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七过去为流民治病防鼠疫,阿八被派出去暗杀任务。
等阿八回来,看到一排民居燃起熊熊大火,那些人只告诉他阿七在里面还没出来,不清楚是哪一户,他们假惺惺地让他放弃,先灭火再说。
阿八冲了进去,冒着大火和随时倒塌的木块挨家挨户地找,他躲过了火苗吞噬的房屋,没躲过沾毒的暗箭。
当时三皇子站在高高的阁楼上,身边佩阳公主正双手按在阿七的肩膀上,对着他吐气如兰
“阿七,他死了。”
阿八是她为阿七准备的侍卫中,唯一一个始终没有废掉的,因为内力深厚武功高强意志坚定保持心性,意外和阿七越来越近,却依然好好活着。
只可惜他是皇帝的棋子,必须要死。
佩阳公主笑着说“不要伤心,我会给你配备新的侍卫,一定比阿八更厉害。”
阿七双目一片漠然,似乎只是在看一场无趣的皮影戏。
他在想什么呢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没有人猜得到他沉静面容下的想法。
三皇子有时会猜测,也许他只是作为一株慵懒的植物,懒洋洋感受日光和水分,根本听不进人的话。
再后来,佩阳公主的女皇梦破碎,被皇帝幽禁秘密处死,饮下鸩酒前她要求再见阿七一面。
她自嘲道“我到底应该将你看作人,还是我将你从深山带出,现在我将归去,你不如与我同归。”
她喝下鸩酒,突然拉过阿七的衣领,偏过头吻在他唇上。
三皇子连忙命宫人将两人拉开,阻止她杀死阿七的意图。
污血从她口唇不断渗出,她凄艳地狂笑着,发出赵国将因阿七而亡的诅咒。
不知是入口的鸩酒分量少,还是本就不畏毒,阿七并没有任何腹痛难受的表现。
不过从那天开始,阿七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蛰伏在塞北胡藏关外的殷家堡,宛如风霜磨砺中的黝黑困兽。
每次踏入都有种无法释怀的窒息感。
要不是为了公事,三皇子很不想跟这位殷堡主打交道,他这次过来是为查巡抚被杀的案子,前因后果路上其实已经搞清楚,找身为总督的殷弘只是走个过场。
一行人到达的时候,殷弘高坐在正厅,脚下踩着狼皮毯,被铁爪覆盖的右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的神态像逡巡领地的秃鹫,右脸上布满烧伤痕迹让他看起来尤其狰狞可怖。
据说曾有外地商人运送违禁货物想要过关,听说他无妻无子,便送来一位美人贿赂,但那女子只看了他一眼便吓晕过去,被他不耐烦地扔了出去。
殷弘对这行人没什么热情,也没给予太多关注和警惕。
原本一切很顺利的。
但就在准备离开前的前几日,出了一堆幺蛾子。
比如路过的商队遭窃,非要指认是他们队里的人,忙着查证了一圈,最后发现是对方脸盲认错人;比如押送薛兴锐的队伍突然遭遇黑衣人突袭,刚组织好准备反击,对方又潮水般快速退去;比如殷堡主的统兵印鉴不见了。
殷弘手段一向粗暴直接,就算对他们有怀疑,也不会用这么曲折的办法。
必定有其他人在刻意拖延他们回京的时间。
三皇子心里隐隐有了人选。
殷堡主盯着手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查,查到阿七的屋子,三皇子也没有特别惊慌不安,阿七戴着面具,殷弘认不出他。
果然,殷堡主森冷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对着戴面具的阿七顿了顿,没做太久停留便转开。
三皇子想,就算阿七没戴面具,殷弘也认不出他。
当年这人在火场中重伤,被救出来后几番濒死,太医用了无数珍贵药材才将他救回。他疯疯癫癫了半年,最后意识彻底苏醒,却失去记忆,也成了唯一戒掉对阿七依赖性的存在。
此刻听到手下说没有任何发现,殷弘便示意继续下个房间,转身大步离开,黑色披风扬起冷酷的弧度。
阿七站在自己身边,安静沉默得仿佛从未见过故人。
这个毫无停留的擦肩而过,让三皇子有种恍惚的感觉。
他好像看到那一年风雪满天,朝他走过来的两人,衣袍猎猎作响,距离疏离又亲密。
那些和谐到令人嫉妒的记忆,在这一刻彻底割裂为无数碎片。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三皇子取下阿七的面具。
“他不记得你了。”他说,“这次回去,父皇不会再放你出宫,他也不可能有机会踏足京城。”
阿七抬眼看向他。
这双乌黑湿润的眼眸,像是不谙世事的林间幼鹿,有种清澈而残忍的天真。
三皇子心中激荡,他为两人的错过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像是窃取了宝石的盗贼,突然得知主人放弃寻找。
都过去了。
殷弘不知道,阿七不会说。
从此山高水长,霞光燃烧成灰烬,雨季再也无法抵达,那一点破碎的温柔,被永远封存在化石里。
三皇子低下头,近到呼吸交错的距离,热烈地亲吻着阿七微启的唇,纤巧的下巴,光泽莹润的脸颊
每次肌肤碰触,都让他感到浑身发疼,脑海里无数长满利刺的荆棘在搅动翻涌着,惩罚他的放纵。
很快他终于无法忍耐,推开阿七,抱着头蜷缩在床边,痛苦地喊叫起来。
这是他为了不受阿七诱惑失去自我,找巫医为自己种下的蛊虫在作祟。
阿七垂下眼睫看他一会儿,伸出葱白手指拿回面具,慢慢给自己戴了回去。
外面天朗气清,微风和煦,是个适合晒太阳的日子。
没过几日,印鉴被找到了,又是一桩乌龙案。
三皇子一行人离开这天,天色阴沉沉的,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殷弘站在空旷大院的杏树下,被打湿的杏花落在他宽阔的肩膀。
他伸出铁爪接了一片花瓣,低头仔细看这柔软细白的花朵。
跟在他身后的属下听着门外马蹄声,渐渐放下了心这两日堡主不知在想什么,夜夜潜入那戴面具的怪人院内,也不进屋,也不喊人出来,一站便是一整晚。看三皇子对那人的宝贝程度,他实在担心堡主会为了抢人闹起来。
现在人走了,应该不会再出乱子了吧。
“朱湛,你怕过什么吗”殷堡主突然开口。
朱湛愣了愣,道“当然”
殷弘却不是为了和他搭话,自顾自地说“我想见他,又怕看到他。”
最危险的刺杀,最糟糕的险境,也没有让他这样心脏狂跳、忐忑又害怕过。
这不像他。
他突然想出去走走。
殷堡主骑着马走到集市,人群遇到他自发畏惧地分开,吵闹声也变低了。
他漫无目的地前行,在长街的尽头,看到不知为何驻足的车队。
三皇子的马车停在那里,他正撑着伞向街旁小贩买下色彩艳丽圆滚滚的陶猪,转身递给伞下另一位戴着面具的修长青年。
给阿七买这些小玩意儿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事情。
看到阿七不动声色,但明显感兴趣地拿在手里的模样,少见地沾染了烟火气,让人心痒痒的,怪不得当初阿八那么喜欢给他这些东西。
三皇子抬起手臂收起伞,准备扶阿七上马车,突然听到凑近的马蹄声,和一个冷冰冰的嗓音
“殿下留步。”
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让三皇子有不好的预感。
“殷堡主”
“让我看看他的脸。”
三皇子神色暗了暗,身边侍卫紧张起来,纷纷将手放在剑柄上。
半晌,三皇子却露出个慷慨的笑容“还以为殷堡主赶来是做什么,原来是为了美人。本宫便满足一下堡主的好奇心。”
他不想因为抗拒引起对方更多的注意,看到脸又怎么样,殷弘不会想起来的。
不会的。
精致眉眼随着面具滑落呈现在视野里,殷弘凝视着阿七,问道“你叫什么”
阿七没有回答,三皇子正想替他说,殷弘已经驱马走近,居高临下地用钩爪背面抵着他的下巴
“为何不答。”
“砰”
是阿七手中陶猪被碰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殷弘怔怔地看着碎片,下意识地道“对不起”
又弄坏了,我再为你买一只吧,阿七。
但是阿七
他在叫谁
三皇子看他神色不对,快速反应过来,抱着阿七将他送进马车,边道“既然殷堡主心愿已了,便回去吧本宫先行一步”
他催促车夫加快速度,自己也跟着钻进车厢。
“他是不是想起来了”三皇子抓着阿七的肩膀猛地将他按在厢壁上,“他怎么就阴魂不散你已经属于我了,他为什么不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阿七抬手想掰开他,被他握住手指,三皇子压近距离逼问“如果他要带你走,你跟不跟他走”
明知没有回答,他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问。
心虚和恐慌让他无法冷静,盯着阿七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将阿七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开始剥他的衣袍。
不等他的动作深入,马车上空突然一声巨响,车顶被铁爪破开,三皇子只感觉劲风袭来,几乎将他撞飞,眼睛一花,怀里的阿七已经被来人掳走。
他气急败坏地看着殷弘将阿七抱在怀里,骑上马扬长而去。
“看什么,还不快去追”他对一旁的侍卫呵斥道。
他自知骑术不如对方,站在马车外对着周围林子咬牙切齿地喊
“狄巍不要再藏了本宫知道之前那些小把戏都是你做的,不管你拖延时间是想耍什么把戏,如果你再袖手旁观,以后都别指望再见到阿七”
随着他这声怒吼,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周围传来。
穿着黑衣的狄将军提着枪骑着马,领着一队黑衣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狄巍一点也没有被戳破的心虚,开口便问“那个姓殷的和阿七有什么仇”
三皇子冷冷道“没有什么仇,也就是老情人而已”
“那倒是真的该死了。”狄巍皱了皱眉,“只是”
三皇子明白他有什么顾忌,高声道“殷弘那厮意图刺杀本宫,幸得狄将军前来救驾若能诛杀那犯上作乱的逆贼,我必将这功劳禀报给父皇”
狄巍扯开嘴角露出个邪气的笑容“末将定不辱使命”
、阿芙蓉四
五
雨势渐渐大了。
中途殷弘翻身下马,挥鞭驱马独自继续飞奔前行,自己则带着阿七轻功前往另一个方向,来到荒林掩映的一处庄子
他生性节俭,有段时间不知为何着魔似地命工匠盖了这座庄子,却从未住过。里面假山流水、亭台石桥的布局与塞北格格不入,现在忆及前尘,才想起来,和曾经阿七同住的那座京城四合院一模一样。
他烧了热水、沾湿毛巾,让阿七坐在榻边,自己半跪下来,小心地擦去阿七白皙脸颊上的雨水,然后是脖颈,双手。
好像在对待易碎的天价瓷器,额外小心翼翼。也好像长达十年的光阴从未离开,只是双眼闭上又睁开,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没有什么比久别重逢、失而复得更加美好了。
怕接触时不小心伤到对方,他把锋利的铁爪卸掉,暴露出被烈火熔断的手掌十分畸形,被阿七注视的时候,他下意识攥成拳头藏在袖子里。
但阿七似乎并不在意,细白手指从他脸颊疤痕上抚过,又碰了碰他铁爪下的断指。
殷弘心里微微一动,仰面望着他,开口道
“我曾说过等叛乱平定后,就和你一起去看看你的出生之地。”
狰狞的烧伤疤痕在阴暗光线里显得更加可怖,他的眼神却黯淡而温柔
“变成这样的我,想履行迟来承诺你还愿意和我走吗”
“真会挑地方。”
狄巍潜伏在树梢,望着不远处大片火红的花海喃喃道。
也不知道殷弘那厮怎么找到这人间仙境,盖了个小竹屋,把阿七藏了两年之久。
忽然踩在厚厚落叶上的脚步声传来,步伐是习武之人特有的稳健轻盈,狄巍知道是目标出现,连忙集中精神
暗箭齐发,拳脚刀刃破开空气发出的声音被沙沙的树叶声掩盖。
男人背上又遭了一刀。
能打耐揍长得还吓人,有威慑力,这样的角色狄巍以前是很愿意招揽到军中的,但是此刻看到他手无寸铁、中了埋伏,挣扎许久还没死,狄巍只觉得麻烦又可恶。
他埋伏在这是想悄悄杀死姓殷的,现在对方无心恋战,跑得离竹屋越来越近,一定会惊动阿七。
他不太想让阿七知道是自己杀的人。
距离竹屋的篱笆和木门只剩最后一步,高大的身躯终于重重倒下。
一个油纸包从他怀里掉出来,竹哨不倒翁之类零零碎碎的几个小玩意儿散落在地上。
狄巍长舒一口气,转身隐匿在山林间。
过段时间他再装作刚接到消息过来,泼点脏水给三皇子,没人能猜出是他杀了殷弘。
光线透亮的竹屋中,层层青纱随着微风轻轻扬起。
漂亮的青年正一手撑着头,漫不经心地摆弄一只不倒翁。
他随意披了件袍子,未束的漆黑长发披散在肩背,宽大袖口露出纤细手腕,肤色愈加莹白润泽,原先淡粉的唇变得沾了胭脂般浓丽的红,极致的色彩对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诡丽妖异。
雪白的足着,连脚踝上都残留着斑斑吻痕,愈发引人遐思。
殷弘正坐在桌边低头削尖一根竹刺。
削着削着,男人的右手突然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强烈的痉挛与渴慕让他毫不犹豫地侧身按住阿七靠在桌子上的手臂,捋起袖子,近乎贪婪地亲吻起来。
几分钟后,他才放开阿七,就势瘫倒在木榻上。
他连继续亲吻阿七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满脑子在阿七身上获得的舒爽快感,受了重伤的背毫无感觉,陈年淤积的内伤旧疴也都好像不存在一样。
这是回光返照吗他本来早就该死去的,却被阿七救回来。
也变得越来越离不开阿七半步。
“为何不袖手旁观”他喃喃道,“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在等我死。”
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发现这个冷淡美貌的少年看他的神色和别人不同,像是在看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他从危机边缘活过来,最初还在少年眼睛里看到惊讶,后来次数多了,才变得古井无波。
以前出任务时他伪装过自己的死亡,发现当时所有同伴、包括佩阳公主都信以为真,只有阿七神色平淡,非常肯定他依然活着。
他享受这种被特殊关照的感觉,好像两人之间藏着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死没什么可怕的,他已经感受过一次。生不如死的事情,他也经历过太多次。
可是现在他也很怕死他死了,阿七要怎么办
口口声声说爱阿七的那些人,并不会尊重阿七的意愿。等阿芙蓉的体质被告
知于天下,又会有多少人想利用他或者置他于死地
大概是今天的风特别轻,阿七看起来心情特别舒朗,他在癔症中对自己死后的未来格外在意,忍不住将这些隐藏在心底的疑问和忐忑说出了口。
他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得不到回应的。
没想到阿七回过头看向他,开口道“你死了,我会离开这里。”
嗓音像记忆里那样清亮冷冽,完全不像是被毒哑或者多年未开口。
殷弘与他两两相望,突然领会到他所说的“这里”,并不单单是这片花海,甚至不只是赵国。
沉默许久,殷弘才问“所以你是因我而困在此处”
都说草木无情。
阿七也许是阿芙蓉所化的仙人
他一定目睹过许多轮回,走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太多甘愿为他奉上一切的人,所以即使是肝脑涂地,也无法彻底感动他。
仙人的寿命无穷无尽,自己这样短暂的过客,或许转头就会被他遗忘。
“不管阿七是不是仙人,能否答应我两件事”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淹没为其中之一。
“第一,杀了我。这样狼狈的苟延残喘不如让我痛快地死相比其他人,我更愿意死于你手里。第二”
殷弘抬起手,想抚摸阿七的脸颊,刚碰上,却发现自己指尖满是刚才无意识狠掐掌心流淌的血,在阿七眼角留下一抹鲜红,他连忙收回了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擦了擦。
阿七望着他“第二”
潋滟眸光,如苍翠山涧的晨雾乍起,让人想起来时路上的杏花烟雨,四月江南。殷弘觉得自己是行走了极远极长旅途的倦客,迎着淅沥沥的雨,踩过长满苔藓的青石板,叩响一扇或许早已人去楼空的红木门。
期待着明知不会出现的结局。
他说“不要忘记我。”
被竹刺由下而上捅个对穿的马匹和兵卒发出嘈杂的哀嚎声。
狄巍阴沉着脸确认数十人已在这歹毒陷阱中毙命,剩下的也大多或轻或重受伤,他命令众人结绳向刺坑外攀爬。
上次来明明没有任何异状,这次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陷阱
阿七不会做这种事,难道殷弘没死
他胡乱包扎了手臂上的伤,起身朝竹屋的方向走去。
目光草草从花海掠过,他的眼神忽然凝固。
“阿七”
绚烂火红的花海深处,有个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
狄巍提气去追,却发现始终无法靠近,又听到属下在竹屋里遥遥呼唤,他再回过头,已经看不到那个人影。
“是错觉”他皱着眉无意识地掐断了一朵花茎。
竹屋里空无一人,但木桌矮榻上,到处晒满了奇怪的蒴果。
是食物还是药材狄巍拿起一个放在鼻端闻了闻。
“似乎是阿芙蓉”有个副将不确定地说,“属下在罗神医处见过,十分珍贵,罗神医从不肯轻易示于人前。”
狄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以前薛兴锐在笼子里发疯时会把这个名字和阿七混着喊,难道和阿七有什么关系
狄巍命令兵卒们将所有蒴果收起来,一并带走。
恶之花的种子就这样被草率收进了包裹。悄然等待来年潮湿温暖的土壤,寄生,成长,繁衍无数的罪恶和绝望。
、阿芙蓉番外
殷弘担心阿七觉得枯燥,除了经常给他买点小玩意儿,偶尔也会带他出去。
比如花灯节这天,十里外的甘城暂时解除宵禁。
殷弘给阿七束了发,着深衣,戴着前些日子亲手刻好的虎脸彩面具,两人混在流动的人群里并肩走过长街,殷弘背着一个木箱,用来装路边摊子里好玩的东西。
走着走着殷弘发觉阿七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穿着锦袍的小胖子。
小胖子头顶也就到阿七腰部,手里攥着一块糕点往口中塞,一边紧紧跟在阿七身后,一边用小眼睛不断到处瞅。
殷弘带着阿七加快步伐,那小胖子发现追不上,含混地喊起来
“阿兄你等等我啊”
说着小跑起来,没看清地上凸起的石板笨手笨脚绊了一跤,差点扑倒在阿七身上。
阿七俯身扶住了他。
小胖子犹自抱怨道“走那么快做什么,七娘的画舫不是还没出来”说着他突然发现有点不对,“阿兄什么时候换的面具”
阿七将虎脸面具取了下来。
今夜月色如水,散落耳畔的发丝也柔软得如同粼粼水波。
白皙肤色在花灯暖橘色火光照耀下,被染上了一层额外暧昧的温柔,半垂着看过来的漆黑瞳孔深处倒映着不远处的微光。
小胖子看呆了。
羞赧的红从脖子蔓延到整张脸。
“宁儿怎么又乱跑”
年轻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小胖子真正的兄长来了,他的衣鞋颜色和阿七十分相近,难怪小胖子会认错。
在小胖子被牵走前,阿七将面具轻轻按在他脸上。
小胖子连忙抓紧面具不让它掉下来,用力抱紧怀里。
渐行渐远,两人准备转身时,小胖子突然放开兄长的手,回头喊道
“喂,你三年后来章府提亲吧”
刚喊完,这女扮男装的小胖子便被惊慌的兄长一把抱起来,按着嗔骂了几句什么,快步走远。
殷弘顿时哭笑不得。转过头,发现阿七唇角正勾起些许弧度,眸光里盛满笑意,像是经年深雪悄然融成一汪春水,三两桃花落在水面,看得人心荡漾起无限波纹。
阿七又换了一张新面具。两人看过画舫,猜了灯谜,放了花灯,不知不觉走到人烟稀少的寂静之处。
“这是方圆百里最高的塔,曾有传言里面藏着绝世秘籍,无数武林中人竞相潜入窥探。”殷弘道,“佛寺住持不堪其扰,让人封了入塔的石阶,但有高手从塔外轻功跃入,发现塔顶只有一方来不及刻字的碑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从此以轻功独步天下而扬名。”
“后来常有想要出名的前来尝试轻功跃上塔顶。”殷弘转头问,“我做任务追捕时曾去过,俯瞰全城的风景称得上壮美带你上去看看”
阿七点了点头。
殷弘对自己的轻功很有信心,背着木箱,右手抱着阿七,便向塔顶攀去。
没到多高,他发现有了个同样在向上攀爬的黑衣人。
他本不想理会对方,那人察觉他的存在却如临大敌,见他比自己爬得快,竟甩出一条带着钩爪的链子偷袭过来。
殷弘即使身负重物依然占了上风,那人见势不妙,一声口哨,又唤来了上面的同伴。
两相夹击,殷弘行动不便,一时有些吃力起来。
“啪”
是背后木箱被钩爪击碎,裂为两半,里面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纷纷坠落。
殷弘大怒,准备将阿七放在最近的一层塔栏杆后,自己好好去收拾两名宵小。
突然雪白的手指从眼前伸过,一把抓住了那条锁链,往后一拉
靠另一只钩爪固定自己的黑衣人趔趄了一下,掌下木塔被撕出一道裂缝,整个人差点被拽过去,连忙放开链子。
殷弘惊愕地看着白皙手掌的主人
阿七会武
而且武功不低
他认识阿七数十年,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
这一夜,在殷弘难以置信的目光里,阿七握着那条征用来的锁链,将两个弄坏木箱的黑衣人,一个抽得从塔上跌落不知生死,一个直接钉死在塔墙外。
殷弘看不出来阿七修习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他做好了新箱子以后,看到阿七在花海里晒太阳,便一时兴起,提出和阿七切磋。
一来一往地喂招,越发感到心惊。
阿七身上看不出内力,招式却轻盈矫健,其精妙狠辣连他都要输三分。
“阿七有这般武艺,为何要整日扮作手无缚鸡之力”殷弘问,话刚出口却又后悔,改道,“我想起来了,不是你的错。只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将你当做文弱之人,从来不会让你去做习武之人的事”
阿七一向被严密保护,几乎没有任何需要亲自动手的机会。
“那天出手,是生气他们弄掉你的东西吗”殷弘想起阿七扬鞭的凌厉,脸上泛起笑意,借着对方的攻势,突然顺着后仰倒下去,抬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阿七在他的眼睛里看出心猿意马,杀意散去,搁在他喉间的指爪收回,安静地伏在他身上,瞬间又变回了沉默娇弱的美人七。
“以前你不排斥我这样轻薄你,我以为你是喜欢我。”殷弘手掌从衣袍下摆伸了进去,沿着细腻腰线游移起来,他轻轻道,“后来我发现,你似乎是并不把这当做什么特别的事”
他吮吻着阿七的唇角和下巴,一边低低问道“真的觉得自己是一味药材吗把人的亲近当做治病的必要手段是佩阳公主这样教你的吗”
阿七顺着他的亲吻闭上了双眼,纤长睫毛如同黑色蝴蝶落在莹白脸颊上。
这样极致诱惑的姿态,总让殷弘觉得自己的想法都是庸人自扰。
和阿七亲密接触过的人大多不到半年便会暴毙而亡。
他不觉得自己会完全是个例外但在这样有限的时间里,阿七能只看着他,温存只展现在他面前,便已经足够。
初夏时分,日暖风轻。
他们刚从甘城纵马而归。
殷弘想带阿七去更远些的地方,方便来回,特意去买了这匹健硕黑马。
放弃马车的选择,是因为他不想再雇车夫来碍眼,更不愿一路踏青两人还要隔着木板。
但是只一匹马似乎也不是什么合适的选择,太容易擦枪走火。
进了林子,确认不会遇上人,殷弘便彻底放开。
薄薄纱袍挂在臂间,阿七身上衣物被揉乱堆着,遮住了腰肢,遮不住一双长腿,他刚才被对方没头没脑地亲到差点无法呼吸,有些无力地靠在殷弘身上,一只手按在马背上,一只手抓着殷弘握着缰绳的结实上臂。
他的衣袍下空荡荡的,亵裤早已被殷弘扯破,还不要脸地塞进了男人自己怀里。对方勃发的欲望一开始只是在他腿间滑动戳弄,在进了林子路途越发颠簸,便越发深入臀缝,顶端渗出的黏液将入口润湿。
这种刻意又无意的骚扰实在磨人。
殷弘粗重的喘息,昭示着他已经忍得快要爆发了。
策马扬鞭,马匹飞奔的速度再次加快,粗壮的茎身终于一点点挤入狭窄的小口。
“唔”
阿七不适地抓紧了对方的手臂。
殷弘在他耳边舔吻着,劝慰哄弄的低语因为快意的喘息而断断续续。随着马飞奔的上下颠簸,欲望在湿热的内壁里顶动。
等终于到达竹屋,殷弘慢慢从阿七体内抽离,抱着对方翻身下马,阿七刚缓了一口气站定,男人从身后掰开他的臀瓣又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甚至就这么抱着他,一边弄着一边走进了竹屋。
一定是疯了
殷弘将他放在木塌上,双手在柔软的臀瓣上挤压捏揉,粗长器官快速抽出又深入,沉醉至极的喘息和越来越快且重的拍打声交织在一起。
力道过大,整个木榻被摇晃得发出抗议的呻吟。
“哈啊阿七”
殷弘痴迷地舔舐着他的肌肤,吮吸他的唇舌,成倍的快感从交接的地方传向四肢百骸,剧毒般的刺激让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姓名,汗水沿着肌肉纹路与体液混合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无休无止的交合终于要抵达尽头,殷弘的力道大得近乎粗暴。
阿七已经非常疲倦,感觉到对方奇异的兴奋,他蹙着眉将双手抵在男人肌肉隆起的胸膛上,张开唇瓣无声发出“不”的抗拒。
但已经来不及。
伴随着更加深入的抽动,灼热的液体一股股地射在了身体深处。
阿七有气无力地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便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殷弘亲吻着他的掌心,轻轻地笑了。
所谓抵死缠绵。
为这一瞬间的癫狂和舒爽,他甘愿下一刻便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