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侍卫
作者李子圆子杏子
文案
宋瑞本是追一只松鼠,却发现了藏于地窖内无人知晓存在的皇子,于是半大小孩同情心爆棚,从此伴读、侍卫一路相伴。
宋瑞“皇上,反正微臣也已是陪玩、陪读、陪治国,要不,干脆再多一项可好”
沈风逸“宋爱卿,你这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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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强强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瑞,沈风逸 ┃ 配角沈风烨等 ┃ 其它
第一章 捉虫
“皇太子风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宋瑞跟所有在场的大臣宫人一样,低着头,跪于地,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实在要说,他与旁人的不同处,大概就是那双咕噜乱转的眼眸,不似旁人那般目不斜视,反是一个劲地拿眼睛偷瞄那个即将登临大宝的男人。
身旁的三朝元老周秦冲着新皇一揖“先皇宾天,还请皇上节哀,方能主持大局。”
沈风逸好似半天才从遗诏中回过神来一般,脸上看不出情绪,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周相挂心了。你们,先退下吧。一切事宜遵照礼制,着各部去办就是了。”
“是”
宋瑞也施施然的躬身,欲与其他人一同退下,却偏偏没逃过某人的眼。
“宋瑞你留下”
低着头,偷偷撇了撇嘴,复又恭恭敬敬地应答“是”
然而,当所有人都退下后,沈风逸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那里,目光清远,不知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这沈风逸不说话,宋瑞便也不动,就这么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风逸,只不过,脑子里却是走马灯般换着场景,一会儿想象着沈风逸穿着龙袍是啥样,一会儿又在想穿着祭祖的华服是怎样
毕竟,沈风逸能练出现在的好身材,自己也是功不可没的,宋瑞突然生出几分老怀甚慰的感叹,越想越觉得这个人穿什么都好看,提溜转着眼珠的同时,又开始意淫,既然穿什么都好看,不知穿女装会如何
越想越愉悦的宋瑞,完全没注意到沈风逸唤自己,而未见宋瑞应答的沈风逸略侧过脸,看到的就是某人正笑得一脸猥琐的样子,嗓门不自觉地高了三分“临轩”
沈风逸已许久不曾喊过宋瑞的表字了,一时之间,宋瑞竟有些怔愣,却还是拍飞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扑通一跪,喊道“臣在”
沈风逸眉梢含怒地抖了几抖,最终冷静下来“起来吧,你何时在我面前这般重礼数了”
不是没有听到沈风逸的那声“我”,然而宋瑞仍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今时不同往日,礼数什么的,还是注意点的好。”
沈风逸怎么可能看不出宋瑞这装出来的表里不一,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又被勾出三分火来“宋临轩”
宋瑞在心底吐了吐舌头,一般沈风逸连字带姓地喊他,就是代表他怒了。唉,难怪人说伴君如伴虎,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容易发怒唔,莫非是为了继位之事,最近忙得没空泻火恩,男人嘛,能理解能理解。
于是,宋瑞表现得颇为大度般应道“皇上有何吩咐”
一看宋瑞那神态,沈风逸瞬间连火都懒得发了,这个人,不向来这德性吗自己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就动气了呢
调整了下心情,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我相识多久了”
啧啧,做皇帝了就是不一样,装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一边打着官腔,一边还用一个“我”字,以示自己平易近人。
心里这般作想,面上还是毕恭毕敬“回皇上,再过一月,适好廿载”
“廿载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吧我若没有记错,你今年也二十有八了吧”
宋瑞撇嘴,得,你要装贤君,我就装贤臣呗“承蒙圣上惦念。”
沈风逸突然走近两步,与宋瑞面对面立着“二十年二十年同生共死二十年你怎敢写这样的奏折给朕”说话间,从袖中甩出一份奏折。
宋瑞一眼就看出,皇帝甩的是自己早前就写好放于枕下的那份,至于为何提前到了皇帝手里,他也懒得问,沈风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胎发蓄地,满面苍白的小孩了,从他房里拿个奏折又算什么
自己写的时候是怎么想来着哦,对了,不管将来登位的是谁,自己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与其等着别人来对付自己,倒不如乖乖自荐去边关,给参将姐夫莫司谷做个帐前文书也不错。
宋瑞也不去捡那份奏折,抬起脸,笑得谄媚“原来皇上都知道了啊。那,想必如此微不足道的心愿,以圣上的仁慈,定然不会为难下臣的。”
沈风逸拢于袖中的双手捏了几捏,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掐死此人的冲动“既然宋爱卿如此替朕着想,朕怎能只满足爱卿这么小的心愿呢不如,朕赐爱卿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替朕守护这皇宫禁内,保障宫内所有人的安全,如何”
这一次,宋瑞是真心实意地跪了“微臣惶恐,臣一小小七品兰翎侍卫,既没统领众军的才能,也无服众的军功,如此有违祖制的升迁,实在是让微臣惶恐之至啊,还望皇上三思”
其实,宋瑞还有一句话没敢说,我老爹才正三品御前带刀侍卫,我这么个六品,突然跃成正一品大臣,不谈老头子会不会吓死,光这明枪暗箭的,就得累死老子,老子才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沈风逸看着宋瑞的眼神很平静,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只是出口的话却带了一丝颤意“你是不是后悔了从刚刚开始,我没有自称为朕,而你,却称起了臣,是不是”
说到这里,沈风逸的眼里不再平静,七分倔强,三分委屈,“是不是,我登了这帝位,你就不再愿意呆在这个皇宫了”
其实,沈风逸更想问的是是不是我做了这皇帝,你就不再愿意待在我身边护着我了
可是这话,二十年前的他兴许还说得出口,二十年后的他,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勇气问出口了。
宋瑞默默叹了口气,就是这种眼神,每次沈风逸一露出这种眼神,他就没辙,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还是这样,自己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宋瑞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一步跨上前,双手圈过沈风逸的肩膀,跟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我也没说现在立刻就去啊,总要看着小逸安安稳稳坐上皇位,里里外外上手了,我才能安心离开啊,你就放心吧,啊,放心”
原本见宋瑞像小时候一样抱着自己,沈风逸下意识也将双手伸了过去,却在听到这人说出来的话后,生生缩回自己的手,擦着那人的衣服滑了下去。
原来,他还是要走。
自嘲般笑了笑,也是,驰骋沙场,马革裹尸一直是这人向往的男儿生活,自己捆了他二十年,怎忍心再束他一辈子。
微微使力推开宋瑞,沈风逸笑得风度翩翩“宋爱卿果真上当了,朕与你开个玩笑罢了。现在的领侍卫内大臣于环朗是先皇的得力干将,统领这皇宫禁卫数十载,朕怎会轻易变动呢”
宋瑞歪过头想了一想,觉得沈风逸说得有理,裂开嘴笑得欢实“原来皇上跟臣开玩笑呢。”
沈风逸点着头“恩,开玩笑。宋爱卿也下去吧,朕累了,想歇会儿。”
宋瑞很是狗腿地又问了问“那,臣要不要让宫女进来替皇上锤锤肩捏捏腿或者,让御膳房给皇上送点点心”
沈风逸想对宋瑞大吼既然要走,就不要表现得你如此关心我
可最终,他只是闭了闭眼睛,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用。”
于是,宋瑞也就不再逗留,直接告退了。
外面的阳光,在宋瑞开门的瞬间照进屋来,又在他毫不犹豫地关门离开时消失。偌大的屋子,就剩沈风逸一人站在那里,看着那点光亮透进来又消失,沈风逸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窖
从沈风逸有记忆开始,他的生活空间就仅是一间九尺见方的地窖,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外加桌上的一盏油灯,这些,就是他的全部。
母亲说,他是皇帝的儿子,可是这宫里,除了皇后叶氏的孩子,没有一个皇嗣能活下来,因为皇后无法再孕,也容不下旁人有孕。
母亲说,皇帝爱皇后,爱到哪怕明知她在残害自己的子嗣,也装作不知,他只在乎皇后的孩子,只认那才是他唯一的子嗣,其他的,他不在乎。
母亲说,他不能离开这九尺见方的地方,因为离开就是死。
沈风逸从来没想过去怨恨母亲没有保护他的能力,她本也是一个可怜人,自己的国家战败,她作为俘虏充入皇宫,又因知书达理,充作内廷女史,掌管书室藏书。
倘若不是皇帝心血来潮亲自去藏找书,母亲也许就会这样对着一堆古籍藏书直到终老。
只可惜,世事永远不会有如果,偏偏那一天皇帝去了藏,偏偏皇帝欣赏母亲的娴雅,偏偏皇帝与母亲有了一晌贪欢,偏偏最终有了他。
而无力抗争的母亲,不仅被皇帝忘于脑后,更是连名分都未给一个,这样一个可怜女人,已是在尽她全力来保孩子一命,沈风逸又有何资格去责怪她。
那时候,沈风逸唯独不明白的,是父皇既然不在乎其他人的子嗣,为何还要宠幸其他女子,也不明白,既然自己只能蜷居在这九尺见方的地窖,为何不让他在一开始就不要出生
可是,这些不明白,没有人能回答他。他问过母亲一次,换来的是母亲抱着他一个劲地落泪。
他不想让母亲哭。
母亲怕来地窖来得频繁会让皇后的人发现他的存在,所以他总是很多天才能见母亲一次,他不想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却是面对哭个不停的母亲。
相比较母亲,沈风逸反而能经常见到宫女晴和和太监刘直因为自己的食物,一直是他们两个找机会偷偷送来。
晴和是皇后宫里的宫女,当年母亲临盆时,皇后便是派的晴和来解决自己这个“祸害”。
只是,皇后做梦也没想到,已经替自己解决过很多个“祸害”的心腹,也会有不忍的一天,所以,当晴和回去复命说梅洛产下的乃一死胎,已被扔在荷花池处理掉时,皇后连确认都没有便直接信了。
然而,晴和毕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虽留下了沈风逸的命却也知道,在这宫里,要想藏起一个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却也难,没有人帮她是万万做不到的。而刘直,是宫里的老人了,原是服侍太妃的,太妃过世后,皇帝感念他的衷心,允他继续留在太妃住的翡畅殿颐养天年,皇后因早年受过刘直恩惠,所以从不主动去找刘直麻烦,偌大的皇宫,翡畅殿算是难得的相对平静之地,故而,除他之外,晴和不知还能向谁求助。
当然,虽说见得比母亲多,但他们两人也无法每日三餐给他送吃食,往往为了方便存放,都是在能过来时捎上几天的干粮,偶尔会有一些剩菜亦或主子打赏的糕点,那对于沈风逸来说就跟过节一样。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沈风逸五岁。那一次,突然有几天,三个人都反常地没有来看自己,而上一次晴和留下的馒头,尽管他已经很省着吃了,还是吃没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待在地窖里,等。
就在沈风逸饿得浑身无力、两眼昏花时,地窖的入口终于被人打开。
那是沈风逸第一次见到宋瑞,八岁的宋瑞。
很多年之后,当沈风逸对宋瑞说“你最好永远别后悔”时,宋瑞亲了亲他,在他耳边说“我这辈子,最后悔跟最不悔的都是那年开了那个地窖口。”
后悔遇见你,让彼此之后的人生完全偏了轨迹,纠缠不清。
不悔遇见你,让自己这辈子能得一人以命相爱,生死相依。
第二章 捉虫
完成了登基大典,沈风逸疲惫地回到御书房,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于龙案之后,原本想处理一会儿奏折,可是,看着看着,却还是走了神。
手里的奏折,似乎又变成宋瑞自荐去边关的那本,沈风逸一个使力将奏折反扣于龙案之上,无奈地伸出手指捏了捏眉心。
刚想长叹一口气,却见一个小小的竹篮从上面降到自己眼前,篮子里,只有一碗碗糕。
沈风逸从篮子里拿出碗糕,眼都不抬“装神弄鬼难怪整个登基大典都没见到你人。”
话落,一道人影从屋梁上翻身而下,将将落在龙案之前,不是宋瑞又是谁
宋瑞将连着绳索的竹篮随手往地上一搁,用胳膊肘撑着龙案,探头到沈风逸跟前,笑得一脸坦然“反正登基大典那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与其在那儿罚站,我还不如溜号。”
沈风逸举着那碗碗糕,眼带讽意地睨了宋瑞一眼“所以,你所谓的溜号,就是抱着一碗碗糕窝在御书房的房梁上”
宋瑞嬉皮笑脸地从怀里掏出筷子,顺手拿过沈风逸手边的茶杯,随意拿水冲了冲,递给沈风逸“能躺着总好过站着呀,快点吃,还热着呢。”
沈风逸看着宋瑞一系列的动作,嘴角略抽了一下,到底还是接了过来“你上哪儿弄来这玩意的我可不记得御厨有这手艺。”
宋瑞也不卖关子“我娘做的,她这会儿在蓉太妃那儿呢。阿烨那小子不是就要启程去封地了嘛,蓉太妃也要一并前往,这不,姐妹两话别呢。我就顺了一份溜这儿来了。”
宋瑞的母亲周婉雯正是宰相周秦的长女,而周秦的另一个女儿周语蓉,当年则是入宫成了蓉妃。
“人家现在好歹也是王爷,你别总小子小子的叫,我听见无所谓,别人听见可就要治你大不敬了”
宋瑞懒洋洋地摆摆手“知道知道,我也就在你这里过过嘴瘾。唉,当年那个拖着鼻涕跟在我们后面的小鬼都成了王爷有自己的封地了。”
刚举起筷子的沈风逸,闻言搁下筷子“宋瑞,宋夫人她,不会怪我让蓉太妃离开吧”
“有啥好怪的,总不能让另两个王爷去封低,独独留下一个吧这不招人话柄嘛再说了,反正封地离京城不是太远,刚好给我娘借口出去转转。”
沈风逸没有接话,沉默地夹起一块碗糕放进嘴里,咀嚼许久后,方才恨恨道“我绝对不允许沈风宸、沈风睿待在京城”
假装没有听出沈风逸话里的恨意,宋瑞干脆坐到龙案旁边的地上“历来亲王都是去自己封地,很正常。”
不待沈风逸再说话,殿外太监突然进来通传“启禀皇上,永安王、永瑞王、永康王前来辞行。”
宋瑞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地立在沈风逸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宣”
三人进来后,行礼下跪,异口同声道“臣弟,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皇上”
沈风宸上前一步“臣弟三人不日将启程前往封地,特此前来向皇上辞行,以后不能时常入宫探望皇上,万望皇上龙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风逸心中冷笑这全天下最盼着我死的便是你了吧。面上仍旧一副兄长的关爱模样“皇弟哪里的话,此去封地路途遥远,还望皇弟一路顺风,一应用品尽管去内务府拿取,朕也嘱咐了太医院,将能用得上的药材全备齐了给你们路上带着,这样我也放心点。”
“谢皇上恩典”
几个人又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虚话,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绝对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随后才告退。
“永康王留下,朕还有话要问。”
已经转身的永康王沈风烨再次转了回来,另二人则告退后离开。
待得殿门一关,沈风烨立刻笑得一脸灿烂地窜到龙案前“宋瑞你在这儿呀我说怎么在母妃那儿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你人影呢”说完这话才转向沈风逸,“皇兄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呀”
沈风逸哭笑不得地敲了下沈风烨的脑门“有你这么不把皇帝放眼里的吗”
沈风烨笑得更是开怀“怎么可能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最最最爱的皇兄岂止放在眼里啊,简直是放在心尖尖上”
“就知道耍贫嘴你的心尖尖还是留给你未来的王妃吧,我可不敢待”
“我才不急着娶什么王妃呢所以皇兄啊,你就安心在我心尖上待着吧
”
“说什么糊涂话等过了生日,你也十八了,是该考虑这问题的时候了”
“切,皇兄都还没有立后纳妃呢,我自然不用着急了”
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因着沈风烨的这句话有一瞬的停滞,沈风烨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转了话题“皇兄,你还没告诉我留我下来要问我什么呢”
沈风逸笑得勉强“没什么,就是随便找个借口留你下来说会儿话,此去封地”
“皇兄,你不会又要说,此去封地路途遥远吧二皇兄跟三皇兄确实遥远,我可真的一点也不远,快马加鞭四五日的路程,皇兄想我了,随时可以召回我京呀,很近的,皇兄要是当皇帝当累了,我也随时欢迎你溜出宫找我玩呦啊宋瑞你干嘛打我头”
宋瑞收回拍在沈风烨后脑勺的一掌,两手互相拍了拍,似在掸灰尘一般“因为你说的话欠揍你以为当皇帝跟你在国子监念书一样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累了就撂挑子不干想什么呢”
沈风逸看着宋瑞跟沈风烨嚷嚷,也不阻止,只是微笑着看着两人。
沈风逸最初要开始去国子监上课时,三岁的沈风烨拖着鼻涕一步一崴地跟在沈风逸后边,寸步不肯离。
被指给沈风逸当伴读的宋瑞,对于这个跟屁虫怎么看怎么不爽,故意慢两步,走在最后,趁四下没人注意时,偷偷捡了颗石子,瞅准机会,击打在沈风烨小腿上,本就走不稳的小不点,直接一个嘴啃泥扑在地上。
要说这沈风烨也是怪胎,摔了硬是不哭,自己抻着小胳膊小腿,挣扎了半天爬起来,直接转过身,一把抱住宋瑞的小腿,奶声奶气地指责“你是坏人你害阿烨摔跤我要把土都擦你身上”
宋瑞哪里肯依,一边扒拉着小不点一边嚷道“我才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不点回嘴“你才学狗骗人你就是坏人就是坏人”
“再说我是坏人,我揍你了啊不要以为你是皇子我就不敢打你”
“你就是坏人你不让我跟着我皇兄坏人”
“嗨,还来劲了小屁孩”宋瑞一边说着一边敲起沈风烨的脑袋,沈风烨毕竟只有三岁,比不得十来岁的宋瑞,被敲得急了,只得拿脑袋去撞宋瑞。
眼看着宋瑞就要使上功夫,沈风逸看不下去了,喊了一声“宋临轩”上一刻还张牙舞爪的某人,立时收了脾气,把腿上的小不点扒拉下来,站到沈风逸旁边去,目不斜视。
原本在龙案前嚷嚷的沈风烨,突然禁了声,冲着宋瑞使眼色,宋瑞随着他的视线也侧目望去,只见沈风逸的眼神似落在他们两身上,又似,透过两人回望一段旧时光。
终于察觉到安静的沈风逸,干咳了一声“还有事吗”
沈风烨刚想回一句明明是你让我留下来的。却被一旁的宋瑞扯了扯袖子,抢先道“没事,臣等就是想跟皇上告退呢”
“哦,退下吧。”
一从御书房出来,沈风烨就勾着宋瑞的肩膀,压着声音问道“你真打算去前线啊我皇兄知道吗”
宋瑞苦笑“这天下,还有你皇兄不知道的事吗”
“唉,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他已经坐上了他该坐的位子,我也该到我该去的地方去了。”
“舍得离开吗”
沈风烨见宋瑞半天都未回答,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先行离去。余下宋瑞一人低着头,站在夕阳余晖里,细碎的光点落在他的身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却隐约可见嘴角微动
“怎么可能舍得,二十年,有些东西,早在骨血里了。只是,他现在的位置,我不能再站在他的身边,走得越远,对他越好。”
只可惜,这句低叹,散落在夕阳里,无人听见。
而御书房内,沈风逸弃了筷子,直接用手捏起已经凉了的碗糕,想找回,当年吃第一口时的感觉。
第三章
宋瑞的姨母,也就是蓉妃,当年进宫不久便怀了身孕,只可惜,孩子还未满四个月时,因误食马齿苋导致小产,太医说,已经能看出来,是个男胎。
说是蓉妃误食,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乃皇后叶岚所为,这些年,后宫里有过孕的人并不少,可除了两个公主,其余即使能平安生下来,也没有能平安活过满月的。
叶岚是当朝太师叶恒的妹妹,曾经生有一子,但因先天不足,生下来连口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便咽了气。自那之后,叶皇后再也没能怀上。
然而,即使无法生育,皇帝仍然喜欢她宠爱她,哪怕知道自己后宫无出皆因叶氏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横行,甚至为了她,斩了一位谏言的大臣。
连皇帝都不管皇后的胡作非为,后宫里遭毒手的嫔妃也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蓉妃这里亦是这般。
可,无法喊冤,不代表心底无气,每每想到那个已能辨出性别的孩子,蓉妃便整宿整宿睡不着,心中郁结,人也一病不起。
虽说,在皇帝眼里,除了皇后,其他妃嫔是好是坏,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架不住蓉妃是宰相周秦的女儿,不作任何表示,难堵悠悠众口。于是,在知道蓉妃的姐姐周婉文有一儿子之后,便干脆大笔一挥,恩准她随时可以携子进宫,陪伴蓉妃以宽其心。
久而久之,宋瑞虽不是皇子,却也是这皇宫内院的常客,再加上,宋瑞的父亲本就是宫里的一等带刀侍卫,所以宫里的人,大多知道这么个孩子,对他在宫里的到处溜达,也是见怪不怪。
而那天,宋瑞便是为了追一只松鼠来到了翡畅殿。
好歹宋瑞也在皇宫里乱窜了大半年,知道这宫里但凡没有人住或不能随意进入的宫殿都是会上锁的,而眼前的这翡畅殿,明明没有上锁,却也不似其他殿阁那般宫女太监成群,冷冷清清,跟没有人住无二。
好奇地看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出入,宋瑞便大摇大摆地进了殿,想一看究竟。可这翡畅殿毕竟是太妃当年的住处,里面的陈设老旧又无趣,他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致,刚想离开,便听到有松鼠的叫声从内室传来,宋瑞登时眼前一亮,一个闪身便入了内。
他辛辛苦苦追了一路的松鼠,正在床榻边啃着什么,宋瑞一时忘了去捉松鼠,而是开始疑惑这地方怎么会有食物的残渣掉落一个人转悠半天,宋瑞决定搬开脚踏瞧瞧。
那么沉的脚踏,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勉强的,幸而宋瑞从小跟着父亲学武,不论块头力气都比同龄孩子大得多,饶是如此,他还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蹭着地勉强挪开。
而这一挪开,一块方方正正的带手柄的石板赫然在目。宋瑞笑得得意内有乾坤这么个地窖一样的玩意,里面指不定藏着什么好东西。
摸了摸地窖入口的石板,没发现什么机关,于是握着手柄试着提不提得动,结果,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掀开了石板。
没等宋瑞好奇于这么容易就能打开,一阵浑浊的气味冲鼻而来。宋瑞背过脸去深吸了几口气,才总算好点,伸手在鼻子前挥了挥,趴到窖口向里张望了一番,却发现,外面的光从窖口投不进去,他怎么看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好奇心驱使下,宋瑞也顾不上难闻不难闻了,直接从窖口跳了进去,却不想,窖口下面竟然有张椅子,于是,高估了地窖深度的宋瑞结结实实落在了椅子上,双脚都被震得微微发麻。
愤愤然从椅子上下来,宋瑞一屁股坐上去,跷起二郎腿就开始揉脚腕,一道低弱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谁”
原本以为自己幻听的宋瑞,在听到第二遍问话的时候,总算发觉了这地窖内还有一人,眯了眯稍稍适应黑暗的双眼,宋瑞隐约可见,自己不远的前面有个白色人影,登时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是人是鬼报上名来爷爷我可不怕你”
“爷爷”对面的白影,除了发出这声低问,再无动静。宋瑞等了半天,似乎觉得对方没有攻击性,便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
一点点走近,便一点点看清,对方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发长及地,因为面瘦,眼窝深陷,嵌着的一双大眼睛正茫然地望着宋瑞,五官精致漂亮,只是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无甚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
小孩的身子靠着的地方,宋瑞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两个大木箱子拼在一起,上面铺了块板子,但是,看上面摊着的床褥枕头,这应该是,床
“喂,你倒是说句话呀,是人是鬼”
“鬼”
“别骗人了,我看到你有脚,才不是鬼嘞”宋瑞这般说着,人已走至小孩身旁,也学他依床而站,同时伸手捏了捏对方的手,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手是凉凉的,但不是冰冷,看来,真是个人。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宋瑞也就不再害怕,直接盘腿坐上身后的“床”“我叫宋瑞,你叫什么”
“阿,逸。”
“阿姨这是名字吗”
“逸”对方再次用力发了一声。
“逸还是觉得很像在叫阿姨,我叫你逸儿行不行”说完,也不等对方点头,便自顾自地叫开,“我说逸儿啊,你为什么要待在这地窖里还有啊,这么黑,干嘛不点盏灯,或是点个蜡烛呢”
“娘,让。蜡烛,没。”说着,指了指紧靠着床头摆的一张小方几,那上面,凝着一块烧化的蜡烛。
“你是说,你娘让你待在这儿的没点蜡烛是因为蜡烛烧没了”
小孩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为宋瑞能听懂自己的话而感到高兴。要说刚刚宋瑞还没察觉到对方说话有问题,那这会儿这么明显,不可能还听不出。
“你说话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吗”
沈风逸张了张嘴,好似犯错一般低下了头。不知为什么,一看那双晶亮的眸子如蒙尘一般暗了下去,宋瑞的心里极度的不好受。
“啊,我有听我外公说过,有的人跟陌生人说话会紧张,然后就会结巴,你平时跟熟人说话一定不是这样对不对”宋瑞尽可能地想着说法替对方解围。
沈风逸仍旧只是摇头。宋瑞有点急了,伸手去抓对方的肩膀,对感觉,衣衫下的,好似只是骨头一般,咯得他不止手疼,还心疼,不自觉收了力,只虚放着。
“你别不说话呀,不用怕我。哎呀,说了不用怕我,你别抖了呀,我又不会欺负你,我爹从小就教育我不可以恃强凌弱我这么壮,怎么可能欺负你这豆芽菜”宋瑞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主,一块儿玩的也全是皮猴子,何曾遇到这样过这样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交流,急得抓耳挠腮。
沈风逸看宋瑞着急忙慌的样子,张了几次嘴,才嗫嚅道“我,不怕,是,饿”
这句话宋瑞听到了,想起中午没吃完的半块碗糕,被他随手包了塞在怀里,顿时献宝一样掏了出来“幸好我有藏食物的习惯,就是凉了没那么好吃了,你将就将就”
沈风逸看看宋瑞,又看看那带着牙齿印的不知名的点心,最终还是敌不过已经饿了许久的肚子,拿过碗糕便往嘴里塞。却因为太久没进食,一下子又吃得太急,直接给噎到了。
宋瑞手忙脚乱地去给沈风逸拍背,却被手下的触感,惊得一顿,脊骨一节一节突楞着,触感明晰,让宋瑞产生一种,稍微使力,便会折断的错觉。最终改拍为抚,一下一下替他顺着气。
沈风逸好不容易咽下去,疑惑地转过头,似在不解宋瑞这番举动是在干什么。
宋瑞发现,相处越久,他越能从沈风逸的眼神里,看出他想表达的意思,遂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样顺顺气,食物比较容易下去,就不会噎着啦”
沈风逸歪着头想了想,状似懂了,于是也回了宋瑞一个笑。
这是宋瑞第一次知道,男孩子也可以笑得这样好看,那华光流转的晶眸,仿若照亮黑暗的明珠,映在了他的眼里,刻在了他的心里,直至时光变迁,一切的一切都变了模样,他仍清晰地记得这双透亮含笑的眼睛。
只是,这些,沈风逸不知道,他记得的,是那半块冷碗糕的味道,是那第一只替自己顺背的手,那份甜与暖,在当下融进心底,便再也没能抹掉。
而宋瑞,虽知道,却不懂这意味着什么,直至多年以后,于瞬间明白,也于瞬间,掐断了自己的明白
第四章
翌日上午,南城门外。
永安王深风宸、永瑞王沈风睿、永康王沈风烨与前来送别的新皇沈风逸再次辞别。
喝过临别酒,作过送别揖,礼炮震路,锣鼓开道。三人领着各自的家臣卫队,分别踏上了东南西三条官道,往各自的封地行去。
沈风逸从城门外转而踏上城楼之上,目送着三路人马渐行渐远,一直站在其身后的太监安如远小声提醒道“皇上,城楼上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小安子,你说,他们还会回来吗”
这安如远是刘直认的义子,刘直死后,便一直是他在沈风逸身边伺候,自然明白,皇帝这话,并不是表达兄弟情谊,而是担心,有人图谋不轨,可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的安如远,一个劲地冲着身旁正装地一脸正义凛然的宋瑞使眼色江湖救急啊
宋瑞站得笔挺,眼珠子却是提溜乱转,就是装作没看见,安如远急了,挪了挪腿,一脚踩在宋瑞脚趾上,还顺带碾了几下,只是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这一脚踩得相当刁钻,宋瑞疼得牙都快咬碎了,鼓着腮帮子,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哑着嗓子道“皇上,您多虑了,这藩王能否回来,是您说了算的,您想见了,一道诏书,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回来,您不想见呢,他们就永远回不来,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沈风逸回过头,挑着眉看向宋瑞,那眼神就好像在说装得够可以啊,你能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宋瑞挺了挺腰,抬头收腹站得更加规矩,脸上的表情亦是严肃到无与伦比,那意思,便像在回答沈风逸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啊,谁让你非要问这么为难人的问题。
沈风逸无奈摇头,再次看了官道一眼“都走了,起驾回宫吧。”
回到自己的承景宫,沈风逸在踏进殿门的瞬间顿了一下,一旁的安如远连忙问道“皇上,可安好”
沈风逸凛了凛神“没事,你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没有朕的传召谁也不见。”
“奴才遵旨。”
身后的殿门伴着“吱嘎”的声音缓缓掩上,沈风逸站在原地,一直未动。
自己不待见的人走了,自己待见的也走了,偌大的皇宫,似乎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这些年,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在乎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每一次自己的身份提升,都是伴随着离开,十九年前如此,十年前亦如是,到如今,即使身居皇权至高,却仍是一孤家寡人。
沈风逸垂眸苦笑,刚欲抬腿而行,身后的殿门却再次传来“吱嘎”一声,只见两扇门间开了一条小缝,一道奇怪的人声从缝隙里传来“臣奏请皇上,可否召见微臣”
尽管那声音拐了十八道弯,可沈风逸还是一下就听出了是谁,当即哭笑不得“别装神弄鬼了进来吧”
话音一落,门随之一动,宋瑞的身子直接窜了进来“我都把声音吊成那样了这也能听得出来亏我还学小安子的声音学了半天。”
“声音像不像放一旁,小安子向来都是自称奴才,不是自称微臣。”
宋瑞一拍脑门“啊啊啊我竟然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说,除了这个错误,微臣的声音还是模仿得到位的是吗”
沈风逸看着宋瑞夸张的动作与表情,如何还能不明白宋瑞这是故意在逗自己开心刚刚还略显落寞的心,似乎不再那么微凉。
“我明明有交代过小安子,我想一个人静静,他没有转告你吗”
“有有有”宋瑞一边用力点头一边道,“不止尽心尽责地转告了,还尽心尽力地阻拦了。”
“那你还进来”
“是皇上您召我进来的呀,若不是您那句进来吧,小安子怎么可能放微臣进来”
“好了好了,别替他说话了,我又没说要罚他。既然进来了,你倒是说说,所为何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讲重点”沈风逸觉得,宋瑞说废话的水平越来越高,自己的耐心倒是越来越低了。
“哦蓉太妃临走前转交微臣一件东西,让微臣在其走后转交给皇上。”说着,从袖里掏出一香囊,递给沈风逸。
沈风逸接过香囊,一眼便看到香囊上绣着的四个字“愿儿平安”,抚摸着那四个绣字,沈风逸走回书案之后缓缓坐下,身后的宋瑞亦步亦趋,很是狗腿地立在一旁。
“这么些年,蓉太妃一直把我当作自己亲子一般照料,只可惜”
“皇上,蓉太妃让臣转交这个香囊便是要你别多想,她知道你的难处,她既不是圣母皇太后,又非皇上生母,是没有理由不随亲子前往封地的,她一点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宋瑞,你说是不是我每一次离这座下的龙椅更近一步,就必须伴随着亲人的别离这次还不算最糟,当年”沈风逸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面色微苦。
宋瑞最见不得沈风逸这般,这人,明明是最重情之人,却生生将自己磨成如今这般嘴硬心冷,可说到底,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强撑,一个人的时候还不是独自感伤
他就是怕沈风逸因为蓉太妃的离开,想起当年的事情,所以交代了自己的工作便匆匆赶来。
可沈风逸,到底还是想了,也许,那件事,会是他心里永远过不去的结吧。
沈风逸六岁的时候,先皇沈河竹于一日梳发时见到根根白发,遂对当时替其梳头的太监感叹“不惑之年,丛生华发,可朕膝下,仍无一子承欢,恐百年后,到底只得于宗室内选一子承位了。”
这句话,传至刘直耳里,当即便前往御书房奏请面圣,跪诉陈情“皇上,您是有龙子的啊”
沈河竹大喜过望,当即召见了沈风逸,一见沈风逸的容貌,当即落下泪来,只叹了一句“容貌似朕,确乃吾子。”
随后御笔赐名沈风逸,取风禾尽起、逸群绝伦之意,以皇长子之名入籍在册,正名分,告示天下,同,册封其生母梅洛为梅妃,赐居承景宫。
那是沈风逸第一次穿华服,戴贵冠,进祭坛,上达先祖天听,下受众臣礼拜。
好不容易完成各项事宜的沈风逸,带着激动难平的心情,第一次走进承景宫,想与母妃分享着一天的心情。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梅洛冰冷的尸体,以三尺白绫悬于梁下。
六岁的沈风逸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变故,呆立在那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更忘了喊人前来,最后还是前来寻沈风逸的宋瑞发现了异样,招来宫女内侍。
方得正名,即遭母殁。
守灵的那段时日,沈风逸一句话都没有说,旁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其余时间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以致宫里一度传言,这个莫名出现的皇子是个痴儿。
其实,只有宋瑞知道,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沈风逸会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我已经不用住在地窖里了,可为什么娘却要死”
日复一日的问,醒着的时候问,睡着了做噩梦也问。
宋瑞虽比沈风逸大上三岁,可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沈风逸不懂的,他也不明白,但他又毕竟比沈风逸接触宫里人的时间长,所以,尽管不懂,却也隐约有那份意识新封的梅妃不是自己不想活,而是皇后不让她活。
于是,面对沈风逸那一遍又一遍的为什么,宋瑞也只能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一件事,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喊她娘,而应该喊她母妃,不然,被别人听到,你也会没命的。”
沈风逸完全不能明白这些,但是,一年的相处,让沈风逸除了娘亲外最信任的便是宋瑞,宋瑞说不能那就是不能。
对于死亡的恐惧,让沈风逸一度连觉都不敢睡,一个人躺在承景宫的床上,整宿整宿的不闭眼。最终还是刘直心疼孩子,向皇上请旨,让宋瑞进宫陪陪沈风逸,才渐渐有所好转。
只是自那之后,沈风逸便落下了少眠浅眠的毛病,不到深夜是定然无法入眠,即使入眠,一旦有点声音,哪怕再细小,也能被吵醒,之后必然是睁眼到天亮。
其实,多年后回头再看,命运的齿轮也许在那一刻便已经重新启动,那个如一张白纸般单纯的孩子,那个胎发续地满面苍白的瘦弱幼童,再离开那四方地窖的一刻,便注定了“死亡”,取而代之的,将是被一步步打磨成的现在的模样。
第五章
“皇上,微臣认为,西境空饶虎视眈眈,南境修国更是狼子野心,故而当务之急自然是充实兵力兵器,否则,国不安,自然会致民不聊生。”
“微臣反对启奏皇上,何太傅所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西南两境固然重要,但这些年我们未曾放松过一切边境驻兵的配给,现适逢先皇宾天,国丧未过,江南又遇水灾,若不充盈国库,放梁赈灾,恐怕,不用等到国不安的一刻,我云国子民就已经身陷水深火热中了所以,微臣认为,当务之急自是将今年的税收充盈国库,同时拨款赈灾”
“臣等认为叶太师所言甚是。”
“臣等赞同何太傅的观点”
这太傅何麟是三皇子沈风睿的外公,其子何照然乃辅国大将军,长孙女何凌瑶乃沈风睿的正妃。
至于太师叶恒,算是二皇子沈风宸的半个舅舅,之所以说算半个,是因为沈风宸并非叶岚亲生,而是娴妃所生。
当年叶岚眼看着沈风逸虽为皇子但一切待遇俨然与太子无二,所以后宫再有所出时便不再下手,多枝多叶总好过沈风逸一枝独秀。
而娴妃于静娴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在其父于环朗的保护下,安然产下一子,只是,娴妃福薄,产下皇子后便大出血,当场就撒手人寰了。
叶岚见此,当即向皇帝提出将孩子养在自己膝下,一来孩子刚出生,对自己的亲母没有执念,自己养了不会担心有二心,这二来嘛,以娴妃的娘家势力加之自己的势力,将来由谁继承大统还未可知。
所以,此时这二人一个提出要充实军力,一个提出要充盈国库,其真正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些关系厉害,沈风逸自然知晓,所以,眼前的情形便成了堂下的群臣分两派争吵开来,龙椅上的沈风逸则不发一语地看着,不制止亦不参与。
两方人马各执一词,谁都不肯让谁,沈风逸由着他们吵,静待两边的人吵够了,自己停了下来,才缓缓开口“诸位爱卿继续啊,朕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值得一辩。”
结果,底下众人异口同声“微臣惶恐”
沈风逸也不为难他们,施施然问道“不知周相作何看法”
一直冷眼旁观的周秦,上前一步“臣以为,边境驻军的粮草必须跟上,至于添置兵器,年前刚更新过一批,暂缓未尝不可;而江南水灾却为事实,皇上仁心爱民,拨款赈灾也是应该,只是这充盈国库倒也暂可不必。”
沈风逸在心底腹诽你个老狐狸,一边各给一颗甜枣,一边也各打一棒,两边都帮,又两边都贬,真真是哪头都不得罪。
随即看了一眼站在龙椅一旁的宋瑞,撇嘴暗思老狐狸教出来的小狐狸,哪个都不省心
宋瑞能够察觉到沈风逸瞥向自己的眼神,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得装作不知,保持着自己威风凛凛的站姿。
沈风逸轻咳一声“诸位爱卿的为国之心,朕都看在眼里,只是眼下正值税收时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各级各部做好今年的税收工作。吩咐下去,受灾地区减免三年税款,其余一切照旧。至于今年的税收用于何处,等税收工作完成再做讨论,退朝。”
众臣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含元殿下朝出来,沈风逸直奔御书房,脚下步伐飞快,让身后的安如远跟得都有些费劲。
一入殿,只留下安如远和宋瑞,其余人全被摒退。
当殿门关上,沈风逸立时怒不可揭地在殿内走来走去。
“他们这是想做什么沈风宸、沈风睿刚去封地,他们留在京城的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开始要充实自己的实力了吗何麟以为朕不知道朝廷有一大半军权都在他们父子手里吗还要充实怎么等不及要谋反不成还有那个叶恒,他以为他说个什么拨款赈灾就大义凛然了吗朕还能不知道他需要赈灾的地方,几乎都在沈风宸的封地之内,他这是在用朕的钱替沈风宸收买人心”
沈风逸一边回来暴走,一边发泄不满,一抬眼看到一旁低头而立的两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宋瑞还有你你那个外公就是只老狐狸站在朕的立场替朕说句话有那么难吗非要两边和稀泥,他倒成老好人了”
宋瑞知道沈风逸只是一时气急,丝毫不以为意,顺着他的话连连称是“是是是臣的外公就是只老狐狸,臣也是只小狐狸皇上说得是,皇上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