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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似当年醉里声 第1节

作者:得菩提时 字数:22338 更新:2022-01-01 02:26:43

    犹似当年醉里声得菩提时

    文案

    明月映酒盏,醉里声漫漫。漫漫声里醉,盏酒映月明。

    往事不可追,楚汜以为自己会就此偏安一隅度过余生,谁料竟会再度入仕。

    与帝王年少时的情愫依旧,只是仍需要面对太多阻碍,仍有未解的矛盾蠢蠢欲动滋生发芽。一场战争把两人分开,两人却从此渐行渐远。

    遇见苏赫巴鲁对于楚汜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但是就是这个用强硬手段把自己和他的命运绑在一起的蛮族汉子,给了他一直以来最不敢奢求的,专注的,唯一的,光明正大的感情。

    对于苏赫巴鲁来说,此生的幸事,就是遇见楚汜我的心中有一只猛虎,正在细嗅蔷薇。

    放不下的,无法割舍的,不能抛弃的。

    皇位与爱情,命运与抉择,最后的我们,只能隔着漫长的时光和遥远的距离,道一声,珍重。

    不过是当年沉醉。

    这个文走剧情然后文案无能又不想剧透太多

    1v1 he是肯定啦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何苦再让小说悲戚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绍景,楚汜,苏赫巴鲁 ┃ 配角 ┃ 其它君臣强制爱强取豪夺

    卷一何满子

    第1章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宫词张祜

    绍景一步,一步的迈上台阶,他的步子迈的很慢,很稳。在庄重的礼乐声中,向着那制高点走去。

    他走到祭台前,行祭祖大礼。绍景郑重行礼,昭告天下以及列祖列宗,新皇登基,祈求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本已是说滥的辞藻,当下由自己的口中说出,却自有一番别样感受。礼成,绍景转身,祭台下跪着的群臣百姓纷纷拘礼,山呼吾皇万岁。

    二十年卧薪尝胆步步为营,这皇位染了多少人的血,恐怕连绍景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此时的他站在祭坛顶端,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万民跪于他的脚下,臣服于他,他终于成了这个世间至高无上的人。

    只是这高处的风,来的有些大,有些凛冽。

    他终于懂得了为什么皇帝都爱自称寡人。

    从现在起,他也成了真正的寡人了。

    “老爷,回府里吧。今儿风大。”王二在楚府里寻了一圈没找到自家老爷,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穿过后院的小门,到了后山。

    楚汜这府邸有点偏,虽说是在京城,但是远远的就快到了通州地界,从后门出去走不上几里路便是一座小山,名为小山,远远看去就是个小土堆。仗着方位极好,站在上面能远远的瞰到内城的景象,甚至能瞧到禁宫,楚汜这才买了这座小院,与几个侍从住了。

    果不其然,楚汜就站在山头向着内城眺望,王二赶紧把手里的披风披在楚汜肩上,小声催着他回去。

    “王二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般热闹。”楚汜由王二搀着,慢慢地转身下了山头。

    “老爷,今天是冬至。”王二恭敬的答道。

    “冬至啊也难怪了。”楚汜想了想,“我这日子竟是过糊涂了,府里除了必要的人,剩下的都放了,回去过节吧。”

    “老爷,小人正是来寻您说这事的。”王二忙道,“府里上上下下没什么事的,小人已经遣了他们,另外每人发了三十文钱过节。”

    楚汜道“你想的倒是周全。”

    说话间已到了后门,王二推开后门请楚汜进去,然后扭身又把门锁好。

    冬至这个节大绍尤为重视,前朝曾有文官云“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大绍自建朝以来,便延续了这个习俗,只不过在当天,要举行祭祖大典,向先祖皇天汇报这一年朝中上上下下的情况,再来就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祭祀过后便无大事,百官即可各自散去,合家团圆,或品茗赏雪,做些风雅之事。是以这天往往是极其热闹的,更何况在这天子脚下。

    楚汜住的偏僻,服侍的人也不多,过节又放出去大部分的人,显得这处小宅更加的冷清。他进了屋,接过王二递过来的手炉,靠在暖塌上闭目养神。

    楚汜畏寒,这是当年在水牢里落下的病根,一旦受了寒,浑身通红发痒,从骨头缝里泛出来的阴冷,少不得要折腾一阵子。是以一到天冷的时节,楚汜干脆缩在屋里不出去。

    今天也是天气十分晴朗,楚汜禁不住诱惑,才出去晃了一圈,也没告诉旁人,幸得管家寻了来送了斗篷,才免去遭那无妄之苦。

    “王二。”楚汜突然出声。

    “在呢,老爷。”王二本就在一旁候着,听到楚汜唤他,便三两步凑上前回话。

    “你若无事,也回去罢。”

    “回老爷,我留这伺候您吧。您这跟前都没使唤得力的人。”王二答道。

    王二是楚家的老奴,跟了楚汜快十年,十年间楚汜起起落落,他都看在眼里。当日楚汜好不容易逃得命出来,随即解佩归隐,再不问那朝堂之事。索性大局已定,东宫里那位也没为难他,准了奏,赐了金银钱财,痛快的把人放了。

    “说起来太子也该即位了吧。”楚汜仍是懒懒的躺在暖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

    “”王二从刚才就怕楚汜问起这事,谁知还是绕不开。

    “怎么了”楚汜见王二半天没搭话,睁了眼瞧他。

    王二见实在瞒不过了,便道“老爷,太子秋里染了寒,本以为是小病,谁料竟成了重疾,最后没撑住,殁了。陛下啊先皇也是为了这事一病不起,这不,没撑过这个冬天。太子早就换了人,现下即位的是是”

    “是五殿下”楚汜见他这吞吞吐吐的心里明白了八分,昏昏沉沉的精神也醒了。

    “是。”王二应道。

    “”楚汜怔了许久没有说话,王二见他没有动静,生怕楚汜惊怒之下气急攻心伤了身体,忙劝道,“老爷不可伤神,身体”

    这边话没说完,就听府外有人招呼道“圣旨到”

    王二慌了神,赶紧扶着楚汜出门迎那圣旨,楚汜任由老管家拉扯着出了门,府里的门房已经开了大门,迎那公公和护卫进来,那公公站在院子里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圣旨,从门口到前院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王二也赶紧跪下,但是楚汜仍然傻愣愣的站着,那宣旨的公公也不恼,出来之前皇帝再三叮嘱,楚汜可不跪。

    那公公名唤张盛德,是自小跟着新帝的公公,皇帝的心思,他可比谁都清楚。宣旨这事本是轮不到他的,但是绍景亲自命他来宣这个旨,这人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楚汜楚游之,河南荥阳人士,征和十五年进士,博闻强识,鸿俦鹤侣”

    “钦此。”

    张公公宣了旨复又合上等楚汜来接,楚汜浑浑噩噩的接过圣旨连恩都忘了谢,张公公却不甚在意,对着楚汜又道“楚大人尽快收拾东西动身回朝吧,皇上还说了,楚大人身子不好,冬天切记保暖。府里的下人们都精神着点伺候。话呢咱家带到了,皇上那边还等着咱家回信,先走一步,告辞。”

    “公公慢走。”王二起身从袖口里抽出一锭银子塞给张公公,谁料张盛德却推了回来“哟,这个咱家可不敢收。以后还得指望着楚大人在皇帝面前为咱家多美言几句呢。”

    说罢便扭头走了。王二一路小跑送得张盛德出府,回到院子里看见自家老爷仍站在院里没缓过神来。

    “哎哟我的老爷还不进屋”王二叫苦不迭,对着院里的侍从们骂道“一个个的看老爷干站着没人说扶进进屋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这院子里的奴仆大多是楚汜搬到这个小院以后买的,大多没见过世面,刚才张盛德来得快去得也快,众人还在惶恐中没回过神来,现下被王二骂了,也不敢吭声,只喏喏的应着。

    楚汜被王二扶进了厢房,坐住了以后道“刚才圣旨上说什么”

    “”王二心道老爷哎圣旨在你手里你问我一个粗人做甚啊那官职我又不懂

    索性楚汜也知道自己犯了蠢,打开了圣旨细细的瞅,在见到“太傅”二字时,不由得一颤。

    与绍景不见的这些时日,竟然连太子都有了

    王二不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倒是自家老爷的脸色让他觉得忧心“老爷,要不你跟五吾皇说说,咱们这个官不去了”

    “王二啊,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家老爷。”楚汜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翻手把扣着的茶盏摆好,王二赶紧把茶斟上,上好的滇红香气弥散开来。他本是极爱黄山毛峰的,奈何体质寒虚,绿茶性凉,身子受不住,只得换了红茶。这些时日喝下来,倒也习惯了温润的口感。

    “奈何,天恩只能受着,却不能推卸。过了这个节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你家老爷回朝吧。”

    说罢,把剩的茶底泼了,一室茶香。

    第2章

    张盛德带来的话说,皇上让他尽快回朝,可是没说具体的时间。楚汜就左拖拖,右拖拖,磨磨蹭蹭就从冬月拖到了腊月。

    皇上那边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偶尔派人来催一催。小院离着禁宫说远也不远,一个白天便可走个来回。说近也不近,地方偏僻,道路崎岖,每次来催的公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估计也是埋怨的。更何况皇上派的人一来,少不得要招待一番,整个府里上上下下就得乱上半日。楚汜无法,只得带上王二和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厮回了京城。

    一行人早早的出了门,距离城门口还有好几里地,便远远地看到有人在城门口候着。待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门口,才看清竟是张公公带着人来迎了。

    “楚大人。”张盛德可是皇上面前正得宠的公公,就算是个阉人,出门在外满朝文武,见了他也耍不得横,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张公公”。张盛德自己也是个知趣味的,在有的人面前,他可不敢有半分架子,比如眼前的楚汜。是以先上来招呼了楚汜规规矩矩行了礼。

    “皇上听说张大人今儿启程回宫了,叫奴才们在这候着,接您回宫。”

    “张公公辛苦了。”楚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任由张盛德带来的人把他的行李接了。

    张盛德又道“皇上吩咐了,回城以后请您先去面圣复旨。”

    楚汜道“这么急”随即转念一想,自己拖拉了这么久,绍景心急怕也是自然,随即颔首“应当的。我这就随你去。”

    说罢扭头嘱咐了王二几句,便上了张公公的身后早已备下的轿子,两拨人兵分两路,各自奔了目的地去了。

    楚汜住的偏远,致仕后身子不好也不曾出门游玩,活动的范围,也不过是自家的小院,还有今日王二寻他那处的小山。登一登高,望一望远,品茗读书,难得的自在。日子过得清静悠闲,也就忘了红尘三千繁华,真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在楚汜家底颇为殷实,又有忠诚的老奴为他上上下下打点,倒是不愁吃穿用度,这修身养性般的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五年。

    楚汜坐在轿子里,听着道上熙攘的人群声,从冷清到热闹复又冷清,他知道这是快到禁宫了。他这一路安安静静的窝在轿子里,也未曾掀开轿帘窗帘,张盛德跟在轿子旁有心搭两句话,奈何楚汜对着多年未见的京城竟然毫不好奇,一路上一语不发,张盛德又恐贸然开口冲撞了楚汜,干脆也就闭紧了嘴巴。是而这一队伍就在这么奇怪的气氛下进了宫。

    轿夫放下轿子,轿底磕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张盛德掀开轿帘道“楚大人,轿子只能到这里了,皇上正在文德殿处理政务,您请去吧。”

    楚汜下了轿道“有劳张公公。”

    他抬头,五年未见的巍峨宫宇,就矗立在不远的地方。红墙琉璃瓦,汉白玉雕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他这两年并没有离开,不过是寻常的休沐。楚汜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向文德殿踱去。

    “皇上,楚大人来复旨了。”

    绍景正在看着奏折,毛笔蘸了朱砂,在奏折上写写画画。一个完美的圆圈正要封口,手却突然一抖斜飞了出去。绍景不动声色的把奏折合上扔到一边,冲着那太监道“宣。”

    楚汜在殿外候着,听得里面的传来的信儿,弓着身子低头进去了。

    到了绍景跟前,他直直的跪下去道“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叩,二叩,三叩。起身,跪下,又是三叩。如此往复三次。最后额头仍是触着地面的趴在那儿。

    绍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三跪九叩,然后五体投地的姿势不动了,也不出声让他起来,只是盯着他看。楚汜也没动作,索性就趴着不动了。

    君臣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张盛德已经进来伺候了,见二人这般便打算插个话破了尴尬,谁料刚抬起步子就听绍景道“张盛德,带人都下去吧。留两个人在门外伺候。”

    “喳。”张盛德无法儿,只得听令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出去了。

    进了腊月天气愈发的冷了,文德殿的地龙烧得火热,地上还铺了厚厚的地毯,绍景不怕他受凉。理儿是这个理儿,奈何绍景还是心疼他,放弃了似的道“起来吧。”

    “谢主隆恩。”楚汜站起身来,低眉顺眼的站着,也不多说一句。

    “罢罢罢,朕是败给你了。一上来就给朕行这么大的礼,还不抬眼儿瞧朕,”绍景从书桌后绕到桌前,“就这么不想见到朕”

    楚汜低着头见那双绣着金龙的鞋到了自己个儿跟前儿,忙道“皇上说笑了。”下一秒却被扳住了下巴,强硬的抬起头来。

    四目乍接,楚汜竟然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游之,你怕什么你心虚罢”绍景细细打量这张两年未曾见过的脸,见上面布满惊惧,遂问道。

    “微微臣惶恐”楚汜心底还是愧对这个人的,听绍景这么一说,霎时脑袋嗡了一声,站立不稳就要晕倒。

    “游之”绍景不料自己不过是略略近身,竟惹得楚汜如此大的反应。

    “臣臣有罪,扰了圣驾。”说罢竟是又要跪下。

    绍景哪里还让他跪,连忙高喊“张盛德”

    张盛德听到里面动静心里暗道不好,就又听皇上招呼自己,连忙进了内殿。

    “去请御医”说罢便抱起楚汜进了寝殿。

    那头张盛德得了令,叫了脚程快的小太监去请御医,自己也跟进寝殿去伺候。

    楚汜其实无大碍,不过是见到绍景情绪激动冲了头,加上寝内温度高才发了昏,被绍景抱到床上的时候已然清醒了七八分

    他掀开锦被就要下床,绍景却按住了他。

    “皇上,这于礼不合。”楚汜瞧着满殿进进出出的人,有些恳求的看向绍景。

    人言可畏。楚汜这些年并不是真的不关心世事,而是被这流言给伤怕了。

    绍景却是懂楚汜的顾虑,他安慰道“在我宫里的人,你怕什么而且”

    绍景坐在床边握了楚汜的手,“我现在是皇帝了,游之。”

    绍景用的自称是“我”而不是朕,显然面对楚汜,还是念着年少时的情谊的,此时二人的相处与多年前并无二般。况且最终仍是绍景做了皇帝,太子疾殁,先帝驾崩或许是赶巧儿了,绍景未必是那杀兄弑父的犬狼之辈。可惜那二皇子机关算尽,也难敌天命。更何况刚才绍景只不过是宣扬一下帝威,倒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楚汜这样想着,才略略定下心神。

    楚汜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奔波一天进了禁宫,又马不停蹄的来觐见,刚才被绍景唬了一下,精神愈发的短了,见了绍景的态度,自己又宽慰了自己,居然也慢慢放松下来昏睡了过去。

    御医赶来的时候楚汜已经睡着了,御医张口就要请安,却被绍景止住了,他示意御医过来给楚汜把脉。

    御医姓田,已年过花甲,自医术大成进宫服侍已有四十个年头。躺在龙榻上的那位,他自然是识得的,但是仍然不动声色的号了脉,向绍景一拱手,示意借一步谈话。

    “田御医,楚汜他身体如何”

    “无大碍,不过是昔年落下的病根,今日又有些劳累,才会昏厥。”田御医答道。

    昔年的病根,两人都是知晓的,田御医知道自己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明,皇帝的心里,比他清楚。

    “是药三分毒,楚大人并无大碍,微臣还是不要开方子了罢。”田御医又道。

    “也好。”绍景转身要进寝殿,突然想起什么来着,又道,“田御医,今儿的事儿”

    “皇上忧心国事,思虑过重,今儿个有些精神不济罢了,好好歇息便好了,不碍事。”田御医忙答道。

    “倒是个明白人儿。”绍景呵了一声,道,“下去领赏吧。”

    “谢陛下恩典。”田御医弯着腰倒退着出了寝殿,待合上殿门,才直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宫里摸爬滚打四十年,有些事儿他可看的真儿真儿的。能说的不能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比谁都门儿清。今儿这事,怕是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了。

    第3章

    入了卯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人们点起灯,禁宫中一片灯火通明。侍卫们列队在禁宫里巡逻,时而有被差遣的宫女太监路过,行色匆匆,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楚汜一睁眼,入目的便是明黄色的帐子。他怔了怔,才晃过神来。他赶紧掀开帐子下床,见寝殿内空无一人,这才略略松了口气。自己寻了鞋穿好,小心的出了寝殿。

    “起来了”才刚踏出房门,便见绍景坐在一个小几前,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在瓷盏里温着。

    “陛下。”楚汜行礼,绍景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

    “这”楚汜犹豫。

    绍景却道“朕的龙榻都睡过了,你跟我拘这礼作甚”

    一番话说得楚汜面红耳赤,便坐到了绍景对面“臣遵旨。”

    君臣二人对坐,绍景细细打量楚汜,楚汜却不敢抬眼瞧自己的君主。半晌,绍景叹道“这些年还好罢。”

    “还好。”楚汜拎起酒壶,先为绍景斟满,再将自己的斟满,又把酒壶放回原处。

    “游之你”绍景顿了顿,转了话头,又道“朕今日,就是跟你叙叙旧,朕当了这皇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楚汜听此言心一软,一直绷着的脊背放松,这才抬头看了绍景。

    绍景的外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又有些不同。眉眼间多了几分狠厉,气质越发沉稳,剑眉鹰目,有种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不可与当日而语。两人之间扯了些闲话,楚汜太久未曾过问世事,绍景便把这几年朝中内外的事情简单的说了,楚汜认真的听了不时问上两句,听到故人现状不免有些唏嘘,有些物是人非之感,不多时,桌上的酒菜和壶中热酒便被两人消了大半。

    矮几上的烛火跳动,偶尔发出几声噼啪的声响,照的一室昏黄。绍景掀开灯罩,又递给楚汜一把剪刀,楚汜伸手去剪那烛芯。

    “何当共剪西窗烛”绍景开口吟道。

    “却话巴山夜雨时。”楚汜应和。恍惚间竟如同回到多年之前,两人也是这般对坐,只不过那时候绍景面对的是满桌子的经纶,而自己在旁,帮他剪去过长的烛芯。

    “可惜了在冬日,没有夜雨,”绍景举起酒盏打趣道,“倒是有夜雪。”

    “”楚汜也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听绍景这么一说,微微诧道“竟是下雪了”

    说罢放下酒盅,起身推开了窗。

    果不其然。腊月的雪来的凶猛,如同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殿外的大理石地砖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往来巡逻的侍卫踩的脚印儿还留在地上,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院子里种着的矮松已经被盖了厚厚一层,借着灯盏依稀望见天地沆砀,浑然一白。

    “瑞雪兆丰年啊”楚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京城鲜有这么大的雪,楚汜自幼长于中原地区,气候宜人,在家乡的时候更是不曾见过。自从那年受了牢狱之灾,身子骨差了,王二更是把他看得很严,雨雪天气决不让他出门。是以楚汜一时间竟有些忘乎所以,伸出手就想去碰那雪花,奈何房檐挡着,手指只能划过冰冷的空气。

    “想看,就出去看看吧,游之。”绍景唤了张盛德,张盛德捧了黑色狐裘斗篷进来,绍景接过不假他人手,给楚汜披上,随后又细细给他系好。

    “陛下折煞臣了”楚汜又急又羞,连忙制止绍景。

    绍景却道“游之,今日,你且不要把我当皇帝罢。”楚汜最见不得绍景软下身段,而今他已贵为九五之尊,言语态度却还如当年一般,想起他刚才所言,又不免心疼,也就默许了他的动作。

    说话间已经系好了结,橘色的内衬显得楚汜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张盛德赶紧上前给绍景披上斗篷。

    “来。”绍景说罢转身出了殿门,楚汜阻他不及,只得跟在身后出去了。

    谁知到了外面,楚汜竟是两步快走跑到了绍景前面,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心里却是禁不住的欣喜。刚才小酌几杯,浑身气血通络,竟也不觉得冷,顿时玩心大起,蹲下团了个雪球。

    “珩曜”楚汜握着手里的雪球,一时得意,站起身来竟然直呼绍景小字,绍景见他满脸通红,手舞足蹈,便知是有些醉了,想过来扶他一把怕他晃得狠失了重心摔跟头,突然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正中门面。

    一瞬间里里外外的宫人都愣住了。紧接着就都跪了一地,张盛德见情况不妙,把殿外的人都遣退了,赶紧跑到绍景面前取了帕子要给绍景洁面。

    楚汜也愣住了,酒醒了大半,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臣殿前失仪,冒犯了陛下,求陛下开恩”

    绍景却赶紧拉起他“又没开罪你怎么自己个儿倒跪的这么顺畅”由着张盛德擦干净了脸上的雪,又继续道“普天之下,也就游之敢冲天子的脸面砸雪球了。”

    “皇上”楚汜十分难堪,低垂着头,绍景见他这个样子愈发心痒难耐,从再次见到这个人的第一面起就蠢蠢欲动的心思再也压抑不住,他走到楚汜跟前儿一把把人揽在怀里“游之”

    楚汜却是推不开他,只道“皇上,你,你放开”

    “游之,你若真是厌恶,就推开我,我不会迫你。”绍景嘴上说着,还是紧紧抱着楚汜没有松手。

    楚汜窝在绍景怀里,双臂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心里根本舍不得推开这人,他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珩曜”

    一别经年,当年的那些腌臜事还连累了绍景,自己蒙了天恩得赦才逃出命来,绍景也被褫夺了太子之位。如今绍景有了皇子,做了皇帝,成了天下之主。楚汜以为年少时候的荒唐绍景怕是早就忘了,召自己回来也不过是怕外人诟病皇上苛待旧臣。楚汜进京之前曾想,自己还是犯些错,让绍景找个由头把他发落了,省得两人为难。毕竟在朝为官,就算皇上不盯着,下面那些官吏可都还盯得死紧,太傅这官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毕竟也是正一品的职,多少人如虎狼一般眼热着呢。

    但听了绍景刚才那番话里话外那意思,楚汜才明白绍景还是念着那些情谊的,情不自禁的就落了泪下来。

    绍景感受到怀里人的抽噎,忙慰道“游之,进屋,在外面小心皴了脸。”说罢也不待楚汜回应,又把人抱了起来往屋里走。

    一天之内被绍景抱了两次,楚汜当真是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好在绍景顾着他的身份,也没让多的人来伺候,大部分都是张盛德亲历亲为。张盛德自从升了太监总管,可有些日子没做这般琐碎杂事了。虽说伺候主子是奴才们的职责,可是张盛德也不是自己的奴才,还绕着自己忙前忙后楚汜在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倒是把眼前的绍景给忽略了。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绍景把人放下,差人伺候楚汜退去外衣鞋冠。

    “想张公公”楚汜下意识的回答,话一出口才暗道糟糕。

    “想他作甚”绍景瞥向立在一旁的张盛德,张盛德可是冷汗都下来了,心想楚大人哎咱家这没招你没惹你想我作甚啊我这一个老太监有什么值得您惦记的哎哟

    楚汜忙道“不不不,跟张公公无关。我就是想,我这一回朝倒是辛苦公公了,忙前忙后的”

    绍景冷哼“奴才不就是伺候人的么你倒是挺关心他。”

    “伺候皇上,伺候楚大人是咱家的福气,奴才不觉得辛苦。”张盛德赶紧跪下道。

    “你听到了吧,游之”绍景一挥手让张盛德带着人下去了,“别总走那些无谓的心思。”

    楚汜叹了口气道“珩曜,我当日是怎么跟你讲的厚待下人,别小瞧了他们”话说了半截,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当日跟他读书讲义的五殿下了,而是皇上,连忙改口“臣逾越了。”

    “游之,朕就喜欢你这样说话,”绍景叹了一声,“你让朕觉得,自己还是活在这世间的,而不是个批折子的机器。”

    第4章

    征和二十五年的秋,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秋里,太子疾殁,本就卧床不起康启皇帝受不住打击身体江河日下,终于捱不到来年春天,于秋末驾崩,皇族之中可继承大统的,便只剩下总角之年的皇长孙,和早些年因事被废的五皇子。

    朝中的大臣为了谁才是正统继承人而战的不可开交。五皇子绍景的生母是康启皇帝的皇后,奈何身体病弱,强撑着生下五皇子没多久便去了。康启皇帝的皇后德顺皇后是荣国公家的大小姐,荣国公手里握着整个大绍一半的兵马。二皇子则是在五皇子被废之后册封的太子,太子妃只是朝中一个尚书家的嫡女,皇长孙虽年幼,可是胜在名正言顺。帝王之家,名正言顺四个字便是够了。

    其间血雨腥风略去不谈,最后仍是绍景靠着母家,赢得了大部分老臣的支持,才坐上了皇位。

    绍景登临帝位,改年号延昌,取“延续昌盛”之意。换代之后,朝廷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部则是一团乱麻。支持皇太孙的一派仍然贼心不死有意让绍景难做,支持绍景的这派又为了各自的利益你争我夺,互参的折子一本本的上奏,绍景又不能置之不理,每个折子的批复都要思虑再三。绍景这个皇上当得,着实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楚汜只听了他这一句,便知晓他背后有太多辛酸无奈。

    “游之,我现在,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绍景道,“你且留下,帮帮我吧。”

    “陛下厚爱,臣,自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第二日,楚汜便出现在了早朝之上。众臣见了楚汜,总是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点传闻,虽然先皇把事情捂得死紧,可是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楚汜解佩多年,又是被绍景召回朝里的,大臣们看着楚汜的眼神里,总是透着那么点暧昧和不屑。可毕竟是天家的事,大臣们也不敢私下里嚼舌根,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罢了。可是偏有那不识好歹的主儿,偏要来招惹楚汜。

    “哎哟我当谁来了呢,这不是楚侍郎么呵呵,瞧我这记性,现在人家可是太傅了啊。失敬失敬哈哈哈”说这话的名叫赵沛源,是大绍的四品骠骑将军,仗着祖荫,在朝中颇为随意霸道。

    “赵将军。”楚汜却是未见半点难堪神色,恭恭敬敬道,“当日我离朝不过是小小侍郎,今日承蒙圣恩已是一品太傅,难为赵将军还记得在下。您倒是与多年前别无二般啊,真是好福气。”

    这番话无疑是戳了赵沛源的痛楚。

    赵沛源这个骠骑将军,不过是仗着祖上庇佑,官阶俨然已是做到了头。楚汜却是直接晋升为一品大员,虽没有实权,也是压了自己好几头。

    赵沛源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他在朝中素来霸道,也没有出来解围,众官员作壁上观,一时间气氛好不尴尬。

    赵沛源脸越来越红,周围围观着窃窃私语的官员也让他恼火,大怒之下口不择言,粗俗的话竟脱口而出“还不是个卖屁股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有些话可以腹诽,但是决不能说出口。赵沛源这是犯了大忌,有大臣不忍,忙道“赵将军你这是说得说的什么话快给太傅赔个不是”

    赵沛源也知道自己冲动之下言行失当,只是那认错之言实在说不出口,嘴硬道“我说错了吗大家伙心里都清楚的事”

    “皇上到”僵持中,已临近早朝时间,皇上提前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连忙行礼。

    绍景却没叫众臣起身,端坐在龙椅上之后问道“今儿个来的早了些,便在后殿多呆了会儿,不成想,倒是听到些新奇事啊”

    赵沛源在下面冷汗都下来了,不等绍景说完,便跪行出列道“臣言行失当,还望陛下恕罪。”

    “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人。”绍景换了个姿势,“殿前失仪,诽谤朝廷命官,按律当斩念在赵家祖上护国有功,你又主动认罪了”

    赵沛源伏在地上,听到绍景前面的话冷汗直流,身体越绷越紧,但是听后来绍景话锋一转,想必是饶过自己了,便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谁知又听绍景接着道“你便解授归家吧。”

    “皇,皇上”赵沛源不敢置信一般猛然抬头,张口结舌道“这”

    “怎么了”绍景从龙椅上冷冷的下睨,“朕治你的罪,你不服气”

    “臣臣”赵沛源这个臣字在嘴里打了好久的转,又瞥了瞥周围,竟无一人相劝,最终还是道,“臣谢主隆恩”

    说罢竟是直接转身出了大殿。

    绍景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这时只听绍景旁边那太监高声喊道“上朝”

    满朝文武还在地上趴着,这时候倒也省事了,直接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罢。”绍景这才让众臣起身。

    大臣们跪了许久,有些年岁大的起来就得让旁边岁数还轻的搀着起来,绍景看着眼下这些人歪歪斜斜的终于站整齐了,才道“朕登基时日不长,好多事情,还望老臣们多多扶持。”

    “微臣惶恐”殿下齐道。

    绍景在心底冷哼一声,表面上却和颜悦色继续道“刚才的事,各位怎么看呢”

    “臣以为”说话的是右丞,荣国公的老对头秦中海,年已逾花甲,“皇上的处罚还是重了。”

    “哦依右丞之见,该如何”绍景问。

    “依臣之见,杖责三十大板,罚三月俸禄便可。陛下的处罚还是有些重了。”

    “臣认为不可”说话的是黄子谦,征和二十一年的进士,入朝没有多久,不认得楚汜,自然也就没有那些过节,他道“赵沛源出言不逊,侮辱的可是当今太傅太傅负责教育皇子,若是这么轻的处罚就罢了,太傅还有什么立足之地这让太子以后如何自处”

    “臣附议”

    “臣反对”

    一时间早朝就为这件事吵翻了天,绍景这个皇帝就在上方冷眼的看着,脸上的笑愈发阴冷。楚汜站在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中间,又抬头看了看绍景,难以言诉的心酸便涌了上来。绍景虽已坐拥天下,可是这天下,也并非握在他的手中。绍景的视线转过来看向楚汜,君臣二人目光相接,绍景眼中的无奈不甘,就传到了楚汜的心里。他握紧拳头,暗暗发誓,定要帮绍景坐稳这皇位,再也不受他人摆布。

    “游之,早朝上的事,你看到了吧。”待下了朝,绍景在文德殿里召见了楚汜,道。

    “皇上”楚汜满腹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还望陛下,多加隐忍。”

    “呵,隐忍。”绍景狠狠地拍案道,“朕忍着呢。早晚有一天”

    “皇上也不必如此焦虑。”楚汜又道,“现下朝中,还是有可用之人的。”

    “继续说。”

    “荣国公一派,秦右丞一派,这自是不用多说。再然后就是那些已经快要告老还乡两不相帮的老臣,也不足畏惧,还有就是朝中的青年才俊。”

    “楚汜啊楚汜,做这个太傅,真是委屈你了。”绍景欣慰道,“不过一个早朝的功夫,竟被你全都看了出来。不错,征和二十一年以后的进士,都是我有意提拔上来的。只是根基不深,还成不了大气候。”

    “皇上不必心忧。”楚汜又道,“新皇登基,正是我朝用人之际。却不巧会试刚过,陛下,开恩科吧。”

    “开恩科”绍景眼前一亮,“你是说”

    “皇恩浩荡,天下举子必定感蒙天恩,奋发读书,以报朝廷。”楚汜最后恭敬道。

    第5章

    延昌元年冬,绍景力排众议,定于次年四月举恩科。

    因康启皇帝驾崩之事本以为会耽搁的县,乡,省试非但没有取消,还加开了恩科,大绍的举子们个个满心欢喜,临近年底也未曾休息半日,刻苦读书去了。

    而当朝权臣对此事却莫衷一是,不过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表面上沉默,但是不代表私底下就没有意见。荣国公府的门槛,就快被前来求见的客人们踏平了。

    “老爷,京城巡按张成求见。”荣国府的老管家,李年凑到老荣国公的跟前递话。

    “李年,传令下去,说荣国公病了,谁都不见。”荣国公却是一脸淡定的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这老爷,这不太好吧。”李年有些为难道,“张大人来求了好几次了,这么搪塞”

    “李年,你跟着我多少年了,这点事都看不懂”荣国公这才抬了眼瞧他,“小皇帝这是要发威了啊。”

    “那老爷,咱们就这样闷声看着”

    荣国公把茶盏往桌子上一磕,却转言道“咱们荣国府,爵位到熹儿身上,便只剩一个伯爵了。”

    “可不是。”庞熹是荣国公的老来子,绍景生母的弟弟,年岁和绍景相差不多。虽然是个庶出,奈何庞家人丁稀薄,荣国公这一辈子,便只得了这一个儿子,宠爱非常。德顺皇后还在的时候,荣国公常常让发妻带着他去宫里,也算是给绍景做个玩伴。李年是看着庞熹长大的,心里便多了几分疼爱。

    “我老了,眼下是还能撑几年,可是毕竟不长久了。你看看庞熹,是个掌大事的人要想保我庞家上上下下的荣耀,还是得靠着陛下啊。”

    “那当初何不立个”李年自己也知道后面的话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自然的噤了声。

    荣国公自是懂了他的意思,他本不是多话的人,奈何身边的老管家不开窍,忍不住多言了几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是不是拼死拼活的扶持个老虎上位李年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糊涂啊”

    荣国公拍桌子道“你当秦中海是吃干饭的他一个劲的支持皇太孙走的不就是你那样的心思秦中海的野心太大了,他是要把持朝政啊我庞振祥只求庞家世代富贵荣华,谋权篡位之事,那可是要受万人唾骂的啊我这一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跟自己的外孙抢天下,列祖列宗都得从坟里跳出来戳我的脊梁骨这般简单的利害,懂不懂”

    “是是是,老爷您说的是。”李年连忙颔首擦汗,为着自己起了那不该有的心思惭愧。

    “只有皇上坐稳了皇位,咱们庞家才能长久下去。本家那些小辈,平日里那些个做法,我就当没看到。从今往后可不行了。晚上你把人都叫来,我要好好的敲打敲打。你亲自去请。”荣国公见老管家听了自己的话,口气也缓了许多,李年得了令跑出去传话了。半晌,荣国公冷哼一句“秦中海不过如此。”

    当日晚上,庞家的本家,嫁出去的姑娘带着外戚都回了荣国府。荣国公坐在主位上,身旁有侍女斟上热茶。晚辈们都是李年亲自去各自的府上叫来的,谁都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来了荣国府。荣国公却好像没什么要紧事一般,先下令开饭了。席上的各家各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也搞不清荣国公什么事情,一顿饭吃的惴惴不安。

    酒足饭饱了以后,荣国公仍然没开口,一大家子就陪着老人家在席上喝着茶。

    “今儿把你们叫来”半盏茶的工夫,荣国公才开口,席下坐着的晚辈一个个的耳朵立刻支楞了起来。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跟你们话话家常,这一大家子好久没坐在一起聚聚了。正好到年底了,几家互相走动走动,呵”荣国公不紧不慢的说着,仿佛真的只是跟晚辈们闲唠家常。

    席下的几家也拿不准荣国公的意思,都没有贸然的开口,一时间竟无人搭话,气氛好不尴尬。

    “最近啊,我身体不太好,别家要是打听我的情况呢,就如实跟他们讲,不要遮遮掩掩的。年岁大了生病有什么稀奇的呢”荣国公此话一出,席下不少旁系和外戚就开始冒黑线。您老人家身体好着呢您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可是荣国公这样说了,那他就是“病了”,没病也是病了。众人连忙称是。

    “行了,那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了。散了吧。”荣国公说罢,竟自站起身回了后院厢房,留得堂内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派李年大管家去各自府上亲自请人就不痛不痒的来了这么两句这哪儿跟哪儿啊

    “庞少爷”说话的是庞熹大姐嫁的夫君,叫方玉笙,是个富贾一方的商人,不在朝中,所以在主家,他是最不让人忌惮的,说话也时最没顾忌的。眼下这局面,众人都不开口,也不离开,只得由他挑了这头。

    “大姐夫,父亲的心思我怎么好知道啊”庞熹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朝中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父亲病了,你们就得吃斋念佛,轮流侍疾表表孝心是不”

    庞熹虽一副浪子模样,却偏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有些事他看的很透,只是不愿意参合罢了。堂下这些连襟儿表的堂的兄弟姐妹实在不开窍,庞熹看不下去便又出声提点了两句“少参合事少说话没事别出门,懂吗”

    “是是是是。”众人才明白过来荣国公把大家都聚在一起是为个什么事。

    绍景开恩科的事,荣国公没有表明态度,其他的庞家人,连着这些沾亲带故的,见荣国公没表态就以为跟原来似的由着他们去,言行难免打眼。这次聚餐的目的,也不过是敲打各家,夹起尾巴做人,安安分分的少出幺蛾子,也是间接表明了荣国公的态度。

    好在进了腊月,有点脸面的家族都要聚起来祭祀设筵,庞家这样的家族更是要撑足了门面,聚会也多,是以这次敲打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皇上,别看折子了,歇歇吧。”楚汜屏退了下人,自己端着食盘进了文德殿。绍景这才抬起头,看到绍景不禁眉目一松。

    “游之”绍景道,“我正有事跟你商量呢,你就来了。”

    “怎么”楚汜把食盘放在案上,从侧面绕了过去。

    “荣国公”绍景便把荣国公折子上的事情细细说了,楚汜听着,手托在下巴上思虑了良久。

    “荣国公这意思看上去只是寻常问安的折子,但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楚汜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有时间我去拜访一下吧。”

    “荣国公现在称病不见客,连早朝都不上了,你去拜访,怕是连面都见不到吧。”绍景最后还是把折子扔到了一边,“罢了,此事先放过。你带了什么吃食来”

    “我都忘了。”楚汜打开食盘上的罩子,一碗喷香的八宝粥便呈了上来。“腊月初八,该吃腊八粥了。”

    “是啊最近都忙糊涂了。”绍景接过碗,也不背会楚汜,大方的吃了起来。腊月里本是祭祀多习俗多,最忙的一个月份。因着康启皇帝去驾崩,大绍行三年国丧礼,一切从简,绍景又忙着推行恩科的事,实在是记不得日子了。

    “楚汜委屈你了。”绍景叹道,“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也不过是这一个两手空空的太傅”

    “皇上,臣不委屈。”楚汜大胆的搭上绍景的手,“我能帮到你,很知足了。更何况”

    更何况,你心里是有我的。

    这样的话,楚汜说不出口,绍景也不清楚楚汜的想法,只是回握住他的手“朕知道你的好。”

    说罢,把匙子放下,拉着楚汜的手,一点一点的逼近。

    “皇”楚汜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绍景堵了嘴。

    这不是两人的第一个亲吻,楚汜却觉得胸腔都要炸开了。淡淡的八宝粥的香气透过另一个人的唇舌到达自己的口腔,再传至大脑,参杂了绍景特有的味道,如同催情的香气让人热血沸腾。殿外是凛冽的风雪,殿内却温暖如春。楚汜不由自主的环住绍景的颈子,任由他加深这个吻。两个人的亲吻越发投入,绍景的手撑在绍景身后的案桌上,宽大的衣袖却在无意间把案上的碗扫到了地上。

    “哗啦”

    碎裂的声音让两个人如同被惊醒一般猛然分开了。一时间,急促的呼吸充斥整个大殿。

    “皇上”张盛德在殿外候着,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询问。

    “碗打了而已,叫人进来收拾一下。”

    “嗻。”一应一答间,宫人们推开殿门鱼贯而入,头也不抬的直奔地上的碎片。

    楚汜连忙整理情动之下被扯得有些凌乱的衣领,然后捂着被咬得有些红肿的嘴嗔怪的看着绍景,绍景却不在意,等宫人们退下了,他又把楚汜密密实实的抱在怀里“游之,幸好有你。”

    而楚汜能做的,也只是用力的回抱住绍景,他的君主。

    第6章

    翌日,楚汜登门造访荣国府,不出意料的被挡在了外面。

    “楚大人,我家老爷病了,不能见客,真是不好意思。您请回吧。”门房按着荣国公的吩咐,恭敬的把楚汜拦在了外面。

    “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是皇上派来探望荣国公的。”楚汜早就预想到了这样的情况,直接打着皇上的旗号。

    “这您稍等。”门房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传话了。

    “老爷”李年看着荣国公的脸色问道,“见还是不见”

    “不是说了么,不见。”荣国公气定神闲的逗着鸟,看都不看李年。

    “楚大人说是皇上让来的”

    “皇上”荣国公呵呵一笑,“皇上亲自来老夫就见一见嘛。”

    李年明白了自家老爷的意思,退下去跟着门房去了府门口。

    楚汜在荣国府的门前徘徊了一阵,就见那红色大门缓缓打开,荣国府的老管家从小门里出来了。

    “楚大人。”李年凑上来行礼,“我家老爷真的病了,不见外客。”

    楚汜把李年这话掂量了两下,随即道“荣国公是我大绍的肱骨之臣,还望多多保重,好生休养。这些是皇上赐的补品,李管家差人收了吧。”

    “谢陛下隆恩。”李年说着叫人收下了东西,目送着楚汜离开。

    楚汜坐在轿子里,把李年的话又来回翻腾了几遍,才堪堪确认是什么意思。进了宫见到了绍景,便直道“陛下,不出所料,没见到荣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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