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卫衣恢复正经,“我来看看你的伤口,虽然左御凌的方法让你免于一死,不过那一剑透体而过,伤了内脏,再加上妖咒的副作用,还是很危险的。你又这么不在乎,到处吹冷风,还乱写乱画的,也不好好休息,万一哪天一不小心一命呜呼,让我怎么办?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说着说着又不正经了。
江佑辰无奈摇头,慢慢走向床边“说了已无大碍,你就不用操心了。”
“还是让我看看比较保险。”卫衣厚脸皮地跟上去,看他坐在床边,便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江佑辰并未阻止,待他解开后,自己也低了头去看,伤口处还红肿着,有些脓血淤积着,似流非流。
卫衣倒吸一口冷气,拿了洁白的帕子帮他拭去血迹,叹道“到底何时才能好?你也真不争气,我那么多侍女伺候着,那么多名贵的药材备着,居然还没痊愈!”
“真是抱歉……”江佑辰叹一声,合眼躺下,“你别老是赖在我这里,明飒方才就来找你,或许是有事呢。”
“他?他才没事!”
正说着,明飒再次前来,在门外恭敬道“公子,御凌公子走了。”
卫衣一听,手一抖,被子直接砸在江佑辰身上。他紧张地看向江佑辰,生怕会看到什么不高兴不如意或者伤心的表情。可他错了。
江佑辰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没任何动作。
卫衣有点伤脑筋地冲明飒吼道“你是白痴啊!”
“我只是来替御凌公子转告一些话给佑辰公子。”明飒好脾气地回道。
“什么话?”卫衣侧头,所以忽略了那一瞬间江佑辰颤动的眉睫。
“他会在碧血堂等佑辰公子。”
“……没了?”
“没了。”明飒犹豫道,“属下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公子,他还留下一封信。”递了过去,眼低垂着,不去看卫衣。
卫衣故意没接,埋怨道“我够不到。”
明飒朝前迈两步,卫衣拿了信,手指故意掠过明飒的手心。
“烧了吧。”江佑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懒懒开口。
“好。”卫衣想也不想,直接把手里的信扔进了暖炉,然后道了句,“你好好休息。”便拉着明飒离开了房间。
江佑辰蒙上被子,听着燃烧的声音,心里乱成一团。后来实在忍不住,翻身而起,伸指想去捞回那封信。
可暖炉里一片灰烬,哪还有信的影子?
卫衣偷偷地笑,在窗口探头探脑“呐,就知道你舍不得,放在你床边的褥子下了,自己看吧!”
未等江佑辰瞪他,他自行靠向明飒,语气亲昵“明飒,我们去哪里玩好呢?”
“一切听从公子安排……”明飒呼吸加快,身子绷直。
“……去你房间,如何?”
……
江佑辰愣了许久,才慢吞吞从褥子底下摸出那封信,怔怔地捏紧……
卷五 天伦乐,斯须九重真龙出 第二十三章 人心
江佑辰躺在榻上,展开了左御凌留下的信。俊秀的字铺了整页。
——佑辰,我想过了,我们之间的事双方都需要冷静。
你心中有白亦然,无法割舍,所以对我视而不见。我可以理解。我只是在想,你有没有一点点的考虑过我?有没有一点点的考虑爱上我?
呵……为什么一旦遇到爱情,连友谊也变得不堪一击?我挑开了这层窗纸,便要彻底失去你吗?好朋友好兄弟都没得做?虽然我本不想只与你做朋友。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不是我特意隐瞒,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便不想让你分心。龙渊来了赫连澈的信,他要回了魂引,说白亦然失踪,需要用魂引寻找。不过后来又来信说找到了……你若想看他就去吧,听说白亦然受了伤,但有赫连澈和那么多亲人照顾,应该无甚大碍的。
他们……就快要成亲。
有一大片空白。然后是下定决心似的笔锋——
我会在碧血堂等你。
最后一次。
如果你不回来,那御凌只好浪迹天涯……那个卫衣,对你也不错,倘若他才能令你忘记白亦然,那御凌也认了……
就是你不选我,我也会祝你幸福的。
凌。
末了,又有一句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找我。
我会一直等到除夕那晚,直到子时。
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还有种苍凉如水的荒芜。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江佑辰捧了信合眼。
除夕……么?的确是够远也够让人冷清的。
咳咳……扯了锦被蒙上脸颊,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亦然,就要成亲了呢。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
去了只会徒增伤感,他还是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忽听得一声鸟鸣,翅膀扑棱的声音自窗口传来。
江佑辰一扬手,掌风推的窗户开了来,白鸽看见他眼前一亮,飞了进来,亲昵地落在他手背上,抖了抖翅膀,露出脚趾上的竹管。
江佑辰感叹一声,冥、许迎她们还是放心不下呢。取了竹管,展开信,看了开头地称呼,整个人愣在了那里。手微微发抖,连带着灵魂也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臭屁辰!”
“还没死吧?想我了没有?!敢说不想……哼哼!小心本公子的拳头!”
“好了,不开玩笑了,伤应该好了吧?要多注意休息哦!你跟左御凌怎么样了?说起来,他为了你可真是倾尽心思。”
看到这里,江佑辰微微冷笑,舍弃自己救了左御卿然后再通过亦然父亲的方法来救自己,的确是倾尽心思了啊!
再往下看,江佑辰却敛了冷峻的笑。
“一开始我也为他舍你而救那个坏蛋而气愤,还想杀了他泄愤,但后来听他解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震撼。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理由,我再告诉你一次吧,免得你辜负了他的一片痴心。”
连亦然都帮他说话?“亦然,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心意,可也不用这样急着把我退出去吧?”江佑辰捏紧了信的边缘,眉宇间透出不耐。
人就是这样,都有反叛之心。越是说某人好,越是抗拒。尤其是自己心爱之人,还把自己推开,反复说着另外一个人的好。
“那个坏蛋是他弟弟,有血缘关系,无法割舍。无论他有多坏,有多么的大奸大恶,一样无法割舍。如果是我,如果斐然做了什么坏事,有人让我亲眼看着他死而袖手旁观,我一样做不到的。所以他才救他。”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很伤心,当然,我从你的角度想,如果澈面临选择,舍弃我救别人我也会跟你现在的心情一样的,我会恨不得杀了他。但,左御凌说,他不会让你孤独赴死,他会救了左御卿之后去找你,如果你还活着就照顾你,度过一段最后最美的时光;如果真的不幸……他会毫无犹豫地挥剑自刎,与你共葬一墓。”
江佑辰烦躁地将信移开,胸口起伏剧烈。说不震撼是假的。没错,这些左御凌没有对他说,虽然自己听到什么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这些话,却从未深想过他那含情脉脉看着自己说出这种话时眼眸深处的坚决,到底意味着什么。
再者,他们原本就是极好的朋友。恋人基本都是从朋友发展的,不是吗?
以前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渗出,一点点包裹住他自诩已封闭、已死去的心。眉梢一跳,忽然想起被茗扬抓走囚在密室时,左御凌玩笑的一句话“以身相许如何?”
以身相许如何?
以身相许如何?
以身相许如何?
……
这句话在心中无限放大起来,震得胸腔微微发颤。原来自那时起,他便试着告诉自己,他对他,已然不是好朋友好兄弟的情意吗?
可人世间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几分该信几分该付之一笑?
人心又是那么得悱恻,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自己尚且劝导卫衣正视明飒的心思,可换成自己,却胆怯了,逡巡不前。
“原来你在这里!”忽然听到一声阴恻恻的慨叹。江佑辰回神,便看见茗扬立在床边,露出势在必得的阴暗笑容。
江佑辰悚然一惊“你怎么会……”
茗扬不是交由少林方丈发落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你们当然想我死了。不过,很可惜,出云那秃驴武功实在不怎么样,还妄想将我处死,简直是痴心妄想!”茗扬翻身而入,步步逼近,“辰儿,你该帮我才是。告诉我,白亦然与赫连澈究竟去了哪里?”
江佑辰冷笑“他们去哪儿与你何干你既已逃命,就该吸取教训,好好反省才是。还想来搅局吗?你可没有那样的实力了,找我也没用。我才不会因为我娘地关系而放过你。”
“辰儿真是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教导得迂腐。人生在世,本就该及时行乐,满口仁义道德到头来也换不来片刻安逸。”茗扬上前俯视,“辰儿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活着,果然体质极佳。也不怪为父当年在你体内种下妖咒……”茗扬笑得诡异。
“那么你今天来是想怎样呢?杀我还是再次利用我?”江佑辰听到“为父”二字并无任何惊讶的表情,他慢慢起身,迎上茗扬飞扬跋扈的笑,“我‘敬爱’的……父亲大人?”
茗扬一愣,目光晦暗“你知道?”
“哼!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会放过我吗?你会放过我母亲吗?”江佑辰冷声开口,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剑,指向茗扬,“也罢,反正生已无恋,倒不如除去你,为江湖宁静除去一个祸害!我们,一并下黄泉吧!”
话音刚落,便发力向前,剑尖直冲茗扬而去。
他怎能不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呢?母亲的常年失踪,再次出现是在茗扬的持节楼,而去就算看见自己被茗扬折磨也只是恨恨地指责,当着自己的面欲言又止的样子,茗扬只是折磨自己没有杀自己……所有的种种,倘若深想,便会想出所以然来。
只是,不想去想,不愿去想,更不想认,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
凌厉的剑招带着凛冽的风拂过,茗扬的发被削断几缕,他冷了脸庞“你当真要手刃自己的亲生父亲?”
“哼,你不也想置我于死地吗?有何资格说我?”江佑辰眼神中带着嗜血的疯狂。
他本就恨透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经历的一切也早已厌倦。如果不是遇到亦然,如果不是……如果不是还有御凌在身边,他此刻恐怕早就是冥界的亡魂了。
本以为这个秘密将会深埋在心底,但,此刻看来,恐怕也不能如意了。
辟邪剑发出的光前所未有的亮,江佑辰必杀技中狠绝无比。
御凌,是不是,人之将死才会突然醒悟?
我想通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可如今我怕我们将会阴阳两隔……
对不起……
“佑辰!”
是产生幻觉了吗?为何这样熟悉的声音会突然出现在耳畔?江佑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俊逸男子微微失神。他不是走了吗?他不是该在碧血堂等自己等到除夕的吗?
为什么……
左御凌笑靥如花,并肩立在他身侧“想了想,还是守在你身边比较稳妥。幸好我回来了,否则……将会遗憾终生。”