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出帐篷,也没心思回去了,就围着这大营挨处探了探。
从前线换下来的士兵们陆陆续续的回了大营,楚汜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狼藉,仓皇奔忙的景象。他这一个人四处闲逛,后面还跟着两个护卫,倒像是个异类。楚汜看了看行色匆匆的士兵们,扭头对身后那两人道“你们随便去哪儿,不要跟着我。”
那两人面面相觑。
楚汜不悦道“我让你们走就走,在这大营里我能出什么事”
那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就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楚汜确定他们是真的走了之后,随意掀开了一个大帐
“刚进来那个对就你打盆水来”
军医忙得足不沾地,手上满是鲜血污浊,仅有的几个医务兵根本不够用,急得火冒三丈,这个时候就看到有个能自行动弹的大活人掀帘进了帐篷,也顾不上来的是什么人,直接张嘴命令道。
军营里人命最大
楚汜第一次听到人吆喝自己干活,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去打水,略略一扫对帐篷里的情况一目了然,干脆的挽了袖子出门打水。
夜幕降临,初春夜里的温度仍是能冻死人,鞑靼们减缓了攻势,逐渐的撤回了营地。守关的将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并没放松警惕,重新编排了巡逻和哨卫,以防鞑靼突袭。
狼牙关因为这及时赶来的十万援军保住了。
忙到了晚上,从前线下来的伤员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置,军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打量这个一直跟着他忙活的年轻人。这一看可不要紧,服饰配饰都表明这可是当今一品大员,手中的药瓶一时没拿住,就要直直地砸到地上。
楚汜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药品珍贵,军医还是拿稳了。”
“是是是。”军医约莫认得楚汜品阶,却不清楚他是谁,也不敢贸然搭话,就冷在了那里。
索性并没有冷多久,就有人掀帘进来了“楚监军赵将军有请”
楚汜寻了个帕子擦干净手“您请带路吧。”
军医这才恍然跟着自己忙前忙后的竟然是监军
随意坐在帐篷里的伤兵们也咋舌那,那人刚才还帮我包扎止血上药
帐篷里一时间议论纷纷,楚汜却并不在意,跟着传话那人出去了。
赵沛清眼神最好,楚汜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他身上的血迹,惊道“楚大人您这”
“无妨,无妨。”楚汜摆摆手,“伤员的血,不是我的。”
“这般便好。”赵沛清这才放下心来。
“赵将军”楚汜刚开口,顿了顿,又道,“我还是叫你赵兄吧,我喊着舒服,你听着也痛快。”
“你我兄弟二人,拘那些礼不是生分了。”赵沛清道,“快坐,可有年头没见过面了,这些年,还好罢。”
“好,我好着呢。”楚汜有些动容,只因得他入狱那时,赵沛清是为数不多的,坚持为他开脱的朝臣。
“你回朝做官的事我有所耳闻,怎的又派到了前线来莫不是”
“赵兄莫要多虑,”楚汜安慰道,“我这次前来,皇帝的意思,最好是能混些军功回去。若是立不得功,在前线走一遭,回到朝里,腰杆也要比现在挺直。”
“倒是条出路。”赵沛清颔首。
“闲话少叙,快来与我讲讲如今战况。”楚汜这一日探了营地各处,最迫不及待了解的便是如今的形式。
“对,楚兄,你看这里”赵沛清扭身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讲解战况,楚汜不时出声询问,花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既然如此”楚汜眉头微皱,“蛮子会搞突袭,咱们难道就不会”
“”赵沛清微愣,“真没想到楚兄会说出这般话来。”
“怎么太蠢了”
“不”赵沛清转身用手指勾勒出一条线路,“其实我和几位军师已经找到了一条奇袭之路,就在这里。”他点了点地图,然后又道,“我以为楚兄正人君子定然不屑此种行径”
“赵兄,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楚汜笑道,“战场无父子,更何况君子。圣人那套理论是用来教化世人的,用来打仗,死多少人都不够。”
“楚兄果然是大智慧的人啊。”赵沛清笑叹道。
“今日夜已深,今晚各自好生休整,明早把军师和参谋都请来,共商细则。”楚汜最后道。
此时此刻他清秀的脸上,正显出从未有过刚毅,跃动的烛火映在他的眼中,炯炯发亮,仿佛有什么正在破土发芽,茁壮成长。
卷一何满子完
卷二边声起
第11章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渔家傲秋思范仲淹
“苏赫巴鲁,绍国的援军到了。”巴音掀开门帘进入大帐,脸色有些沉重。
“这么快”苏赫巴鲁正坐在案前查看地图,听到巴音的回报,皱着眉道,“援军多少谁带的队”
“十万援军。带队的叫冯威,原是赵沛清的副官,后来升了官职调回了京里,”巴音道,“那小皇帝还把身边最得用的人派来了,叫楚汜。”
说罢,又凑在苏赫巴鲁的耳边小声道“据说跟那皇帝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苏赫巴鲁颔首“让人再去探。”
“是。”巴音应道,“士兵们已经撤下来了,那边来了援军,咱们不好再硬碰硬。”
“嗯。”苏赫巴鲁道,“计划延后,等探子回来了再议。”
“行。”巴音应了一声,出去交代任务去了。
鞑靼的营地里灯火通明,刚从前线下来的士兵们各自去了帐篷里休息。明明是在激烈交战中,整个军营里的氛围仍然十分从容,似乎并没把那突如其来增加的敌人数量放在眼里。
鞑靼人是游牧民族,过惯了席天幕地的生活,何况开战的地方,周围环境,也跟在草原上的差别不大。在凌丹汗统一鞑靼之前,各部落之间长因圈地问题爆发小规模的冲突,在草原上,谁的拳头硬,谁的实力强,就听命于谁。凌丹汗就是靠着年轻时一身高超的武艺和说一不二的铁腕作风,征服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首领,统一了鞑靼。
这次对大绍发起的战争,在鞑靼人眼里不过是一次规模比较大的,为了争夺地盘而进行的征服。尽管对方言辞激烈的谴责他们,把这一切称为“不仁义的侵略”,他们却对此嗤之以鼻。
弱小就要被征服,强者才是主宰。这是自然教会他们的生存法则,也是他们一直奉为圭臬的人生信条。
草原的汉子思考起事情来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又隔了两三日,巴音急冲冲地冲进苏赫巴鲁的帐篷“苏赫巴鲁探子回来了”
苏赫巴鲁道“来讲”
巴音抖开手里的卷轴“这是他们的营地分布图”
苏赫巴鲁欣慰道“你小子倒是有办法,连这个都能弄来”
巴音得意道“那是对了,根据得到的线报,咱们可以”
大绍的将军大帐内,几个主帅和参谋坐在一起,都有些愁眉不展。自打冯威带着这十万大军到了狼牙关,鞑靼那边就没了动静。不撤兵,也不进攻,就在周围安营扎寨,远远地围着他们。
冯威道“不能再拖了十几万人每天都要吃饭,都是笔不小的开销,补给就算到了,也禁不住这样干等着啊”
一个谋士开口“鞑靼们这次倒是聪明了后背就是自己老家,仗着天然便利,人数不如我方多,硬碰硬肯定吃亏,就用这招拖垮咱们”
“这次带兵是苏赫巴鲁,武艺高强,足智多谋。是鞑靼有名的战神。”赵沛清开口,“一直以来只闻其名,这是第一次对垒阵前,我实在是猜不透他的想法。”
“很明显他是想拖垮咱们,这一点无需怀疑。”军师道,“只能偷袭了”
赵沛清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军师的提议又得到了众人的附和,只得道“看来别无他法了。”
很快,偷袭的路线,时间,接应位置都定了下来,只是这带头的却迟迟不能确定。大绍最缺的就是将领,就算是在这样存亡关头,整个大营里能扛得麾旗的也不过人,赵冯二人更是重中之重,万万出不得半点闪失,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整个军营就垮了,说不战而败也不为过。但是既可靠又有勇有谋之人
“我去吧。”一直在一旁静静听他们商议的楚汜开口道,“诸位若是无合适人选,在下愿意一试。”
“楚兄”赵沛清忙阻止,“不可此去万分凶险,莫做儿戏”
“赵兄,”楚汜看向他,“我楚汜,可也是将门之后。”
赵沛清略略一顿。
楚汜的祖上的确是出过几位名将,只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近来楚家逐渐没落,直到楚汜和他的弟弟楚沫二人陆续入朝为官,境况才略略好了一些,但仍不可与当时同语。
“赵兄,我去吧。”楚汜放缓软了语气,“更何况,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的确如此。
就算他再怎么不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替代了。
“皇上有令,定要保你周全”冯威刚开口就被楚汜截住。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冯将军,”楚汜看向他,“军情紧急。”
冯威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绍景只把楚汜当作需要细心呵护的蔷薇花,却全然忘了,花朵身上锐利的刺,足够让每一个人心生惧意。
夜幕降临了。
夜色里的边塞此刻却是灯火通明。狼牙关上绍国士兵严阵以待,认真的巡逻,以防蛮族趁虚而入,巴音和另一个鞑靼汉子借着夜色的掩护,窝趴在地上,远远地窥视着一切。
“巴音,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行动”一个姿势呆的有些久了,阿古达木趁着换姿势的间隙,问道。
“嗨,谁知道呢,”巴音随手揪下一根草叶叼在嘴里。
三月的青草刚刚冒出头,嫩绿嫩绿的,青翠可爱,只是现在于黑暗中看不清颜色。巴音的牙齿前前后后挪动碾压着草叶,淡淡的青草香气弥漫在口腔中“苏赫巴鲁让咱们守着就守着呗。”
“也不知道这天天盯梢的日子嘿巴音”阿古达木撞了一下巴音,巴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小队人马从狼牙关的侧门悄悄地冒出,几乎悄无声息,不一会儿就在夜色的掩护下失去了踪迹,若不是巴音和阿古达木一直目不转睛注意着这边的情况,怕就被他们潜了过去。
“阿古达木,你跟着他们,小心点。”阿古达木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便跟着去了,巴音扭头回营地报信。
在快要距离鞑靼的营地还有约五里的地方,楚汜一行人停下脚步,翻身下马。
“再往前走就是鞑靼大营了,”楚汜弯下腰,“各位按计划行动,若是被发现,保命要紧。”
跟随的那几个人都点点头。
“诸位,要活着啊。”楚汜说罢,头也不回的向目标地奔去。
楚汜武艺一般,只会几手防身的功夫,若是潜进军营肯定会被发现,因而他负责的任务简单却又重要制造混乱。趁着乱,其他人才好混进统帅大帐直取统帅首级,失去了主帅,此战才能速战速决。
他绕到了大营风口上方,掏出火石,往早已准备好的浸了油的箭矢上引火。这里距离最近的帐篷约有百尺,自己这箭射出去楚汜正在计算角度和力度,就听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暗道不好,扔下手中的东西就要逃走,奈何鞑靼们的速度更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有二十多人将楚汜围了个严实。
圈套
霎时间楚汜脑海里只闪过这二字,来不及细想,就听有人道“楚大人好兴致,来我鞑靼做客,怎的不走正门,偏在这角落窝着”
竟是直接认出了他的身份。
楚汜见状倒是坦然了,既然能指名道姓喊出他的名字,想必是提前就摸清了自己的情况,这次突袭多半也提前被鞑靼们知晓了难道说将军身边混进了鞑靼的细作
“楚大人怎么不吭声怕是嫌我们怠慢了罢。”说话的人正是巴音,见楚汜半天不吭声,又继续道,“我们虽是蛮族,这待客之道,倒还是懂得的。那就把楚大人送到统帅帐里好好喝茶聊天吧。”
楚汜站直了腰身,避开要来按压住自己的手臂“我自己走。”话语面色全然不见半点惊慌失措。
巴音见状,“呵”了一声“楚大人倒是好胆量,那请吧。”手一挥,二十多人押解着楚汜往统帅大营走。
楚汜一路佯装镇定,实际上则借机打量鞑靼大营内部情况,巴音看到了,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顺手用个布袋把楚汜的头套上了。
楚汜目不能视物,被人拉扯着脚下踉踉跄跄地走着,突然就被人一推,然后扯下了头套。
到了。
眼睛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他眯缝着眼睛,就看到影影绰绰有个高壮的身躯站在他的面前,随着那人的动作,过于灼热的体温就通过皮肤传到了他的脸上。
苏赫巴鲁抬起楚汜的脸,问道“他就是楚汜”
楚汜只听有人答道“是。”
楚汜大惊,这不就是随他潜行而来的一名士兵竟然是鞑靼的人
“你”楚汜扭着头想挣开苏赫巴鲁的钳制,却怎么也扭不开,只得气愤道,“你竟然是细作”
那人也不辩解,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低眉顺眼,完全无视楚汜。
“孟恩,你做的很好,答应你的事你放心。你下去吧。”苏赫巴鲁松开钳住楚汜的手,退后了一步。
孟恩得了令退了出去,大帐里便只剩下苏赫巴鲁和他的亲信护卫,以及楚汜这个“客人”。
楚汜这才抬起头打量苏赫巴鲁,而苏赫巴鲁也同样在打量着他。
这就是传说中爬上大绍皇帝龙床的人长得一般啊不过皮肤倒是挺好苏赫巴鲁。
眼前这人难道就是鞑靼的战神楚汜。
楚汜是被人压住无法动作,苏赫巴鲁则是被吸引忘了动作两人眼神交汇,都没有动作言语,但是有一种无言的气场蔓延开来,仿佛对视着的两个人正在进行某种斗争一般。苏赫巴鲁没有说话,周围的亲信护卫也就一动不动的认真戒备,以防有紧急情况发生应对不及。
“苏赫巴鲁,其他人怎么办”格日勒图掀帘进来,打破两人之间的颇久的对视,苏赫巴鲁看向格日勒图道“关起来,押着。”
稍顿,又继续道“别弄死他们。”
格日勒图点点头“行。”
楚汜刚才被苏赫巴鲁的视线盯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但还是凭着一股倔劲儿撑住了。好不容易两人错开了视线,又听到自己同伴被抓的消息,心又提了起来。待听到苏赫巴鲁的吩咐后,这才松了口气。
至少是性命无虞了。
只要不死,就有活着回去的希望
“你在想什么”苏赫巴鲁再次抬起楚汜的下巴,与他对视。
楚汜刚才心里这番上上下下,精神已是强弩之末,只是仍然不肯服软道“在想鞑靼族的待客之道。”
“哦”苏赫巴鲁一挥手“放开他。”
压着他的士兵没有半分犹豫了,就放开了楚汜这弱鸡一般的男子对他们都无法造成半分威胁,更何况是苏赫巴鲁,他们强大的统帅。
“现在如何”苏赫巴鲁问道。
“呵呵,尚可。”楚汜动了动一直被压迫着已经有些僵硬的臂膀,回道。
苏赫巴鲁眼神中的兴致更盛“那还就让楚大人见识一下我鞑靼的待客之礼吧。”
苏赫巴鲁扭头吩咐亲信道“待下去,西南那个帐篷。好好款待。”
亲信应下了,押着楚汜出了门去。
“我不明白。”一直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巴音道,“你为什么”
“巴音,你还记得我当初驯服的那只雪隼吗”苏赫巴鲁突然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巴音愣了一下,道“记得。”
那一年,苏赫巴鲁八岁,在被冰雪压弯的枝桠上意外捉到一只受伤的雪隼。苏赫巴鲁把它带回了家里,给它处理了伤口。那被冻僵的小家伙慢慢地缓了过来,苏赫巴鲁十分欣喜,伸出手去抚摸它,换来的却是雪隼的啄咬。
苏赫巴鲁看着被啄伤的手没有哭,他跑去找了族里最有名望的驯鹰者,那人告诉他,鹰是属于天空的勇者,它们向往的是没有边际的辽阔天空。人类只能束缚住它们的躯体,却无法束缚它们高高飞翔的心除非你向它证明,你比他还要强大,他才会心甘情愿的臣服你。
苏赫巴鲁从驯鹰人那儿讨了驯鹰的法子,回到了家里就开始跟那只雪隼大眼瞪小眼这是驯服野鹰的唯一方法,就是跟它对视。先撤开视线的那个就是输,这个法子,叫做“熬鹰”。
何止是“熬鹰”,同样也是熬人。小小年纪的苏赫巴鲁就和那只雪隼对视了足足四天三夜。
最后那只鹰颓败地低下了头颅。
苏赫巴鲁伸出手去摸那只隼洁白的羽毛,它顺从的接受。
眼睛通红布满血丝的苏赫巴鲁笑了。
“和那个人对视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的那只鹰。”苏赫巴鲁嘴角微扬,脑海里是楚汜那双闪着坚定光芒的眼眸。
明明已身为阶下囚,眼睛里却没有半分颓败,仍然不屈不挠,如同最高傲的雄鹰,在广阔的蓝天上盘旋,睥睨脚下万物。
这样的楚汜,驯服的过程,会是如何美妙
苏赫巴鲁突然充满了期待。
第12章
出了大帐,楚汜刚才强撑着的一口气泄了出来,霎时腿脚发软,若不是一旁还有人架着他,怕是直接就要瘫坐在地上。他急促地呼吸了两下,这才缓了过来。
可怕。
苏赫巴鲁深邃的目光中饱含着某种力量,如同利剑狠狠穿透他,仿佛正在跟他对视的并不是敌军将领,而是一头在草原上残忍嗜杀的野兽,而他,就如同一只被盯上的猎物,无路可逃,无所遁形,只能在原地瑟瑟发抖。这是楚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无法在人前掩饰好自己的思绪,被人看穿的感觉并不好受,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遏制惊惧。或许旁人看不出他在颤抖,但是苏赫巴鲁一定看出来了。
瞒不过。
逃不过。
这个男人。
楚汜心思恍惚间,那几个押解他的侍卫已经把他押到了营帐处,掀开门帘把楚汜扔进去,然后便把守在门外。
楚汜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囚笼之类的地方,可看了看眼前的环境,的确不是什么关押重犯的场所。楚汜未被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枷锁刑具,也没有人时时刻刻的监视着他,在这个大帐之内他行动自如,他搞不清苏赫巴鲁的意图,索性打量起这个大帐。营帐的直径约有十米,被厚实的毡子围着,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是由上好的羊毛织就,轻柔保暖。踩上去却分外厚实,应是羊毛下还有多层牛皮做底,防水耐用。正对着帐门的是一架四折屏风,绣着梅兰竹菊四图,一看就是从大绍的江南地区运来的高品质刺绣工艺品。楚汜绕过屏风,就看到一张实木做的案子摆在靠里的位置,全身被漆上了深色看不出什么材质。案子上摆着牛皮纸笔墨等寻常物事,乍一看倒是与绍国的室内布置别无二般。
西边是矮几,软垫等杂物,似乎是一个小的会客厅。东边则挨着围毡放着一张半圆的矮榻,那圆弧度刚好与围毡契合,床幔被拢在一旁的麒麟描金挂钩上。楚汜第一次见这样的床榻,十分好奇,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出乎意料的,感觉十分柔软舒适。
他越发觉得这里不似什么寻常地方,可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还念着被抓住的同伴,不知会受怎样的折磨。他把耳朵贴在围毡上听了一会儿,只能听到在帐子附近侍卫来回巡视走动的声音,闭上眼估算了一下,心道逃跑怕是不太可能了。楚汜这一夜折腾已然耗去了大半分心神,自打开始奇袭开始精神一直紧绷得不到半分松懈,此时已到寅时,正是人最乏的时辰,他的眼皮酸涩胀痛,忍不住闭上眼睛想暂时缓一缓,下意识却又警惕着周围环境,整个人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往复。
苏赫巴鲁处理完手头的事回到自己营帐,几步绕过屏风,看到的就是在自己床榻上睡的死死的楚汜。
他看着睡熟的楚汜,表情似笑非笑,有些变幻莫测。
他缓步走到床边,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但是楚汜的警觉性还是令他在苏赫巴鲁靠过来的瞬间清醒了。
他那双紧闭的眼眸猛然睁开,跳不准焦距般有着些许的怔忡,随着思维的清晰,他的眼睛也很快找到了焦点他充满警惕性的看着苏赫巴鲁,嘴唇紧抿,未发出一语。他清醒的过程不过短短几刹,但是看在苏赫巴鲁眼里,却如同见到肉虫破茧成蝶的那个瞬间充满赞叹惊喜。
又见到了那双眼眸。
苏赫巴鲁忍不住伸出手想碰一碰那明亮的眼眸,楚汜却猛然坐起翻身下床避开了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直起身看向与他相对而立的楚汜道“楚大人睡得可好”
楚汜刚才起身有些猛了,就觉得全身的血液直直的往头顶上撞,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用手扶着额头,但是仍然咬牙道“谢谢苏赫巴鲁将军的款待,睡得甚是香甜。”
苏赫巴鲁一点也不惊讶楚汜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他将楚汜逞强的样子看在眼里,兴致更甚“军营里物资紧缺,我将自己的床都让给了楚大人来睡,睡得不好倒是稀奇了。”
楚汜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料到这是苏赫巴鲁自己的营帐。早知道就四处翻翻有没有什么情报了可是又随即转念想到,苏赫巴鲁既然敢把自己一个人囚在这里,就说明不怕他偷了什么去,想必也没有什么机密的东西。这样才丢掉刚刚的懊恼。
苏赫巴鲁看着他眼里变幻的情绪,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觉得分外有趣,他不禁开口道“楚大人怎么不说话”
楚汜抬头看向苏赫巴鲁,对上他的目光的刹那条件反射般迅速错开了视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与我这般兜兜转转有何用”
他实在是受够了。
苏赫巴鲁就像在逗弄一只小宠儿一样反复拨弄他玩,看着他疲于应对,却又无力抵抗。想到他手里还攥着他十几个伙伴的命,楚汜瞬间就厌烦了这种虚与委蛇的试探和揣测,破罐子破摔一般直接撕破了脸皮。
“我有什么想说的”苏赫巴鲁玩味的笑了笑,“我没什么想说的啊。天亮了,你们偷袭失败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去了,到时候就看你们的皇帝是爱江山,还是更爱美人。”
楚汜冷哼一声道“哼,你当我楚汜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小小的监军一枚,今日若是折在此处,还会有新任顶替。他日史官定会在史书上为我浓墨重彩的写上一笔,我一届庸人,能流芳千古倒是也不枉此生。”
“监军是可以再派,”苏赫巴鲁靠近楚汜,然后轻声道,“绍国的皇帝的情人,死了可就没了。”
楚汜听到此处脚步急退和苏赫巴鲁拉开距离,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强稳住心神道“你一派胡言”
“我是不是一派胡言,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话间就有鞑靼的侍卫掀帘进了帐篷,用鞑靼语说了些什么,苏赫巴鲁听了以后眉头皱了起来,然后又吩咐了什么,那侍卫应了,转身出去了。
“你家皇帝答应用幽凉十城换你回去。”苏赫巴鲁道。
“大将军这话蒙蒙十岁孩童算了。”楚汜不屑道。
“呵呵。”苏赫巴鲁并不意外楚汜能听懂鞑靼语,若非有点本事,绍国也不会派他进行偷袭。刚才于苏赫巴鲁而言,只不过是又一次的逗弄,“绍国拒绝了条件。”
“那是当然,”楚汜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答应你才是天大的笑话。”
“那我只好从你身上下手了。”苏赫巴鲁的表情变得冷漠,他用鞑靼语说了什么,就看到一群侍卫进来要押解他去别的地方。
楚汜被捉住时就预料到了会有此刻,脖子一梗,昂然地踏出了大帐。
只是楚汜没想到的是,苏赫巴鲁竟然在前线搭了一个刑台,一个十字木架矗立在上面。旁边摆着各式刑具,光是看着,就足以让胆小的人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此时天已经大亮,灼灼日光之下一切事物都无所遁形,刺目的光线照在楚汜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这边有会汉语的鞑靼人高声的喊着什么,无非是让对面早早投降,否则楚汜就是他们的下场。
苏赫巴鲁也来到现场,他让刑者慢些动手,又让人把刚才的话喊了一遍,只是对面仍然没有回应,苏赫巴鲁这才一挥手道“别打死。”
啪
粗硬的鞭子就如同钢刀一样猛然砸了过来,楚汜只挨了这一下便觉得被鞭处犹如着了火一般剧痛难忍,难耐的呻吟就要脱口而出,却被理智压下,楚汜死死地咬着下唇,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啪
又一鞭抽了下来,楚汜死死仍是压抑着一声不吭,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意。
啪
啪啪
鞭子一下接一下地抽在楚汜身上,每一鞭下去都能看到有血沫混着肉末扬洒在空气中,在阳光的透射下纤毫毕现,给这片清冷的天地染上了肃杀之气。鞭笞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清晰可辨,并且越传越远,传到对面未做出回应的绍国士兵耳中绰绰有余。行刑的鞑靼汉子是经验丰富的鞭刑者,他知道怎么抽能给予受刑人最大的痛楚,却并不致命的伤害。苏赫巴鲁下的命令是“别打死”,也就是说,楚汜要一直忍受着这如同被活剐的痛苦,直到苏赫巴鲁喊停。
这顿鞭刑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刑者都换了两班休息,楚汜硬是忍着一声没出。他身上为了行动方便而套上的薄衫此刻已经破烂不堪,看不出原样。细腻的皮肤上更是红痕交错,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看上去好不凄惨。在一旁休息的鞭手都看不下去了,他向苏赫巴鲁进言道“将军,不能再打了,继续下去人该撑不住了。”
苏赫巴鲁瞥了他一眼道“不是给你们下了命令别打死吗这一会儿人要是不行了,就是你们技术不到家,我是不是也该一同惩罚你们”
那汉子知道这是惹了苏赫巴鲁不悦,闭了嘴立在一旁不再多话。
苏赫巴鲁又等了会儿,才下令道“停手。”
行刑的汉子解脱了般把鞭子一扔,赶紧休息去了。
两个时辰,行刑的都累得够呛,更何况受刑的人。苏赫巴鲁确定这一场刑罚一丝不落的让对面全都听了去,楚汜的惨况也让对面瞧了个十成十,纵然楚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威慑的效果也已经达到了。他这才踱步到楚汜面前“求个饶,放你下来。”
楚汜仍然低着头没有回应。刚才鞭声阵阵觉不出什么异常,待鞭子停了才觉察出来,楚汜太过安静了。
苏赫巴鲁皱起了眉,他不顾楚汜身上的污浊,走过去扒开他散乱的头发,抬起他一直低垂的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楚汜死白的面色和紧闭的双眸。
竟是早就不知人事。
苏赫巴鲁伸手去探他脖颈上的脉动,已是十分微弱,若是再晚停手一刻,此人怕就这么去了。
“来人抬下去找大夫过来”
第13章
另一边,大绍的军营里却是乱了套。
“这可如何是好”以冯威为首的几个新到的援军一派将领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那蛮子刁横野蛮,楚大人,他”
“对方信使送来了苏赫巴鲁的交换条件,”赵沛清脸色凝重,“幽凉十城,换楚汜一人。”
“这,这胡闹”冯威把帽子往地上一扔,气道,“得寸进尺信使呢我要去宰了他”
“冯威”赵沛清喝止他,“两方交战不斩来使,莫要胡闹”
“赵将军,那您说,您说现在怎么办”冯威一脸晦气地坐了下来,“皇帝知道了还不宰了我们”
“那就别让他知道。”赵沛清冷道。
“您您的意思”冯威眼睛转了几转,“可,可楚大人”
“为国捐躯,死而无憾。”赵沛清常年征战,早已看淡了生死,不若冯威那般优柔,“楚汜他会懂的。”
这番话之后,楚汜,就成了弃子了。
“楚大人唉”冯威最后长叹一声,妥协了。比起护楚汜周全这个绍景派下来任务,他还是把守护国土放在最优先的。
一时间大帐里唉声叹气愁云惨淡,可是这股情绪没氤氲多久,就听得对面有人高喊些什么。
“什么情况”赵沛清一行人走出大帐冲守卫的士兵问道。
“将军。他们他们在前线搭了了刑台,把,把楚大人”后面的话那士兵说不下去了。楚汜刚来那天还曾给他包扎过伤处,本应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却为着他们这些兵忙前忙后,楚汜为人素来低调和善,又有真才实学,不过几日的工夫,这大营里的士兵提起他的时候,都带了分敬重。
这时对方又把刚才那番话高喊了一遍,这次赵沛清是听清楚了,霎时变了脸色,命令道“所有轮休人员不得随意走动都回自己的帐子各小队队长清点人数”
他这边命令一下,整个军营就忙活了起来,虽然好多士兵还搞不懂什么情况,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性,所有相关人员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着赵沛清的命令行动起来。
军营里刚清整好,就听得对面传来一阵鞭响传来,站在城楼上守卫的士兵看得最是真切,那被鞭笞的,分明是他们的监军大人只见那行刑的壮汉手腕翻飞,手中的鞭子肆意挥舞抽打在楚汜身上状似女娲造人,只不过一个横飞的是泥土,一个横飞的,是人的血沫和肉末。
守城的士兵直直地立在那里目眦欲裂,手中的长枪握得死紧,浑身无法克制的轻颤。他多想冲过去和那群侵犯他的国土的蛮子们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同胞被绑在刑架上,被他们凌虐。
这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足足演了两个时辰才落下帷幕,站在城楼上目睹这一切的士兵们换岗休息时脸色各异,只是面对其他士兵好奇的询问,无一例外的保持沉默。
身边的人赶紧一阵动作抬着楚汜前去救治,苏赫巴鲁则满脸戾气的跟在了后面。
不好,这感觉一点都不好。
他享受的是征服的快感,而不是虐杀。
鞭子只是让楚汜屈服的手段,并不是真的想抽死他。
现在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的情况让他的情绪充满了暴戾,崩坏的情绪蠢蠢欲动。
叭。
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苏赫巴鲁手中的杯把碎了。
有路过忙碌的侍从注意到了那个碎裂的杯子,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惹了苏赫巴鲁不悦,自己就跟那杯子一样碎成了渣滓。
楚汜又躺在了苏赫巴鲁的床榻上,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在上面假寐,而是被人围着救命。他身上破烂的衣服已经被剥离开,大夫正在命令一旁的药童研磨草药,又有侍从过来递上热水。
那大夫并非是鞑靼人,医术习的是中原一脉,比起鞑靼人粗糙的医疗,眼下也唯有他才能救楚汜一命。
那大夫先用热水把楚汜身上的血污擦净,手里捧着一碗参汤犯了难这人昏迷不醒可怎么灌
苏赫巴鲁看出了医生的犹豫,问道“怎么了”
“将军,”大夫道,“得想办法把这碗参汤灌下去,要不然上药的时候太疼,他挺不住会疼死的。”
苏赫巴鲁面色更沉,他接过大夫手里的碗“我来吧。”
说罢喊了一大口参汤,扳住楚汜的下巴,俯下身子,竟是用嘴直接渡了过去。
楚汜整个人昏昏沉沉,早没了清醒的意识,就觉得有什么温润的液体渗了进来,求生的本能让他张开嘴用力的吮吸。
苏赫巴鲁的脸色一僵。
稍后偏过头又灌了一大口参汤,继续渡给楚汜,楚汜就从苏赫巴鲁的口中源源不断的啜饮着,如此往复,直到那一大碗汤喝光。
“可以了么。”苏赫巴鲁支起身子,在一旁都看傻的大夫这才回过神来“可,可以了。”随即招人过来帮忙上药。
苏赫巴鲁继续那张黑脸在一旁看着。
人参特有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中,其中还混杂着只属于楚汜气味。苏赫巴鲁不愿承认,当楚汜的唇舌缠上来的时候,他恨不得恨不得就直接
想到之前听巴音跟自己说过的那些传闻,登时脸色又沉了几分。
“将军,好了。”大夫用一旁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向苏赫巴鲁回禀,他瞄着苏赫巴鲁的脸色,心里安安揣测这鞑靼的首领脸还能黑到什么地步。
“性命无虞”
“好生休养,无碍。”
“下去吧。”
大夫应了一声刚准备退下,苏赫巴鲁又道“等下。”
大夫赶紧退回来“还有什么吩咐”
“你且等着。”说罢对着身边的侍卫道“把那几个人叫进来。”
侍卫听命,再次掀开门帘,就看几个鞑靼汉子畏畏缩缩的进了帐子,原来正是行刑的那几个。楚汜差点被他们抽死,几个人着实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几个人都低着头,惴惴不安不敢去看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开口道“不是跟你们说别打死么怎么成了现在这样”
有个汉子壮着胆子说“首领,我们真的就是按平常的手法抽的,平常人挨着虽说会疼,但是绝不到昏迷的地步。”
“就是就是。”其他的汉子也附和。
“大夫,你说。”大夫本在一旁作壁上观,听到苏赫巴鲁问自己才知是要自己与他们对质。
“将军,我刚才上药的时候看了,的确都是些皮外伤,虽然多,但是绝对不是致命,要不然也不能凭借止血就能把命保下。”
“那他这是怎么回事”苏赫巴鲁瞥向大夫,大夫心中一凛,知道苏赫巴鲁以为自己是袒护他们,忙道“是那人身子骨不好。刚才属下看了,那人手脚冰凉,经脉运行不畅,应该是畏寒的体质。若不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便是早些年受过什么罪落下的病根。”
苏赫巴鲁沉吟道“嗯你们下去吧。”
那几个汉子如获大赦,连忙告退,大夫也跟着退了下去。
苏赫巴鲁屏退了下人,踱到床榻边上,看着昏迷中的楚汜出神。
楚汜受伤的地方已经被仔细的上过了药,为了尽快愈合,也怕压了伤口,大夫特意叮嘱过不可给楚汜穿衣盖被,是以他整个人就几乎是赤裸的躺在床榻上,若不是还有纱布的遮掩,当真是一丝不挂。本来按照鞑靼人的习惯,此时已经撤下了炉火,寒夜虽冷,但是并非不能抵抗。现在为了楚汜,又把炉子抬了出来,烧得旺旺的,楚汜这般清凉的躺在这,也不会觉得冷。
苏赫巴鲁侧身坐在床榻上,伸出手去摸楚汜那双紧闭的眸子。
这般倔强的脾气,怎么都不肯求饶,再来硬的估计就会断了吧。那不如苏赫巴鲁的指尖下滑,摩挲着他的脸颊和脆弱的脖颈,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羸弱的脉搏。
第一次触摸到楚汜皮肤的时候苏赫巴鲁就觉得他的皮肤触感分外好,跟在草原上常年风吹日晒的蛮族汉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想必此人养尊处优,定是没受过什么苦,因而才用了最直接的办法,想让他屈服于肉体的痛苦之下。但是一顿鞭刑竟然被他一声不吭的扛了过去,这倒是出乎苏赫巴鲁的意料。刚才听大夫说话那意思,怕也是受过什么罪吧。
苏赫巴鲁的手继续下滑,抚上那残破不堪的胸膛。
谁会让你受罪呢受的是什么刑罚呢你不是皇帝的情人么他竟舍得
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
第14章
淡淡的草药香气窜入鼻腔,唤醒了沉睡的意识,楚汜手臂微微动弹,牵扯到筋骨皮肤,刺痛立时传到脑海,他禁不住轻呼出声“嘶”
楚汜刚发出一声轻吟,身边就有人凑了上来“楚大人醒了”
楚汜侧过头对准焦距,才看清说话的是一个汉族侍女。他的眼睛转了转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确定自己仍然在鞑靼的营帐中。
还活着。
他舒了一口气,对于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侍女仍然怀有警戒,对她的询问置之不理。
“奴婢叫凝纱,本是幽州人。”凝纱并不在意楚汜的忽视,她善解人意地笑笑,“只因首领对我一家有恩,我便自愿迁入了鞑靼追随首领。”
“姑娘真是”楚汜听到她这番自述,心里着实佩服她一个弱女子有这样的大义,只是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闭了嘴。
“鞑靼族并没有传闻中的野蛮粗暴,”那女子笑了,“时间长了大人就知道了。”
楚汜听这姑娘言语里的意思,竟是派来的说客,他冷笑道“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姑娘口中的鞑靼,只怕我楚汜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硬的不行来软的当他楚汜真的纯善好欺这一身伤难不成是他自己抓出来的不成一顿大棒再给一个甜枣,哄小孩还差不多
楚汜内心愤懑不平,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凝纱不料自己几句话竟惹来楚汜这么大反应,只得讪讪道“楚大人,奴婢喂您喝药吧。”
楚汜看了那满满一碗黑色的药汁,皱着眉头道“不喝。”
“楚大人”凝纱为难道,“莫要为难奴婢。”
“楚大人还是喝了吧,良药苦口,喝了药身体才能快些康复。”有厚重的男声从帐外传来,说话之间,那门帘已被掀开,苏赫巴鲁伟岸的身躯出现在门口,他阔步走到了床榻前。
楚汜见他进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一边不去看他。这个明显带有鄙夷的动作并未引起的苏赫巴鲁的不满,他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
“楚大人,喝药。”声音下沉,语气里已经暗含了警告。
“想不到,您对我这般关心。”楚汜仍然没有抬头去看苏赫巴鲁,他顶着苏赫巴鲁给予的巨大的压力,讽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没您的恩典,在下也不用喝这劳什子的汤药了。”
苏赫巴鲁沉默,随后他使了个眼色,一旁服侍的凝纱识趣的退了下去,大帐内只剩下二人,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急速扩散,无形的压力几乎压垮楚汜,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认输不能屈服
“楚大人真是倔强。”良久之后,苏赫巴鲁打破不断飙升持续发酵的对峙,话语里竟然有了些认输的味道,“不过这个时候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至少要养好伤,才有可能逃出去,不是吗”
“既然知道我会逃,我这样病歪着不是刚好”楚汜不屑,“硬的不行来软的真是可惜,我楚汜偏偏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您还是不要费心了。”
“我不介意”苏赫巴鲁后面的话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把视线转向了放在床边矮几上的汤药。
“什么”楚汜一直低着头,因而也就错过了苏赫巴鲁眼底闪过的冲动,他只是用余光撇到身旁的药碗被拿走了,视线下意识的追随着它,就在抬头的一瞬,一个巨大的阴影附了上来。
楚汜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这个男人他他
苏赫巴鲁灌了一口药,一如当日给昏迷中的楚汜灌药一般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