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人安。”巴音倒是恭敬的行礼,楚汜见他礼数周全,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回礼道“特使大人安。”
巴音进了楚汜的帐篷一点都不见外,还没等楚汜开口就自己找了椅子安稳的做了下来,然后开口道“楚大人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自己的地方吃得香,睡得好,自然是气色变好了。”楚汜招呼侍女给巴音奉茶,无论如何,巴音的现在是客人的身份。
“哦……”巴音意味深长的一声,“我还以为苏赫巴鲁不在,没人服侍楚大人衣食住行,楚大人会寝食难安呐。”
“寝食难安?”楚汜反问道,“特使大人真会讲笑话。若只是来跟楚某闲聊,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奉陪。”
“茶还没吃两口楚大人倒是急着赶人?”
“来人,送客!”八楚汜再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喊人把巴音“请”了出去。
很快门口的侍卫就进来把巴音架了出去,巴音站在门口,一点没有被赶出去的灰头土脸,眉眼之间反而有些暗暗的幸灾乐祸。
周围的士兵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但是巴音却如同没看到一样,甚至是哼着小曲回了自己的营帐。
绍景的回信很快,离七日之期还有两天,皇帝的回信就来了和。
赵沛清得了首肯,便去与巴音商谈条约。
此等大事,赵沛清不好不再让楚汜出席,经过几个来回,条约终是定下来了。
幽州五城“租借”给鞑靼,租期五年。
说是租借,但是鞑靼根本不需要纳税和上贡,对幽州的司法,军事全面接管。这实质上,就是割地了。但是换了个说法,总算好听了一些。
对于“租借”的时间,双方都没怎么争辩。谁都明白,这个条约只是暂时的,大绍内忧外困,鞑靼面临汗位之争,双方都不宜再起争端。条约谈的快,签的快,当私印和帅印扣在条约上的时候,楚汜竟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三个多月的征战,被困在敌营两个多月,受过的屈辱,牺牲的将士,就此,一笔勾销。
“楚大人,”巴音收起条约,冲楚汜行了一个礼,“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
楚汜回礼道“我倒希望与大人,后会无期。”
巴音没有再多说什么,潇洒的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的奔向了鞑靼营地。
……
这次出征,战果并不尽如人意,牺牲了不少将士的性命,还被迫“租”出去五座城池。
朝廷之上,主和派得理不饶人,想借机把异己踩在脚下,主战派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连带着支持绍景的荣国公也被秦中海在朝廷上冷嘲热讽几乎下不来台。
楚汜交接完事物,没有按照惯例进宫回禀,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府上,也不管王二的絮叨,倒头就睡。
王二见自家老爷窝进了被窝里不动弹了,心里只当他是真的累了,便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楚汜闭着眼睛,在床上折腾了许久,还是无法入眠。
身体的疲惫尚可承受,只是……
在军中的时候他没有心思去想,等到放下了肩上的担子松懈下来,那些记忆疯狂的涌进脑海里,泛滥,翻滚,沸腾,由不得他忽视。苏赫巴鲁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他的耳际,强健的手臂牢牢地环着他,炙热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他整个人被囚禁在苏赫巴鲁的怀抱中,无处可逃。突然间眼前又浮现出绍景的脸,他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地神色,狠狠的抓了楚汜的心一把。
回到府上的第一夜,就在辗转不安中度过了。
第二日,就算再不情愿,楚汜也得上朝述职去了。
一大早王二打点好自己老爷的那身行头,目送他出府。轿子晃晃悠悠走在官道上,载着他走向那座旷违许久的殿宇走去。他沉稳下呼吸,抛开杂念,知道在朝堂之上,还要面临更加凶猛的考验。
果不其然,在朝廷之上,主战的荣国公和请缨的楚汜就成了众矢之的。绍景坐在龙椅上有心维护却无力回天,荣国公年事已高,又是三朝遗老自然是动不得的,最后只得降了楚汜的职罚了俸禄才堪堪平了朝臣们的怒。
下了朝,楚汜随着大臣们退出大殿往自己轿夫那边走,半道儿就被张盛德截了下来。
“楚大人,皇上有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到了绍景面前,楚汜反而平静下来了。
“游之……”四下无人,绍景终于可以放肆的把一直念着的人拥在怀里,“你受苦了……”
“衡曜……”楚汜回报住自己的君主,压抑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一时间大殿里都是楚汜轻微的啜泣声和绍景软言的安慰。
“你受苦了。”绍景红着眼拭去楚汜眼角的泪痕,“伤……让我看看……”说着,就要掀开楚汜的衣服,楚汜连忙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都好了……你……不要看了罢。”
绍景不肯,欲强行拨开楚汜压着他的手,但抝不过楚汜,最后只得作罢。
“罢了,一会儿叫御医来瞅瞅。”
楚汜埋在他的怀里没有吭声。
“来跟我讲讲你这几个月遇的事。”绍景拉着楚汜坐在了他的身旁。
楚汜犹疑了一下,还是最后还是略过了某些事情,只讲了一些重点,至于苏赫巴鲁对他……他最终还是隐瞒了绍景。
他说不上为什么要隐瞒,只是下意识的避开了那些事情。
讲到最后终于逃了出来,楚汜几乎控制不住情绪,还是绍景握住了他的手道“游之,这里是大绍的皇宫,你回家了。莫要怕。”
两个人许久未见,又说了一些体己话,楚汜几次张嘴想把在鞑靼受的委屈一股脑的倾吐出来,他的眼睛对上楚汜的双眸,很多次欲言又止,绍景也就好脾气的看着他,三番两次之后,楚汜终于鼓足了勇气,想要把一切告诉绍景的时候,绍景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楚汜道“游之……下个月初八,我要大婚了。”
大婚?!
楚汜还处在两个人独处的温情里,绍景的这一番话让他转不过弯来“大婚?你是说……立后?”
“是。”绍景点了点头,见楚汜脸色不对,又赶紧解释“秦家……外祖快要压制不住秦家了,为了能让秦中海安分,我和外祖商量了一下……要立他的女儿为后。”
“你立她为后,岂不是养虎为患?前朝不太平,后宫从此怕也是要搅尽泥潭里来了。”楚汜不知道怎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用仅存的理智分析着问题。
“后宫的问题……”绍景的后宫,除了几个他当太子的时候就在府上的伺候的老人,已经很久没有进过新人了。连孩子,都是楚汜离开的这些年里才有的,绍景还是太子时不得父皇宠爱,因而嫔妃们位分出身都不高,绍景登基之后也一直在后宫安安分分的窝着,楚汜回来以后绍景更是不曾亲近过后宫,这让他几乎忘了,绍景,是皇帝,伴随着至高无上的威严,还有,广阔的后宫。
“……这个……”绍景貌似有些难堪,但还是说了出来“很早之前就答应过外祖,要与舅家表妹结亲的。表妹是外祖一手带大的,聪敏灵巧,有她在后宫为我斡旋……”
“……原来你早就筹划好了?”楚汜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那就好,那就好,我倒是白白担心了……”
“游之……”绍景看着他的神情,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庞,“你……”
但,楚汜却避开了绍景的碰触。
“对不起……”楚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让我……冷静一下。”
“……也好。”绍景收回手,“让张盛德送你回去。”
“不用了。”楚汜摇了摇头,连礼节都忘了,推开殿门出去了。
“皇上……”张盛德进了屋,就看到自家主子盯着楚汜刚刚坐过的地方出神。见绍景这个样子,他犹豫着开了口,“奴才去内务府挑点稀罕东西给楚大人送去哄哄……”
“不了,他又不爱那些。”绍景这才抬眼看向张盛德,“由我说出来,总比从别人那儿听到好。这是个坎,他乐意不乐意,都得跨过去的。我喜欢他不假,但是我首先,是个皇帝。不能因为这小情小爱误了大事。”
“是。”张盛德一听,知道绍景这是心理有了主意,也不再多言,行礼退了下去。
第19章
楚汜浑浑噩噩的走出大殿,未曾理会这一路上来寒暄的大臣,从自己的轿旁径直走了过去。轿夫见自己老爷看也不看自己的轿子以为他没注意,赶紧一路颠到楚汜身旁“老爷!老爷!轿子在这儿呢!”
楚汜回身看了看追着自己轿夫,一挥手“你们回去,我自己走走。”
“可是老爷……”轿夫为难道,“您自己一个人不安全呐……”
“天子脚下,谁还能把你们老爷怎么着了不成?”楚汜心头突然涌上一股烦躁,“罢了罢了,我坐轿子回去。”
说罢直接钻进了轿子,轿夫们见此赶紧扛起轿撵载着楚汜回了府。
其实早就该预料到的。
只是……因为绍景有了皇子,他还总是心存了那么一点侥幸,既然有了皇室血脉,就算不立后,或者晚些时候,拖到绍景真正强大起来不必再受他人摆布……都是可能的吧?
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原来绍景不立后,不是为了旁的,只是时机没有成熟。
他的身边,永远都不会给他留一个位置。
楚汜这一瞬突然特别恨,恨绍景为什么是个皇帝,恨自己为何会倾心于绍景,更恨自己,为何不是个女儿身,这样的话,就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绍景身边。
可是……就算是个女儿身,名正言顺的嫁给了绍景,难道他能忍受跟别的女人分享他吗?
不,他做不到。
他的矜持,他的骄傲,让他无法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楚汜第一次认清了长时间以来被热情掩藏着的,自己与绍景之间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互相爱慕不假,但是楚汜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这些,都是身为皇帝的绍景所不能给他的。
他不怀疑绍景是真的喜欢他的,但是,还不足以为了他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
……
皇帝要大婚,大绍户部上上下算是忙开了锅。
距离上次的皇后册封大典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内务府除了极个别留下来的老人外,大多都是进宫不足十年的生瓜蛋子,不得已,荣国公从自己府上抽了人,又把伺候过太妃在宫里颐养天年的老嬷嬷们都请了出来,这才让大典的筹备运作起来。
大绍与鞑靼一站,虽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总算是换来了短暂的边境和平,鞑靼内斗,损耗元气,大绍刚好可以借此机会休养生息,储存实力。
绍景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但是他唯独忽略了一个人的感受。
楚汜告病,已有多日未曾上朝了。
绍景也没遣人去看他,两个人似乎闹翻了。
这样的传闻不胫而走,一直蒙受圣恩眷顾的楚汜失宠了。
其实楚汜本是戴罪之身,被绍景一道圣旨召回,破格复用,皇帝的恩宠,就是他的护身符。如今圣恩不在,大臣们也是看着皇上的脸色捧高踩低,往日王二挡都挡不住的门前客眼下全不见了踪迹,一副门可罗雀的冷清景象,皇上亲手题的牌匾悬挂在大门之上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
楚府的下人们也开始不安分了起来,有次嚼舌根被王二逮了个正着,王二狠狠地教训了那些不识好歹的下人们之后,府里的氛围才好了一些。
“老爷……”王二见自己老爷府里没精打采的,忍不住劝道,“您和皇上有什么事说不开的啊……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外头风言风语,您可听见了?”
“风言风语?”楚汜道,“事到如今,我难道还怕那些吗?”
“就算您不在乎,您也不能整日在府里连门都不出啊,长时间不活动,这身子骨又要不好了。”
楚汜知道自己的这个老管家凡事都是为自己考虑,他也不愿意让老管家担心,只得道“好好好,我出门,出门逛逛。”
“得嘞。给您备轿。”
“不用。”楚汜喊住王二,“叫几个侍卫,着常服便是了。随便逛逛。”
“也好。”王二下去安排去了,楚汜也换了身便服,看上去就是家中小富的寻常的男子,只是他相貌端正,鼻梁高挺,身材瘦削,平常的打扮也让他穿出几分出尘的味道,倒是有些惹眼了。
楚汜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下,觉得尚还满意,就带着侍卫出了门。
五月,天气已经渐暖,正是一年之中最难得的气候舒适的时节。楚汜一去千里,阔别这样繁华的集市已久,见到这般的热闹的场景,堵在心头的抑郁总算是化开了一些。
楚汜不喜有人围着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让侍卫远远的跟在自己身后,自己到处逛去了。
可没成想,就因为这般,楚汜失踪了。
本来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便衣的侍卫被涌动的人流挡住了,待人潮散去,楚汜就不见了踪影。侍卫暗道不好,连忙回了王府报信。王二闻此急匆匆的换了衣服,打算进宫面圣。可是他只是区区一届管家,如何能见到皇上尊容?是而王二辗转联系上张盛德,张盛德再告知绍景,待绍景知悉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