山洞之外模糊能听见人声,方素明白自己定然是遭恶人劫持了,他撑身坐起,四周打量一番,发现自己无处可藏。这洞身极浅,但内里宽敞空旷,倘有人站在洞口来望,那么无论洞中人躲在哪里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藏不得,也不知道如何逃走,方素抬眼望着洞口处倾泻而入的光线,心绪沉重,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身中迷药,尚有些虚弱无力,方素背靠冰冷岩壁而坐,借此刺激自己,想要更加清醒一些。怎知刚寻得一处不算太过潮湿的地方,洞外便有人走了进来。
“哟,醒了。”来人转头唤道,“大哥,人醒了”
他这边喊了一声,外边便又有人几步行入。那人要显得更加壮硕,对上方素目光后深深蹙眉,尤为不耐地吐粗话抱怨道“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老二,你他娘买的什么迷药”
“一样一样,”被叫老二的那人“嘿嘿”直笑,明显没什么底气,故意谄媚讨好道,“买那么贵的干啥呢不一样把人给偷出来了”
老大怒瞪他一眼,懒得再跟他废话,径直对着方素走过去。
方素心中一惊,往后退了退,直挪得与岩壁间留不出一丝缝隙为止,终于不得不停下,强作冷静地望着来人。
这人蹲下身,粗糙手掌制着他的下颌抬起他的脸来,恐吓道“不想多受罪就老实点,老子能让你死得更痛快。”
方素听他话里意思,是安了心要取自己性命了,反倒镇定下来,问道“你我有过什么仇怨吗”
眼前人漠然盯着他,虽冷血,神情里却看不出憎恶之意,想来不该是什么仇家,更何况他从前从不与人结怨。
方素想着,不禁出言试探道“你们是秦眉莞的人”
这人沉声笑了一下,还是没有回答,松开对他的桎梏。
下颌已被捏得生疼,方素听着那声冷笑,几乎肯定了心里的答案。
倒是另一人显得蠢些,见状大笑不支,得意讲道“大哥,他还挺聪明的”
“少说屁话”
老大吼了一句,老二连忙讪笑点头,问道“大哥,咱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秦眉莞还欠着咱仨一大笔银子,等老三带银子赶来再动手。”
“可是大哥,她不是说了,完事才能拿银子吗”老二又问,“事先也拿了一笔,这是规矩。”
“规矩个屁,”老大站起身来走回原处,恨铁不成钢地翻他两眼,恼道,“唐桥渊是什么人这才半天时间,麟州城里被翻了个遍,你以为咱们动了手再回去拿钱,还能活着出城来这一回是真玩命的勾当,谁他娘的还守规矩”
老二恍然大悟地点头附和。
两人对话被方素听在耳里,方素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地却多了几分希望,且当他听到唐桥渊在努力寻找他时,当即便平生数重求生之欲,直想着一定要活下去,定不让那人失望才好
而与此同时,麟州城内的确是一番极不安宁的景象。
唐桥渊手下之人本就多是些凶神恶煞的角色,人分几道,哪还顾得上他人清净,直把整座城掀得十足彻底。可惜尽管如此,依旧无一人寻得方素的半分踪迹。
唐桥渊亲自骋马寻了许久,城外青山亦跑了数趟,但山脉相连,山道回环曲折,哪里都像是人迹罕至似的,终究徒劳无功。
夕阳将近,这世上不能见光之事多是在月黑风高夜里发生的,这人只怕天色暗了,方素会更加危险。
唐桥渊眼中遍布血色,不敢深想方素目前的处境,担心想得太过真切会令自己心神崩溃。他心急如焚,只可笑自己当初说什么日久生情,明明万事都没有忘记,早就深种的情意怎可能会退却半分,更何来再生之说
不论起因如何,方素从最开始就成为了他心中之最,一旦入心便无法抹去,这是他连根长在了心里的人,倘若遭遇不测,唐桥渊不知道还能如何面对
多想一分,神思便更加溃乱一分。
马蹄不休,胡乱踏在山中。
马背上之人起初还会拉缰引路,到后来几近麻木,双目无神地瞪着前方,直到跑累的马儿识途而返,自行带着他回到城中。
唐府门口,白萍一直焦虑等待着各方消息,如此大半天过去,没听见任何令人安心的话,却等到唐桥渊颓然回来,急忙上前拉马。
唐桥渊回过神来,翻身落地,怀着仅有的一点儿期冀问道“有消息了吗”
白萍心疼不已,凝眉摇头。
唐桥渊喉结微微颤动几下,罢了低声自责道“我把他留在院里两次,两次都害了他,身在唐府都保不了他平安”
白萍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尽力安慰“庄主莫急,夫人定会安然无恙,城中还在反复寻找。”
唐桥渊抬了抬眼。
“城外的人呢”
白萍摇头“也还在找着。”
“只留少数人在城中,其他都去城外,外面山路复杂,人多些能找得更加仔细。”
白萍福身应是,急忙将这人吩咐传下去,命人迅速赶往城外。安排妥当之后,这才迟疑开口,想劝唐桥渊回府中用饭休息,哪知刚叫出一声“庄主”,便听身后传来战战兢兢的话语声。
白萍回过身去,见前来寻她的是前些日新来的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人,这姑娘眼里带着畏惧,小心翼翼地施礼唤道“庄主,白萍姐姐”
“何事”白萍问道。
侍女不敢抬头,胆怯回道“白萍姐姐,其实先前表小姐还未被关起来的时候奴婢奴婢曾在城西看见过她她那时正与三人在巷里说话,其中一个奴婢认得,是西边的李痞子”
白萍听得一怔,禁不住勃然怒斥“为何不早讲我曾告诉过你,见着秦眉莞做任何事都要让我知道,你听哪儿去了”
侍女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哀求道“白萍姐姐赎罪是奴婢胆小奴婢家在城西,只怕被李痞子欺负,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