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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钟 第3节

作者:杜冒菜 字数:23328 更新:2022-01-01 02:43:16

    “月前我去城外散心,罕无人至的林间竟然瞧见了你。你那时在给你娘扫墓,认认真真的,恐怕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过我。”唐桥渊说着,方素渐渐抬起眼来看他,他弯唇露出笑容,语气愈发轻软柔和,继续说道,“我就是喜欢得不行,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如此讨喜,嗯”

    方素长睫颤了颤,情绪却依旧不见好,眸里失落地等着下文。

    唐桥渊轻叹一息。

    “我回府之后令人查到你的身世其实于我而言,想将你据为己有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大可以给你家人一笔钱财,下聘说媒,娶你过门,但我却是派人抓了你爹,拿命威胁他,令他将你送来抵债。”唐桥渊不确定如此坦诚会不会令方素心生怨恨,但话已至此无法收回,不得不完整讲下去,“我手下有数座赌坊,你爹这人好赌,总爱欠赌坊银钱,但实际上都是小数目而已,他虽不能及时偿还,但日积月累,或逢着手气好的时候,总能一点点还上,所以赌坊里的人从来没有过分向他追债过但那一日,我手下之人诱他输了一把大的,大到他一辈子也还不出个零头。再然后的事情,你便该知晓了。”

    方素目光中浮现出几重诧异与不解,他脑里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是一种也拿不准,且萦萦绕绕,越想越乱,想到头疼也没有个所以然,最终茫然问道“可是为什么”

    唐桥渊偏头吻他,唇边能尝到咸咸涩涩的味道,这人尽数吻去,直到那双唇被润湿润暖,重又变得甘甜,他才离开几寸,轻声回答道“因为我不希望你再与这样的家人有任何牵连,我能给你所有,可以让你从此不再有任何难过的时候,这世上所有好东西,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寻来给你。我想让你再不与过去之事有所瓜葛,你余下一生,重要之人只有我就足够,你可以只依赖我。”

    方素神色怔然,懵懵地看着他,心中情绪复杂,难以言明。

    唐桥渊摇了摇头又道“我做事不够光明磊落,不是正人君子,但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爱护你,所以绝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没有料到你的这位二娘能比我所想的还要更加厚颜无耻,即便是用抵债的方式将你送走,也好意思来分你的好处。今日早晨,是她带着儿子主动送上门来,我将她扣在府中,这是你爹前来赔罪的原因。如今他们三人俱在这唐府之中,放或不放,如何对待,都由你说了算,只要你说,不论什么要求,我一概答应。”

    方素眸色渐渐变得飘忽不定,神思混乱,听了这人所说的一番过程,似有许多话想讲,张口时却又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唐桥渊不急着等他回应,抵了抵他的额头,将他抱起来行回主院去。

    回到房中,这人将方素放坐到床畔,留他独自安静一会儿。唐桥渊不再多说一字,没有离开房间,却也不待在他眼前,撩开帘帐行到外室独坐,耐着性子等待。

    方素望着他离去时的身影,在寂静房里一遍遍回想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不知想了多少遍后,不觉记起了自己同他成亲的那日。想起这人笑意温柔,手掌温暖,一言一行皆在抹平他心中的慌张畏惧。

    想到最后,方素脑中突然浮出一个问题倘若唐桥渊从不曾喜欢他,两人一生不会相逢,那么他会如何

    他不会如何不过无喜无悲,习以为常地过着从前那种寂寥日子,在家中无人可依,直到终老。

    也有可能他会遇见别的人,他或许动情,借以摆脱空寂过去。如此也是一生,但尽管那样,却绝不会再有唐桥渊,不会有这样一个人来细心爱他,教他写字,给他念书,夜里哄他入睡,晨时待他醒来,无时无刻,无微不至。

    方素渐渐沉下心来,诸事想得明白通透。

    他牵挂父亲,不过是因为血缘亲情,是因为心中始终留着幼时记忆,一厢情愿地希望方父同样重视着自己。但其实所有事情都是自欺欺人,方父早已成为别人的父亲,他在家中仅仅是多余的一个,会因为不受二娘喜爱而成为方父心中的鱼鲠。

    那个家里没有他的位置,而唐桥渊给了他该有的位置,给他最期望得到的关心爱护。事到如今,这人已经出现,是唯一不可取代的那个

    方素思绪明晰。

    他抬起双眼,眸光望向静垂的珠帘,软软笑意重回面上。

    唐桥渊侧眸来看,自听到室内足音隐约传出之后便等待着,直到方素出现在眼中,慢慢走近身旁。唐桥渊搁下手中茶盏,茶水已凉,未饮一口,他握住方素袖下手指,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地等他开口说话。

    方素抿了抿唇,喊一声“桥渊”,问道“我怎样想你都答应吗”

    唐桥渊颔首“我都答应。”

    方素弯眸浅笑“那能不能放他们离开”

    “好。”这人不做犹豫,爽快应允,知他言语未尽,继续等待着下文。

    “我不恨我爹,”方素摇头,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气里已无失落情绪,讲道,“我不恨他,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忽然想得很明白,知道他有我没我其实并无不同但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至少他生我养我我不想欠他,希望他能平安回去,从此家中没我,少一个累赘,或许是好事”

    唐桥渊摇头接下这话“我的素素怎么会是累赘”

    “桥渊觉得不是,他却未必觉得不是我方才听他那样说话,才知道他不是贪生怕死,而是重视之人不是我罢了委屈是有,但不会怨恨,也不会觉得不公若说公平与否,你对我好,才是这世上最为不公之事。”

    唐桥渊喉口微涩,顿了一顿,忽然把他揽入怀中,抵额在他腰间。方素有些意外,见他一直温和作笑,没想到其实心中并不平静。

    半晌后这人闷笑出声,好似愉快至极道“我担心你害怕难过,所以一直不愿同你说实话,不想让你知晓实情,更不想让你知道赌坊之事现在看来,我的素素简直了不得,丝毫不怕我。”

    方素低笑反问“这世上你对我最好,要我如何害怕”

    这人没再回答,站起身来拥他在臂间,好好地抱了一会儿后,蓦地前言不搭后语,突兀讲道“不知院里的红薯是否烤焦了。”

    方素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忙想要转身去看,谁知这人箍在他腰后的手臂束缚得又紧又牢,拥着他往内室的方向磨了两步,语气万般暧昧,沉沉笑道“如此不巧,还是吃素素吧”

    方素面上一热,来不及回应忽地便被这人抱进内室去,床帐垂下来后依旧光线明亮,令他心生窘迫。

    分明还是白日,唐桥渊却并非只是玩笑而已,探手解着他的衣带,方素虽未阻挠却显得尤为僵硬,旖旎之事重回脑中,紧张了许久之后,缓缓抬手扶在这人肩头。

    唐桥渊俯身吻他,见那双眼一直紧紧闭着,仿佛如此便能将自己藏起来似的。这人低声笑了笑,柔软衣带正好在手边,他悄然扯过,一手轻轻抬起方素后脑,另一手牵着那衣带便蒙住那双眼睛。

    方素微惊,此时再想睁眼却已睁不开来,眼睑之外被轻轻软软的锦料覆住,双眸所能感觉到的光线霎时晦暗,虽少了几分羞耻,却平白多出不少无措与紧张。方素按在他肩上的双手下意识捏紧了些,黑暗中感觉身上这人牵过他的手掌在唇边缓缓啄吻,温暖双唇在指尖疼爱片刻,随后顺着纤长指节向下,自手腕至肘间留下一串细碎红痕。

    唐桥渊流连不舍,还想继续亲吻,眼前的洁白肌肤却被衣物给遮挡住,他眸底含着几重欲火,抱着方素坐起来。方素尚未完全坐好,解了衣带的松垮衣服突然便被扯落,上身几近赤裸,只留着凌乱料子随意挂在肘上。

    “桥渊”方素什么也看不见,不安地叫着他的名字,唐桥渊答应一声,脱去他的亵裤,手掌在那腿侧嫩肉上来回抚摸,直抚得方素双腿轻颤,才笑着将其分开,揽腰让他跨坐在身上。

    方素身下了无遮挡,原本凉凉一片,这会儿却忽然贴上一处热源,那东西隔着一层布料越发热情勃勃,他虽瞧不见却也知道是什么,缓缓放松身体,垂首将脸贴靠在这人颈间。

    唐桥渊牵过他的手放在身下,罢了却不牵引他的动作,颇有些兴味地看他顿时僵住,手掌没有惊得抽离,亦没有为之抚弄,仅是生硬地扶在上头,一动不动的模样紧张又乖顺,看得这人心情极好。

    唐桥渊揽着他微微俯身,探手自枕下摸出香膏,方素以为自己要向后倒下,急忙勾住他的脖颈,这人笑着将他往怀里揽紧些,哄道“别怕。”话落揭开小巧盒子,抹着凉凉膏体的手指从身后直接探上密处。

    方素低吟出声,眼前虽不见光,但心里始终记着这时候还是白日,院里侍女仆从来来往往地忙碌,正是人多的时候,他越想越是不安,低低地叫着唐桥渊的名字。唐桥渊一手在他身后温柔扩张,另一手从他腰间离开,扶起他埋在颈窝里的脸细细亲吻,予以安抚。

    即便是在此时,方素依旧未能全然安下心,似乎总是害怕身边之人不是唐桥渊,隔上一小会儿便要喊一喊他,声音里带着轻微颤抖。唐桥渊耐心应答,半晌后终于退出手指,解下亵裤,扶着昂扬硬物慢慢顶入那温暖身体里。

    火热分身寸寸埋进来,方素微张着双唇轻喘,情欲已被勾起不少,然而唐桥渊却不满足,进到深处后不急着动作,只是偏头在他耳上绵绵啃咬,湿热嘴唇顺着他耳垂向下,四处烙下痕迹,后又含住胸前乳首。方素的喘息声愈发变得明显且急促,裹着硬物的身后时不时收缩几下,只感到无比难过,双眼酸酸涩涩,几乎要漫出眼泪来。

    “桥渊”方素催促话语说不出口,委委屈屈地唤他。

    唐桥渊等了片刻,直到怀里人终于难耐地蹭动身体,这才禁不住笑出声来,手掌扶稳他的腰,缓慢地向上顶撞起来。

    “嗯”方素嘴里溢出呻吟,上一次与唐桥渊欢情时,他懵懂更多,整个过程糊里糊涂,全凭那人带着。这回却不一样,他坐在上方,能清晰感受到唐桥渊进得有多深,一下一下又总是有意撞在他最舒服的点上,撞得他难以自制,愈发想要主动迎合。

    欲望强烈,方素却不敢当真那样回应,他羞得面颊滚烫,泌出的眼泪将蒙在双眼上的衣带染湿。

    唐桥渊心下疼惜,放缓速度亲一亲他的鼻尖,哄道“素素不必害羞,床笫间的事情总是舒服的”

    方素听罢摇头,声音极低地回答道“院中会有人来”

    唐桥渊失笑,这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不禁用力一撞,直撞的怀里人抿唇闷哼,愉快笑道“他们若那样不识趣,恐怕早不该留在府里了。”方素仍不放心,身体僵着放松不下来,这人无奈收起玩笑话语,又向他直白安抚道,“素素放心,房门一直阖着,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方素似信非信间,想起那会儿自己坐在房内时,院中的确一派宁静,从头至尾没传来一丝人声,总算回过神来,猜到今晨发生那件事之后,唐桥渊该是早就吩咐下去了,不许人随意来主院打扰。

    方素彻底松了口气,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软了些。唐桥渊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弯唇抚着他的后背,自下而上重新顶撞起来。

    暧昧拍打声充盈床间,方素口里的呻吟越渐黏腻,腹下快感愈积愈重,禁不住迷乱地蹭动双腿。唐桥渊知道他是快要到了,忽然倾身将他压倒,方素跌回铺间,修长双腿下意识缠住这人腰身。

    体内作乱之物出入得越来越快,又是许久之后,方素咬唇发出一声哭吟,随身上人迎至高潮。

    濡湿喘息交织在枕畔,过不片刻,唐桥渊又动一动腰,借着未退余韵再度向他索取。

    “不要”方素无力招架,然而出口两字实在阻挡不住这人的热情。

    唐桥渊低声笑着吻他双唇,慢慢抽出又顶入,等到他再度动情之后解开他眼上束缚。方素睁开水润双眸,朦朦胧胧地望着他,此时已不再去在意什么白日黑夜,只觉好不容易又看见他的模样,禁不住伸出手臂将他抱住。

    “好素素”唐桥渊含笑轻哄,俯下身紧紧地揽他入怀。

    交合处动作未停,不愿休止一般,带着方素沉溺在温暖床铺间。

    情事持续许久,方素分不清时辰,只在这人的索求下愈发没有力气,软软偎在他怀中,任他为所欲为。

    其实唐桥渊很是温柔,每一个动作都体贴对他,只怕不够怜惜,把他疼进了骨子里去。但方素毕竟少有经历此事,在碰见唐桥渊之前,哪怕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梦遗也能令他羞上许久,便更勿论如今这样的恣意享乐,让他不只是身体疲乏,整张脸上的热度亦是一刻都不曾消退过。

    唐桥渊先前十分克制,这一回不再担心他有所抗拒或惧怕,又因听了他一番剖白,便如何都自抑不住了。因而等到唐桥渊好不容易餍足停下的时候,方素已昏昏欲睡,手指头也不愿动一下。

    唐桥渊轻吻着他发烫脸颊,胸膛里漫过酸胀滋味,笑意深深烙在眸底,想就这么由着他睡了,又惦记着早就错过的午时饭点,很是矛盾。徘徊犹豫间,却是方素主动开口,声音低低哑哑地说道“桥渊我想喝水”

    “好,”唐桥渊弯唇,撑着手肘坐起来,随意披了一件单衣下床去,片刻后端着茶杯回来,方素竟又闭上了眼睛,这人探手轻抚他一侧脸庞,轻声哄道,“素素,醒来喝口茶。”

    方素半睁眼,好半天才缓缓抬起胳膊,唐桥渊俯身让他勾住,揽着后背将他抱坐起身,待他好好靠着自己,才将茶水递近唇畔去小心翼翼地喂饮。

    “饿不饿”

    方素喝掉大半杯水,听了问话点点头,紧接着却又摇头回答道“不想吃想睡”

    唐桥渊听得心疼又有趣,反手搁下茶杯,扶他重新躺下,手指撩开散在他面上的发束,回道“不吃不行,我让厨房备着,你先睡一会儿,弄好了我再叫醒你。”

    方素睡意已近,迷迷糊糊地点头,半个字也不想再说了,周身席卷着情潮之后的惫懒,只觉得吃不吃都好,只要让他这会儿先睡一睡想着,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唐桥渊不忍再吵他,独自端来清水为他擦洗身子。方素裹在身上的薄被被轻轻扯走,浅浅蹙了蹙眉头,随后反倒睡得更沉。唐桥渊含笑看他一阵,站起身来掩好垂帘,自己亦清理一番,穿好衣裳离开房间。

    院中依旧宁静,未得他准许无人敢踏足进来,唐桥渊行至院口才瞧见静候在外的侍女,简短吩咐道“叫厨房熬些鲜粥,清淡养人的最好。”

    侍女施礼应是,忙去传他的意思。

    这人话毕转身,也不在庭院口多留,怎知行了没两步,忽然被身后熟悉女声唤住,他侧回头去,见白萍行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位乖巧安静的小丫头。

    白萍面上神色似平日里那般平静,但双眸中很有一番深意,对着他微微一福身。

    唐桥渊直觉不快,罢了果然见她从袖里摸出一纸书信,双手递来道“庄主,表小姐在路上了。”

    唐桥渊刚把书信接到手里,闻听此话拆也不拆开来看,顺手便揉成一团,手指一松,随意弃在地上。

    “表舅的病难不成去得这样快,她才回去不过半月,这又来了”唐桥渊神色不喜,蹙眉冷言道,“谁又准她来的”

    白萍不答,反正这问话也不是真要问她,毕竟那位表小姐来来去去,从来都把这唐府当自己家似的,往来万般自如,还需要谁准谁不准况且她知道,唐桥渊这个人生性冷漠又狠戾,对诸事不放在眼里,偏偏敬他那位表舅,只为报他曾经救自己父亲于危难之时的恩情,因此连带着也不得不对那位表小姐纵容几分。

    主子这样了,她身为奴婢自然无话可说。

    因此白萍只等他丢下这么两句气话,不作回应,片刻之后,唐桥渊当真如她所想,没有撩下任何狠话,只叮嘱道“来便来了,好好伺候着,但唯有一点”

    白萍眉梢微微一动,隐隐期待他未尽的话语。

    唐桥渊面上闪过一丝反感,接着道“不准她靠近主院半步。”

    “是。”白萍福身,垂首时唇边露出愉快笑容。

    “对了,还有一事,把方家那几人放了吧。”

    “奴婢明白。”白萍颔首,对此交代分毫不感到诧异。

    唐桥渊返回寝房,这姑娘站在原地细嚼他最后两句话,皆与方素有关,尤其是前面的一语从前那位表小姐来到府中,可未曾被禁止入过主院,如今能听到这样的吩咐,果然还是因为府中多了位不一样的人吧。

    身后小丫头是新来的侍女,正跟着白萍学规矩,战战兢兢地听了一阵这主仆两人间的对话,直到此时见唐桥渊走远了才敢小声询问道“白萍姐姐,庄主似乎不太高兴那位表小姐来了,可是会添乱子”

    “是又如何,”白萍转过身去,望着年龄尚幼的两位单纯姑娘,轻笑回道,“早该有道人治她。”

    两位侍女纷纷露出不解神色,白萍不多谈此事,道一句“走吧”,带着她们向别处行远

    另一边早被白萍压了一记重注之人却分毫不知情,闷在被里一直睡至黄昏时分。

    方素的身体被唐桥渊仔细擦洗过,醒来时清清爽爽,很是舒服。他天生不爱出汗,然而入夏以来却依旧爱用薄被将自己裹紧,因而睡得浑身暖呼呼一片,脸颊晕着浅浅绯色。

    小粥在砂锅中熬得又细又软,煮粥的水里添了精炖的鸡汤,唐桥渊尝了一口,心下相当满意,当即给厨房里的人大方打赏,随后竟亲自端着小盅回房去了。一路上过往侍女皆不敢抬头看他,只悄悄地埋着脸,暗中惊讶无比,愈发觉得他们的庄主真是转了性子。

    房中床帐被撩起来,天色已近黄昏,泄入房里的光线不那么晃眼刺目,方素未被干扰,犹自沉沉地睡着,最终却被那人强行给抱起来,不得不转醒过来。

    方素闭着眼睛不想睁开,唐桥渊垂首拿嘴唇蹭他脸颊,磨来蹭去好半晌,可算磨出他几分微弱脾气,被他低哼着探手推开脑袋。

    这人忍俊不禁,重新凑近了去亲他,低声喊道“素素该醒了,再不起来,夜里能看一整宿的月亮。”

    方素发出一声不甚明显的低嚅,似在抱怨他吵醒自己,又伸手去推他,推着推着却贴靠上去,埋在他肩上继续睡。唐桥渊索性低头吻住他,先是温柔舔舐,片刻后趋舌闯入他口中,将这一吻变得炽热而激烈。

    “嗯”

    方素喉里发出低吟,从不曾被他这样吻过,逐渐惊醒过来,半睁开双眼茫然望着身前人。

    唐桥渊低笑放过他,极慢地舔去他唇边津液,兴致颇好地看他眸里神智变得越发清醒、脸色愈红,顿觉心满意足,拾过衣裳来为他穿着打理,戏言道“往后赖床,我都如此叫醒你如何”

    方素本就乏力,方才这么一下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垂眸不回话,任由他为自己穿上衣物。然而方素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倒很明白,知道这人真的就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因为他平时虽不爱赖床,但稍稍晚起时,唐桥渊总会安静在旁守着,根本就不来闹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哄他醒来,无非是怕他饿着肚子罢了。

    方素弯了弯双眸。

    唐桥渊将他抱去桌旁,盅里小粥已盛出一碗来,这人将碗挪近,一勺一勺地吹凉喂他。方素刚刚睡醒原本没什么胃口,但望着他体贴模样根本不愿拒绝,吃了两口之后食欲便也打开了,且霎时感到肚里空空,真是饿着了。

    粥里鸡汤味香而不腻,方素见这人只备了一碗一勺,好奇问道“你怎么不吃”

    “吃过了,”唐桥渊回道,话里不忘再调侃他一句,“你在被窝里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我在厨房偷了许久嘴。”

    方素听得笑出声来,嘴里小粥滋味愈好。

    房里两人温馨不已,不过是喂饭也喂得乐趣无穷。

    而麟州城唐府之外,一辆坠着流苏顶的华贵马车缓缓停下来。

    马车上先行下来两位侍女,一人撩起帘帐,另一人仔细候在车外,探出手去迎接车内人。过不片刻,车里面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看似柔若无骨、白净剔透,颇引人遐想。

    门童听着声音迎出来,忙靠近马车去请,护着来人落足到地上,小心翼翼地躬身问候道“表小姐来了,翡院寝房已打理干净,您先回房休息片刻,小的这就请厨房呈饭来。”

    被唤女子正是唐桥渊有着半茬子亲缘的远方表妹,名作秦眉菀,家住在距麟州城几十里地的柳城中,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美人。秦眉菀年过双十,好几年来无数富贵人家为求提亲几乎踏破秦府门槛,可这姑娘非但一个不愿搭理,还总是时不时地离家往外跑,跑来麟州城的唐府之后,一住便是个把月。

    渐渐地,许多人心里都有了个准信,觉得这朵名花基本便算是认了主了,只等着唐桥渊有朝一日采撷归家。甚至有个别不怀好意的人擅自传出流言,说这二人之间已有过出格之举,成亲不过是早晚的事。

    对此唐桥渊一直不做理会,只在实在不堪其扰的时候赶秦眉菀回去,甚至将她冷脸关在府门外过,但这姑娘好耐力,一回也不介怀,依旧想尽办法地黏着他。到后来唐桥渊也疲于应付,干脆视而不见,任她如何都好,自己全当她不存在便是了。

    然而就在半月之前,唐桥渊忽然与方素成亲,宴席上只请了城中一些关系亲近的挚友故交,就连帖子都是前一日才赶着送出去的。

    消息传出之后,众人皆震惊不已,一些听说过秦眉菀的人都惊讶无比,不明白怎么庄主夫人的位置突然就旁落了,而另一些不曾知晓她的人也纷纷感到好奇,猜疑着究竟是何人定了唐桥渊的心思。

    消息越传越远,不久之后传至柳城,几经流转落入秦眉菀耳中。

    秦父还带病在身,但已不甚严重,只需静养而已,因而心中无比焦躁的秦眉菀当即便不愿再徒劳听这些传闻了,虽才仅仅在家里待了大半月,但妒火中烧,迅速赶来了麟州城。

    奔波大半日,眼下秦眉菀终于又看到“唐府”两字,耳里听着门童如履薄冰的恭敬话语,细长眼角冷冷瞥他一眼,哼笑道“怎么我还没进府去,便急着请我去裴院,是怕我扰了表哥的清净么”

    门童忙将脑袋俯得更低些,讨好道“表小姐是贵客,小的只是怕您行路疲乏,急着歇息”

    “贵客”秦眉菀听着这两字分毫不能高兴,眸底的浅浅怒意彻底燃烈,伸出手将这门童一推,拾起裙摆向府内行去。

    门童无所防范,单薄身子立即被推倒在地上,却不敢抱怨出声,揉揉屁股站起身来,紧跟在后面。

    秦眉菀迈过门槛,方又走了两步,不远处便有三人接近,身影很是熟悉,令她不觉停下脚步侧首望去,见前来迎她之人竟是白萍,身后跟着两位十分面生的丫头,想必是新来的侍女。

    “表小姐到了,”白萍行近福身,请道,“请表小姐去裴院休息吧。”

    “呵呵呵”秦眉菀拾袖轻笑,满是不屑地看着她,轻蔑回道,“都急着让我去裴院怎么,这府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白萍抬首,唇边带着一层不变的恭敬笑容,话语隐隐嘲讽“回表小姐的话,这府里,原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秦眉菀起初还未听懂她话外之音,待到反应过来之后,气得扬手便要打她,白萍不躲,浅浅动了动眉梢,亲眼看着那一巴掌落不下来,被这人自己的侍女给拦住。

    秦眉菀身后的侍女情急之下绕到她身前去挡,瘦削脸颊替白萍承下一记耳光,捂着脸弯膝跪下,急切劝阻道“求小姐莫气”

    秦眉菀瞪她一眼,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想起从前她对白萍动过一回手后,自己倒是安然无恙,隔日却发现自己的这位心腹侍女脸颊红肿,痕迹三日才消。秦眉菀怒气冲冲地找唐桥渊说理,唐桥渊却漠然回道“簌语是你的人,白萍便不是我的人了”

    秦眉菀理亏在前,那时再过生气也讨不回好处,只好认亏,从此即便在府中横行霸道,都不得不对白萍多加忍耐几分。

    秦眉菀自回忆中出来,敛眸轻吸一口气,目光幽幽望向白萍,似在透过她看另外的人,忽然间想到,如果只是一位侍女总管便能让唐桥渊护短成这样,那不知那位捷足先登之人,能有多了不得

    恐怕随随便便都能压了她的气焰。

    所幸,她还有一只唯有自己才知晓的筹码握在手中,且在她看来,这是毫无悬念、必能赢回所有的筹码。

    “呵,白萍姑娘,”秦眉菀忽然神色一转,对眼前姑娘换作笑脸,方才倾泻出的怒气一扫而空,心平气和地回应她的话道,“我可不是什么体弱多病的药娘子,不过行路半日,还不至于累得走也走不动眼下回到唐府,自然是先去看望表哥。”

    白萍听她有意用上一个“回”字,但觉反感至极。然而她哪怕再不将秦眉菀放在眼里,都终究不能太过逾矩,毕竟主仆有别,只好陪她挂着一脸假笑道“表小姐,这便不巧了庄主现下正忙着,若无允许,任谁都不能擅自接近主院。”白萍顿了一顿,眼看她脸色越发不好看,又悠悠补充道,“庄主特地说了,谁都不例外。”

    最后几字被咬得格外清晰,秦眉菀彻底感到挂不住颜面,气恼地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去。

    白萍微微侧身目送她直至背影消失,唇边笑容褪去,眸光极为不喜。

    她身后的两位侍女终于放松僵直的身子,刚来到府里的小姑娘在旁人见不着时还显得相当活泼,彼时见身边已无危险气息,立马声音清脆地笑了起来,唤她道“白萍姐姐真是了不起跟庄主说话时一点儿都不害怕,跟这位表小姐说起话来更是厉害”

    一人这样说罢,另一位忙出声附和。

    白萍回首,两人稍稍收敛,闭上嘴不再胡说八道,只有眼中还留着笑容。片刻之后,白萍便也浅浅弯唇,提醒道“刚才那位不是好惹的主,你们二人初来乍到,往后遇见她尽量绕着走,若瞧着她做任何古怪事情,都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是,白萍姐姐,”两位侍女颔首施礼,“我们记住了。”

    白萍点点头。

    这边的小小较量暂歇风云,想着刚才那位恐怕不会轻易安分下来,白萍转身又向主院行去。

    唐桥渊刚刚喂下方素两小碗粥,晚饭时间被推迟了些,但总还是要吃的,便没再打算继续哄他多吃。毕竟若是再劝下一碗,以方素这点儿可怜巴巴的饭量,待会儿一定又不肯吃了。

    这人搁下碗勺,想要拿棉帕替他擦拭嘴角饭渍,然而手尚未凑近便被方素捷走帕子,听他声音极低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想来是一直被他当作小孩似的哄着,又羞又窘了起来。

    唐桥渊失笑,心道更为亲热的事情都做了,何必这会儿突然感到难为情正要出口逗他,忽然便听窗外传来轻叩声。

    “谁”唐桥渊开口询问,其实心中已有答案,在主院中会如此唤他之人唯有一个白萍,且多半是在顾虑会否打扰着他时才会如此。

    窗外果然传来那姑娘的回语,无一废话,轻唤一声“庄主”。

    “等等,”唐桥渊应道,他垂眸瞧瞧方素身上的单薄装束,为免他尴尬,没打算让白萍进来,于是又说,“门外等我。”

    白萍的身影映在窗上,福了福身,向房门的方向施施然行去。

    唐桥渊无时无刻不想与方素亲热,这一阵子一直把他乐滋滋地抱在怀里,此时要起身出去,便让他独自坐在登上,方素坐着难受,这人又将他挪到软榻上去,这么搁来放去的,如同想办法安置着什么金贵宝贝,令他感到其乐无穷。

    方素低声轻笑,在这人俯身落下亲吻时抬了抬头,随后弯着双眸看他向外行去。

    片刻之后,廊外传来对话之声。方素无意偷听,但院中安静,那两人也没有刻意回避他的意思,便尽数落到了耳里。

    外头那姑娘先是讲道“方家三人已送回了。”

    唐桥渊点了点头,道一字“好”,房内方素听着同样心神安然。

    罢了,白萍又说起更重要之事,只是这回,方素不太听得明白。

    “庄主,人到了,奴婢在府门口拦了一下,没让她往主院来。”

    “嗯,”唐桥渊点点头,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放心的意思,重又交代道,“估计也就拦她一时,以她的脾性,向来不会听话的。”

    “她若不听,又该如何”白萍问,目光平静覆在这人面上。

    唐桥渊轻笑一声,回道“想如何就如何,该怎么做你向来能把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只要不扰着夫人,如何都行。”紧接着又反问一句,“你如此问,不就是想听我说这话么”

    白萍倒不掩饰,愉快地施礼回道“什么都瞒不过庄主,奴婢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唐桥渊又笑两声。

    两人在外扯着话里之人多说了几句,间或道出什么“亲事”、“防范”的字眼,方素在房内听得愈发云里雾里,虽未细想,下意识却隐约觉得与己有关。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等着唐桥渊回来后再稍稍询问看看。

    可这短短时间之内,方素心底里的不安,竟不知缘由地越漫越深。

    “桥渊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

    “嗯”唐桥渊刚回到房中,撩开帘子尚未走近便听方素问道,笑了笑囫囵过去,“没什么要紧的。”

    方素半信半疑,待他坐到榻旁,又偏头问道“好像是有人来了”

    这人略微失笑,扬眉抚他满是在意神色的面庞,一时间有些走神地想着,他的方素其实 生来聪慧,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只是天性内敛,没把这些优点时时刻刻地张扬出来。

    大概是从前受惯了委屈,方素总能随时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警惕,但对于身边善意他又能迅速放下所有戒备,全然去信赖。看似矛盾,然而唐桥渊深懂这其中的原因,是因为方素过去虽拥有极少,却一直期望着能得人真心相待,能有人愿意给予他毫无保留的关切与在乎。

    如今相处,在唐桥渊看来,不是方素终于遇见了他,而是他有幸成为那一人,且独一无二,是与之结发成亲了的那一个。

    唐桥渊为此而满足,自此之后的一生所愿,不过是相伴终老而已。

    所以归根结底,唐桥渊除了倾尽所有给方素一切以外,还希望两人间的事情不会被闲人琐事而扰。如果定然有麻烦自己找上门来,那么他来抵挡便好,方素不必过心,甚至傻一点都没有关系。

    唐桥渊神思逸得有点远,回过神来后无奈轻叹,笑道“素素不用在意,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妹来了,她性情骄横,不好相处,你不必理她。”

    方素听得不解,觉得虽是远房,但表兄妹之间总该有亲缘情义,可这人话里意思明显不屑一顾,令他隐约之间能察觉到一丝微妙异样,不禁问道“不论如何来者是客那样丢着不去理会,是否不太合适”

    眼前人闻话一瞬露出十足开怀的神色,也不回答那话里担忧,低声笑着把他往手臂里勾,得意道“你就只管记住你说的这句话,她是来此的客人。你不同,你是这儿的主人。”

    方素愣了愣,随即脸红垂眼。

    他本不是那样的意思,只是觉得来到唐府的那位表小姐是登门之客,倒没思及自己是唐府的主子。他与唐桥渊成亲之后,短短半月间已把这人看做是最重要的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因而哪怕没有唐府,只要拥有唐桥渊便足够,他都绝不感到遗憾,更不会下意识去想自己是否拥有其他任何。

    眼下唐桥渊如此玩笑戏言,故意捉弄,想要看他难为情的样子,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闭口不再说话了。

    唐桥渊瞧出他的窘迫,不再逗下去,接着方才谈及之事正经答道“她要是能把自己当客人,我便谢天谢地了。总之她不是什么善角,你不要与她照面才好,若真遇着了,不理会就行。”

    方素听出几分话中意,猜到这人该是极不喜欢那位姑娘,便不作反驳,向他点了点头。

    唐桥渊瞧着他温柔模样,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伸手在他一边侧脸上迅速捏了一把,随后独自离开软榻向书架行去,说道“过不一会儿还要再吃晚饭,天色暗了,素素也没什么力气出门闲逛,不如我这做相公的念书给你听”

    问罢回过头去,见方素愣愣捂着脸颊上被捏过的地方,听见他话里自称后,耳根子慢慢转红,满是一副惹人欺负的样子。

    唐桥渊心念一动,选出一本书来,拿定主意再给他讲那些鬼怪妖精的故事。

    “上回讲那些妖物,素素好像格外有兴趣,这回还念这类传奇异志可好”这人拿着手里书簿晃一晃。

    方素不爱挑拣,而且确实喜欢这些有滋有味的传说,弯唇点点头。

    唐桥渊行回榻旁,脱鞋坐上去,背倚墙壁把方素往手臂里揽,翻了翻手中熟悉的书册,找到心头想着的那一页,一本正经道“这故事是讲妖精化形索人性命的。”

    方素兴致勃勃,一边点着头听他讲话,一边偏头往书上看,努力看懂那上面的少许复杂字词,心情格外舒畅。

    “这些个妖精多是人世间看得见的动物,比如房檐下的猫儿,林子里的狐狸,又或者草堆里的兔子,它们修炼过千百年,拥有一身法力,能助自己幻化成人形,且一个比一个勾人神魂,容貌艳丽。它们为吸走凡人精魄,往来人间,专挑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勾引,与之交合云雨,直到对方精尽人亡,阳气被尽数吸干为止。”

    方素听得越发入神,问道“那凡人为何总是上当妖精多数出现得非常古怪,这些人都不知防备吗”

    “因为喜欢,”唐桥渊听他问话显得十分高兴,回答道,“明知危险却依旧被诱惑,除了钟情之外,还因沉迷欲望不可自拔。”

    方素不是很理解,他以为形貌美丑皆是一张皮囊而已,如若骨子里是害人妖怪,并非真心交付,不如趁早避开。

    正想的入神,身边人忽然将脸凑近来,几乎与他鼻尖相触,故作暧昧地问道“不知我的素素是什么变的,勾的我神魂颠倒”

    方素霎时不知如何应对,呆呆表情之下却不只是羞窘,似还在思考着什么,未等他回答,唐桥渊又继续笑着猜道“狐狸猫儿还是小兔子”

    方素眸光一闪,出乎这人预见地,竟忽然开口回应,反问道“桥渊你为何喜欢我”

    这问题很熟悉,唐桥渊记得自己听过一次。他敛下玩笑神色,表情变得温柔且正经,回答道“不清楚,就是喜欢。”

    方素显得怔怔的,情绪难以言明。

    唐桥渊担心他越想越复杂,又认真说道“其实为何喜欢从来不那么重要,喜欢就是喜欢了,我只知道喜欢你之后,就再不能喜欢别人。”

    方素听罢沉思片刻,想了想觉得确是如此,是他钻了牛角尖,于是不再继续纠结,对他浅浅一笑。

    唐桥渊搁下书簿,空出双手来抱他,沉沉笑了许久。

    方才一番对话,这人丝毫不觉为难,反而感到无比愉快,因为方素会想会问,无非是心中在乎。

    方素不需多说什么,仅一句“为何”,便已足够证明心意

    唐桥渊心旷神怡。

    如此度日,万事皆欢喜。

    方素仅仅浮起过一瞬的念头转眼被丢下,在唐桥渊身边时从不会遇见任何不满足之事,自然而然地也就忘了府中正住着一位不速之客的事情。

    转眼过了两天,方素两日内未出府去,甚至不止如此,连主院都没踏出半步过。唐桥渊一直陪在他身边,几乎形影不离。他渐渐地想出院走走,但见身旁那人似乎没这心思,便许久不提,只偶尔往院落外望一望。

    约莫这一日的傍晚时候,两人刚用过晚饭,唐桥渊看他精神不错,总算主动开口问道“想出去”

    “嗯,”方素当即点了点头,眸光亮亮地抬头看他,回道,“想去花园里走一走,这两日一直待在院里。”

    他说这话时还没想到别的什么,唐桥渊却是自问话起便想到了仍在府中的秦眉莞,不禁心下烦躁。

    然而想来想去,那位小姐从来不愿主动离开的,总不能秦眉莞一日不走,方素便一日不出庭院。况且自己陪在身边,应当也出不了什么问题,说到底秦眉莞不过一介女流,他防得是有几分太过了。

    思及此,唐桥渊不再有所顾忌,牵着方素的手心情极好地逛出去。

    不知是事有巧合,还是秦眉莞从侍女口里听得消息,唐桥渊二人果然还是在花园里遇见了她。

    秦眉莞早一步看见他们,竟只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待到两人注意到她时,心平气和地福身示意,颇有一袭大家闺秀的风范。

    秦眉莞转身离去时,方素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唐桥渊,问道“是你的那位表妹吧看起来并不难以相处,人也很漂亮”

    唐桥渊沉吟着颔首,心中疑惑于秦眉莞不同往日的举止。片刻后也不做多想,只管继续防着她,带着方素继续向前面逛去。

    这人当时不曾深究这之中的怪异之处,更不知就在第二日之后,秦眉莞便终于不再安分了。

    正是翌日清晨时,一位侍女将银耳羹送入寝房中来。小巧盅底压着一纸字条,方素展开看过,不禁目露诧异之色。

    他偏头望向正将唐桥渊挡在其后的宽扇屏风,暗自将那张字条藏入衣襟中。

    纸条上书“情毒”二字,似有什么东西正欲敲碎他埋在心底的深深疑惑

    “怎么了”

    屏风后的人走了出来,唐桥渊行到桌边时,看见方素正在执着瓷勺发呆走神,俯身自身后拥他,瞧一眼那盅银耳,又问道“今日这汤味道不对”

    方素回神,轻轻摇了摇头。

    唐桥渊弯唇低笑,捉着他的手舀起半勺喂进自己嘴里,尝了尝仿佛自问自答道“嗯,味道挺好。”

    方素不由笑出来,随之压下胸膛里的不安心跳,脑中尚未成型的念头仅仅是一个猜想而已,他暂且不愿告诉这人,因此一律遮掩住。

    唐桥渊不明其里,但见他变得愉快,总算放心坐到旁边去,好好陪他吃一顿早饭。

    看似气氛安好,然而衣襟里的字条仿佛尖锐又沉重,一直发热发烫,烙得方素备感煎熬,且至此之后的半日之间,他都显出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来,脑里暗暗猜想着字条来源。

    其实此问不难,唐府先前风平浪静,方素来此虽然仅有半月时间,但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从来未遇上什么大的风波。而如今府中忽然来了一人,昨日遥遥一面,转眼他便收到了这沉甸甸的两字,字迹轻盈秀丽,不难猜得出自何人之手。

    方素知道自己该去找谁,但身旁之人整日相伴,令他寻不到独自离开主院的机会,无奈只能静心等着。

    事有巧合,约莫午时三刻时分,麟州城北的一间赌坊有人生事砸场。

    方素侧躺在榻上午眠,听着廊外白萍刻意压低的话语声,未睁眼起来。

    对话听得不是十分清楚,只知片刻之后唐桥渊便回来房中,放轻动作往他身上覆了一张薄薄软毯,随后又匆匆离去,没再传来人声。

    方素慢慢捏住温暖毯子,翻身下榻,独自向外行去。

    唐府中的翡院在与主院相隔的花园另一侧,院里清净,似乎刻意支走了一众仆从,方素踏足进去,竟半个人影也没见着。想来那位小姐多半已在等着,他便也不多迟疑,径直去往院中寝房。

    房内女子就坐在外堂,手执小镜为自己细细描眉,听得足音露出嫣然笑容,停下手中动作转首望向门槛处。

    方素跨入门后便不再向前,迎着她的眼神,对她颔首示意。

    秦眉莞勾起嘴角,又继续画那一双柳眉,嘴里愉快说道“我还怕你这时候不知过来寻我,倒不比我以为得蠢钝。”

    话里嘲讽之意明显,方素却不甚在意,摇了摇头直言道“不知桥渊何时会回来,表小姐不妨早些将话说完。”

    秦眉莞侧眸瞥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嫉恨一闪而过,漠然笑道“桥渊你叫得好亲热。但他为何出府你却猜不到吗我能想办法让他出去,便也能想办法拖得久些。”

    方素怔然,这才明白过来,还以为当真如此巧合,没想到是眼前女子有意为之罢了。于是也不再开口催她解释,只等她自己讲下去。

    秦眉莞不理他,等到细致化好妆容才搁下手中物,抬头起身,本就姣好的面容修饰得愈发精致,眉间傲气更盛,走近来捏着方素的手腕,带他坐到椅上,垂首盯了他一阵,少顷,竟开口给他讲起旧事。

    “我与表哥打小相识,可谓青梅竹马。我自懂事起便倾心于他,十数年来认准一人,非君不嫁”秦眉莞说着,长长指甲从方素面上轻轻缓缓地划过,恨恨地笑了几声,语气轻飘飘又道,“我知道表哥心中没我,但仍然不愿放手。世上招数千千万,我总有办法让他动心可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哪里都不如我,竟也敢捷足先登。”

    方素闻着极近的香粉味,蹙了蹙眉,挡开她的手。

    “明明身为男子,却像妇人一样嫁给别人,你心里滋味难受不难受”

    此话一出,方素便不再安静沉默下去,摇头平淡地回答道“为何难受是男是女,不都是为了寻得一人相伴终老桥渊待我十分体贴。”罢了拿出那张揣了半日的字条,不愿再纠缠下去,问道,“这该是表小姐亲手写下的不知情毒二字,究竟指的是什么”

    秦眉莞挑眉,接过字条,揉一揉扔在地上。她面上笑意加深,却显得格外诡异,悠然反问道“唐桥渊这个人看谁都不入眼,你可有想过他为何喜欢你”

    方素不语,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进那双盈盈美目中。

    “情有独钟独钟之药,无情亦可生情。哪有什么情深意厚,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中毒了而已就算不是你,就算当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别人,他也会与之成亲,也会以为自己当真动心了”

    如同一记闷雷炸响,方素心中发寒,虽极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脑里的模糊猜测果然成真。

    骤然之间,方素便想起了数日前发生的对话。

    为什么对他好

    因为喜欢。

    为何喜欢

    “是啊,为什么呢”

    那人如是作答。

    唐桥渊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方素当时亦不解,眼下却完全明白了

    不过是因为情毒而已。

    身中情毒,身不由己,什么钟情、相思,其实全都没有。

    “独钟”之毒世间罕见,秦眉莞当初辗转许久才弄到手中,且这种迷人心智的毒药于人不会全然无害,中毒者若不按月服药,不出一年便会身体枯竭而死。

    秦眉莞虽痴痴念着唐桥渊,但数年以来倍受冷待,难免对其心生恨意,情意复杂。若非是真被逼得执念过重,她又怎么会拿这种烈毒去伤害那人。

    唐桥渊中毒尚不足一月,那时秦眉莞亲眼看他毫不知情地把药服进嘴里,心中又爱又恨,疯了般扶在桌旁大笑,嘴里一遍遍地重复道“这一回你总该喜欢我了”

    她几乎笑得哭出来,唐桥渊心生怀疑,得知实情之后震怒无比,当即推开她,离开唐府,驱马出城跑到了无人的林间。

    唐桥渊不愿莫名对人动心,本想在罕无人至的树林里独自熬过药性,可他却忘了,“独钟”并非情药,而且烈性情毒,不仅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药性渐退,反而会因迟迟不能纾解心中情动而逼得人内息紊乱。

    唐桥渊倚坐于树下,双目隐隐泛出猩红,却正是在那时听得渐近人声。他意识模糊地偏过头去,隔着几重草木看见了前来祭拜亡母的方素。

    唐桥渊静静地望着,片刻之后弯唇轻笑,缓缓陷入昏迷

    再度醒来,这人竟忘了所有。毒发后不记得任何前因后果,只知道心里有一人模样挥之不去,他行到墓碑前记下名字,回府后令人查清了方素身世。

    直到如今,与方素日夜相处。

    那时的秦眉莞对此毫不知情,虽无比疑惑唐桥渊为何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却没有更多时间去猜透缘由,而是在秦父送来家信的两日之后,心有不甘地暂返柳城。

    真相竟原来如此荒唐。

    方素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整,汹涌浪潮只埋在眸底,面上平静如初,抬头轻声问道“解药呢”

    秦眉莞愣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愤怒地扬高了声音“你不该求我吗你该求我为你隐瞒此事,装作不知情,继续做你的庄主夫人”

    方素看她发疯,只摇摇头又道“若无解药,不知桥渊还能活多久”

    “哈哈哈”秦眉莞笑得难以收敛,“你装得这么体贴善良,可他不会感激他想起前因以后会厌弃你,甚至可能因此恨你你想要解药,就必须离开唐府”

    她一句一句不肯住口,话里威胁,满是赶他离开的意思,方素耐心等她说够,未反驳一字,仅是对她伸出手去。

    半晌之后,秦眉莞终于逐渐安静下来,面上神情换作浓浓倦色,从袖里取出一只纸包。

    方素接到手中,轻轻捏了捏,总算露出无奈浅笑。想着做了那么久的美梦,终于该醒来了

    所幸梦中圆满,不枉相识。

    赌坊生事乃秦眉莞刻意为之,方素以为唐桥渊必然回来得很晚,因而离开翡院之后把脚步放得十足缓慢,走到最后更是半步也行不下去,索性在花园里寻一处坐下走神。

    园中幽静,往来无人,方素想着短短半月里的细碎琐事,竟掩不住唇边笑容。以后会如何暂且不去思索,脑中只不断念着唐桥渊所说的每一句温暖情话,记得他教自己写字念书的模样,感到相当满足。

    命里无时莫强求,本就不该他得的人与事,被他平白贪求了半月之久,已经是神佛恩赐了,如若再贪得无厌,难免会遭报应

    方素想起藏在衣襟里的解药,更怕所谓报应来便来了,他一人承受也罢,却偏偏会落到唐桥渊的身上。

    从今往后他孑然一身又何妨,但愿唐桥渊平安无忧,或许当有一日身无情毒也能将真心付与旁人,未尝不是喜事一桩而那人,又该是何等有幸。

    方素愈想愈是深远,但只坐了约有一刻钟,便意外听得急切又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抬头循声望去,瞧见一直想着的那人正匆匆赶来,眉头深蹙的模样引他心疼,却在看见他安然无恙的一瞬间又松懈下来,霎时浮出安心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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