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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 第8节

作者:李子圆子杏子 字数:24554 更新:2022-01-01 04:27:30

    宋瑞见她暴怒的神情嘴唇咧得更开“姑娘此言实在是冤枉在下,宋某在自己的军营地下埋点火药碍着谁了是姑娘先动歪心思想偷袭宋某和宋某的手下,结果害人终究害己,这可怨不得宋某。”

    “哼不敢真刀真枪直对我们,尽会使用这些不入流的阴损招式,有种跟我们单打”

    宋瑞的笑容一丝一丝地收回,最后挂在嘴边的是一抹轻蔑的冷笑“宋某只为目的,不求过程,今日拦在这里,也不过是尽忠职守。”随后眸中精光闪过,嘴唇轻动,只低低地吐出了一个字。

    “杀”

    第三十八章

    为首女子从宋瑞一众人马出现后便一直严阵以待,此刻一听宋瑞的命令,登时拍马而来,提枪欲战,恰此时,另一道声音越过宋瑞的大批部队,稳稳传来。

    “尔蓝,住手。”

    光是听这声音,便知是方寒意本人。宋瑞表情淡然,连马头都未调过去,微垂了眼睑,原本冷笑的嘴角复又上提了几度,让人辨不清那笑容的意味“方寨主来得果然及时。”

    “宋骑尉这又是演的哪出”

    稍稍扯了下缰绳,宋瑞缓缓调转马头“这一出,叫请君入瓮。”

    方寒意微微前倾,虚伏在马颈上,轻哼一笑,那双眼尾带勾的桃花眼瞬间光华流转,灿若明珠“可是宋骑尉,你为了这小小的一队偷袭人马,几乎集齐全军,还是在通往临山的路上截杀,难道就不怕被人瓮中捉鳖吗”

    宋瑞回赠一脸笑意“瓮中捉鳖可谁又能确定,宋某不是引蛇出洞呢”

    “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方寒意说着话,同时徐徐坐直,高举右手。

    顷刻间,山脚东侧一排弓箭手于林间伪装中退装而立,满弓而待;再往上,离山脚几丈高之处,整齐划一的黑衣人半蹲于树上,手中剑弩齐齐指上宋瑞的御林军队。

    宋瑞抬了抬左眉,略显一分诧异,随后弯眼浅笑“那依方寨主之言,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呢”说话同时一声呼哨,山脚西侧也隐约现出一排人影,只是,离得有些远了,看不大清,是多少人马。

    方寒意半眯着眼睛细瞧了半刻,语带嘲讽“宋骑尉不会是觉得那区区几百人马也能围魏救赵吧”

    宋瑞再次勾唇贼笑“你猜我能与不能”话落又是一声呼哨,只是这次的哨音不似刚才悠长拖沓,而是完全不同的短促有力。

    哨声好似在风中打着旋地四散开去,方觉哨音渐远,山脚南侧一声轰响,山石横飞,树倒鸟惊,分明是小分量的火药炸开的情形。

    方寒意有那么片刻未来得及掩去眼底的诧异,目光不再那么浅淡,而是略带狠意“看样子,是方某低估了宋骑尉的厚颜无耻”

    “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我想,方寨主低估的是宋某的火药储备”

    “哼打你进了永康王的封地境内,我便一直暗中跟随,你究竟备了多少火药,我一清二楚,之前在你军营外所埋已是绝大部分,加上方才的那些,所剩无几,我就不信你能变出炸山的火药”方寒意阴沉着脸,撂下此话。

    宋瑞裂开嘴,笑得一口白牙明晃晃的露着“既然方寨主这般自信,那我请问,方寨主又可知我之前随军的辣椒可够前两日那般折腾的”

    方寒意心中一凛,诚然,以他之前查探的结果,随军粮草里根本没有这么大分量的辣椒,显然是有后援及时补给到位,而至于那位后援,方寒意只稍作思考,便知是永康王无疑。

    “藩王所能持有的火药兵器都有规定,不可能太多,你若想要炸山,永康王除非是举全力以助,那他自己可就空了。”方寒意仍旧不信,藩王不过是皇帝册封,也许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把你撤了,所以,每个藩王为保证自己的地位自然不可能避免的要确保自己的实力,怎会倾囊相助一个剿匪之举

    宋瑞好似再没忍住一般,仰头大笑“方寨主,若你心中没有怀疑,我宋某的这场赌局还有什么意思呢”说着亦学方寒意刚才的样子,前倾身子伏在马颈上,说出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压着腹部的不畅之感,依旧嘹亮铿锵,“不知方寨主是赌宋某有还是赌宋某没有呢”

    方寒意面无表情,唯双眼微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中的思虑甚多,若按之前自己查探的结果,宋瑞定然没有,但是他既能借永康王之手,一日内聚集如此多的辣椒,又何尝不可趁着大雾,与永康王暗度陈仓,另运一批火药而来纵使方寒意信誓旦旦说着没有藩王会愿意倾囊相助,但他又偏偏知晓永康王与当今皇帝的兄弟情谊非同一般,与这宋瑞亦是一块儿长大,这一时间,还真让人拿捏不准。

    眼看着方寒意沉默以思,宋瑞也不急躁,懒洋洋地抱着马脖子,时不时还顺顺马鬃,扯扯马耳,很是一副百无聊赖却偏又耐心十足的架势。

    方寒意几经思量,这才斟酌着开口“看来,宋骑尉是铁了心要逼在下和谈,无论如何都不愿与在下一战了”

    宋瑞坐直身子,知道方寒意有此一说,便是相信自己有那炸山的火药,心中一喜,面上倒是淡淡“哪里是宋某所逼不过是受皇帝所托,都是云国子民,何必自相残杀,能不刀剑相向,自然都是好的。”

    “骑尉倒是唯你们的皇帝马首是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做臣子的本分而已。”

    方寒意轻眨了几下眼睛,定定地看了宋瑞片刻“明日若骑尉有胆孤身前往我临山寨内,在下便考虑和谈。”

    宋瑞轻轻摸了摸下巴“孤身一人倒不至于不敢,只不过,这事倘若连个见证都没有,宋某恐怕没法向朝廷交差呀,那这和谈可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呀。”

    方寒意扫了一眼宋瑞马侧的吴晖,慵懒地遥遥一指“至多带上他,再多的话,就休怪我请骑尉吃闭门羹了。”

    “好说好说,就带他一人。”

    “那在下,现在可以带尔蓝他们回山了吗”

    “恐怕不行。”

    “宋瑞”方寒意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语含怒气,“是谁说他们也是云国子民的怎的,出尔反尔不成”

    “方寨主多虑了。宋某不过是想麻烦他们回去将军营外炸毁的平地填平了再离开,毕竟是因为他们偷袭才弄成这样嘛。”宋瑞笑得无赖,语气更是欠揍。

    这一次方寒意连废话都无,直接拎起挂在马侧的箭弩,瞄准都未瞄准,带着内力射出一箭,看看射在宋瑞身下的马匹前蹄之处。随后笑得风情万种“尔蓝,回寨。”

    尔蓝领人驱马而行,先还是小踏马蹄,与宋瑞侧身而过后,一甩马鞭,加速而去。宋瑞半点反应皆无,好似既没看到那支差点射到自己的箭,也未看到径直离去的尔蓝等人。

    逆着光,轻微抬起下颔,半眯双眼,一脸似笑非笑,目送着方寒意的人马收兵回山,等他们渐行渐远,这才睨了一眼一直立在一侧欲说还休的吴晖“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追是吗”

    吴晖点头如捣蒜,宋瑞再次抬眼看了看方寒意离去的方向,一夹马腹,驱马回头向军营迈去“冲突一起,便避免不了死伤,避无可避自然要打,能避则避又何苦白白浪费士兵的性命,都是爹生娘养的。”

    吴晖瞪圆了眼睛看着马上的宋瑞,好似第一次认识眼见这人一般,半天没回过神来,恍恍惚惚间好似听到宋瑞长叹了口气,再一定睛,宋瑞的神情肃穆,哪里有半点叹过气的模样。

    “回营,恐怕有人等得不耐烦了。”说完一人打马走在最前。

    果不其然,等到吴晖替宋瑞挑起帐帘的时候,那位隔三差五就来报道的王爷,再一次已经坐在了帐内,看着他面前的酒菜,恐怕已经坐了不短的时间了。

    “骑尉,小的让人去铺平营外空地。”吴晖说完,见到宋瑞点头默许,便未进账,直接离开。

    “咦,你这个小跟班,这次怎么没来跟本王套套近乎”沈风烨喝下杯中酒叹道。

    宋瑞将剑置于桌侧,不亲自坐,同时伸手取杯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就你这来的频率,新鲜劲早过了,置于每次都跟你套近乎吗”

    “啧啧,嘴还真不饶人。”沈风烨轻笑一声,替自己重新斟满酒,“不过,话说回来,你何时连你的营地都埋了火药”

    “天机不可泄露。”

    沈风烨眸光一闪“我猜是烧辣椒那天,所有的人都被你带出去了,那批小分队偷偷潜回行动的,所以说,你连自己手下的兵都全骗过了,又何况方寒意呢”

    宋瑞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耸了耸肩“这不是骗,只是未说,作为一个统帅,有事不说也是很正常的。倒是你,什么时候知道那一支小分队的存在的”

    “哈哈,宋瑞,你以为,没有我的默许,你的小分队总是伪装得再好,能这么容易从另一侧迂回到达吗”沈风烨笑着将酒杯往宋瑞面前推了推,意思说,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好歹也该给我斟杯酒吧。

    结果却被宋瑞完全地无视了“那我替你皇兄谢过你了。”

    沈风烨一噎,宋瑞这话就是在告诉他,你帮也是帮的你皇兄,有本事,你让他给你倒酒去。沈风烨哼了一声,愤愤不平地拿回酒杯“我其实就是好奇,你是如何就有把握方寒意会相信你有炸山的火药的呢”

    “你说错了,他其实并不信,但是同样他也不敢完全不信。”

    第三十九章

    “你说错了,他其实并不信,但是同样他也不敢完全不信。”宋瑞抛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笑得跟偷腥了的猫似的。

    沈风烨听后笑得不怀好意“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对一个近乎陌生的人这般了解”

    宋瑞给了沈风烨一个鄙夷的眼神“我知道你小子脑子里想哪儿去了。再这么把老子往歪路上想,我可赶人啊”

    沈风烨连忙做了个讨饶的手势“嗨,我不就说着玩嘛,谁不知道你一颗红心向那谁谁嘛,其他人自然都入不了你眼,更何况一个土匪头子呢。你接着说你的,无视我,无视我。”

    宋瑞瞥了瞥嘴,这才再次开口“我虽不了解方寒意此人,但就从我一入封地,他就敢独自一人现身军营,扔下一些让人知晓他情报能力的话后,又大摇大摆地离开,就足以可见,此人是何等的自负。”

    沈风烨不解“自负又如何但凡有点能力或者有点势力的,都会有点自负,这又有什么问题”

    “自负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自负的人有自负的人的弱点。他们会习惯性只听从自己的判断,以俯视的角度看人,这就是为什么他敢在一开始就在我面前现身的原因,他了解我所有的背景,我在他面前等同于透明,再加之,我之前只是一个宫里的小小侍卫,并无实战经验,亦无显著能力,所以,他从最初开始,就是以凌驾于我之上的姿态来面对我的。”

    宋瑞小抿了一口酒“而此后我又几次三番地示弱,驻地后久不出兵,在他看来,我便是底气不足;首次出兵便是倾巢而出,更是一种以人数壮胆的行为,再加之,好不容易倾巢而动,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烧了几把辣椒薰了熏人所以,可想而知,我在他眼里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我明白了,你这就是扮猪吃老虎。”沈风烨的语气含着赞许,却是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而宋瑞对此自动选择了无视。

    “也不算扮猪吃老虎,其实,这也是在你告诉我方寒意一众匪徒的详细情况之后,我才考虑将计就计的。何况,我这趟剿匪,就是本着伤亡最低来的。”看到沈风烨不理解的眼神,宋瑞浅笑“你觉得皇上手里的兵有多少经得起几损耗”

    沈风烨这才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不管你这边出现什么状况,叶恒那个老东西至今对此事不置一词。不管你是赢是输,他都是坐等着最后来算总账,到时尽可能将这批并从皇兄的手里折损掉”沈风烨越说越气,最终愤愤地一拳砸在桌上。

    宋瑞探过身子,安抚性地拍了拍沈风烨的肩“你也不要生气,毕竟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更何况,我尽量不损一兵一卒解决这次的事情,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暂时这些兵在我手里听我调遣”

    沈风烨自然知道,这个宋瑞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其实心里的计较比谁都多,也就不在这件事上再过多话,自己能帮上忙的时候宋瑞也自然不会跟自己客气,故而换了话题“那你明天真的打算上山”

    “哈不真的难道还是假的我之前这么多的铺垫安排,不就是为了明天的和谈吗”宋瑞好似觉得沈风烨在说废话一般,摇头晃脑地回了这么一句后,嬉皮笑脸地举起杯跟沈风烨碰了一下,将杯中酒饮尽。

    沈风烨却不能赞同“开什么玩笑,哪有一个主帅独自一人前去别人的主营和谈的”

    宋瑞摇了摇食指“不是一个人。”

    “好好好,不是一个人,还有吴晖。可那小子能顶什么用别忘了你们是去别人的阵营,那基本就是任人鱼肉的状态”沈风烨皱眉吼道。

    宋瑞做了个安抚的动作,示意沈风烨冷静“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风烨烦躁地站起身踱着步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那好,我就问你一句,你要是被扣下了,怎么办你不是说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告诉我啊”

    宋瑞长叹了口气,自己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沈风烨这么暴躁是什么时候了,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把他惹急眼了“你听我说,我敢发誓方寒意不敢扣我,两万大军由你领着在这儿候着,他若真敢扣我,他就算能从重重兵防下逃出,也得掉层皮不可。”

    “也许人家就是不在意,哪怕掉层皮,能灭了朝廷派来的统帅,这是何等的荣耀或者说是对朝廷何等的挑衅这些你想过没有”

    “阿烨”眼看沈风烨越吼越高,宋瑞不得已提高了音量,同时分心注意了下帐外,没感觉到有人停留或靠近,才再次开口,“我之前说过,方寒意有这一万五的人马,而他每月只有三天出来打家劫舍,而每次劫的那些钱财,根本不够他们维持这些人的开销,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整个临山的山匪,从穿着到兵器,却对都是一等一的货色,若不是这次连着有两个官员遭了难,以他们劫的那点钱财,根本不可能引得朝廷兴师动众地出兵剿匪。”

    沈风烨还是一副不服气的姿态,喘着粗气坐在一旁“那又如何就算人家除了打家劫舍还干其他的买卖,这跟会不会扣押你或者灭你的口,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吗”

    宋瑞抚额“你怎么还没明白呢既然他们有其他营生远远超过打家劫舍所得来的钱财,为何还要冒着被朝廷追剿的危险干这种买卖,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们需要有这样的行为为他们真正的买卖做掩饰。既然需要做掩饰,他们就不可能为了一个剿匪的行动,而损兵折将吃大亏”

    沈风烨停止了之前的烦躁,微微张着嘴,呆愣愣地看着宋瑞。宋瑞无可奈何地看着沈风烨“你呀,非要什么事情都说得这么明白才行。”

    沈风烨摇着头叹了口气“平时我又过问过你几次还不是因为这次牵扯到你的性命,我怕”

    宋瑞没有接话,他也没有问沈风烨怕的是什么,怕他会死怕御林军会输还是怕无法跟沈风烨交代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不管他怕的是什么,有些事,走到这一步,就只有继续往前走,后退反而是悬崖,往前走也许能发现柳暗花明的另一条道路。

    翌日,宋瑞跟平日里差不多时辰起的床,照旧完成了每日的例行操练,不慌不忙地吃过他的早午饭,这才打着饱嗝让吴晖牵马去。

    一路上,吴晖的叨叨就不曾停止过“骑尉,今天可是要和谈的,你也太不当回事了,小的我还一宿没睡得着呢,今早那么早就过去喊你起床了,可你愣是睡了个回笼觉,还照例完成操练,这还不够,愣是要吃晚饭才出发”

    宋瑞再次一个饱嗝打断了吴晖“我说小晖子啊,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唠叨,以后老了可怎么办再说了,我们这是深入敌营啊,万一对方不待见我们,根本不招待吃饭,再或者,对方一刀咔嚓了我们,我好歹也能做个饱死鬼不成”

    “呸呸呸,各路神仙菩萨,宋骑尉刚刚是童言无忌,你别听他的,别听他的”

    宋瑞在一旁看得好笑,一鞭子抽在吴晖的马上“你才童言无忌呢,老子比你还大上几岁呢神神叨叨的”

    眼看着吴晖的马受惊之下窜出去老远,宋瑞也不急着追赶,却见他们连人带马在一个拐歪过后被突然出现的人拦下“两位,我家寨主恭候多时了。”

    宋瑞稍稍快赶了两步,笑着翻身下马“有劳这位小哥了。”

    那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同时伸手牵过两人马匹的缰绳,那动作不言而喻马留下,人上山。

    吴晖略有不满,宋瑞跟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着那人笑了笑“那就有劳小哥好草料喂着,我这马儿挑食,不是什么草料都吃的。”

    可半天,那人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处,既不看他们两,也不看手里的马,只是定定地看着山下的来路。

    宋瑞一点儿也没有背冷落的觉悟,耸了耸肩,带着吴晖向上走去,此后几乎每一层山路饶过,便会有人出现,为他们引路,而最后守在寨门外的两人,更是连二人身上的兵器都尽数收走。

    宋瑞大喇喇地张着手臂,任由一人搜身,还不忘对两人调侃“幸好我跟小晖子是男人,不然这一番摸下来,恐怕二位壮士不想娶也得娶了。”

    第四十章

    宋瑞大喇喇地张着手臂,任由一人搜身,还不忘对两人调侃“幸好我跟小晖子是男人,不然这一番摸下来,恐怕二位壮士不想娶也得娶了。”

    “看样子,宋骑尉还是个风流公子,没有女人连男人也调戏。”

    宋瑞闻言抬头,正看到向外走来的尔蓝,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这话也不对,像尔蓝姑娘这样的呛辣椒,宋某可是一点也不敢招惹。”

    尔蓝拉长着脸,冷哼道“是你招惹不起”看了一眼搜身的那两人,见那二人点头,复道,“寨主有请二位。”

    宋瑞笑着拱手示意,随后领着吴晖向里走,在从尔蓝面前走过时,装作窃窃私语般,凑到吴晖耳边道“招惹个母老虎回去会家宅不宁,这么看来,还真心招惹不起。”只是,说是耳语,大家离得那么近,尔蓝又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听不见

    尔蓝气得怒喝一声“狗官说什么呢”

    宋瑞诚惶诚恐地回过脸来,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尔蓝姑娘是在问我吗”

    “你”

    尔蓝完全没想到这宋瑞脸皮厚到这般境界,一下子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嘴。吴晖在一旁闷头憋笑,虽无笑声传出,但是那抖得跟筛糠似的肩膀却是实实在在出卖了他。

    “既然尔蓝姑娘没有赐教了,那是否可以麻烦尔蓝姑娘带我们二人去见你们寨主了”

    尔蓝冲着宋瑞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大步流星走到二人前头,稍一停顿,这才慢下步子在前头带路。

    宋瑞咧嘴笑开,同时打量起整个山寨的布局,方才一路行来几乎没有任何建筑,只是隐蔽地设置着岗哨,但就那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布局,就可见整个山寨兵防安排的严谨程度。

    而最后一道防护就是刚才二人被搜身的寨门,整体造型让人完全联想不到里面是个山寨,倒更像是谁家庄园别院的大门,只不过,门上无半点匾额题字。

    至于进门之后,就更加可见里面建筑的简洁明了,所有房屋依山而建,回廊布景更是遵循原始山间风貌的基础上稍微作了一点改动。

    前面的尔蓝倏地停下脚步,宋瑞也收回四处张望的目光抬头望去。

    落草居

    宋瑞玩味地挑起眉毛,这“落草”二字究竟是指他自己落草为寇了呢,还是指门庭冷落,荒芜生草了呢

    “宋骑尉既已来了,怎的不进来坐”方寒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宋瑞看着紧闭的门,理了理衣襟“既然是客,自当遵从主人安排。”

    随着宋瑞话落,屋子的大门被人从里面以内功扇开,宋瑞冲着尔蓝点头一笑,毫不犹豫拾级进屋,吴晖小声喊了声“骑尉”见宋瑞全当未曾听见,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本以为尔蓝也会跟进来,没想到尔蓝只是替他们带上屋门,便在门外守着了。

    屋内,方寒意一身水青色长袍,坐于茶案之后,案几上摆着一套茶具,而方寒意本人正不慌不忙地向茶壶里注水,一沸之后便以揭1取了一小丝盐加入其中,其后静候二沸,取出一勺茶水,用茶著在茶壶中围绕搅动,当出现水涡时,才用茶则2量取一定量的茶末,从漩涡中心投下,再用茶箸搅动。

    眼见茶汤势若奔腾溅沫时,复将先前舀出的那勺水倒了进去,壶内停止了沸腾,最终烫花孕育出来,方寒意才总算将茶壶从火上取下,向宋瑞与吴晖二人面前的茶碗中斟了茶。

    “二位请。”

    宋瑞两手沿大腿前移至膝盖,腰部顺势前倾,低头,但头、颈与背部呈平弧形,稍作停顿后,慢慢将上身直起,恢复坐姿,方才执起茶碗细抿一品。

    方寒意看到宋瑞这番谢茶礼的动作,原本慵懒如丝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想不到,宋骑尉竟是懂茶之人。”

    宋瑞一品过后放下茶碗“哪里,不过是外祖父喜茶,强逼着宋某多少懂些礼仪。实不相瞒,方寨主煎的这手茶,在宋某嘴里还真心喝不出个好歹来。”

    方寒意稍稍调整了下坐姿,随意地斜靠在椅背上,单手执起茶碗“宋骑尉倒是直言不讳。”

    宋瑞亦笑“没有最起码的诚信,今日又如何敢来方寨主的营地赴会”

    方寒意打量着宋瑞,不曾开口。

    宋瑞好似完全不在意对方探究的目光,左右看了看屋内的陈设“看来方寨主这日子过得倒是外奢内检啊。”

    “哦何以见得”

    “呵,山寨内人人的穿着配备皆属上乘,可你这堂堂一寨之主,屋内的摆设却难有能拿得出手的,不是外奢内检是什么”

    “唔,你也可以说我是打肿脸充胖子。”方寒意笑意不改,身若无骨一般顺着椅背侧滑下来,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托着茶碗。

    宋瑞盯着方寒意那双晶亮的眸子“寨主可不是会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方寒意大笑着将茶碗至于案上,前倾着身子喑哑着嗓子“宋骑尉似乎很是了解方某。”

    宋瑞目光毫不躲闪“兵法最浅显的便是要求知己知彼,否则,宋某又哪里有机会坐在这里品寨主的香茗呢”

    方寒意半眯起眼,眼中无笑,嘴角却勾起一个笑容“茶也品过了,送骑尉不说说你和谈的诚意吗”

    “宋某什么身份相信寨主比我更加清楚,故而以宋某的权限,只能说,确保寨中一切人员告别匪徒身份,正式编入云队,方寨主若信得过宋某,可以归于此次来剿匪的御林军,若不信,也可等到进京后,再择良主。”

    方寒意眼中媚意丝丝扣扣地散开,薄唇微张,一字一顿道“我,根、本、不、想、和、谈。”

    吴晖听后睁大眼眸看向宋瑞,宋瑞却无丝毫惊讶之情“和谈本就双方你情我愿,方寨主不想也属正常。依宋某猜测,方寨主约宋某上山,其实就是想知道,昨日山下究竟有没有埋下炸山的火药。”

    “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省力。只是,我看宋骑尉似乎早猜到在下不愿和谈,为何还肯只身前来”

    “有希望,总归要赌一把才甘心嘛。其实方寨主要宋某说实话不难,只要方寨主也回答宋某一个问题。方才一路行来,寨中人都称尔蓝姑娘为三当家的,可我纵观全寨,也没看到谁像是二当家的,不知道方寨主是不是为谁空着这二当家的位置呢”

    方寒意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宋骑尉,我并没有答应与你和谈,你倒先行过问起我寨中事物,你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吧”

    方寒意一改之前散漫绵软的说话腔调,登时变得犀利强硬,宋瑞自然察觉到这份变化,脸上的表情比之方才更显笃定“方寨主不必着急,宋某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方寒意看着宋瑞那副表情,笼于袖里的手死死扣住,才克制住自己不在面上显出一丝一毫“宋骑尉,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宋瑞如同瞬间换脸一般,一改之前高深莫测的笑,换上平日里最常见的无赖嘴脸“方寨主这话就不对了,怎会没好处呢惹得美人一怒,也是美事一件不是”

    方寒意还未作反应,门外的尔蓝却推门而入“寨主,我早说过这狗官臭不要脸你看,连你都敢调戏依我看,就该直接把他关到后山喂狼去”

    经过尔蓝这一番搅和,方寒意的神态重新恢复了正常“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我临山寨的匪众虽是粗野汉子,这点规矩还是懂的。”见尔蓝不服还欲再说,方寒意抢先一步开口道“有枝居空置着,尔蓝你便请二位暂且在那里歇息吧。”

    随后转向宋瑞“我想,我与宋骑尉的和谈,一两日内是谈不完的。”

    宋瑞一脸坦然地站起身“那就叨扰方寨主了。”之后负手而行,跟着尔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落草居,如同丝毫都没察觉背后那双探究的桃花眼。

    尔蓝本就对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把二人带到有枝居,话都没说,鼻子出气一般哼了一声,利索离开。

    一看身边再无旁人,吴晖立刻苦了一张脸“骑尉,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这根本就是变相地软禁我们啊营中大军可怎么办啊”

    宋瑞安抚地拍了拍吴晖的脑袋“放心吧,没事的,军中事物我暂且交给元大人和永康王了,如若我今日未曾返回,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啊,你小子就别皱着一张苦瓜脸了,平白老了好几岁。”

    吴晖还是笑不出来“我可不是骑尉你,心这么大,都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今日那个什么方寨主可是明确说了他根本不想和谈。”

    宋瑞无奈地摇着头,转身推开屋子的大门走了进去“既来之则安之,你现在急也没用,倒不如当做出来度假几日,这山中其他没有,新鲜的空气比比皆是啊”

    见吴晖还是苦着脸站在门外不进来,宋瑞只得再多说了一句“方寨主说的是不想和谈,不代表他拒绝和谈,懂吗”吴晖眼中一亮,这才颠颠儿地跟着宋瑞进了屋。

    第四十一章

    朗月悬空,柔光四溢,山中鸟鸣兽啼,寨内寂静默然。只是,如此安静美好的夜晚,却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叫喊。

    “老子睡不着啊”

    宋瑞在床上跟烙饼似地翻来覆去,仍旧清醒无比,最后终于放弃地爬起来,推开窗户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吓得睡梦中的吴晖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一边套着衣服,鞋都来不及好好穿上就匆匆忙忙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夜袭吗”

    宋瑞看着一身狼狈的吴晖,颇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什么,你继续睡你的,我就是认床的毛病犯了,不用搭理我,不用搭理我。”

    吴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宋瑞本以为他是还未睡醒,却不想,吴晖哈欠一打完,从外面狠狠地拍上了宋瑞打开的窗户,差点没拍到宋瑞脸上“骑尉大人,更深露重,切莫随意出来吓人”

    听到吴晖房门关上的声音,宋瑞这才再次小心翼翼推开窗户,望着天上的那轮皎月,索性从窗户翻了出去,一个起跃便跳上了屋顶。

    说来奇怪,这有枝居比落草居的地势还要高上几分,此时坐于屋顶之上,倒是能大致将全寨收于眼底,宋瑞自言自语道“下次可以带逸儿来这儿看烟花,视野不错”随后整个人后仰下去,头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对着月亮便开始走神。

    算算日子,离京也一个多月了,不知道沈风逸在宫里是否一切安好,每次的书信,两人都是公事公办,谁也不敢在里面多说一个字的题外话。

    平日里要么忙于军营的事物,要么有沈风烨、吴晖二人在一旁插科打诨,有些心情便安稳地待在角落里,不触碰亦不泛滥。而现在,这样一个无人的寂静夜晚,无事可做,无事可想,满脑子里就只剩下了那个远在京城的人。

    不知每日的三餐有否按时食用,没胃口时可有人给他一碗碗糕;不知每晚能否安然入睡,午夜惊醒时可有人哄他重新入眠;不知朝廷宫里是否有人给他使绊,心里堵时可有人替他排忧解难

    似乎越想越担心,宋瑞自嘲地苦笑两声,怎的在自己心里还是把他当成当年那个苍白无力的孩子,而忘了他早已是能撑起一个国家的云国国君,更何况,再怎样的担心,也要学着一点一点放手,待得他大婚那日,自己就真的该离开了吧

    “一般,独自赏月,皆是因为思念着某人,只是不知我们尚未成家的宋骑尉,思念的是哪个心上人呢”

    宋瑞侧过头去,便见到学他一般躺在屋顶另一侧的方寒意,只是,同样的动作,自己做出来是一副糙爷们的姿态,方寒意做出来却是说不出的风流俊雅。

    宋瑞一眼扫到方寒意手边的酒壶“那看来,方寨主所思之人,比之宋某更显情深啊,独酌而自苦,对月而相思。”

    “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在下所思之人,独占后四。”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静谧,氛围平和,方寒意一反白日里针锋相对的态度,颇有几分老友夜话的味道。

    宋瑞仰视上方夜空,细细咀嚼了一番方寒意的话语,苦笑一声“不知求而不得苦与得而必失,哪个更苦。”低喃的声音散落在午夜的宁静中,方寒意亦只透过风声,听得一丝不甚明了的呓语。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宋瑞换上一副欢快的语调“我想我现在知道这间屋子为何会叫有枝居了”

    方寒意意兴阑珊地接了一句“说来听听。”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念君兮君不知。有枝,有枝,心中有枝,枝却不知。想不到,看似洒脱的方寨主,也会为情所困。”

    方寒意半侧过脸斜了宋瑞一眼“我非草木,怎就不能有情”

    宋瑞一个挺身坐了起来,支着下颔回望方寒意“我猜,寨主心中之人,宋某认识。”

    方寒意懒懒地看了宋瑞一眼“宋骑尉,聪明人都是笑而不语,知而不言的。”

    宋瑞万分赞同地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所以这么多年,我仍旧是个蠢人。”

    慢慢地坐起身来,方寒意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响,随后拿起酒壶便往嘴里倒,无视了另一侧的宋瑞。

    宋瑞却贱兮兮地凑近几步“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嘴上没把门的,所以啊,我还是忍不住想奉劝方寨主一句,有些人,当放则放,不然伤人伤己啊。”

    方寒意敛袖擦了擦嘴“道理人人都会说,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宋骑尉,刀没扎在你心上,你自然说得轻巧。”宋瑞不服,还欲再说,方寒意玉带嘲讽抢先道,“莫非,宋骑尉能做到”

    宋瑞一愣,第一反应是以为方寒意知道了些什么,可再细看他的表情,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方寒意纯粹只是为了反驳而反驳,没有任何潜在意义。故而也就放松下来“能不能做到宋某不知道,只不过,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好的方法便是落花归土,远观流水殇殇。宋某自问,相忘江湖还是能够做到的。”

    方寒意痴痴地望着头顶那轮明月“是相忘,还是不见而相念呢”那呢喃声似是在问宋瑞,又似在问自己,随后一改颓态,回首笑对宋瑞,“宋骑尉这般沉得住气真真丝毫都不问其他事情”

    “哈哈哪里哪里,纵使心中如沸锅里的饺子,也不忍心破坏了方寨主的雅兴啊。”

    “其实,白日里你说对了,我这整个临山寨,确实用度奢华。只是,你相信这些用度都不是来自于劫财吗”

    “自然是信的,也许这才是方寨主不愿和谈的原因。”

    方寒意仰头又是一饮“我不想离开临山之地,亦不想投入任何人名下。”

    “其实,以方寨主的能力,自立门户,把营生放到明面上来,也未尝不是办法。”

    “家中兄弟甚多,方某不意与他们争夺家财,奈何,怀璧其罪,你无心,别人却不会当你无心,所以在下才跑到这临山之地,偏安一隅,做点打家劫舍的勾当,让家中兄弟相信在下是真的无心家业。”

    “唔,既然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又何苦伤人性命,以致于”

    “宋骑尉,我方寒意纵然有打劫行径,却绝没伤人性命,此前两起官员的命案,与我临山寨毫无瓜葛。”

    宋瑞点了点头“我相信,以方寨主的为人,无论事情对错,做过的不会不认。”

    方寒意第一次冲着宋瑞裂开嘴放肆而笑,宋瑞也响应一般仰头大笑,那一刻,二人之间,似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情感蔓延开来。

    大笑过后,方寒意道“其实,就算你们朝廷不会派兵剿匪,下个月我也会带着手下离开。”见宋瑞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方寒意心情颇为愉悦,“家父病重,纵使兄弟不合,孝道却不能不尽。所以,和谈一事,其实没有必要,明日一早,寨门会大开,宋骑尉就请自便了,恕方某不予相送。”

    “方寨主客气了,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你我虽没有真正比划过,却也斗法了这么久,望日后有缘再见。”

    “呵,说是斗法,实则是在下一直被你算计。”

    “宋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能如此顺利,也是方寨主私心放水罢了。”

    方寒意站起身,纵身跃去,只远远飘来一句话“宋瑞,替我带话给他,今生无缘,我方寒意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莫再躲我还有,我真心很讨厌你们的永康王”

    宋瑞低声重复“我们的永康王”只觉怪异无比,却又一时间不知哪里怪异,无奈作罢,也翻身下去,进屋继续“烙饼”去了。

    翌日,宋瑞顶着满眼血丝,天未亮便径自敲开吴晖的房门“小晖子,起床回去啦”

    于是睡眼惺忪的吴晖,几乎是一路被宋瑞拖下了山,期间被山间树枝各种刮蹭略过不表。总之等二人急吼吼地回到营地时,天边才露出一丝红光。

    守营的御林军见到二人,惊喜到忘记行礼,刚要回营通报,便被宋瑞拦下“时间还早,莫惊醒了其他人,嘿嘿,当做惊喜了,保密呦”说完便拉着吴晖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其中一名御林军看着宋瑞的背影冲着另一名道“骑尉想给别人惊喜不知道最终受惊吓的会是谁。”

    “管他呢,反正是骑尉说他不在的时候全权交给永康王负责,永康王要我们保密,我们自然只能保密了。”

    于是,这几个保密一来,害得掀帘入帐的宋瑞直接吓得一把放下帐帘,驱赶着吴晖离开后,反复几次深呼吸才终于抖着手掀帘而入,倚着帐帘,半步都不敢上前。

    只因帐中桌案后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便装的沈风逸。

    第四十二章 捉虫

    沈风逸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桌案后面,浅笑着望着一脸惊讶的宋瑞,之后,便看到某人从诧异中回过神来,眼眸晶亮,满满的皆是欣喜若狂,只是往前迈开的步子却轻得不能再轻,好似生怕重了就会惊醒谁的美梦。

    越是看宋瑞这般样子,沈风逸的笑意越深,纵使眉眼弯得宛若两道星月,却仍旧不发一言,看着宋瑞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明明只是一月多未见,却好似隔了大半年月,看着眼前虽然黑了也瘦了却愈发精神的宋瑞,沈风逸的心里五味繁杂。

    这个人,从来不适合那束缚的皇宫,而是当如老鹰一般,再更广阔的的天空翱翔。

    宋瑞不明白上一刻还笑意盈盈的沈风逸,缘何眼里突然闪过几许落寞,只是,还没来得及追问,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啧,袖子衣摆都还是长了点,凑合着穿吧。”

    随着说话声,沈风烨从桌案后的布帘走了出来。宋瑞睁大了眼睛指着沈风烨“你怎么也在这里还穿着我的衣服”

    沈风烨如同看白痴似的看着宋瑞“什么叫我也我本来就应该在这里,你从昨天进了山就没音了,大约傍晚的时候有人把你们的马和随身兵器送来了军营,你说,我能不在这儿守着吗”看着宋瑞一有沈风逸在的情况下就脑子打结的模样,沈风烨就觉得心里出了口恶气,“就因为你的这出,本王爷没能回府,借你一身衣服换换不为过吧”

    宋瑞不欲与沈风烨纠缠这些无聊的话题“好吧,估且算作你应该在这里,那,皇上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我昨天上午还收到皇上亲笔批阅的奏章,何以”

    看着宋瑞说到一半自己停了下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看沈风逸又看看沈风烨“千万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

    沈风烨笑得幸灾乐祸“很可惜,它就是你想的那样。”

    宋瑞瞪圆了眼睛看着沈风逸“所以,皇上昨天就到了这里那信也根本就是皇上自己带过来的”话到最后,宋瑞甚至忍不住提高了尾音。

    沈风逸收起脸上的笑意,神色淡淡“有何不可”

    宋瑞夸张地舞了下手臂“你疯了堂堂一国之君,放着朝廷一堆的事情不管,跑到这里来,还问有何不可”

    沈风烨揽着宋瑞的肩膀“宋骑尉,你失态了。”说着往帐外飘去一眼,宋瑞看到一队巡卫从门帐前走过,急喘了几口气后,稳下了情绪。恶狠狠地眯眼看着沈风烨“所以说,这事你早知道”

    沈风烨连连摆手“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要是知道,铁定不让我皇兄来啊,先不说扔了朝廷的事跑出来合不合谊,单就我皇兄是只身一人前来这点,我想起来就汗毛直立,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半道上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宋瑞甚感赞同地看向沈风逸,谁知沈风逸老神在在地翻着宋瑞桌上的兵书“没人知道我不在,朝中只知道我病了,还病得不轻。”

    宋瑞回望着沈风烨,沈风烨无奈叹气“是的,朝中来函,十日前,皇上在含元殿上朝之时,突然昏厥,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甚至还气若游丝,御医诊断后,只说是突发奇疾,需关门静养。”

    “我想,你收到朝中来函是在前日吧,而本该给我的那封也被你截了,是吗”宋瑞见沈风烨点头,才一脸无奈地长叹口气,“我总算明白,为何那日回来你听到我说要上山和谈时,那般压不住脾气,都不像平时的你了。”说完转向沈风逸,“现在我也回来了,皇上可有打算何日返回”

    沈风逸在听见宋瑞这句问话时,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其实之前他也一直安静地坐在那边,只是,在宋瑞说完这句话后,全身周围的气场好像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沈风烨明显感觉到气场发生了变化,原本还想多赖一会儿看着宋瑞吃瘪,却不想他上来就直接踩雷,为了避免殃及到自己,他还是赶紧撤吧。

    “那什么,我昨儿一宿没回去,母妃该担心我了,既然你也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有什么事情,你们君臣自己商量,别整得整个军营都知道就行。”言下之意,控制着你们的情绪,这军帐可不隔音,不管让谁听到君臣二人发生了争执,都不是件好事。

    沈风烨一离开,军帐内顿时一片静默,宋瑞的视线飘忽在沈风逸卷在手里的那本兵书上,而沈风逸眼神游离,哪里都没落定。

    长久的静默对峙,到底还是宋瑞败下阵来,眼神落到沈风逸眼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让你要这般装病”

    沈风逸的视线终于不再游离,堪堪落在宋瑞脚下,眉头微皱“叶岚想要借叶太师之手,逼我立后。”

    宋瑞张了张嘴,却一瞬间找不到一个词来回应沈风逸。

    能说什么呢要他坚持立场,绝不跟叶岚妥协呢,还是劝他,反正迟早都会面对这个问题,干脆借机选个合适的呢

    这两种话,宋瑞一个都说不出口,从心底感情出发,宋瑞想说前者,可是对朝廷对云国的忠义,却鞭笞着他的良心,让他无法说出口;而后者,那样等于将自己放于心尖上的人推了出去,宋瑞自问,他更做不到。

    一看宋瑞眉心紧锁的模样,沈风逸便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一改之前沉闷的气场,心情稍稍好了起来。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只是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叶岚得逞,她所给我挑选的皆是常年游走于政权边缘的权贵人家,这根本就是明晃晃地想断了我之后的借力之路,不管我之后是作何打算,眼下却是断没有妥协的道理。”

    心情变好的沈风逸,说话的语气也柔下不少,宋瑞知晓,这就是他在变相地与自己示弱,一时间也气不起来了,悠悠叹气道“真要有分寸,好歹带着小安子出来也算有个照应啊。”

    沈风逸笑弯了眼,走至宋瑞跟前“小安子跟于之泓留在宫中给我打掩护,纵使我快马加鞭,这一来一回也是需要些时日的,没两个人里应外合,是瞒不了太久的。”

    见宋瑞虽仍不苟言笑,但到底脸上的表情好了很多,沈风逸轻喊了一声“临轩。”宋瑞再次无奈地叹气,伸手将他轻轻揽到怀里,“下次,断不可这样了,我会担心。”

    于是,沈风逸更是裂开了嘴“不会了,我就是那天看了你上书的剿匪境况,一时忍不住,便想来看两眼,原本想着信函一送到,我就返回,谁知你却上山和谈去了,我又怎可能放下心来,便多呆了一日,今日你若还不回来,我定然要阿烨带着御林军打上山去。”

    宋瑞抬手轻抚了几下沈风逸的头发“怎可这般鲁莽”虽是责怪,却语气轻柔,更似情人间的细语低喃。

    “因为,无论如何我明日一早都必须返京,若不能看你平安归来,我”

    宋瑞没注意沈风逸后面的一句,只是敛起眉头,重复道“明日一早”说着放开沈风逸,左右细瞧了一番,“是不是昨晚没睡还是说,这一个月的睡眠都不好”

    沈风逸看着宋瑞眉毛拧得跟什么似的,却只是淡笑不答,任由宋瑞那一脸着急的模样看着自己,心就好似安定了,恬淡的安定了。

    “我让吴晖去弄点吃食来,军营吃饭不讲究,你凑合着填饱肚子,先好好睡会儿,天塌下来也等睡饱了再说。”

    沈风逸睁着晶亮的眸子望着宋瑞“你陪我吗”

    宋瑞定定地直视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好似被吸进去了一般,许久许久才缓缓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第四十三章

    看着沈风逸吃着军营里粗糙的粮食仍旧眉都不皱,好似这粗糙难掩的饭菜,跟平日宫里的山珍海味没什么不同,不知为何,宋瑞的心里有点酸酸的。

    “要不,还是别吃了吧,我看去附近镇上给你买点吃的。”

    沈风逸一把拉住想要起身的宋瑞“不用,这就挺好的,”见宋瑞还是皱着眉头,笑着补充道,“你别忘了,当年在地窖的时候,吃的还不如这个呢。好歹,这些都是热乎的。”

    沈风逸原本是想说出来让宋瑞知道,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可宋瑞却在听完之后更加沉默。

    其实,宋瑞知道沈风逸能如此大咧咧地说出来,本就是不在意了,可宋瑞自己却越来越不自觉地想起那段日子,有时候甚至在想,倘若那天自己没有误打误撞地进去,沈风逸会不会就那么被饿死在地窖里。

    纵使知道这些都已经不可能,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个人好好地在自己眼前就是在自己眼前,可还是抑制不住地后怕,甚至于他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临轩临轩”

    宋瑞回过神来,看到沈风逸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回神方才问道“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宋瑞笑笑“没什么,在想给你买啥好吃的呢。”

    沈风逸当然看得出宋瑞说的是假话,只是,既然他不愿意说,自然是自己没必要知道的事,也就不再追问“那你这么早就回来,和谈的事谈妥了”

    “算是谈妥了吧。反正过些日子,方寒意自己就会撤走了。”

    沈风逸讶异“自己撤走你答应他什么了”

    一见沈风逸一脸惊讶又略带好奇的表情,宋瑞就忍不住勾起嘴角,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当年那个一脸苍白胎发蓄地的孩子,对自己带去的所有东西都是这样的神情,惊讶于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东西,好奇于这样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后来离开了地窖,且伴随着年龄的增长,沈风逸越来越少露出这般表情,更多的是一脸沉稳笃定。

    “这就说话来话长了,我之前为防万一,没在信中告诉你,其实这方寒意是于之泓的同门师兄,而且依我猜测,这方寒意应该是喜欢着于之泓的,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瑞摇头晃脑如同说书一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而沈风逸自始至终偏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瑞,听得津津有味。

    那双晶亮的眸子,抛开了宫内纷争,朝堂繁杂,澄澈地如一汪清泉,静谧而宁幽,宋瑞回望着这样的眼眸,讲到最后完全甚至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语速越说越慢,头却越倾越低,最后的声音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嘴唇中。

    本是轻轻的触碰,却在嗅到对方身上思念了月余的气息时,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宋瑞更是直接撬开牙关,长驱直入,翻搅着沈风逸的舌头,用力地吮吸着,好似把一日复一日的想念全倾注到这个吻里,而沈风逸更是主动迎合,缠上宋瑞的舌头,用力勾住,仿若唯有这样,才能实实在在地传递着自己的相思。

    这一吻,有力而缠绵,直到两人都快要喘不上气来,才万分不舍地分开,沈风逸顺势将头伏在宋瑞肩头,瓮声瓮气道“之前说的都是借口,我只是,想你了。”

    宋瑞听着沈风逸撒娇一般的言语,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这么多年,是自己帮着他一步一步变得自立、果决,一点一点抛开成长中不可避免的软弱、无力,从最初一做噩梦就会紧紧抱着自己,到后来,即便噩梦连连,也只是轻皱着眉,无比淡然地说一句“没事。”

    也许旁人只会觉得,这些都是一个储君成长的必然过程,只有宋瑞最真切地知晓,那一路淌过的荆棘。

    不管是费尽心机想要废除沈风逸太子之位的二皇子一派,还是虎视眈眈盯着沈风逸的三皇子一派,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哪一个都远远凌驾沈风逸之上,而沈风逸一个毫无母系一族支撑,至多因为是先皇意外之子而稍微受点青睐,近乎于在夹缝中求存。

    其实沈风逸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走来,不能不说,自己在其中起了不小的推波之效,那时候只是单纯地想着,只有帮着沈风逸变得强大,才能真正让他摆脱被人欺负的命运。

    可时至今日,宋瑞不禁怀疑当初的想法是不是错了,怀里的人虽越走越高,却也越走越不开心,越走越寂寞,当克制自己的一切情绪都成为习惯时,那样的高高在上不受欺负还又有何意义呢

    宋瑞越想越是难受,好似心口堵着一层不透气的膜,进出不得,唯有愈发搂紧了怀里的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纵容着他多一刻地放纵自己的情绪,不论是软弱还是撒娇,都无所谓。

    许久的安静过后,宋瑞发觉怀里人的呼吸不似方才那般重,而是变得轻浅,小心翼翼地扶着沈风逸离开自己的肩膀,才发觉,怀里的人儿竟已经睡了过去。

    看着这人恬淡的睡颜,宋瑞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丝宠溺的笑,轻手轻脚地抱起沈风逸,将他放置在后面自己睡觉的地方。

    只是沈风逸向来易醒,这一搬动,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宋瑞替沈风逸脱了鞋子,拉过被子将他盖好,自己也和衣躺在一侧,在沈风逸额头轻吻了一下“什么事都没有,你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一个月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的沈风逸,闻言再次闭上了眼睛,脑袋在宋瑞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嘟囔道“那我就睡一小会儿,你陪我一会儿就行。”

    宋瑞恩了一声算是回答,搂着沈风逸仰躺在床上,怀里人的呼吸再次变得浅淡,而他却盯着头顶的帐顶无法闭眼。

    沈风逸说叶岚想借太师之手逼他立后,明面上看好似是想给沈风逸找个毫无权势的皇后,好以此截断沈风逸借助外戚力量的机会。

    可细想下来,这般说法其实勉强,纵使沈风逸取个无势力的皇后,可他依然可以有妃有嫔,但凡后宫里有家族强势的女人,并不愁日后废后另立,甚至还能以此作为筹码,得到更多的支持。

    换言之,若自己是叶岚,见沈风逸后宫无人更无子嗣,应该值得高兴,甚至纵容下去,如此一来,时机恰当,便可以以沈风逸后继无人为由立太弟,这样不仅仅合乎祖宗礼法,更是不被世人诟病。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含义换言之,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剿匪立后装病早朝

    宋瑞倏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们一早便料准沈风逸会回绝但又因此事在旁人眼里看来确是为沈风逸考虑,故而有把握沈风逸不会当面直言拒绝,只会借故回避。

    而这一来,装病是最有可能的选择,少则数日,多则数十日。

    莫不是朝中有何动作可为何没有收到外公或者于之泓的任何风声

    千头万绪在宋瑞脑子里扑棱,却愣是理不出一点道道,就这么在心里搬来倒去地想,期望多捋过几遍能发觉点什么,结果竟就在这般纠结的愁思中迷糊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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