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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 第9节

作者:周而复始 字数:14472 更新:2022-01-01 02:25:50

    盯着眼前身影飘飞,刀剑相击金戈声声,让人震动的是被四人设阵围于当中的江暮翻转着长衣,隔开他人刀剑的自己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又交手了些回合,应付姿态渐现。

    “管吗”眼前就是以武犯禁的典型,以他们的职责,该拿下送官才是。

    听了这话,先到的斜了后来的一眼,开玩笑,没瞧着阶上阶下均是一副看热闹的脸色么,就算职责所在,就算有些能耐,此时掺和进去,实属没眼色。

    江暮的脾气一向不太好,性子也挑剔,基本把握了对手的修为,也就不耐烦了,当江暮指按剑鞘,凌厉杀气四溢之际,四人迅速翻身倒退,只退至府门阶前,才刹住脚步,齐声拱手道“技不如人,领教了。非凡”

    按着剑鞘的江暮散发的杀气并没有消散,转身扫视向围观人潮,癝凛四溢寒气惊得聚集而来手执长戟的禁卫由不得齐齐退了一步。这一仗和这一退,注定了江暮定将各满天下。

    轻轻皱眉,并不想惊忧出事端的永固站起了身,此刻才发现,江暮此举并非针对聚集而来的禁卫。

    永固王府门前的这城争斗,不但好些禁卫吸引了过来,一些在内城走动的闲人也聚集过来,不远不近得瞅着。罢手的江暮看着的是团聚在闲人中的一名汉子,此人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见得江暮扫视过来,他远远得举起双拳,显出江湖人的举止来。

    虽修武道,但以杀止杀抗击蛮族的江暮素来对以武犯禁还一派正义凛然之色的武林人甚为厌恶,仅仅扫视了一眼,就将视线跳了过去。之所有没有发难,只是源于此人身边不远处,铭文正和个小腹微凸的孕妇说着话,似乎认得般。

    铭文是何时窜过去的远远看着那个有孕在身的女子,黑虎皱眉,怎地有些眼熟。细想了一下,黑虎恍然,这个女子不是在扬州为少主抚琴的乐姬么,她怎地在这里

    “有什么不对”顺着看去了一眼,永固询问。

    “可能是被我杀机激起,此人显出些战息,但并不是杀气。”江暮转身回话。

    “杀机你还想在这儿见血”永固举着扇子上前赏了江暮一记。虽和江暮未见得几回,旁观着这小子冷漠中隐匿醇厚,性情乖僻内藏和顺,说真话,见得江暮,远比见得亲子侄要亲厚欢喜得多。

    不轻不重击打的举止中透着亲昵,看得他人无不将找茬的心思一敛再敛。

    伸手将探看铭文在和谁说话的耀晴牵起,任性也罢,警戒也罢,江暮是坚决不许耀晴进永固王府去的。

    “别较真了,王妃想和耀晴说说话。由得本王担保,定还给你个完整的耀晴,总信得本王吧。”眯着眼的永固哼着。

    抬目看了看永固王爷,阶下的江暮道“天下人都晓得王爷惧内,由您来担保,请恕枫晚拒绝王爷一番好意。”

    听得张口结舌的不止止是永固一人,若不是永固举着折扇连击下去,碍着属下护主的天职,就是明知争锋不过,也须得仗义严词呵斥了。

    再次不轻不重揍了江暮几下,永固吩咐身侧书薄立即代笔拟封信给江宸,斥责江氏不教之过。当然,这种信若当真转到江宸手中,百分百没看就给扔了。

    哎,好想见识一番王府奢华的言家小六对江暮一再阻拦,颇为懊恼,只是也清楚江暮心意已定,绝不更改,心底里懊恼着回头定要咬他几口。

    算了,反正昨日和父亲三哥会面后,暂定出了低调行事的策略,此时看官众多,正是扮乖的好时机。

    黑虐着人捧来锦垫,左右围观的旁人皆连忙退避两边,在府门前,江暮携同耀晴齐齐给永固王爷叩拜了大礼,且并向王妃遥遥叩拜了大礼,做全礼数。

    得了传报,府内的薛钰也只得放弃,总不能当真见血吧。着府内宫婢将准备好的点心全部装了好几个食盒送了出来,点名专赐予江氏言耀晴。外显的疼爱之情看得旁人诧异,可晓得,这栋亲王府深处的王妃娘娘在京中是位地位显赫却及其低调的贵人,除了年后由得宫中抱进府中的小郡主之外,没一位能得永固王妃青眼,由此能推断,这位江氏男子媳定有大背景大来头。

    在各色揣度中,于是,在亲王府前争斗一事,就此不了而了。

    握着小耀晴的手指不再放开,此刻天色正好,转道往舅父府上去一趟吧,母亲叮嘱事情总要得承担些。

    一手被江暮揣着,一手举着折扇的耀晴侧身嘱咐靠身边随侍将王妃所赐的糕点分一半送与西城去。王府高厨精制的糕点,让爹爹尝尝之余,想必也能使得让脾胃不佳的三哥开开胃口。

    行礼完毕,队列退离王府门前,四下也渐渐散开。随后跟上队列的铭文摆着发尾跑过来,挨着六少紧急禀告一些事宜。一旁黑虎伸手将铭文往一边扯了扯,挨得太近了少主眼都斜了。

    不是什么大事,是有一面之缘的同乡女子有求于他们。

    那个女子是谁他们认识么被铭文一再提醒,想起来了,他们登船远行往北之际,在运河上俯视一别舟内,曾见得的个仰望而笑的美丽女子就是她

    自幼卖得娼门,看尽人事风雨飘零,被可托付终身的男子赎身的那日,在运河上得见娇怜的言家小六少一面似乎当真分得了运道,随之怀有子嗣使得喜上加喜,却不料,最近以来,夫婿连天愁眉不展,才知晓官府借以在御赐塞北江氏大婚中江湖人连番犯禁之事,对江湖门弟大肆清扫,其法度严厉到有不覆之意,身在江湖的他也免不得此劫,听得惶然的她在斟酌之后也恍悟出,传闻中的江氏男媳妇莫不是当日远行的言家小六少

    在淮扬,均晓得,言氏待女子向来厚道。当即过来想求助于在京的言家三少,却连连不得其门,今日若不是被当日船上的小书童认出,根本找不出机会攀谈说话。

    听了这话,耀晴瞄了一眼过去,那些倒霉的江湖人不是全部在护城一战中殉难了么,怎还连带师门受过对此事,并不懂的耀晴自然不会随意说话,抬目看向江暮。

    之前就已认出此女的江暮淡然,“若不想牵连其中,就自荐参军卫国吧。”此次来京虽匆忙,随行携带众多,除了驱赶带来了马场的军马,几支分队还将北地造办坊押运了大量精良铁器,江暮看得清楚,秋后的西南定有战事。刚才虽没有动手实战,其迎面而来的战息显出此人修为不凡,为瞬息的收敛气息看来,绝非是江湖门派中的小人物才是。反正有萧泓自荐从戎的佳话有前事,照着这个现成例子去做,在避开此劫自保之外,未尝不是一桩机遇。

    得了少主的许可,铭文转身折回去将少主的话一字不差转述给了那一面之缘的女子。至于最终的主意,还需他们自己决定。

    “除了定下今日轮值的,别的都散了吧。”被江暮牵着手指的言家小六显摆得有些烦了。行走到哪儿都被一群人围着护着,表面上看上去很威风也极有体面,其实没一点自由。抬手将耀晴托上马鞍,对耀晴一应吩咐,江暮一如既往没有意见。

    对此次被召来京,江氏上下无不有种种顾忌,最大的顾忌就是监察司借机渗透,推衍了种种细节,还是发现再严厉的提防都不可能完全要杜绝可能的漏洞,在无法全然杜绝,又不能在京中使用强悍措施的推衍后,进京起,江暮就选择了全然放开手。当然,但凡这种套得人心的好人好事,全数由得耀晴去做,看吧,听了这句,每个看向少夫人的眼色都透着温馨,无不再次感慨少主娶了位善解人意的好媳妇,天意真好。

    驱马临行外,再次叮嘱了一,“不管怎么闲逛,绝对别忘了咱们塞北马场的人是天底下最忠君不二的。可记得牢了。”

    连声谨记,目送了少主和少夫人远行直至不见了身影,一帮子各自邀着亲近的,一下子四下散开了去。嗯嗯,没错,好不容易抢得来的上京机会,不去四九城看看玩玩转转,回去怎么炫耀。

    军营如官场,其倾轧丝毫不比得朝堂来得清省。

    历朝历代,为立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之后封荫多袭武职,百年来,世袭着祖辈功勋的子孙们除了拥着与生俱有的高阶头衔之外,先辈张弓引箭奔驰沙场的血性多半随之减弱。靠着世袭得来的武职,在等级严谨的军营任职,自有趾昂的资本,只有现在均将嚣张收敛,既然朝中以重典严惩不法文职官宦,面对将起的硝烟波澜,兵部早晚也免不得有一场洗礼。

    摆开无数前人呕心沥血精心绘制的军用图卷,从去年秋起,北营交领们就开始细细研究西南地形、人文。较之京内安详之景,营中备战气氛自今春后就日渐肃杀。从兵部不断送至的谍报看来,地方驻军集结调动频繁,平定西南的战役势在必行,只不过,还少了个导火的引子罢了。

    顺着图卷展开,一众目光都扫向拿镇纸帮着压图一角的萧泓。有资格进得这个作战内室的将领中,萧泓年纪最轻。无毫无疑问,朝中变局中满是输家的惨烈中,只立于黄袍一人之后的萧泓俨然成了王上信赖且潜心栽培的新贵。

    对他人近乎臆测的揣测,萧泓坦然,在朝中旁观多年,按部就班游离于派系之外的他很清楚,无论任何事情都可能是双刃剑,此次,正源于萧氏一族也被牵连了进去,王上才确定并接受了他坚贞不二的忠君立场,时势造人,如何而已。

    卷图展开,话题未展,一阵阵喧嚣声透了进来,引得一种皆看向门外。自初春以来,军中法纪加倍审慎,这种陡起的喧嚣甚是少见,不需传唤,已经将重重通报听得清楚,“塞北马场的军马到了。”

    听了这句传报,齐齐都挑了一下眉,会心一笑。

    京郊北营离得京城不过路程,隔日就有京中传报送至。今日午时,传递役使交了文牒,喝茶休息会儿的功夫将昨日进京了的江氏事情简单讲了一下,现如今,抬目云淡风轻说上一句“有什么事吗”俨然成了京中风传开的口头禅。

    当时在一旁的萧泓听得言家小六进京时的显摆张狂,见惯了言家装模作样的他并不以为然。若奉旨进京的江氏不将展露于人前的机遇把握住,往后只能畏缩于人言之后了。呼应赐婚时的越制,把狐假虎威少教养的架势摆得十足,本就是遏制言谤的好策略。说真话,看上去沉闷江暮绝对不可能像外表所见的那样暴戾烦躁。放开此不议,言家小六此举这对决意要娶耀辉的他而言,不失是桩好铺垫。

    耳边马嘶阵阵,按捺不住好奇,收了图鉴,齐齐出军室看看去。培育军马的各大马场中,塞北马场的军马素来是最上品。

    军营之门轻易是不开的,没有进出牒文的外人绝不得走出。在大营侧门安置了点检书薄,军马可不是寻常家畜,须得一一对应点检验收。

    被登册的健马陆续被牵引进营,先进得来的数十匹健马在营中空地上摇摆着鬃毛,尽现彪悍威凌之态。欲纵马驰骋本就是豪迈男儿天性,眼见得这般好马,聚集过来的男儿争相探看,实属自然。

    “那是什么”摸着长须,靠近看得甚是满意的大将军眯着眼,从一群伟岸的驸马中踱步出来的一个雪银色的玩意儿。

    “马。”一旁的近侍小校连忙回应,引得簇拥着大将军的偏将们一片白眼。

    其实小校回得其实没错,从驱赶汇聚暂停在营中间还未驱赶往马厩的群马中转了出来的雪银色的玩意儿确实是一匹马。是一匹鬃毛如银,四蹄上还各套着银铃铛的小马驹。

    众目睽睽之下,莹白如雪的小马驹伴着四蹄的银铃声声,闲适得踱步过来。齐齐瞄着四蹄上的银铃,这是吉祥之物还是源于特别尊贵如此姿态,难不成是贡品

    这匹毫不在意围观目光,怡然自得的纯白如银的小马驹晃荡着过来,挨着近旁的一位副将身边居然还蹭了蹭,引得无不莞尔,皆伸手抚摸两下,想象此小马驹长大后银鬃纷飞的风姿,无不遐思神往。

    移交军马的北地属将瞧着立即奔跑过来,低声道“这匹小马驹叫避尘,是江氏少夫人的爱驹。点交验完毕,须得返回京城赶紧交还。”这次奉旨上京,行动得匆忙,从不受拘禁的小避尘时不时窜到围聚的马群中抢夺上等饲料,在前日的分岔口走得散了,他们这边交完差,需赶紧去京中送交江家少夫人去。

    江氏的少夫人呃,就是萧泓恋慕着的扬州言三那个公然出嫁的幺弟旁听得了的都齐齐泛看向肃立一角的萧泓。要是萧泓矢志不改,那他们就是一家子了。

    靠众偏将之后,瞄着爱娇的小马驹,萧泓摇头叹息不已,物随主人型,这话半点也不假。

    已经听得太多江氏言氏的传言,一点也不想将京中百官的无奈蔓延到军中。大将军稍作沉寂,抬目嘱咐下去,“交验完毕后,备份文档由得萧将军立即交付兵部。今日去,明日回,不可延误。”

    萧泓连忙出列接令,欣喜之色不予言表。哎,没办法,来之前估计错误,本以为北营靠着京城,日写一封家书寄给耀辉以作心意,没想到军中备战状况极端严谨,除了传递文牒之外,一并人等和信笺都不得随意进出军营,以此看,入秋前断无可能回京,致使得萧泓最近一入夜色就百转愁肠。大将军此令实在下得及时,今日去,明日回,抻着找出个闲空,定要见得耀辉一面,这般恩德,萧泓记下了。

    往京中兵部交付点检校本,只需校尉理办,现在转交了萧泓,其中自然存有人情之意。瞧得随着此言当即将肃静之态化作雀跃之色的萧泓,抚须的大将军轻咳了声,哎,说起来,萧泓恋慕扬州言三惹出相思一事早已传遍军中,前些日萧泓进营门后,立即引起围观,却并没有引来非议。也是,军营中,男子相恋从不是秘闻,虽然有严苛的军纪戒律,只要不被张扬出来,皆作默许,至于,对萧泓居然满心定要相娶作正室这般异事,更直接衍化成了风流雅韵,如此一来,真不知算不算得是世风日下。

    日午稍过,点检完毕。一并人等也不滞留,全行离营。一路知晓同行的英伟年轻将军就是恋慕少夫人的三哥的那位萧将军,自北地而来的一并汉子们当即表现出些欢喜亲厚,他们打心眼祈盼再有一户人家也娶个男媳妇,免得天下人把眼光只盯着他们塞北江氏一家。

    离了大营十里外,在指定的饭庄用了餐食,当即一并急赶往京城。

    第五十九章

    往兵部交付函文,待的时间比预期得长,等得出来之际,衙署门头已经燃起了风灯。

    遥看家家户户星星点点,最终按捺住往西街见一眼耀辉的心意。暮色深深去拜访,无论是议礼还是论事,都是自送话柄上门,定被言辞呵斥,说真话,言家伯父当真不好惹。

    就算选定以静制动的打算,每个时机也不是坐待着自个儿来的,那都是他细细思量,每一分皆把握在心,从不敢留下嫌隙错落。

    执策分衣又上了马,转往回府。见得大公子决定折返回府,一旁守在府门外的亲随打心眼吁了一口气,分了两个立即先行回去通报,其余的分左右攘辟着大公子回府。

    家门依旧,光鲜得毫无本该显现有的颓废之色。

    迎候在门前的家仆们挑着风灯,齐齐将回府的大公子簇拥进了府门。

    暮色深深,没回居所换洗,直接往父母居住的正院去省请。

    虽然只是离京不久,终究去的是军营,听得长子回来,萧大人偕同夫人一并端坐高堂上等着了。

    戎装在身,只施了简易的家礼。眼见得爱子一派英姿飒爽,上堂端坐着的萧夫人满人欢喜。当听了萧泓禀告了明日晨起就必得回营时,刻意拉着脸的萧大人脸色当即和缓下来,和颜悦色问了几问体己的话。得了通报,弟妹们也从各自院中起来向长兄见礼。

    “天色不早,明日还要回营,回去休息了吧。”一番热闹之后,萧夫人轻轻一语,子嗣们均告退离了去。

    萧泓往回走,胞弟跟着一旁。不同于父母云淡风轻,隐忧之色笼罩不消。当得知兄长有定要娶男子之意,他也基本上知晓自己将是萧家继承人,这般好事,不暗自欣喜也不可能,只是同为一母同胞,再加上萧氏一族的前程全在兄长肩上,他自然不敢展颜。更何况如今仲夏将消,渐至的孟秋之月正是刑戮之期,见得多少熟识的曾经钟鸣鼎食的世交瞬间沦为低贱,其忧饶自是不可言表。

    见得胞弟一脸惆怅,萧泓皱眉,需晓得,他选择从戎,除了立显效忠之外,也是寻找时机将萧氏一族转移于胞弟承继。“萧氏一族兴衰担在肩上,这种忧郁不忍之色再也不要外显。多听多看少言,就是立身根本。”

    听了长兄呵斥,连忙诺诺应下。持着灯笼的侍婢引着路,萧泓脚下一顿,怎么引向了胞弟的宅院

    “您院中一并婢仆等皆被母亲遣送到了赔付于言三少的府邸去了,现在那里暂住着的是他的胞弟,目前,言三少还是居住在西城。”回着此话,萧二公子着实有些无奈,京兆尹判定将那栋内城府邸赔偿于言三少之事,已然被讹传为可能就是为了兄长将来婚事之用,母亲不但不避讳,还一派认准了那边将是长子分家后的居处,不但将萧泓院落中的婢仆都送了那边帮忙,还着府内管事过去,母亲还说等得全然整顿得停当之后,还要去走走呢。

    听了这话,萧泓低吟,衙署安置进京的江暮和言家小六居住在内城的事情已经听闻了,其中意味颇耐人寻味呢。

    小心看了长兄一眼,低声道“江氏进京,京中府宅无不回避,母亲却着人送去请柬,专程邀请,父亲也未阻拦。”

    “父亲是奉旨证婚之人,按例新人须当回礼。既然毫无拒之的道理,顺水推舟做出相邀,一显亲近,二显礼数,母亲这般行事极是恰当。”萧泓看了一眼藏不住心思的胞弟,真会瞎操心,记事起,母亲虽行事出人意料,多年来却从不越过分寸之外,不然,当真以为父亲全然不过问操这份闲心,实属自寻烦恼。

    听了长兄的教训,二公子诺诺称是。一行攀谈,大致了解了一下京中状况,全是江氏进京后的扯淡,基本上和在营中听得的差不离。

    立于低墙,萧泓转身问道“可知晓,定于何日恩见”

    二公子摇摇头,“今日江氏在王府门前无端生出一场争端,好在之后没被追究。之后王府除了给江宸出了呵斥的信件之外,还专程着人往礼部抗议,礼部也选了位礼官往江氏暂停的居所云训教。”说了这句,心思低沉的他失声笑了出来,“据说礼部在司务厅中精挑细选了位性情最严谨的大人,遣往训导。”

    “是么,这般甚了。”萧泓了笑了。这一笑中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不管如何恭维,言家确实算不得大户人家,此行是应诏入京,定得召见,若是在宫内失了规仪,后果可大可小。有礼部着人专程指正,就算觐见过程中出了差错,也可让江氏有狡辩转移责任的可能,王爷此举,端是上心。

    见得长兄含笑,二公子稍想了一下,也就没将昨日言三少得病的事情说道,昨日御医去看过都说没什么事,就不言了吧。反正明日城门一开,兄长就要回营,还是别陡生是非的好。想起这几日风传开的言三的幺弟姿容美妍如仙,甚是夸张,心生好奇的萧二公子见长兄开颜,好奇得询问起被赐婚的男儿媳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言家小六什么模样心情不错的萧泓当即撇起了嘴角,直言不讳道“祸水。”模样生得已然出格,性情还偏生做作得可爱,就算没遇上江暮,早晚也得惹上旁人。

    眨眨眼,听了长兄咬牙切齿般的回应,萧府二公子颇有些神往。

    不想在胞弟院中休憩,萧泓折返回了自己的居所。院中的婢仆虽然多半被遣走了,每日的清理也毫不敢懈怠,一应器皿物件无不清爽如故。

    明日开城门之际得需立即回营,远行人本应远行需早睡早起只是三更风作切梦刀,万转愁成络肠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第六十章

    青蟀声声,寂静深幽的院落更显寂寥。

    试擦着手中长剑,萧泓盘算起明日出城前赶往西街见得耀辉一面的种种细节,想到自己将积攒了多日送不出的书信亲手交付于耀辉手中的情节,欣喜得愈发显得神清气爽。再也无法安眠了。

    同是三更天,难得回京的萧泓做着睁眼美梦,身处西街深巷院落中的言家耀辉则支撑着眼皮,强撑着精力扯着闲话。

    以往从不留宿他人的西城小院中,今日破例留下了几位年轻的书生借宿,他们和耀辉有几日同窗之宜。

    当初在书院待了数晶,确切判断出避不开人事,留了封信在草庐薄被中,将一并衣物资转于家境贫瘠的同窗,言耀辉出了山门。就在不告而别不久,书院中就传出了在书院短暂逗留的言耀辉居然是为受灾百姓捐出万金之数的扬州言三本尊,这件事立即在书院中引起哗然。需晓得,贪欲金钱和权势,是千百年莫不能回避的人之本罪,放下两者诱惑的扬州言三的声誉在坚守君子之道志向的儒生中甚是清华。当然了,对言三和被萧将军恋慕的传言,则自各怀其他些想法。

    曾经同食同住于一室的几人相邀之下一并下得山门,一是借着归还之名,二是怀着规劝之意。进城一入西街就知晓了言三重病一事,想来是定不能见得,将准备好的帖子送去,以示来过了,没料到,居然被当即请进了后院。

    一眼见得衣着清寒,年少锐气十足的年轻书生们,言家父子当即知晓须得将姿态降得平和才行。

    不同于公学,私塾山门虽保留着论辩之风,其实并不温厚,言家小三在书院时间太短,多少有做作嫌隙可供攻击,若是把握得不好,极易转为讽议。

    好在,气血虚弱的言家耀辉病情绝非作假,少语也不失家教。之外,读得千卷书,行了万里路的言茂言谈见识岂是探求晋升之学书生敢可并论。

    未等说道来意,已然被言茂风采蛊惑,端坐在毫不见奢侈的小厅堂中聆听言先生的教诲,直至于暮色深厚,才惊觉城门合闸,出不了城了。羞愧于嚢中羞涩,当下局促起来。

    言家父子素来是有眼色的,着仆役收拾了边厢,邀请留住一宿。

    留宿一夜本就罢了,未料,这些年轻人们对阅历深厚,言谈风雅的言伯父极是倾慕,请教不断,害得本想就此休憩下的言家父子均不好拂逆了求知之心,撑着精神对应。月华高照,一旁渐有眼色的随侍将腹痛渐减不需再服的安魂汤最后一剂找了出来,细心煎好后端了给三少饮下,没会儿三少酣睡下了,此时,三更梆声传来,求知解惑还甚是精神的书生们这才依依告退出正堂,往边厢梳洗去了。

    坐了半日说了半日的言茂洗漱躺下,临睡前朦胧得生出些烦恼,哎,明早还须得早起么明日得赶紧将他们打发回了吧。

    放下手中擦试着的清锋,起身立于院中,仰视天际星辰,垂目府见得月华映衬得孤身影长。延续直至到了四更声起,心绪婉转的萧泓再也坐不住了,扫视了一眼服靠着廊柱打着盹的小婢,萧泓整理了衣襟,悄然翻出院墙,借着月影星光,在黎明前到来之际,赶着去瞧耀辉一眼去。

    夜静星闪,一轮明月将言家父子暂居的院落映衬得深幽。

    一道形似魅影般飘下院墙,落在沿墙种植的芭蕉之后。越过深绿,轻灵穿行在了廊檐下,借着倾洒下来的月华,探看向笼着薄纱的窗棂之内。不需揣测,此人自然是萧泓无疑。

    夜深人静翻墙而至,实在不是君子作为,此刻也顾忌不能了。究问情愫是如何发生的,已然不再迷惘的他也不能说清道明,反正应下一句俚语,已探骊珠,其他无不是鱼目。眼界内再无其他颜色。

    轻推窗棂,一股药香从心窗棂往外隐隐飘散,有谁个病了

    隔栏月影中,立在窗下的萧泓张望着屋内,月华洒在床榻下的青砖上,反衬出一抹清光,臆会榻上安详沉睡的身影,清减了的耀辉仿佛就在眼前,单是注视着隐隐约约的身影,萧泓心中升腾出一股柔情豪气。

    无论是人生境遇或是心境,和看似戾气沉沉的江暮相比,他们两人决不可共治而语,自幼生长在京畿之地的萧泓不可能拥有随性桀骜不驯,可十年二十年后,他何尝不能身着虎服,共携耀辉光耀于凤凰池前。

    东方天际露出一抹晓白,须得要离去了。

    取出自出京后每日写好却转送不出的信笺准备放入窗内案上,撩起窗格,萧泓才发现竹帘窗下居然没有寻常内室窗下常备有的梳妆条案。

    捏着一叠信笺斟酌寻思开,若是搁在窗台上,仰或是置于内室地下,被言家伯父见得,定然销毁,须得放置个妥当的地方为好。

    思量一定,翻过窗格入了室内。

    进屋后方觉药味更显浓郁,借着月影看向床榻上睡梦中的耀辉身影,近看更显清减了,心怜之意自然不予言表。自淮扬到塞北,一再亲身领教着言家胡搅蛮缠的功力的他定下以静制动应对方略,实属迫不得已,好在现今成效显著,形势对他愈加有利,唔,真的不能怨他,中规中矩的他自始至终绝无推波助澜之意,造成现在格局,实属“天意”。

    心中无淫欲,行止自坦然。走向安睡的身影,探手将信笺放在散漫发丝的枕下。转身离开之前将掀在一边的薄被顺手拉正覆好,将落在外面的皓腕轻捏起,将其押入薄被中

    轻握耀辉皓腕的手在收回之际,犹在半空稍顿,察觉有不对的萧泓凝视,伸手将押入薄被中的皓腕再拿起,抬高再放开,凌空落下的手腕软如棉絮坠落,不显有一丝力道,看得萧泓当即面色凝重,就算是熟睡沉沉,躯体也断无这般软如絮才是,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一章

    自幼习武的他对经络皆有些了解,当即抬手号脉,脉相平稳低缓,似乎不应该有异常才是,试探得轻唤了两声,再轻轻触碰得推两下,一应皆无反应,萧泓心惊了。

    脉相无碍,怎地唤之不醒惊得萧泓立即使力推搡了一番。被激烈摇动,耀辉还是毫无反应,依旧安睡不醒,摇晃得这般激烈,就算是装,也该被折腾得醒了才是,究竟怎么了萧泓顿时乱了方寸。

    心慌,行则乱。

    寂静的凌晨前的寂静被一声凄厉的哀啼划破,栖息在院中桐树上的倦鸟惊起拍翅惊飞。

    这一声凄厉的嘶鸣,也将留宿在院落偏厢中的书生们唬得惊恐得跳下床榻,赶紧跑了出来探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天边晓白一色,尚未彰明。被那身哀嚎声惊扰得冲出来探看的书生们盯着从正间冲出来位年轻人,他们齐齐将目光停留在些人手上抱着的白色绫罗的身影,没等说道,那人已经冲向墙闱,窜上了墙头,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这个窜上墙头的人拦腰抱着的是言三少吧颇有些确定的书生们相互看着惊骇立显,谁谁这般胆大妄为在京城劫人

    轰内外院之间的院门被推开了,赤膊的两个随侍大步冲了进来。昨日将偏厢房让给这些书生暂居的他们坚守在外院,刚才陡然的一声异动将他们惊醒,当即判断出是从内院发出的,惊得他们顾不得其他,直接冲了进来。

    暂不理会聚在小院中间的书生们,一起冲向开着门户大开的内室探看,惊骇的事情发生了,内室中床榻上服用了安魂汤应该沉睡至午后方能转醒的三少居然不见了怎么可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见得什么了”他们如何再顾得其他,喝问聚在院内站着的书生们。

    情知事情陡发,倒也没上心,听得询问,惊魂稍定的他们齐齐指向高墙,有心细的低声道“光线低沉,见不得此人面目,只是隐隐约约见得掳走三少的那人身配长剑,衣冠为武官规制。”

    此言一出,任谁都大致上揣测出是谁个了。前院也惊醒了的其他杂役伸着头在院门口往内探看,听得了这话,撒腿去找大掌柜赶紧过来,东家的姑爷家又招惹上是非了

    听了此言,再不多言,两人横生出暴戾杀机。性情沉稳可不代表有好教养,天生命卑贱,在塞北杀戮中营营求生,得以为江氏庶少的随侍已属运数,转而能在慈悲聪慧的言三少身边服侍,更是天赐的福分,早已暗自将命数交付宽厚待人的三少,他们暗下决心,若三少稍有不适,豁出性命定要让萧府付出代价

    不再空想未知的可能,他们都是做过斥侯的,毫不做停留,一人翻出墙外立即去追赶,实在追赶不到后,立即去求见少主少夫人做主。另一人转身往正厢房向言老爷禀告。之前那一声哀啼惊扰得寂静的院落都骚动起来,而未受干扰的言老爷则睡意正浓,听了门外低低呼唤,翻了个身卷着被子,烦恼得蒙了脑袋继续又睡了。

    该怎么办再不得推延的随侍赶紧提气要破门而进,被披衣冲了进来的大掌柜一把拦下。

    “不要吵,不要吵”得了报信,坡发赤脚跑过来的大掌柜大惊失色拖着这侍从离开门边往外。

    “这种事须得立即禀告老爷由得老爷出头告萧泓无礼之罪”

    “说什么胡话”大掌柜低声呵斥,“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界民告官,不论理,先论法,只消递上状子,就先得挨上五十杀威杖,不死也得送上半条命”

    他一怔,对了,当初三少诉告出口污秽的贵少,是源于见得此人被刑囚,才写下诉状去京兆府诉告的。连忙问道“现在三少已经是仕人,老爷也应该抬籍算不得平民才对吧。”

    连连踱足,大掌柜拽着他拖出门边,低声道“你们一直都服侍在三少身边,又不是不知道三少之所以脱出京城又自折返回京,并非是应对无策,而是天运摆布,脱身不得”

    大掌柜这话听得那名侍卫当即沉稳下来,他差点给忘了并非是三少斗法不过才留在京中的缘由了,心绪冷静,顺着大掌柜施的力道避出正房外,看向大掌柜,该如何好

    “速速快往萧府去报信,请萧府赶紧查办。”

    听了这话,他当即翻墙寻往萧府宅邸砸门去。今时今刻不同以往,少主江暮也在京中,定不会让萧府恶奴张扬欺凌了。

    劝阻了随侍吵醒姑爷,急得搓着手指的大掌柜围着小院子团团转,当真是萧泓掳走了三少究竟为何使出这般孟浪行径这般行止轻易就能使得三少无颜见人,这又对萧泓有什么好处他久居京中经商,深知京中任何事端的结局从来都是五五之数,赌不得。于此之外,他更担心姑爷醒后知晓得之后的动了绝户的心思就麻烦了,已被众目瞩目中的姑爷和三少万不能再行诡道了。

    急得不停在院中打着转的大掌柜一抬头,这才见得院中还怔怔的待在小院中的几位,着实没应酬的心思,苦笑着顺意施作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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